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词与口语语篇的互动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连词论文,口语论文,互动性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本文的基本假设是:连词是影响口语互动性强弱的重要参数之一,连词的高频使用是口语语篇的一个显著特征。为了验证这一假设,我们首先利用不同类型的口语语料分析连词使用频次与口语语篇的互动性等级之间的联系。然后从话轮构建的层面,深入考察口语互动中连词的功能。最后与书面语篇进行对比,探究连词在口语与书面语中的分布差异,从语体差异的角度进一步验证我们的假设。通过实证研究,本文试图回答三个方面的问题:1)连词的使用频次与口语语篇的互动性等级是否存在直接关系?2)在话轮构建层面,口语互动中的连词具有何种功能?3)连词在口语语篇与书面语篇中的使用是否呈现出显著的语体差异? 讨论前,先说明三点:第一,本文涉及多种类型的语料。在分析连词与口语语篇的互动性程度时选用性质相同的电视访谈语料,以提高结论的可靠性。后文考察口语中连词的用法与书面语作比较时,增加了自然聊天、庭审会话、医患会话等口语材料,以扩大语料的平衡性与总规模。相应的,所用书面语料也涵盖了不同次级类型;第二,在界定口语的互动性等级时,借鉴了Csomay(2002)的研究,以话轮数量作为判断标准,将其区分为低度、中度、高度三种类型。据此探讨口语互动性等级与连词使用频次(低频、中等、高频)之间的联系;第三,为了分析的深入,本文集中考察了71个常用连词①,相关统计建立在人工句法标注之上。文章讨论的连词用法是宽泛的说法,既包括真值意义用法,也包括话语标记及各类浮现用法②,二者构成一个连续统。通过不同语体的比较,考察其使用概貌与分布差异。 1.连词的使用与口语语篇的互动性程度 1.1 口语互动性程度等级的界定 本文提出了一个基本假设:连词是表征口语互动性强弱的重要参数,口语的互动性与连词的使用频次正相关。换言之,互动性越高的口语语篇,其使用的连词也就越多。对这一假设,我们拟运用具体数据来证明。 关于互动性等级的界定,本文参考了(Csomay,2002)的方法:即比较口语中话轮的标准化数量。具体做法是:统计每类语料文本中的话轮数量,标准化为每1000词中话轮的数量,话轮数量少的口语界定为低度互动,话轮数量多的界定为高度互动,介于两者之间的界定为中度互动。 为了增强数据的可比性,本小节使用了同类性质的口语材料,分别为:中央电视台的访谈节目《对话》(288069字),北京电视台的访谈节目《杨澜访谈录》(266053字),以及台湾综艺谈话节目《康熙来了》(976455字)。它们均属于电视访谈性质的对话,利用分词软件处理之后,词规模如表1所示。以此为基础,我们统计了三个口语语篇中的话轮数量。由于三个语料样本的规模不同,本文对相关数据作了标准化处理。结果如下: 从表1可以看出,三类口语语篇的互动性有差别。《康熙来了》每1000词中出现话轮78.5个,互动性最高。《对话》每1000词的话轮数量为12.6,互动性最低。《杨澜访谈录》每1000词中话轮数量为31.6,互动性居中。 笔者认为,根据话轮数量来判定口语互动性等级是可信的,也符合语言事实。《康熙来了》为台湾综艺性谈话节目,“康熙”二字分别代表两位男女主持人蔡康永和徐熙娣,每期节目邀请嘉宾数名,讨论大众化娱乐话题,实时性强。大多数的会话是半准备或无准备的,有很强的互动性。其高互动性增加了话题转换方向的不可预测性。请看一例③: (1)蔡:为什么有第二个化妆包? 夏:这不是化妆包,这是放⊥东放西放,这是底片机的。 蔡:现在还有传统的胶卷? 夏:对,因为我在玩底片机。 蔡:另外一盒彩色铅笔。 夏:这个是水性的,不一样。 徐:水性的? 夏:对,而且你涂完之后你用那个▲ 蔡:▼你是出外作画吗? 夏:没有,我真的会,因为太无聊的时候,我真的会自己画。 蔡:一整本画册, 徐:很可爱,借我看一下。 夏:然后,本子也是自己做的。 徐:很厉害耶。 夏:动物还可以换来换去的。 徐:你是有气喘吗? 夏:对,有气喘。 上面的对话发生在共享的语境里,充分体现了交互性、人际性和非正式性特点,包含了愿望、情感、态度和判断的表达(Thornbury & Slade,2006)。例中,主持人蔡(康永)、徐(熙媛)和嘉宾夏(字童)共享背景知识:夏不必解释“底片机”是什么,“水性”是什么,也不必解释“本子”为何物。他们表达情感(“我真的会自己画”),作出判断(“很可爱”“很厉害”)。话题转换表现出不可预测性,由化妆包谈到底片机,又过渡到彩色铅笔,进而聊及绘画,最后还介入了气喘的话题。 《对话》系中央电视台品牌栏目,每期邀请2至6名嘉宾。主嘉宾多为政府高官,或知名专家,或明星人物。此外,还邀请一些次要嘉宾与现场观众,就既定话题开展深度对话。总体上,该节目的话语权由主嘉宾掌控,因此降低了会话的互动性。例如: (2)李如江:根本就没有竞争的机会。 主持人:这样的一种担心,田先生您能够理解吗? 田力普:我完全理解,实际上刚才两位专家和刚才东进的这位先生讲是两个认识吧,第一个认识就是知识产权在我们国家纠纷的高发期,已经到来了,这个确实,无论是企业也好,还是我们的政府机构还是我们的执法部门都面临着这样一个问题。第二就是刚才三位先生都谈到了,怎么样在知识产权的合理有效的保护和防止权利滥用之间实现平衡,这个确实是一个很大的课题,首先我们要强调一点,就是知识产权本身,它就是一种垄断权在法律许可的范围内,这个垄断权是法律授予给权利人的,他行使他的权利是合法的,但是你必须在法律给予的,权利范围内。对于执法者来说,那么就要考虑在法律上要实现这种平衡,否则的话,第一你保护不足发明人没有积极性了,创新精神受到压制了;如果你保护过度,权利滥用过度,同样就像刚才这个老总讲的,创新精神也要受到压制,受到遏制,甚至被扼杀掉了,这两种情况都要避免。 上例对话在主持人、国家知识产权局局长田力普与李如江三人中展开。田力普作为主嘉宾牢牢掌握了话语主导权。因此,他的话轮相较于另外两人的话轮显得特别长。这类谈话,其话轮的标准差较大,显示了较少的交互性(Csomay,2002)。 《杨澜访谈录》为北京电视台品牌对话栏目,通常每期节目邀请一位嘉宾,主持人杨澜就特定话题对受访嘉宾做深度访谈,其会话互动性属于中等。请看一例: (3)杨澜:比如说就在您领导的这个科研队伍当中,随着90后慢慢地加入,你会怎么样去听取他们的声音和意见?他们的这种创新对于你来说,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张亚勤:这样的,其实我觉得不管一个企业也好,还是一个领导者也好,你必须要承认有的时候你过时了,所以说▲ 杨澜:▼要承认这一点很痛苦是不是? 张亚勤:嗯。 与《对话》有多名参与者不同,《杨澜访谈录》的会话在主持人与嘉宾之间一对一地开展。因此,主持人有充足的时间询问自己(或观众)关注的问题并表达个人观点,而受访嘉宾也有足够的时间对采访的问题做出细致答复并就主持人的观点发表看法。这种类型的谈话,会话参与者的话轮长度比较接近,话轮的标准差相对较小,其互动性居中。 1.2 从三类口语语篇中连词的使用看互动性等级 我们这里拟从整体上考察连词的使用频次与互动性等级的关系。具体做法是分别统计三类口语语篇中连词的数量,以此为基础,分析连词的使用频次与互动性等级的内在联系。统计结果显示:所考察的71个连词在《康熙来了》中总计出现20527次,《对话》中出现2836次,《杨澜访谈录》中出现4125次。标准化为每10万字的数据如表2所示: 表2的数据说明,在三类不同的口语语篇中,连词的使用数量有显著的差异,且连词的使用频率与语篇的互动性程度有密切联系。互动性最强的《康熙来了》,连词的使用频率最高,每10万字出现2102次。互动性适中的《杨澜访谈录》,其使用频率中等,每10万字出现1550次。互动性最低的《对话》中,使用频率最低,每10万字出现984次。三者的比例约为2.1:1.6:1。可见,口语的互动等级与连词的使用频次成正相关的关系。有准备的、互动性弱的口语相对于无准备的、互动性强的口语而言,较少使用连词。 2.口语互动中连词的话轮构建功能 实际的语言运用中,连词的用法较为复杂,可作用于行域、知域、言域等多个层面(参看沈家煊,2003)。因此,在会话结构中,连词呈现行域、知域、言域、话语标记虚实各类用法(方梅,2012)。本文旨在考究连词与口语互动性的内在联系,故关注的重点是连词在口语中独有的显著功能,即话轮构建功能。 2.1 话轮之首——开启话轮与抢占话轮 方梅(2000、2012)的研究表明,自然口语中,语义弱化的连词的一个重要的表现是大量的后项连词位于话轮之首,具有话轮的组织或话题的延续和转换等功能。这说明,处于话轮结构交替位置中,连词的互动性最为活跃。本文考察了212万字口语中71个连词的分布,结果显示,有20个连词可位于话轮之首,它们总计出现6128次,占连词总使用频次(32946次)的18.6%。各连词在话轮之首的数量分布及其百分比如表3所示。 位于话轮首的连词,有两大基本功能:开启话轮与抢占话轮。开启话轮是在话轮转换位置到来的时候正常地打开话轮,而抢占话轮是在话轮转换位置到来之前非正常地抢占他人的话轮。请看例(4)、(5)。 (4)蔡:你跟黄怀晨不认识? 杨:不认识。 S:黄怀晨是艺人了耶,现在▼ 蔡:▲黄怀晨有演熊猫人。 蔡:你家里头的产业是眼镜? 黄:对,德仁堂眼镜。 上例,加下划线的“然后”位于话轮之首,具有开启话轮的作用。 (5)郭:我那时候好夸张。我记得那个晚上就是,我可能在这个房间里面喝酒嘛。喝一喝,然后出去看到我朋友,然后我就搭在他的肩膀上,然后下一个画面就看到我家天花板。 李:昏倒了。 郭:对,我中间是⊥中间都断片了。完全空白,一直到隔天朋友跟我讲,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我都凑不起来。大概,那个时候是,大概一个⊥一两个礼拜才▲ 蔡:▼所以他应该是跟他搭肩膀那一位交往了吧。 上例,李(婷宜)针对前述话语内容作出推断——“昏倒了”,郭(鑫)使用话语标记“对”来回应并认同前一说话人的推断,并就此作详细阐述,形成一个相邻对。不过,郭(鑫)的话语尚未结束,主持人蔡(康永)就用连词“所以”打断了他的话语。“所以”在这里的作用是抢占话轮。 2.2 话轮之中——延续话轮 会话中,说话人会使用一些词汇或语法手段来延续话轮,以补充、修正或拓展前述话语。其主要目的是使自己正在进行的话轮不被打断,从而能够更好地掌控会话,有效地传递话语信息。这里我们以“然后”和“所以”为例说明连词的话轮延续功能。 (6)彭:本科很少,一般的硕士。,,再就是湖南大学这是外地的。 王:那=湖南大学还可以超过华师吗,真想不通。湖南大学好像不是很好吧? 上例,说话人(彭)在话轮中连续使用了两个“然后”,它们在这里不表真值意义,其功能类似思索填词(许家金,2009:155),用于避免即时话语情况下可能出现的语流空白,以起到保持与延续话轮的作用。 (7)赵:很简单啊,因为我们都,啧,比较平凡,然后周围就不会有那么多优秀的人出现,然后你追的人,喜欢的人比较多,然后接触的人多。比如说你会接触一百个人然后然后里头总会有[些high——坏的概率的] 孟:[但是对我,我]追我的人真的不一样,比如[说,] 赵:[嗯。] 孟:我们公司有个追我的开宝马的,真的不一样,人家家里开场的,他就⊥他追我了八个月,然后频繁约我吃饭,我八个月吃⊥跟他吃过三次饭,还有一次三个人一起吃,就是我总是拒绝,不管你怎么拒绝都很执着。而且一起出去的时候,他都⊥他他是会想牵一下我的手,但是我我我缩开他就不敢了。 上例,处于话轮中的“所以”充当保持话语权的标记,用于维持和延长说话者的谈话。这种用法与英语的连词so、therefore类似,具有保持与延续话轮的作用(刘运同,2007:51)。 2.3 话轮之尾——话轮转换 这种转换标记的使用与具体语境紧密相关,同一标记在不同语境中发挥的作用并非相同,通常有话轮主动转换(终端提示)和话轮被动转换(非终端提示)两类。 话轮主动转换指发话人放弃当前话语,将话语权让渡给其他会话参与者,从而完成话语权的顺利转移。话轮尾连词的话轮转换功能形成于自然口语高度互动的语境中,是会话参与者对会话动态介入的产物。以“(是)……还是……”为例,表选择的连词“还是”频繁地处于话轮末的位置,就会逐渐浮现出口语中的新兴格式“是A,还是”(姚双云,2012),它具有转换话轮的功能。请看四例: (8)徐:一次OK吗,还是? 杨:我们一次OK,但是需要几次的角度这样。 (9)蔡:这个三明治,他们向你推荐的时候是说它像美国的某一种吗?还是? 倪:对对对,我忘了美国的名字叫什么。是P开头的。 (10)姜:OK,所以你这几年来有对于你的女婿,是越来越满意吗,还是? 罗:越来越满意。 (11)蔡:那它的做法是焖的吗?还是? 赵:没有,它是用炒的。所以它现在标榜就是说,你来的时候现点现做给你吃了。 书面语中,“是A,还是B?”是使用频率颇高的选择问格式,该句型中A项与B项为必备信息,缺一不可。然而,在口语互动中,B项可缺省(如上引四例)。从会话合作的角度来看,B项信息的阙如并未造成交际的障碍。因为A项的问话信息与连词“还是”的共现构成了一个认知框架里熟知的互动问答语境,能够为听话人提供选择性询问的线索,保证交际的顺利进行。因此,此类话轮虽然在结构上不完整、未完结,但能够暗示(foreshadow/project)言说未竟的部分,其互动意义是完整的(李晓婷,2014)。 可见,口语中“是A,还是?”格式不能视为偶然的省略,而是会话互动中浮现出来的新用法,且这类格式并非个例。正如李晓婷(2014)所言“句法结构不完整但互动意义完整的话轮在汉语日常会话中很常见”。我们注意到,这类新兴格式的使用在日益增加,并有固化定型的趋势。《康熙来了》的语料中,共有23例。这显然难以用偶尔为之来解释。由“是A,还是B?”的常规用法演化出“是A,还是?”的新兴用法,有力地证明了互动语言学的一个观点,“语法是在互动中,从参与者主体间的理解中浮现出来的,并且在互动中为了满足不同的交际需要而经历连续的变化”(Ford等,2002)。同时,这一新兴格式的产生也说明,语言结构可以“灵活地变换以满足互动需要,且通过周期性反复使用成为特定互动行为的常规资源(Ford等,2003:119、120)”。从跨语言的角度来看,连词居于话轮之尾容易导致其进一步的语法化,从而浮现出更多的话语功能。已见报道的证据有日语的“kedo”(但是)(Itani,1992),英语的“though”(Barth等,2002),“but”(Mulder,2002;Mulder & Thompson,2006),它们因频繁地用于话轮尾而进一步虚化。 话轮被动转换指发话人的当前话语权被他人强行抢夺,造成话轮被迫转换,这是一种非常态的话轮改换方式。以互动的眼光观之,它体现了维持话语权与抢夺话语权的话轮竞争机制。抢夺话轮的常规手段是打断他人话语。但通过打断来夺取话语权,往往需要觅求话语间歇伺机进入。从话轮的构成成分来看,用作话语标记的连词极易成为抢夺话语的切入点,这与话语标记的自身特征(如表程序性意义,经常伴随着语音停顿)有关。查检语料发现,不少连词之所以形成位于话轮尾的格局,主要原因是互动中话轮被动转换——被抢占。此类用法多产生于听话人急于了解谈话中出现的某种他更感兴趣的信息,或迫切地表达自己的观点时,是在参与者对会话互动的动态介入中逐渐浮现出来的。请看: (12)A:就是北大的清华的,或是==诶==或者是华南理工的,就是赶好的,就是很好的,211里排名很前的那些学校的硕士,我就先,还是先,或者是交大啊==那种,复旦啊,我就把它留下来,然后再看它里面的获奖程度,[--然]后 B:[你不知道--] 上例,A在说完“然后再看它里面的获奖程度”之后,语音自然切断。此后说话人试图用话语标记“然后”保持话轮,但是在说出“然”字的音节之后,立即被B抢夺了话语权,从而出现话语重叠的情形。 (13)蔡:她是店长吗?或者▲ 陈:▼她不是,她只是员工。但可能是资深的员工。 上例,主持人(蔡)意在用选择问句向嘉宾提问,他在说完选择问的前项“她是店长吗?”之后,试图用选择连词“或者”引出后续信息。但其话语立刻被嘉宾打断了。 (14)蔡:你有交往过一个泰国的明星啊? 班:对,其实我听大家的故事。我觉得这个女生是真的是最有智慧的,因为▲ 蔡:▼你在哪里认识她? 班:我大学的时候,她本来是在泰国做明星。但是因为她就是一个男明星就是伤了她的心,男明星。此例,会话打断在连词“因为”处出现。主持人(蔡)意识到,在班(杰)说出“因为”之后即将对前文“做出解释说明”(宋作艳、陶红印,2008),出于主导话题、掌控谈话的考虑,他果断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 例(12)-(14),均属于下一发话人打断当前说话人导致话语重叠或者打断的现象。此外,说话人思维出现短路时,亦可形成连词居于话轮末的情形。请看: (15)林:这件好看,你是穿过吗? 瑶:我在家里试穿一下发现非常好看。但是(..5) K:穿给我们看啦。 瑶:好,没有勇气上节目穿。 K:对啊。我觉得说不定殷琦穿也不错啊。 S:幻想自己是。 此例,说话人(瑶)在评价性话语信息“我在家里试穿一下发现非常好看”之后,使用了连词“但是”,不过由于思维短路,出现了短暂的沉默(5秒)。该情形对会话参与者来说,可以视为当前说话人终止了谈话,且并未指定下一说话人。根据Sacks等(1974)的话轮转换规则,任何会话参与者可以自我选择为下一说话人。例中,说话人K自我选择为发话人,造成上一话轮中连词居末的情形,产生“不完整”的话轮结构(李晓婷,2014)。类似的例子很多,再如: (16)杨:对啊,有些人快尾声他就会说,我有点累了,我要先走。 林:就打游击战啊。 蔡:所以,魏蔓,你当时找朋友们出来玩一玩,然后(..3) 魏:我觉得这些都还可以打平,对我来说最伤的是,我竟然答应朋友要去日本玩。然后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去日本。 例(16)与(15)情形类似,说话人(蔡)原本使用连词“然后”延续自己的话轮,但因言说过程中思维的短路,未能找到合适的话语内容。加之其他会话者积极参与互动,在出现沉默(3秒)之后,发生了话轮转换,形成连词居于话轮之尾的现象。 3.从连词的语体分布差异看口语语篇的互动性 初步观察表明,连词的分布呈现出语体差异,口语中的使用频次远高于书面语。为了准确描述连词的语体分布差异,本小节拟用同等规模的语料作对比分析。口语语料包括自然聊天、医患会话、庭审会话、电视会话,总计2120439字。书面语料包括新闻语体、科技语体、文艺语体、法律条文等,共计2120410字,二者规模相当④。 3.1 口语语篇与书面语篇中连词的分布差异显著 3.1.1 口语语篇中连词的使用整体多于书面语篇 统计显示,71个常用连词在口语中共计出现32946次,在书面语中共计出现10367次,前者约为后者的3.2倍,呈现出显著的语体分布差异。口语互动中连词的高频使用与口语语篇的总体语法特征有关。看一个具体的例子: (17)王:应该还可以,我觉得那个⊥至少那个人,你说他可能有一点以后会强势有可能,但是他-- 宋:他是客家人。你知道客家女的都不工作的,都男的养的,然后男的所以都特别强势。 王:对,他,但是应该会是比较负责任的人。 宋:嗯。客家男人都很有责任感。 王:嗯,比较有⊥比较负责任,其实要看你自己要的是什么啦。 宋:我不喜欢他,我觉得喜欢很重要。 宋:就是,其实其实我认识的人真的还有的还蛮有钱的,但是还比较有钱肯定不是那种富豪型的,但是富二代或者是,但是我觉得喜欢很重要。而且有文化有家教也很重要。我很讨厌那种没文化的人。 王:对,要有共同语言嘛。 上例两人在讨论男女交友的话题。交谈双方拥有共享的语境,言谈内容体现出即时性与非正式性,是一种无准备的、互动性很强的自然聊天。短短的会话片段中,共计出现连词9次。其中倒数第二个话轮的寥寥数语中,“但是”就出现了3次。充分体现了口语语篇词汇密度较低、虚词较多、实词较少的语法特点(参看Cutting,2010)。 3.1.2 单个连词在口语中的分布倾向度有较大差异 如前文所述,连词在口语中的总体使用频次高于书面语。这里拟进一步考察哪些连词倾向于口语语篇,哪些连词倾向于书面语篇,并尝试描写出其分布倾向的程度等级。我们对语料中71个连词的使用情况进行穷尽性分析,得到表4的数据。 依据这些数据,可以描写出连词在口语与书面语中的分布倾向性。本文将连词的分布倾向性程度区分为“弱、中、强”三种,具体根据连词在口语语篇与书面语篇的数量比(用数值“P”表示)来界定。倾向强度的判定则参考了71个连词在口语中的频次(x轴)与书面语中的频次(y轴)构成的散点图。散点图中,有38个连词较为明显地偏向x轴或者y轴,形成倾向口语或书面语的两组成员。各组成员内部则又聚集在角度相间较为均匀的三条直线周边,相关连词两个数据的比值成为界定“弱、中、强”的依据。规定如下: 弱倾向:3≤P<5 中倾向:5≤P<20 强倾向:20≤P<200 由表5可以看出,具有口语分布倾向的连词共23个。其中强口语倾向的7个,依程度高低分别为:的话>可是>然后>所以>就算>万一>要是。中度口语倾向的8个,依程度高低分别为:因为>别说>如果说>不过>结果>等到>假如>接着。弱口语倾向的8个,依程度高低分别为:但是>只要>首先>而且>或是>如果>或者>不管。 具有书面倾向的连词共15个。其中强书面倾向的连词1个(“以便”)。中度书面倾向的词11个,依程度高低分别为:然而>加之>以至>乃至>若>从而>反之>由于>总之>此外>不仅。弱书面倾向的词3个,依程度高低分别为:另一方面>却>进而。 不难看出,有口语倾向的连词远多于书面倾向的连词(23:15),而且,强口语倾向的连词高达7个,但强书面倾向的连词仅1个。单个连词的这一分布特征使口语语篇中的连词整体上多于书面语篇。 3.2 相关结论的讨论与分析 现有的教材普遍认为书面语中连词的数量多于口语。如有的《现代汉语》教材指出:“口语句式要求简练,关联词语用得少些或不用;书面语句式因为要求严密的逻辑性,关联词语用得较多”(黄伯荣、廖序东,2011:189);“书面语的表达缺少现场语境的帮助,而要不影响表义的完整清晰,就要求较为严谨地体现复杂的逻辑关系,通常有关联词语出现”(邵敬敏,2007:306);“(口头语体)一般较少使用关联词语”(邢福义、汪国胜,2011:372)。不难发现,现有教材在连词的使用上基本上达成了这样一个共识:连词的使用是为了增强书面语语义的精确性与表达的明晰性。 而本文基于大规模语料的统计显示,连词在口语语篇中大量使用,其出现频次整体上高于书面语篇。口语互动中连词的高频使用从例(17)可窥见一些端倪。这里再举一例: C:哎哎哎, 上例,短短的135字对话中,有7处使用了连词。光原因连词“因为”就出现了3次,其中后置的“因为”2次。言者使用后置“因为”句的主要功能是对前面的话语信息做出解释说明,从而对前述事件进行重塑(recasting),形成了口语语篇中特有的非流利特征(Cutting,2010:160)。类似用法频见于口语,但书面语中则极为少见。 笔者(2014)也曾考察了22个条件标记的语体分布差异,所得结论基本相同。这两次调查的数据与现有语法教材的通用结论差异颇大。值得一提的是,本文的结论得到了跨语言的证据支持。Biber(1995)考察了韩语中的22种语体,发现在韩语的显性逻辑衔接手段中,不同语体的连词使用频率从高到低依次为:私人谈话>公开演讲/电视剧对话>小说>大学教材>法律条文。在该序列中,口语中连词的数量多于书面语。Gibbons(2007:23)论及英语书面文本时也指出,“在书面文本中一个与此相关的现象是词汇密度增加——实词更多,虚词(结构词)更少”。Gibbons所讨论的虚词很大一部分属于连词范畴。从这一点上看,本文与Biber(1995)、Gibbons(2007)的结论基本一致。 据此,笔者认为,连词对语篇语义的精确性与明晰性所产生的调节作用不能一概而论,需结合具体语体类型来分析。书面语篇中,使用连词能够在一定程度上提高语篇的逻辑性。但是口语语篇中频繁地使用连词,是为了适应口语交际的互动性特征。口语语篇中,大量连词不表真值意义,只具有程序性意义。可见,“连词的使用与语体对清晰性、准确性的要求没有必然的联系”(Biber,1995)。 本文认为,口语中的连词数量整体高于书面语,与各自的语篇特征有关。“口语是语言构建过程的反映,而书面语则是经过改进和打磨的产物”(Cutting,2010:155)。口语产生于实时、互动的环境,句法上灵活多变、自由松散,表现出“互动性强、描述性强、谓词性强、整合度低、计划性弱”诸多特点(张正生,2013:96)。而连词在识别信息流时可发挥重要作用,能在很大程度上消除模棱两可的情况。因此,口语交际中,客观上需要言者使用较多的连词来引导听者理解话语含义。书面语属于编辑过的语言,细致的计划与适当的编辑使书面文本看起来更有整体感,读者有充足的语境支持,更易从句间暗含的语义去推测其中的逻辑关系。Gibbons(2007)将英语书面文本较少使用连词的特点归因于文本的“有准备的”(planned)与“去情景化”(de-contextualization),是有道理的。 本文通过比较连词在不同类型口语中的使用差异,以及在口语与书面语中的分布差异,考察了连词与口语语篇的互动性关系。得出的主要结论如下: 其一,连词的使用频次与口语的互动性正相关。在不同类型的口语中,连词的使用频次越多,其口语的互动性程度越高,反之亦然。可见,连词是表征口语互动性强弱的重要参数之一,连词的使用频次,尤其是有口语倾向的连词的使用频次是口语互动性程度等级的指示器。 其二,口语互动语篇中,连词的位置非常灵活,可居于话轮首、话轮中与话轮尾。其最活跃的位置为话轮之首,此类用法占总用法的18.6%,表现出丰富的话轮构建功能。用于话轮之首具有开启话轮与抢占话轮的功能,用于话轮之中具有延续话轮的功能,而用于话轮之尾往往与话轮转换有关。前两种情形属于说话人对话轮的自我组织,后一种情形则涉及他人对会话的动态介入,三种情形均与口语的高互动性有关。 其三,连词在口语语篇与书面语篇中的分布呈现出显著的差异。仅从词汇形式上看,口语中连词的使用远高于书面语。具体到个体成员,有23个连词体现出口语倾向,它们在口语中的使用频次数倍或数十倍于书面语。造成连词使用呈现出显著语体差异的根本动因是口语语篇的高互动性。 其四,连词在语篇中的作用并非限于真值语义连接功能,部分成员已在会话中浮现出新用法,具有话题组织功能与话轮建构等功能。连词的浮现用法是会话交际中,言者反复运用、主动调适的互动性产物。具体说来,连词的使用频率增高,语篇互动性增强、情境化提高;连词使用频率减低,语篇互动性减弱、情境化降低。 本文主体内容曾在“互动语言学与汉语研究学术讨论会”(北京,2014.8)与“第二届《中国语文》青年学者沙龙”(扬州,2014.11)宣读,蒙刘丹青、方梅、陶红印、吴福祥诸位先生及《中国语文》匿名审稿专家提出宝贵的意见,谨此致谢! ①71个连词分别是:因为、所以、之所以、因此、由于、于是、结果、从而、果然、但、但是、可是、却、然而、虽然、不过、不但、不仅、不仅仅、不光、并且、而且、甚至、进而、加上、可见、反之、假如、假使、的话、如果、如果说、若、一旦、只要、万一、要是、不管、无论、不论、就算、别说、哪怕、除非、此外、以及、等到、而是、或者、或是、要么、即便、即使、既然、尽管、另外、另一方面、一边、一方面、总之、加之、同时、以至、乃至、尚且、何况、首先、然后、接着、为了、以便。 ②关于连词的浮现用法,方梅(2012)作了细致的讨论。 ③本文涉及的转写符号:“--”表示切断单位;“[ ]”表示话语重叠,“[”代表重叠话语开始位置,“]”代表重叠话语结束位置;“▲”表示说话被打断,“▼”表示打断说话;“=”表示拖音,“==”表示更长的拖音;“..”“…”“..N”分别表示短停顿、中停顿和长停顿,N表停顿的秒数;“⊥”表示话语修正。 ④其中口语语料的来源及文本大小分别为:自然聊天(55769字),医患会话(47629字),庭审会话(614812字),《对话》(425774字),《康熙来了》(976455字)。书面语料的来源及文本大小分别为:新闻语体(《人民日报》2000年部分语料,1107221字),科技语体(共三部著作:王登峰等主编《大学生心理卫生与咨询》,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版;马忠普著《企业环境管理》,冶金工业出版社,1990年版;郑人杰著《实用软件工程》,清华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共计442899字),文艺语体(余秋雨的散文,177242字),法律条文(393048字)。连词与口语语篇的互动_杨澜访谈录论文
连词与口语语篇的互动_杨澜访谈录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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