将被改写的电影艺术史——数字技术引发的几点思考,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将被论文,几点思考论文,艺术史论文,数字论文,电影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随着数字技术的发展,电影数字化实践不断延伸与推进,世界电影正处于从胶片电影向数字电影的过渡阶段。我们已经能够触摸到数字电影的隐约轮廓。愈深入了解数字电影,我们愈会再度思考电影究竟是什么的终极课题;愈回首电影走过的道路,我们愈会惊讶地发现电影在数字时代所进行着的无比深刻的裂变。这种裂变将改写电影艺术的历史和电影艺术史的书写。这引发起笔者的一些思考,认为数字技术可能给电影艺术史的研究带来以下几个新的问题:
1.数字电影已经否定了巴赞提出的摄影影像的本体论。电影的本体究竟是什么,这个问题将直接影响到电影艺术史写作的基石与角度。
以目前来看,由于数字技术的运用,电影艺术的本体不再只是现实,还包括虚拟的现实、现实与虚拟的混合物。这三者,都本于人类的生活——现实界与想象界。即使在胶片电影时期,所有非现实内容的影片不都是创作者的想象吗?只不过,这些想象的东西都有客观现实化的实物,供导演拍摄;到了数字时代,它们就不再是实物,而是电脑里的虚拟物。那么,它们的美学原则是什么呢?还是真实。无论是逼真的再现现实、摹写现实,还是天马行空的幻想与想象,无论是实物还是虚拟物,都要求遵循艺术的真实。例如《泰坦尼克号》成功的重要原因之一是数字技术对冰海沉船过程的逼真再现,过去任何一部同题材的影片都无法望其项背。《金刚》中大猩猩的造型也比以前的同名影片的猩猩更生动、更逼真。《侏罗纪公园》的恐龙全部是人类根据化石所作的想象性复原,它们之所以可爱是因为这些已经灭绝的大型动物看起来如此活灵活现。无论是历史上曾有过或发生过的,还是纯粹的想象产物,当它们作为可见可动的形象出现时,它们都需要遵循艺术真实的美学原理。即便是《指环王》、《星球大战》、《哈利波特》、《黑客帝国》这样的魔幻片、科幻片,也是要遵循逼真的审美标准。这里的“真实”当然是艺术的真实。
不过,数字技术的确开启了一扇更好地通向想象领域的门,它可以把想象的东西更轻易地从无变有,因此,电影的幻象世界似乎变得无边无涯了,只惟恐人的想象力跟不上。数字技术还增强了电影对于现实的表现空间,比如新的拍摄角度、新的剪辑、更完整的再现。数字技术在以动态影像摹写现实界与想象界两个方面都带来了突进。随着数字技术的飞跃,人们或许想到什么就能创造,一时会眩晕于神奇的数字影像王国。
这里面有一个重要的子课题是虚拟现实与现实的关系。它也是数字时代的一个关键性的全新课题。目前虚拟现实的制作水准还有限,还不能完全像现实一样逼真,人们能比较容易地辨别出现实影像与虚拟影像。这里的“虚拟影像”指的是纯粹的虚拟物,而不是现实与虚拟的合成物。现在胶片电影中的数字影像之所以真实,是因为它们大都还属于合成影像。很有意思的是,虚拟现实影像的制作本依现实,“现实”在虚拟世界里反而成为一种假想的参照物。先把虚拟现实美学的问题弄清楚,关于数字电影的认知就会迎刃而解。因为,正是由于虚拟世界的存在,巴赞的电影摄影本体论才被彻底推翻,数字电影影像与现实的关系仿佛柏拉图所谓的诗与“理念”的关系,离真理隔着三层。
如果暂时把电影的本体诉说到这里,那么,电影艺术史仍然可以按照巴赞所说的,分为“相信画面”“相信真实”两种,“真实”指的是类于现实原貌。因为,数字电影在这两个领域里都可以大显身手。而且,巴赞所谓的“使电影成为现实的渐近线”,将以一种出乎他意料的方式实现——电影通过虚拟现实可以无限地接近现实。那么未来电影会怎样无限地接近现实呢?现在已经有白光全息技术(白光全息摄影术)。据报道,“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斯蒂芬·本顿花了二十多年的时间来研究这种技术。这种技术已经不再是想象了。据报道,美国加州的迪斯尼乐园推出了一种三维空间立体电影,让观众有耳目一新的感觉。几可乱真的大狗把女孩吓得跳了起来(注:见1998年5月27日《广东科技报》),可能就是使用了这种技术。”[1]观众不必戴眼镜就可以看到立体电影。“虚拟现实技术(UR)的研究及开发也正在被提到议事日程上来。运用这种技术,人可以通过一种特殊的眼镜和传感手套进入由电脑虚拟的模拟空间。在这个虚拟的空间中,人可以运用自己的视觉、听觉、触觉和动作等,活动于其中,并且具有一种身临其境的感觉。美国影片《桃色机密》已经展示了这种技术。国内科学家把这种技术说成灵境技术,确实是相当传神的。这是一种虚拟对象、虚拟环境的技术。”[2] 一旦虚拟技术成熟,观众就可以自由出入虚拟的时空,看到虚拟的人物;虚拟现实就可以很容易地取代现实或与现实混淆,电影不再需要银幕,电影就如同现实——立体的真实的虚幻现实;这岂不是巴赞所言的力求使电影与现实的最无限的接近吗?甚至于有一天,虚拟现实与现实的边界变得暧昧不清,人们搞不清哪是真的,哪是假的,就像有时人的梦境的真实感一样,人类会迷失在虚拟与现实之间。到那时,寻找、分辨、把握现实与虚拟的界限也许会成为最重要的一件事儿。不过从理论上讲,虚拟现实是依托现实而制作的另外一个虚拟世界,是无法完全取代现实的。数字技术可以炮制一个虚拟王国,但不会炮制出完全现实版的虚拟王国,现实是无法百分之百的复制的。这样想来,未来的数字电影可能就是“一场真实的梦”,观众如梦游般成为“进入梦境的旁观者与参与者”。
对于未来的前瞻使我们意识到,电影的发展历史中有一个贯穿始终的线索和终极理想,那就是最大限度地制造着人类生活的幻象。从伟大的哑巴,到有声有画,到制造想象界与现实界的空前自由,再到立体幻象,电影在制造着愈来愈逼真的梦。巴赞曾提出:所有的艺术例如雕刻、绘画都始于人类企图永久保存自己躯体的冲动,这是一种用形式的永恒克服岁月流逝的原始需求;但雕刻、绘画不能满足人的这一原始愿望,只有摄影才真正满足了人们再现原物的需要。“摄影是对事件涂上香料,是自然造物的补充,而不是替代”。巴赞认为胶片电影已经最大程度地实现了这一点,数字电影却又把这种程度作了飞跃式的提升——人类不但记录自我而且创造自我的虚拟世界。巴赞从精神分析心理学的角度来看待电影的观点是不能取代的。电影的过去与未来说明电影确实是一种再现、表现人类生活的动态幻象。电影不等同于电影艺术,电影艺术仅是电影的一个主要的成员,指的是够得上艺术审美的那一部分视听影像。
2.电影艺术史不再是单纯的艺术史,而是技术史与艺术史的结合。
传统电影艺术史的写作,或按时间与电影艺术的流派来进行,或按国别来梳理,或按巴赞所说的“相信画面”和“相信真实”的美学标准来划分。但是数字技术的到来、数字电影会取代胶片电影的前景打破了这种常规的写作方式,技术因素第一次作为关涉电影艺术的首要因素堂而皇之地登上了电影艺术史的舞台——“数字”被冠在了“电影”的前面。技术对于电影的重要作用第一次全面而彻底地显现出来,它把电影作为工业时代科技产物的先天基因与属性毫无保留地予以张扬。虽然之前有“无声”、“有声”、“彩色”、“立体”等电影名词,但它们还停留在对于电影形态表征的一种描述。之前的电影艺术史一直没有很好地把“技术”与“艺术”结合起来。其中的一个关键原因是,虽然电影艺术从默片到有声、从黑白到彩色发生了重大的变化,可这一系列的变化并没有让电影史对电影本体、电影艺术做颠覆式的重新思考。譬如无声电影史的写作就是一种阶段性的写作,无声的画面和声画并茂的电影艺术固然有差别,但是这种差别没有干扰到电影艺术本体,有声电影没有推翻已有的对于电影艺术的认知,它只是使得电影艺术的语言构成更加复杂;迄今为止似乎也没有人专门去写作黑白片和彩色片的电影史,因为仅仅关注色彩的艺术表现力的探讨就足够了,无需赘言。如果传统电影艺术史的写作可以轻视或有意无意地忽视技术层面的问题,那么进入数字时代就不成了。数字技术可能将导致电影史这样被重新划分:胶片电影、过渡期的数字化电影与数字电影。过去一百年间的电影发展史只是电影的童年。
技术与电影艺术的联系如此紧密,我们不得不需要认真思索、说明每一次技术进步对于电影艺术的创作、电影语言语法做出了那些改变,增加了哪些新的表现空间,失去了哪些艺术的魅力,为什么会如此。1895年12月28日,巴黎卡普辛路14号大咖啡馆地下室放映电影时,观众看到银幕上有火车驶来发出惊恐的尖叫,他们以为火车是真的。周围的生活以如此生动的幻觉展露在眼前,人们的惊讶完全在情理之中。其实,这种憧憬早在照相机问世的那一天就暗暗涌动了。无声电影是一种静默的幻象。当声音出现时,电影会说话了,更符合人类的视听感觉,声音的表现力被深入地挖掘。当色彩出现的时候,银幕上的幻象可以与人类眼睛的感光特征相吻合,对于色彩的运用又成为新的热点。基耶洛夫斯基创作的著名的《红》《白》《蓝》三部曲,就是以三种色彩为基调来创作的。当数字技术介入时,电影最重大的变化是所拍摄的影像就不一定来自客观实物,而是来自虚拟物或虚拟与现实的混合物。所以,数字电影很容易在科幻片、魔幻片等充满想象力的类型片中大显身手,或者像《泰坦尼科号》一样把胶片电影难以逼真再现的场面生动重现。数字电影扩大了人类的幻象世界。
3.电影艺术史将密切关注电影的制作流程,也许会有专门的电影艺术制作史。
每一次技术的改变都直接改变了电影的制作流程,包括制作环节、制作技术、制作机器、制作方式等。实际上,制作流程的不同最能充分地表达电影艺术的进步与各阶段电影艺术的创作特征、规律乃至整部电影的思维方式。其中,数字技术对于电影制作流程的改变是革命性的,因为它彻底废弃胶片。既然不再用胶片,数字电影制作的全过程、数字电影的产业模式、数字电影的传播与接收都会发生近乎脱胎换骨的深刻变化。我们不得不重点研究电脑如何生成虚拟世界、虚拟影像美学或虚拟影音美学。并且,这一部分的研究与电影专业的教学实践的联系非常紧密、直接。可以说,关于数字电影的制作实践的认知水平影响着电影专业教学的水平。
4.电影艺术史将密切关注电影艺术与传播媒体的关系,从传播学的视角去研究电影艺术发展的各种形态。
电影是现代工业社会最早的大众影像传媒,也是诞生之初电影艺术的惟一载体。但是,随着电视的问世与迅猛发展,一种更综合化、更贴近黎民百姓、更生活化、更方便低廉的电子影像媒体占据了千家万户的客厅的显要位置。电视媒体一问世就显露出多元综合的特征。电影开始愚蠢地和电视竞争,但很快就积极与电视联手,通过电视媒体播放电影,并专门为电视制作电视电影。网络的蓬勃兴起,又使得电影找到了另外一个更广阔的传播渠道,网络电影已经在酝酿之中。电影还有一些其它的传播渠道,比如手机等移动流媒体,于是有了手机电影。可见,随着现代传媒的飞速发展——从平面媒体到流媒体,从单一到综合,从单向到互动,电影的传播渠道也变得多种多样,电影的形态也因为媒体的不同特征而有着多种变身,电影的观看场所与方式也随之不断革新——从电影院到家庭到随时随地,从大众化到小众化到私人化,电影已经从电影院里走出来,向各个传媒的角落延伸。所以,电影史的研究必须紧密地和传播学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尽管电影的形态与种类发生着新的变化,但是电影的独立性并没有受到干扰,这也是电影之所以成为电影的特别引人思考的所在。
5.数字技术对于电影的完善,将把电影带向何方?电影会消亡吗?
当数字技术日臻完善,人类可以随心所欲地制造幻觉时,人们就需要学会控制自己的欲望与想象了。当电影的幻觉无所不在,人们可以自由出入虚拟世界时,电影的存在意义何在?是为了满足人类自我的复制与创造的原始冲动?慰藉自己的心灵?会否沦为最大的精神鸦片?还是为制造或缔造高度类人的机器人乃至新的环境做过渡?如果这样的话,现在的胶片电影会显得多么小儿科。或者电影将蜕化为一种游戏吗?一种供人类消遣的抒发思想情感的仿佛心理疏导与生活训练的游戏?电影倘若成为低成本的调节和训练人类自身的手段,那么电影艺术还存在吗?又如何存在?以何种方式存在?
无论如何,完美的数字技术会使得人类成为虚拟世界的缔造者,我们可能就像古希腊神话中奥里匹斯山上的众神,把自己的情感意志灌入到我们的创造物身上,并影响着他们的命运与世界,同时也在悄悄地改变着我们自己。其实,人类自始至终都生活在现实与虚拟现实之中,只是在过去,虚拟的现实无法以生动的幻象呈现。倘如我们固执地认定现实世界是非虚拟的,而数字技术又有条件迅速制造虚拟现实,甚至可以很快地把虚拟现实变成现实世界的组成部分,到了那个时候,电影还存在吗?如果存在的话,电影又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