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毘陵庄氏家族文学雅集与姻娅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明清论文,家族论文,关系论文,雅集论文,文学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12)04-0131-07
常州旧称毘陵,明清以来人文蔚兴,常州学派、毘陵诗派、阳湖文派、常州词派先后兴起。龚自珍《常州高才篇》称:“天下名士有部落,东南无与常匹俦。”毘陵望族文化璀璨夺目,刘氏、唐氏、庄氏、钱氏、恽氏等家族皆人才辈出,其中毘陵庄氏家族尤为近百年来学界所重视。论毗陵之历史文化与常州今文经学无不论及庄氏,然庄氏家族生动的文学活动和具有文学意义的姻娅网络,却鲜为学者注意,本文拟对此加以探讨。
一、家族世系:阀阅形成与文脉延伸
毘陵庄氏宗族文化源远流长,宋代郑樵《通志·世族祖略》载:“庄氏芈姓,楚庄王之后以为姓。”明人也将常州庄氏渊源的追溯至北方士族南迁之前,更具体言之“先世本漆园后裔,分派于凤阳、湘潭、镇江、吴淞,各有谱系”[1]卷十三《庄公暨赠宜人元配唐氏合葬墓志铭》。庄述祖家族即是镇江一支的后代。此支南宋时由京口迁移至金坛,邦一公为金坛庄氏始祖。申用懋所撰庄以临子庄起元墓志云:
三吴甲第之盛,首推毘陵,而兄弟同榜、父子联绵者,指不多屈。……公讳起元,字申孺,鹤坡其别号也。古漆园先生之裔居濠、梁间,南渡自润徙金沙观庄村,为始祖邦一公。邦一传义,四讳必强,宋宁宗嘉泰间为翰林学士。载传。至秀九,赘晋陵蒋氏,遂占籍焉。[1]卷十三《太仆寺少卿鹤坡庄公墓志铭》云庄氏为庄周之后实在幻渺无据,而谓其本居濠州、梁州,南宋时先居润州(即京口),自邦一公起居金坛(金沙)观庄村,则有迹可寻。至明初,庄秀九迁居常州为武进蒋氏婿,“卜筑于佘宅桥西北之横堰村”[1]卷二十《毘陵始祖秀九公传》,这便是常州庄氏的由来。
庄秀九为常州庄氏之始祖,而庄氏后来在常州成为名门显族,秀九曾孙庄为一大关键人物。唐顺之撰《山东参政掌北直隶河间府事鹤溪庄公墓志铭》云:
公讳,字诚之,别号鹤溪。其先,古润之金坛人,国初,曾大父秀九赘武进蒋氏,因家焉。大父讳林。父讳斌,以公贵赠户部主事,行义为乡人所宗。……公少颖悟刚毅,不好弄游,八岁入乡塾,每课诗对,不构思立就。……户部度不起,与之诀,且自令择所业,公泣对曰:儿非儒不可以图立身。……公登弘治丙辰进士。[1]卷十三
显然,庄出仕是庄氏家族显达的开始。由于受到庄斌的良好教育,其以义行事、以儒立身,颇为当时士林所推重,成为庄氏一门的典范。庄
在士林中的声望为庄氏家族政治文化上的地位奠定了基础,庄氏后代论及庄择时已经将他视为家族文化基业的开创者:
邑志载 第四世祖鹤溪公《传》,系徐庄裕手笔、唐襄文公所裁定者。公为吾家入昆陵有封爵之始。志中立传甚严,特以公为明代晋陵才酋第一。其间事实皆有关朝廷政典、国家名教者,约举一二以概其余,而公之公正长厚、道义自持,实不止此也。……迄今世衍书香、人蒙旧业,皆自公一人启之。[1]卷十三,庄墓志铭附录《康熙乙卯闰五月十一日第六世孙庄回生跋》
庄有四子名为整、齐、严、肃,其中庄齐生庄宪,庄宪生四子名为以临、以涖、以礼、以正。庄宪四之子中,庄以临、以涖两支大昌。其中庄以临为长,最为蕃盛,生子三人,有孙男十人,曾孙男十四人。以临治家谨严,“家本阀阅而清素如寒士”[1]卷十三《鹤坡庄公墓志铭》。三子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其中以生于嘉靖己未、卒于崇祯癸酉的中子庄起元最有成就,远近慕名来访者皆一时名流,庚戌登进士第。起元生子五人,分别为应德、应熙、应期(《家传》中作“恒”)、应会、应诏。“应会同母兄弟五人皆仕,俱字侯,乡里称为五侯家云。”[1]卷十九《宦绩传》应期生宝及佑生,庄宝之子维嵩生令舆、令翼,庄松承、柏承皆为令舆之子。柏承有子二人,曰纶渭、湘衡。而应会有五子,京生、回生、朝生、仪生、嵋生。嵋生四子,有子曰绍平。绍平生二子,为庄映与庄勇成。庄绍平为侄辈庄存与之师,子庄勇成又为存与子庄通敏之师。至此,家族文脉传衍中“族内相师友”的现象已然出现。
庄以涖为庄宪次子,生子二人,即庄廷臣、庄廷弼;廷臣生子五人,有子名鼎铉;鼎铉生二子,长为庄绛,绛弟庄纬;庄绛五子:楷、耘、敦厚、大椿、柱。当庄柱出现时,庄氏家族的文化和文学的大幕拉开了,而且高潮即将涌起。庄柱字书石,号南村。柱天资颖悟,时人谓为通才,“初入史馆,诸前辈咸曰:‘迩日馆阁通才,惟吴荆山、庄某两人尔。’”[1]卷二十《南村公传》笃好性理之学,又喜言诗,为庄氏“九老”之一,与同邑大族钱氏结为婚姻,生二子,即庄存与与庄培因。庄柱望子成才甚殷,以同族中号闲汀公者庄绍平(庄起元之后)教二子,庄勇成《少宗伯养恬兄传》说庄存与“制艺得力于闲汀公”,庄通敏为庄勇成所作《复斋公传》尝转述其事:
闲汀族祖之丧,复斋叔乞铭于养恬公,养恬公不敢辞而为之传曰:“某敢忘授受渊源?且非某不足于知师门潜德耳。”[1]卷二十《复斋公传》
可见庄存与之学问多传自闲汀公庄绍平。庄存与得益于家族的培养,为学兼融汉宋,不非议古文经学,成为庄氏家族与常州经学的杰出代表。其后庄氏之学再次光大而有庄述祖之学。述祖为培因之子,“年始八龄,其英俊勤学似父,而浑融沉没,得奉教于养恬”[1]卷二十《学士仲淳弟传》,终成大器。
“吴中望族,人人最庄氏”[1]卷十三《翰林院待诏二鹤庄公暨贾孺人合葬墓志铭》,这是相当可信的评价。当作出以上极为简略的庄氏家族世系的叙述时,一个个在中国近世学术史、文化史上光辉闪烁的名字已经络绎出现在笔下,连成了一条意涵丰满的家族文脉。概括来看,这一文脉大致可以分为三个阶段:
第一期自明弘治中期至明末,此际毘陵庄氏家族以文章而擅名。当庄以制艺之长打开了科举的大门时,庄氏家族文道桐荫渐而蓊郁蔚然。明末,庄起元与应德、应熙父子并有才华,起元气骨峻整、天资敏妙,弱冠即工文章,但长期难骋其志,聚徒讲学,后终获登第;应德则早成进士,而庄应熙以诸生入太学。此一门文学之状况被比作“三苏”:“鹤坡公年五十馀始登第,尝家贫乏绝,断虀划粥,下帷萧寺,与伯仲二子俱乔梓,为师弟昆仲为友朋相切劘,时人目为三苏。”[1]卷十三《翰要院待诏二鹤庄公暨贾孺人合葬墓志铭》“三苏”之外,庄起元之五子又有“五侯”之称。实际上,至明末,毘陵地区已经形成了一个以庄起元为中心,以儿辈伯仲为中坚的毘陵家族文人群体。
第二期自清初至雍正朝,此际毘陵庄氏家族以性理为立身之本,以文采为娱情之资。庄绛、庄柱父子为这一阶段的核心人物。庄绛字丹吉,邑增生,入太学,考授同知,有《著存堂诗文稿》。柱为通才,似更精于经术,从小好朱子《小学》,并引为行事之法度,与所游孙文定公谈论亦为理学,而又参与同乡“九老之会”,故可见其所好者又不全为性理之学。彭启丰《芝庭文稿》中有为其所作墓志铭,称庄柱诗歌多质实,为人“以躬行实践为本”[2]卷五《中宪大夫浙江海防兵备道庄君墓志铭》,颇能道出其文学与理学相兼并擅之状。康熙一朝,毘陵庄氏家族已足称科举世家,时庄令舆为编修,楷为国子司业,其他族人亦多词林翰苑之佼佼者。
第三期自乾隆至嘉庆间。庄存与、庄述组、庄绶甲三代以经术名世,不但提升了毘陵望族在政坛上的地位,常州学派也随之形成。乾隆十六词林同仕籍,为一时盛况,其中便有毘陵庄氏家族文人:庄存与为编修累迁礼部侍郎,以翰林学士直上书房为师傅;庄承篯为编修历侍讲,后改吏部主事;[3]卷七庄通敏任编修历左中允。科第中之“师弟子中表鼎甲”在庄氏家族也蔚为胜观:庄存与、培因与其师汤大坤俱为进士;[3]卷六庄存与、程景伊及存与之表兄弟钱维城为常州同时“三阁学”,其他庄氏族人为一时朝政、文坛名流者夥矣。庄氏家族在参与政治的过程中,以今文经学为根,以诗礼文辞张本,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形成了毘陵庄氏家族文化的鲜明特色。
稍加梳理便不难看出,自入清以来,庄氏家族渐渐走向了极盛。据艾尔曼《经学、政治和宗族》统计,庄氏一家共有9人入翰林院、29人中进士、90人中举人,在常州府科举考试中首屈一指。在庄秀九之第八代孙中,庄廷臣与堂兄弟庄起元两支鼎盛。庄起元以下,七代九进士;庄廷臣一支则出现了孙绛、曾孙柱、玄孙存与等颇有影响的社会名达,存与为乾隆十年榜眼、弟培因为乾隆十九年状元,培因之子述祖为乾隆四十五年进士,乃经学著名学者。尽管庄氏家族中如庄绛、庄绶甲等皆以诸生终老,但科举应试的成功无疑确立了庄氏家族在文学与经学上的地位,扩大了庄氏家学的影响。
需要注意的是,尽管入清后毘陵庄氏以主流社会的身份意识致力于阐释经义,但依然传承了家族雅好文学的传统。龚自珍《资政大夫礼部侍郎武进庄公神道碑铭》论庄存与家族,称其“以文学最有声”。近人刘师培《清儒得失论》指出了庄氏家学合文章经训为一途的特征;论及庄存与《春秋正辞》时亦云:“庄氏文辞,深美闳约,人所鲜知。”[4]152事实上,在古代中国,尤其当科举成为人才选拔的主要途径之后,士人、文人乃至诗人都往往可以看成通约的称呼,科举家族、文化家族、文学家族同样具有相近的意义。正是从这一角度而言,可以说毘陵庄氏家族之阀阅渐成,是经学家成长的过程,也是文学家成长的过程,而其家族发展的历史,也必然是文脉之形成和延展的历史。
二、家族文会:南华九老唱和及其流韵
明清两代,常州是学术文化的峰原,也是文学创作的渊薮,而庄氏家族文藻光耀一时,是常州文学繁兴的表征之一。李兆洛曾记述庄绶甲当时与士人“如张编修皋文、丁大令若士、刘礼部申受、宋大令于廷、董明经晋卿诸子无不朝夕研咏,上下其议论”[5]文集卷十四《监生考取州吏目庄君行状》。在常州文人交游中,庄氏无疑是一支蓬勃生动的力量,正是这一力量的参与,推动着近古常州文学的发展。
庄氏家族之始兴之时,即以文学著称,而非以经术名世。庄氏家族文学可追溯至明弘治年间家族之咏唱。庄是确立庄氏家族文学地位的标志性人物,八岁能诗,“与叔同学,每校诗对,不构思立就”[1]卷十三《山东布政使司右参政鹤溪庄先生行状》。在宦官刘瑾专权时归隐白鹤溪,与乡士大夫为“逸老之会”,晚年仍好为诗,病中犹吟诵讽咏,文坛传为佳话。
庄择玄孙庄起元(鹤坡),文章为当时名流所称慕。如前所述,庄起元弱冠工文章,以进士仕浦江,见世道昏昧,于是辞官回籍,寄情于山水。时人在其墓志铭中有如下记述:
遂拂衣引疾归里,泛舟春波、探幽吴越,意之所至,情兴俱会,自言得《养生主》大要,不劳不怒、不醉不饱。觇公平生似有真得于斯者。故年逾古稀而发肤荣茂不减少壮。徜徉杯酒、流连顾曲,绝不外设城府。[1]卷十三《太仆寺少卿鹤坡庄公墓志铭》
这种流连光景的诗酒风流有高逸之意,在江山之助中颇得养生之真趣。顺治之初,庄起元之孙庄回生号澹庵,亦以诗著称,同样处世淡然:
庄公初入中秘时,年甫弱冠,虽雄姿杰出,外朗內明,而元龙之豪气未除、司马之风标自喜……里居几二十年,始得援例榆粟关中补原官。来京师与余相见,握手道故。公之气度,渊然以深,意念间冲和恬淡,言论举止迥异曩时,吾知其有得于古人者深也。出所著诗歌古文词盈尺者示予,名其卷曰《澹菴集》。[1]卷十三《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加一级四品服俸澹庵庄公墓碑》
庄回生能诗善画,得到顺治帝的赏识。冯溥作铭称颂说:“诞生我公,抱宝怀珍。苕龄突兀,弱冠成文。经纬史馆,缉藻抒新。游艺殚数,抚律穷源。”[1]卷十三《左春坊左庶子兼翰林院侍读加一级四品服俸澹庵庄公墓碑》可以说,自庄以来经庄起元传至庄应熙,乃至庄回生辈,庄氏家族文学恬淡逸放、抒发性灵的特征日渐彰显。
毘陵庄氏家族文学的影响在清康熙、乾隆间日渐盛大。庄令舆、庄柱是这个时期的代表。庄应期之曾孙令舆好为诗,梁同书记庄纶渭生平之《苇塘庄先生行状》论及其祖庄令舆云:“公在翰林,一时推为文章宗匠。”[1]卷十三《苇塘庄先生行状》许玉猷《阮尊庄先生传》记庄令舆尝搜辑《毘陵六逸诗》谓先生诗亦磊磊落落,跌宕自喜,肖其为人,著有《双松晚翠楼集》。[1]卷二十《阮尊庄先生传》庄令舆编纂的《毘陵六逸诗钞》,序中论述了常州诗学的意义,显示出庄氏家族在文化承传上的自觉意识。
毘陵庄氏家族文学最引人注目的是乾隆十四年的“南华九老唱和”,标志着其家族诗文创作从个人的吟咏转变为群体创作,庄氏家族文学进入鼎盛时期。张惠言曾有《南华九老会倡和诗谱序》云:“庄氏于吾乡为故家,科第仍显,文章行谊,冠冕士类。”[6]62一族显贵,联袂唱和,在当时已被引为盛事,受到士族阶层极大的关注。
九老之说古已有之,唐代已有“香山九老”之称。“南华”出自《庄子》的别名《南华经》,以喻庄氏,“南华九老”为庄氏九位德高望重的长者之尊称。南华九老故事在清代文献中时有提及,但多语焉不详。洪亮吉与庄氏为同乡,其《南华九老会倡和诗序》俱载九老之名:
乾隆十四年,吾乡庄氏之致仕居里者凡九人:曰礼部郎中清度,年九十;曰福建按察使令翼,年八十四;曰临洮府知府祖诒,年八十二;曰黄梅县知县赠文选司主事枟,年六十九;曰密县知县封福建台湾兵备道歆,年六十六;曰开州知州学愈,年六十三;曰湖南石门县知县封甘肃宁州知州柏承,年六十三:曰射洪县知县赠顺天府南路同知大椿,年六十二;曰温处兵备道封礼部右侍郎柱,年六十。因为南华九老会,各系以诗。[7]323
从洪氏《序》可知,九老分别为:庄清度、庄令翼、庄祖诒、庄枟、庄歆、庄学愈、庄柏承、庄大椿、庄柱九人。据庄氏族谱《南华九老会倡和诗》载:“乾隆十四年,岁在己巳,族中先后引年致仕者凡九人,仿香山故事,为南华九老会。晚菘公首纪以诗,各依韵和之。”[1]卷十八下《盛事·南华九老会倡和诗》族谱于庄祖诒诗歌中附记:“会在春,公卒于冬。”又述庄清度生平云:“会在春,公卒于秋。”庄清度诗云“九十春光尚未赊”,又云:“朝来准拟篮舆出,看遍郊原桃李花。”庄耘之诗其二云:“鸡豚共赛春秋社,铅汞唯餐日月华。”据此则可知诗会举于春社之时。会外和作之中有庄逊学诗云:“此日追随同里社,向时游宦各天涯。”亦证明庄氏九老会在乾隆十四年春社之时,即立春后第五个戊日。
南华唱和之首倡者,据谱载为庄枟。其有兄弟五人,皆显达,“时人比之于燕山窦氏”。[1]卷十八下《盛事·南华九老会倡和诗》庄枟唱和诗其二云“林下相逢尽一家”[1]卷十八下《盛事·南华九老会倡和诗》,浓厚的家族意识与情感昭然可见。颇有意思的是,名列“九老”的庄大椿当年春日并不在常州,据族谱记载,庄大椿名下诗歌其一为庄耘代作:
时公已致仕有年,以前秋游闽修志未归,右诗乃晚菘公所代和者。既而邮诗至闽,公复追和二章并叙,略云:余以戊辰八月至闽,己巳夏接仲兄书,知兄集族中引年归者作九老会,各赋以诗,因余萍滞闽中,因代和一首。展读之下,归思顿兴。谨追步原韵,且属志馆诸同学和之。庶几志事速竣,返棹故园。东篱菊放时,不致有“遍插茱萸少一人”之憾也。[1]卷十八下《盛事·南华九老会倡和诗》文中明言,大椿时在福建与修闽志,夏日方知春日族中有诗歌唱和之会。由此知南华唱和虽志“九老”,但与会仅有“八老”。因欲效“香山九老”唱和之事,而仍称“南华九老”,使家族文会具有了法古的历史感和人文雅趣。
“南华九老唱和”雅集之外和作者人数众多,据庄氏族谱记载宗族中有璿、逊、宣、源洁、国桢、逵、汾誉、鹏祥、学贽、怀屺、沛惠、润业、令奂、纯慕、松承、树嘉、杜芬、启徵。另有庄学愈之孙女玉珍诗附录于学愈后。庄宇逵辑录《南华九老会倡和诗谱》,并附名流之序,远近称为盛事。《诗谱》虽不存,而族谱将诗歌及诸老吟咏盛况基本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另外,柏承后一首为二十三年后所作:“岁辛卯,距己巳二十三载,会中老人相继殂谢,唯公岿然独存,因复次韵一章。”诗云:“九老于今事未赊,频年花蝶漆园家。三春觞咏全非旧,百岁光阴亦有涯。开府作铭怀故侣,平原吟赋感年华。莺啼燕语风光昨,独上濠梁看浪花。”[1]卷十八下《盛事·南华九老会倡和诗》这表明南华九老之会对庄氏家族文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
南华九老唱和是毘陵庄氏家族一个永远的典范,之后庄氏家族文会雅集渐成风气。乾嘉之际,庄氏多有诗酒之会,以庄勇成所主持之吟社影响较大。赵怀玉《亦有生斋集》多处记载了这一吟社的情况,其中《文学庄君墓志铭》所载较详:
君姓庄氏,讳勇成,字勉余。号复斋,世为武进右族。……制举业为同辈所推服,君益好学深思,日进于古,所为诗文莫不精赡。乾隆二十七年,纯皇帝南巡召试,名列二等……竟以诸生老。……壬寅乞假归省,谐君举吟社。同会者程君景傅、蒋君熊昌及君族子绳祖、选辰。它客或有增减,此六人常在座。每集拈题分体后各出觞政,务为新奇以取胜,往往达旦,不止乡党友朋之乐。是岁为极盛。[8]文集卷十八《文学庄君墓志铭》
《山西交城县知县庄君别传》所载相关事迹亦可印证:
归田后,唯事吟咏,与同里宣城训导程君景傅、颖州知府蒋君熊昌及君族父勇成、族弟选辰、族孙宇逵为觞酒赋诗之社,怀玉亦时与其间。积久酬唱颇夥。[8]文集卷十二《山西交城县知县庄君别传》
从赵氏的记载可知,该社主要成员为庄勇成、庄绳祖、庄选辰、庄宇逵、程景傅、蒋熊昌、赵怀玉等。庄氏家族三代人四人与列吟社,而勇成辈分最高,似为之主盟。吟社每次雅集往往通宵达旦,拈题分韵,各出觞政,务为新奇,以求取胜,这是何等诗酒风流!
此外,乾嘉之际庄炘(字景炎)也与庄氏家族内外成员举文会,成为庄氏家族文会的馀响流韵。赵怀玉《清故奉政大夫陕西那州直隶州知州墓志铭》云:
尝举五老会,君与余与焉。里中戚友宴集,两人必偕。余虽跛蹇,亦黾勉以从。每构一文,必以相质。或谈枌榆故事,辄淹晷日,盖余得之吾家豹三先生,君得之外祖钱铸庵先生,两先生固乡邦所推文献者也。君诗研究格律,老而弥细;为文谨于法度、藻不妄抒。生平著述,舟行汉江,为水渗漏。丧失过半。[8]文集,卷十九
据赵氏所记可知,庄炘“诗研究格律,老而弥细;为文谨于法度、藻不妄抒”,受到外家影响,钱人麟精通小学和史学,诗格近于宋人,与常州诗歌重视翰藻的传统并不尽同,不过这已经是清中叶朴学盛行之时,庄氏家族的诗歌创作风格与时而变是自然而然的。稍后庄氏家族中绶甲在地方文坛十分活跃,参与文会极为频繁,较多交流者如张皋文、丁若士、刘申受、宋于廷、董晋卿诸子,相互间“朝夕吟咏,上下其议论”[5]卷十四《监生考取州吏目庄君行状》。显然常州士人之间乐于交际,文会吟咏甚多,而庄氏家族始终在其中占有重要的地位。这里尚须提及,庄氏家族的女作家在当时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徐珂《清稗类钞》文学类中记载了自康熙至同治间庄氏女诗人二十二人,皆以诗词知名于时,其中亦不乏唱和之作,而以庄盘珠(字莲佩)为翘楚。女诗人的加入,扩大了文会的范围,为庄氏家族文学注入了新的活力。
关于常州文学,梁启超谓:“他们的文学是阳湖文派,从桐城派转手而加以解放,由张皋文(惠言)、李申耆(兆洛)开派。”①以往研究清代常州文学,多重视阳湖文派及其与桐城派的关系,虽然这很有必要,但无疑又是偏于一极的。常州诗文多方面的成就都应予以关注,而庄氏家族文学在自明中叶到清乾嘉时期的发展中,从个人的吟唱逐渐演变为家族群体雅集,从家族内部酬唱扩展至与常州文士唱和,从抒发个人的闲情逸致到润色鸿业与朴学款通,从大量的制艺、古文到诗歌作品的创作并梓行②,充分说明庄氏家族文学日渐兴盛并深度融入了常州文化,成为近古常州文学史上一片璀璨壮丽的风光,这是研究常州近古文学不可忽略的一个阵营。
三、姻娅结盟:庄氏文学与望族亲缘
庄氏文学的兴盛是家族自身文化演进的必然,也是毘陵乃至吴中地域文化熏染的结果。在提出这两个带有普遍意义的问题的时候,应当注意对家族文学发展的考察尤须重视姻娅亲缘资源的因素,正如罗时进所论:姻娅关系往往“使家族集群变得相当凝合、坚固,具有相似文化背景和文学好尚的家族聚合在一起,姻党外亲联袂一体,成为文学创作互动的平台”[9]167-168。庄氏家族以婚姻为纽带,与其他望族门第建立了稳固的社会关系。这种亲缘网络一方面为其文学创作特别是诗人唱和提供了良好平台,同时也助推了庄氏家族文学发展。
在庄氏的姻娅关系中,最重要的是毘陵唐氏与刘氏。庄择是常州庄氏家族发展的奠基者,正是他凭借其独特的政治地位与文化影响,通过联姻为庄氏家族建立起了良好的社会基础。其重要的“手笔”当是促成了庄氏与唐氏的两桩婚姻:其长孙女嫁给唐顺之,而其孙庄以临娶唐氏之女。
关于唐顺之,《晋陵先贤传》云:“先生精思睿识,探寻鸿閟。凡所历阅,必究极本原。六籍之精微蕴奥,出一两言揭示之。足以剖蔽全经而垂不朽。”[10]35唐氏通贯六经,以之为本,而《四库全书·荆川集提要》云:“顺之学问渊博,留心经济,自天文地理、乐律、兵法,以至勾股、壬奇之术,无不精研,深欲以功名见于世。”[11]可见志于事功、合于经典、见于文辞便是其旨趣所在。唐顺之于文辞则主张“本色”之作:“直据胸臆,信手写出,如写家书,虽或疏卤,然绝无烟火酸馅习气,便是宇宙间一样绝好文字。”[11]卷四《与茅鹿门主事书》这种“本色”中自然不乏作者之性情,所谓性情也并非儒家思想所能局限。作为散文家,唐顺之文章中也自有其逸情高致,与常州地域传统中的飘然雅淡的一面相契。艾尔曼以为:“常州庄氏家族继承了唐顺之的文学与经世结合的主张。”[12]58唐顺之诗文富有灵性的特点在明清之际庄氏家族文人的创作中颇有体现,即使是遥远的后代,无论学问或文学,唐氏总是庄氏族人心中不朽的先哲。
庄氏与毘陵刘氏也建立了极为密切的婚姻关系,对家族文化与文学产生了很大影响。武进西营刘氏第一代刘真为明初功臣,因奉命驻扎常州郡城西营,家属族人同迁居于此,遂著籍武进。因其初驻扎“西营”,故号称“西营刘氏”。西营刘氏家族中,第十四代由刘纶与当世文人杭世骏、钱惟城、袁枚等交游;从弟刘星炜文章清啭华妙,为“骈文八大家”之一。第十五世刘嗣绾嘉庆十三年会试第一,与仪征阮元及同邑董基诚、董佑诚等并负盛名。据艾尔曼统计,庄氏与刘氏有11次婚娶[12]43,其中有7次联姻是庄氏娶刘氏之女,表明刘氏需要庄氏之文化上的影响,而庄氏则需要盟于刘氏来提高其社会声望。事实证明这一姻娅结盟对两个家族来说确乎休戚相关,庄存与、庄培因在学术文化上的出色表现固然与家族养成和个人才情有关,但与其家族的社会关系,特别是刘氏在朝廷的特殊地位亦有某种联系。乾隆二十三年二月,庄存与主持考试而满州、蒙古童生拥挤闹堂时,刘纶时直军机处;乾隆三十三年,庄存与在上书房行走时,刘纶早已经位至于太子太保、协办大学士;至庄培因在乾隆十九年中状元时③,刘纶已为户部侍郎兼顺天府尹,权位日重。后庄存与以年力就衰而免,其婿刘跃云主会试时以忤和珅黜,亦可谓连筋带骨。值得一提的是,庄存与之女嫁给刘纶之子刘跃云,跃云生逢禄,庄述祖为其舅,刘逢禄与庄绶甲中表兄弟不但皆传其学,且成为“朝夕吟咏”的诗友。
其实,庄氏作为一个文化巨族,与常州地方名族世代联姻或连环婚姻尚不止唐氏与刘氏。庄氏与钱氏也世为婚姻,庄炘子庄逵吉娶钱维诚妹为妻,庄述祖子庄廉甲娶钱维诚孙女、钱中铣之女为妻,庄柱娶钱荣世女为妻。洪亮吉的一个姨母曾嫁给庄氏族人,洪亮吉早年在庄氏家学读书,后其长子饴孙娶庄云的女儿为妻。赵怀玉曾将其女嫁于庄颖曾,颖曾为前述庄勇成之侄,则赵氏家族与庄氏亦为姻亲。
庄氏家族支派房系颇多,繁衍极盛,在毘陵以至江南的姻亲网络是巨大而密致的,实难尽述。而无论在京师之翰林雅集、郎署文会,还是在毘陵乡梓的地方社团、耆老会,均可发现庄氏所参与的文学活动,稍加考索不难看出这些活动往往都与庞大家族的姻娅网络相关。进一步观察庄氏家族现存的各种文集,其编纂、序跋者亦每涉姻亲关系。姻亲群体是庄氏重要的社会支持力量,也是其游豫其间、互激互动的文学平台,是一种不可或缺的文化和精神资源。
毘陵庄氏,一个延续了几个世纪声名的文化巨族,在政治和学术领域中曾经深刻地影响过古老帝国近世的发展历史和文化历程,更作为常州文化的重要缔造者之一,将其家族与地域文明紧紧联系起来。凡此皆著于史,勒于石,不会被忘记。而同样不应忽视的是,这一家族曾经有过生动的文学活动,留下了丰富的创作成果和深刻的人文印记。研究近古文学,尤其江南地域文学,应对毘陵庄氏数代文人给予关注和了解。
收稿日期:2012-05-12
注释:
①这一观点的阐述,请见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四《清代学术变迁与政治的影响》下。详见东方出版社,2004年版。
②到目前为止,搜集庄氏家族文学创作版本文献资料最为全面的是南京师范大学古文献研究所编著的《江苏艺文志·常州卷》,江苏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可参看。
③《清史稿》卷十一:“闰四月庚戌朔,赐庄培因等二百三十三人进士及第出身有差。”卷三百五《庄存与传》中又有:“弟培因,字本淳,乾隆十五年一甲一名进士,官至内阁学士。”二说抵牾。今据家谱定为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