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精神陷入围城”--从意识形态批判的角度看高文爵士与绿色骑士的骑士精神衰落_骑士精神论文

“骑士精神陷入围城”--从意识形态批判的角度看高文爵士与绿色骑士的骑士精神衰落_骑士精神论文

“陷入重围的骑士精神”——从意识形态批评角度看“高文爵士和绿色骑士”中骑士精神的衰落,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骑士论文,精神论文,重围论文,意识形态论文,角度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高文爵士和绿色骑士”是无名诗人写于1370年至1400年的一篇中世纪浪漫传奇。其作者因为写了这首著名的诗歌,而被后人尊称为“高文诗人”。众多的中世纪文学评论者认为“高文诗人”同时也是“珍珠”、“洁净”、“忍耐”这三首诗歌的作者。将“高文爵士和绿色骑士”作为文本展开对中世纪“骑士精神”的学术研究并非罕见。惠增格(J.Huizinga,1872-1945)曾经指出“高文爵士和绿色骑士”体现了骑士精神的衰落。但是,在14世纪末期的时代背景下,仅仅做出一个“骑士精神衰落”指向的判断,还不能够完整准确地体现“骑士精神”在14世纪末受到各种力量牵制的复杂的存在状态。本论文将从文本出发,从意识形态批评的角度剖析“骑士精神”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内在矛盾和外部矛盾,重现“骑士精神”在14世纪末作为主流意识形态对骑士个人行为的塑造及其受到种种非主流意识形态的冲击的充满矛盾和危机的存在状态。

可恩(Maurice Keen,1933- )对“骑士精神”的定义是“骑士团体或阶层所尊崇的价值观的精华”。(Keen 2)亨萧(F.J.C.Hearnshaw,1869-1946)认为“骑士精神”从广义上来说就是指“中世纪末期的整个的骑士体系,包括其独特的宗教、道德和社会行为规范”。(Hearnshaw 1-2)戴维斯(W.C.Davis,1874-1928)表明,“骑士精神”指的就是“11世纪及后来的几个世纪嫁植于封建社会的独特而奇妙的礼节与道德规范”。(Davis 106)可见,骑士精神的核心内容就是指西方中世纪末骑士团体的行为道德规范。然而,通过文本对这种价值道德体系进行的研究批评尚有不足之处,有待进一步对其深入探讨和研究。这些不足之处主要表现在:其一,将“骑士精神”等同于“骑士行为美德”。“骑士精神”被理解为“忠诚”、“礼貌”、“谦卑”、“武力”等等骑士美德的总和。这种仅仅将“骑士精神”分解成诸美德的研究方法简化了对一个复杂的价值体系的理解,因为在表层现象之下的错综复杂的影响到个人价值判断的社会政治力量被忽视了。卡蒲(Richard Kaeuper,1943- )就曾经指出这种批评的不足之处:“骑士精神在浪漫传奇文学中的作用绝不是简单的‘映射社会的镜子’,而是一股积极的力量。将‘骑士精神’解读为骑士应该具备的一系列个人的德行弱化了‘骑士精神’的社会职能,使其成为一种‘微观力量’。而事实上,它是一种‘宏观力量’,完成了重要的社会职能。”(Kaeuper 99)他所提到的“宏观力量”其实就是指“骑士精神”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它不仅是“反映的”(reflective),而且还是“能动的”(productive),这种意识形态的巨大力量塑造了中世纪骑士主体意识,规范了他们的思想,左右了他们的行为模式;其二,主流批评一直认同中世纪文学研究专家惠增格指出的中世纪骑士精神在不断衰弱的论断。虽然这种判断完全符合骑士精神在中世纪末大的历史背景下的存在状态,但是,如果对骑士精神仅仅做出这种正在走向衰落的判断显然是将一个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地处理了。骑士精神作为意识形态的内涵是什么?它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冲击和牵制,是如何一步步走向衰落的?“高文爵士和绿色骑士”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文本背景,使我们深入地分析这些问题成为可能。

那么作为意识形态的骑士精神究竟是什么呢?中世纪的骑士行为道德规范受到了什么样的错综复杂的政治力量的左右呢?凯托(Arnold Kettle,1916-1986)曾经指出,“中世纪浪漫传奇是封建社会非现实主义的贵族文学。非现实主义是因为其隐藏的目的不是为了帮助人们以积极方式来对待生活,而是将人们的关注移植到一个完全不同的、理想化的、比现实生活更加美好的世界;而贵族文学则指的是它明确地反映并且倡导了封建社会统治阶级的价值观念,以期恒久保持其特权地位。”(Kettle 29)而骑士精神是中世纪浪漫传奇所体现的核心价值体系,挖掘其背后的政治力量将加深我们对这种意识形态的客观认识。在田尼森(Alfred Tennyson,1809-1892)的诗歌“吉涅弗”中,作者藉亚瑟王之口说出了一个中世纪骑士应该承担的职责:

“我要他们将手放在我的手中宣誓;

敬畏他们的国王如同自己的良心,

敬畏他们的良心如同他们的国王。

打击异教徒,扶助上帝的事业,

驰骋外域的疆土,纠正人类的错误。

决不诽谤,也不听取任何流言飞语,

遵守自己的诺言如同敬畏上帝的承诺,

以最纯洁的方式生活。

只热爱一个女人,并忠诚于她,

以平生的武勋德行来崇拜她,

直到赢得她的芳心。”①

这段诗歌虽短,却将中世纪的统治阶级囊括在其中了。骑士需要效忠的三种权利团体分别是:君王、教会和贵族妇女。首先,为了效忠君王,骑士需要具备勇气、武力、遵守诺言、履行职责和约定等等美德,最重要的是对君王的忠诚;其次,骑士必须听从教会的教导,维护宗教地位,征战异教徒。骑士精神中所包含的虔诚、谦卑、纯洁、节制等等特征皆来源于此;最后,骑士效忠的对象还包括在中世纪占统治地位的贵族妇女。优雅的言谈举止、绅士风度成为骑士行为的标志,从而使得他们迥异于古代史诗中的“武士”,成为中世纪浪漫传奇中“典雅爱情”(courtly love)的主角。阿尔都塞(Louis Althusser,1918-1990)曾经说过:“意识形态使得自由的个人成为社会人。”(Althusser 173)同样,在这三种占统治地位的权利团体出于自身利益而不断倡导和灌输下所形成的骑士精神作为中世纪的主流意识形态塑造了骑士的社会身份。

一、范例骑士(Paradigmatic Knights)和“五角”骑士(Pentangle Knight)

在中世纪浪漫传奇中有许多著名的范例骑士。有些是效忠君主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的以武力和忠诚出名的骑士;有些是虔诚纯洁的为荣耀宗教而献身的骑士;还有些是著名的尊崇“典雅爱情”规则的骑士。比如,《罗兰之歌》中的罗兰为了保卫查理曼大帝(Charlemagne),自动请缨前往撒拉贡地区与叛军决战。在战死疆场之前仍然奋力吹响号角召唤法军主力部队增援。他对查理曼大帝的忠诚和对战友奥里弗的友情使得他成为维护君权和国家利益的英雄。而另一类的骑士,比如帕西瓦尔(Perceval)和加勒哈德(Galahad)的传奇故事围绕追寻耶稣最后的晚餐时使用过的圣杯展开。他们历经千辛万苦,矢志不渝,最终找到圣杯。正因为他们身上没有世俗骑士的痕迹,在寻找圣杯的过程中,他们从没有被困难和世俗诱惑所困扰过,所以一些评论家认为加勒哈德是圣徒骑士的典范,他“将宗教与骑士精神最高程度地融合在一起”(Loomis 305)。还有一类骑士以郎斯洛(Lancelot)和崔斯坦(Tristan)为代表。他们演绎了浪漫传奇中“典雅爱情”模式所赋予他们的使命。在《囚车骑士》(The Knight of Cart)这篇浪漫传奇中,郎斯洛为了营救被米勒根(Meleagant)劫掠而去的亚瑟王的王后吉涅弗,不惜登上关押犯人的囚车,这在中世纪是一种极大的人格侮辱。他与其他骑士的区别就在于他的英勇善战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解救弱小,而是出于他对王后吉涅弗的个人崇拜和忠诚。郎斯洛作为“典雅爱情”模式的范例骑士,个人的尊严和荣誉以及对君主的忠诚都让位于“典雅爱情”的职责要求,以至于后来的评论家说,“典雅爱情既是一种宗教,又是一种艺术,还是一种科学的规则”。(Vinaver 22)

综上所述,所有这些范例骑士的共同特点是,他们效忠于某一个权利团体,而无需同时满足骑士精神作为意识形态对他们提出的所有规范性的要求。然而,在“高文爵士和绿色骑士”中,骑士精神作为一个整体对高文爵士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高文爵士成为一个不得不在骑士的各种职责中寻找一个平衡点的“五角”骑士。作者用大量的篇幅描述了他所持盾牌上的“五角”图案,并且表明五角形的五条边彼此交叉,密不可分:

For hit is a figure Pat haldez fyue poyntez

And vche lyne vmbelappez and Ioukez in oPer

And ayquere hit is endlez and Englych hit callen

Oueral,as I here; "pe endeles knot" (627-630)

(这是一个有着五个突出的角的图案,

每一条边都以某种角度与另外两条边相连。

驾越其中的一条边,并为另外的两条所驾越,

它在英语中被广泛地称为——如我所听到的那样——

一个“永无止境、纠缠不清的结”。)

意识形态的方方面面如此错综复杂地纠缠在一起,成为一个难以打开的“结”。并且正因为它是一个整体的图案,缺省任何一条边,都将使得整个图形不复存在。需要说明的是,虽然是个五角形,但是它所包含的各种骑士的美德不超出封建社会的三个占统治地位的阶层所倡导的意识形态范围。高文爵士完全接受并且符合骑士精神的任何一种行为范式的要求,所以“五角”对于他来说是一个特别合适的标志性符号。

诗人在诗歌的开始表明,高文在这个价值体系下游刃有余:

TorPy hit acordez to Pis knyZt and to his cler armez,For ay faithful in fyue and sere fyue syPez,(631-635)

(五角对于这个骑士特别合适

因为他对五种真理无比地忠诚)

然而,随着传奇故事的展开,高文发现自己不得不违背骑士精神的某些要求,去符合另外一些要求,亲自拆毁了象征着骑士精神的“五角形”。

二、骑士精神的内部矛盾性

在亚瑟王的盛大的圣诞节宴会上,突然闯入了一个绿衣绿肤的“绿色骑士”挑战亚瑟王朝的权威,傲慢地要求玩一个砍头游戏。任何一个圆桌骑士都可以来砍掉他的脑袋,条件是一年零一天之后,在毫不抵抗的情况下让他回砍。就在众骑士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的时候,为了亚瑟王朝的荣誉和安危,高文挺身而出接受了挑战。他对君主的忠诚使得他自发地接受了一个几乎等同于自杀的危险“游戏”。需要说明的是这种忠诚不局限于骑士对领主的关系,同时也表现在男性与男性之间的兄弟情谊以及对彼此承诺的一种高度认同和遵守之中。在高文爵士出发寻找绿色骑士履行约定的旅途中,他借住于伯帝莱堡,并与男主人伯帝莱再次订约,彼此交换每天所得到的礼物。伯帝莱热情好客,给予高文最高规格的招待使得高文必须以同样的忠诚面对他。领主与宣誓效忠的骑士的关系变成主人与客人的关系。虽然形式稍有不同,但是实质相同。作为客人,高文必须尊重伯帝莱的作为男主人的权利,这就是为什么他能够坚决拒绝女主人对他的诱惑的原因。在中世纪的浪漫传奇中男性同盟和兄弟情谊往往坚不可摧,远远超越了男性对女性的情感强度。亚瑟王在得知郎斯洛为了吉涅弗而不得不逃往异国他乡时悲叹:“损失了我出色的骑士比我的王后更让我伤心。因为我还可以有许多王后,而如此出色的骑士却不可能再次获得。”(Malofy 685)但是,高文的困境不在于他必须效忠君主,而在于他同时还必须做一个圣徒骑士和一个满足封建贵族妇女“典雅爱情”的骑士。封建君权要求骑士建立一种基于个人荣誉的公开的社会形象,荣誉来自于对封建领主和其他骑士群体的绝对的忠诚。而“典雅爱情”则要求骑士将个人隐秘的情感凌驾于社会职责和封建道德伦理之上。它完全复制了封建君权的权利与义务关系。骑士服务的对象从领主变成贵妇。一旦君权和“典雅爱情”相冲突,骑士也必须听命于后者。郎斯洛虽然是亚瑟王的圆桌骑士,但是他永远听命于王后吉涅弗。无论他的这种选择如何动摇了亚瑟王朝的根基,他都是始终如兰。在乔叟的“骑士的故事”中,当阿塞特和派拉蒙第一眼看到艾米利的时候,就都爱上了她,从此他们的兄弟情谊就不复存在。当派拉蒙指责阿塞特作为他的堂弟和同盟战友,不仅不应该阻挠他的爱情,反而应该帮助他达成心愿时,阿塞特反驳他说:

"love is greeter lawe,by my pan.

than may be yeve to any erthely man.

and Therefore positif lawe and swich decree

is broken al-day for love,in ech degree." (307-310)

(“爱是更加强大的力量,

超越所有的地球上的人类该遵从的法则,

那些人为的法律和命令,

每天都不同程度地因为爱而被打破。”)

“典雅爱情”从一开始就冲击了封建社会固有的稳固性,颠覆了君主的权威和男性同盟,而骑士精神的意识形态中所包含的这种本质冲突也困扰了高文爵士。根据路易斯(C.S.Lewis,1898-1963)对“典雅爱情”的著名定义“典雅爱情就是谦卑、礼貌、性、爱的宗教”。(Lewis 3)当伯帝莱堡的女主人诱惑他时,他必须在忠诚于伯帝莱男主人和伯帝莱女主人之间作出选择,而不论他如何选择,他“五角”骑士的形象都将难以继续维系。在双重压力下,高文希望通过谦卑的态度和对伯帝莱堡的女主人的礼貌的言辞赞美来解决矛盾:

"At saZe oPer at seruce Pat I sette myZt

To Pe plesaunce of your prys; hit were a pure joye."

(1246-47)

(“我很乐意用语言来赞美您

让您快乐也就是让我快乐。”)

但是女主人不断暗示高文根据“典雅爱情”的规则一个骑士该怎么做,走投无路的高文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坚持他与伯帝莱的男性同盟约定,从而否定了骑士精神的世俗部分。

“典雅爱情”和宗教权威的对抗性构成了骑士精神意识形态内部的另一个无法调和的矛盾。路易斯对典雅爱情的著名定义“典雅爱情就是谦卑、礼貌、性、爱的宗教”中就将“典雅爱情”上升到了“爱的宗教”,这与“宗教的爱”形成了一个矛盾体。“典雅爱情”不仅仅复制了君权与骑士的关系,还复制了神权与骑士的关系。它借用宗教中的概念和语汇,将骑士对贵族妇女的爱提升到宗教的高度,成为一种“爱的宗教”。朗斯洛崇拜吉涅弗的美丽时,觉得她“比圣徒的遗迹还要珍贵”(Chretien 329),他离开吉涅弗的寝宫时,“弯着腰,就像他在圣龛前顶礼膜拜一样。”(Chretien 329)他为了营救吉涅弗而不得不爬过一座布满利刃的铁桥时,手掌和脚底被利刃所伤,鲜血淋漓。这个场景让读者不免联想到被钉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将“爱的宗教”和“宗教的爱”等同起来,使得“典雅爱情”成为“宗教的延伸,逃避真正的宗教、宗教的竞争者……甚至是宗教的公开敌人”(Lewis 22)。“典雅爱情”享有与宗教同样的重要性,从而削弱了宗教权威,体现了浪漫传奇在中世纪末的世俗化倾向。然而高文爵士不同于朗斯洛,他是一个“五角”骑士,他必须平衡“典雅爱情”和神权之间的固有冲突,接受并遵守他所受到的骑士教育的全部内容。神权要求骑士保持贞节,不能邪淫。高文必须在做圣徒骑士和伯帝莱堡女主人的骑士之间做出选择。最终,他还是拒绝了伯帝莱堡女主人。诗歌告诉我们,“假如圣玛利忘记了她的骑士,他们的私会将危机重重。”高文虽然仍然得到他盾牌上的圣玛利的保护,但是他的行为已经违背“五角”骑士的行为规范。骑士精神作为一个意识形态整体不复存在,就此彻底瓦解。

构成骑士精神这个意识形态的神权和君权之间也并非没有任何冲突。事实上,君权和神权的斗争在12世纪至14世纪一直存在。尤其是在谁拥有任命主教的权利上争论不休。而且在彼此所传播的价值观念上,君权和神权也有所不同。骑士必须勇敢无畏,在战场上奋勇杀敌——个人荣誉和战功紧密相连。而宗教则主张放弃世间对个人荣耀和财富的追求,保持谦卑的态度。但是这种追求个人荣耀和保持谦卑,奋勇杀敌和原谅敌人之间的矛盾冲突在圣战中得到了统一。圣战使得武力和宗教结合起来。事实上,历史上著名的三个骑士团体(the Templars,Hospitallars and Teutonics)就是圣战骑士团。在“高文爵士和绿色骑士”这篇浪漫传奇中,骑士精神中的君权中心与神权中心彼此没有太大的牵制。相反,两者还表现出了某种程度的和谐相处。圣诞节期间的各种宗教仪式和圣诞节期间举行的宴会、歌舞、游戏等等各种世俗生活融合在一起,场景之间的转换十分自然。宗教仪式不仅没有干扰到世俗生活,反而,如一些评论者所说的那样,成为“一种对贵族生活方式的强大肯定,将现存的等级制度、权利和资源分配神圣化了。”(Aers 157)

构成骑士精神意识形态的三种政治力量彼此之间的矛盾是其内部的矛盾。这三种力量既矛盾又统一,使得高文爵士顾此失彼,无法维系他作为“完美”骑士的社会形象。作者奇妙的构思不仅暴露了这种意识形态内部的矛盾性,而且也通过高文爵士的两难处境成功地反讽了这种人为的价值体系的内在荒诞性。但是,这种内部矛盾还不足以使得骑士精神彻底走向衰落,它还受到了来自外部环境的各种力量的冲击。在内外夹击下,这个在中世纪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最终必然如同盛极一时的亚瑟王朝一样成为历史。

三、重重围困下的骑士精神

乔叟(Geoffrey Chaucer,1343-1400)笔下的巴斯妇说到亚瑟王时代的传奇故事时曾经评论到:“我读的故事代表了旧观念。”(Chaucer 222)的确,骑士精神在14世纪末已经走向衰落。在任何一个时期,占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和与之对抗的意识形态都是并存的。优秀的文本能够及时捕捉到代表非主流意识形态的各种声音。这种以代表不同意识形态的多重话语构成的“复调”创作,成功地展现出一定历史时期复杂纷乱的社会现实。如果套用詹姆逊(Fredric Jameson,1934- )对意识形态的划分,那么骑士精神就是“残余意识形态”(residual ideological formation)。虽然它还占有统治地位,但是已经受到各方面力量的冲击。而正在14世纪末酝酿着的意识形态就是一种“新兴意识形态”(emergent ideological formation)。它不断壮大,质疑并试图替代旧有的意识形态。在多重话语构成的语境中“高文爵士和绿色骑士”充分体现了不同意识形态之间的激烈斗争,从而构成巨大张力,使得“骑士精神”受到前所未有的质疑和颠覆。

首先,以关注“生命价值”为中心的自我意识的萌发动摇了传统的以君(父)权、神权、“典雅爱情”为基石的“骑士精神”。“骑士精神”要求骑士个人以“无我”的精神、绝对的忠诚服务于三个占有统治地位的特权阶层。高文爵士在传奇的开始体现了这种忠诚。他是唯一一个敢于接受绿色骑士无礼挑战的骑士。在寻找绿色骑士的路上,他不断地向盾牌上的圣玛利祈祷,以求得庇护。然而这种对君权和神权的绝对信仰和服从在他抵达伯帝莱堡之后就受到了考验。他的主体意识不断复苏,正如格林布莱(Stephen Greenblatt,1943- )所说的那样,“自我的塑造总是在权威和另类(the alien)的冲撞中完成的。”(Greenblatt 3)在伯帝莱堡,仆人将他的盾牌和盔甲换下,给他穿上了华丽柔软的服装。这种热情接待的本身充满了象征意义。盾牌和盔甲代表了高文的社会身份——他是亚瑟王的英勇无畏的“五角”骑士。然而,舒适柔软的服装使得高文开始关注自己身体的舒适和安危,逐渐忘记自己的社会职责。作者对其对个人安危的考虑在“卧室场景”中做了更加深入的描写。面对伯帝莱堡女主人的诱惑,高文断然拒绝了。拒绝的原因一部分出自和伯帝莱堡男主人的一种男性约定。另外一个原因就是他沉浸在对即将到来的危险的“砍头”游戏的担忧之中。

PaZ ho were burde bryZtest Pe burne in mynde hade,

Pe lasse luf in his lode for lur Pat he soZt

Boute hone-

Pe dunte Pat schulde hym deue,

And nedez hit most be done.(1283-87)

(即便她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

他考虑的是他即将付出的

代价

因为砍头的致命一击

就在那天等着他。)

鉴于高文稍后表现出的怕死的怯懦行为,我们很有理由说第二个原因即便不比第一个原因重要,也是同样重要的。在“砍头”的阴霾所笼罩下的高文噩梦连连,几乎到了崩溃边缘。所以当伯帝莱堡女主人给了他一条绿腰带,并且告诉他它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保护他免受任何刀剑的伤害时,他欣然接受并允诺绝对不让伯帝莱本人知道。高文面临的挑战不是有形的怪兽和强悍的敌人,而是自己内心的恐惧。他所受到的骑士精神的教育和他想保护自己的本能是一对矛盾体。而他接受绿腰带的行为表明他对自身的安危的考虑是第一位的。接受绿腰带这一行为从三个方面出卖了他所受到的骑士精神的教育:其一,他拒绝了伯帝莱夫人首先送给他的纪念物——一个指环。在中世纪传奇中,指环和丝巾充当“典雅爱情”中的信物媒介,是爱的象征。他拒绝指环,却接受具有保护身体作用的“绿腰带”说明他已经将个人安危放在“典雅爱情”之上;其二,一直以来,高文向他盾牌上的圣玛利企求庇护和指点,表现出他基督徒骑士的特质。而接受绿丝带的行为表明,他对圣玛利的信念已经转变成了对具有魔法的异教物品的迷信,他作为基督徒骑士的身份已经不复存在;其三,他和伯帝莱堡的男主人曾缔约在先,每天彼此交换所得到的礼物。但是他答应伯帝莱夫人将绿腰带隐瞒起来,不告诉伯帝莱本人,这种行为已经违背了男性之间的约定。他的行为已经破坏了君(父)权体制下崇尚的彼此忠诚的承诺。追根溯源,使得高文不再是一个“五角”骑士的原因就在于他的自我保护的意识的复苏。高文对个人生命的价值考虑已经远远超出了他所受到的骑士精神的教育。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作为一个“五角”骑士(完美骑士的代名词)的高文也无法达到骑士精神所倡导的完美标准,这让读者不得不反省作为意识形态的骑士精神的实际可操作性。当然,放在更大的历史背景下来看,高文对生命的保护可以看作是一种新兴的以个人价值为主导的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的产生。而高文的传奇故事从某一方面体现出了这种新兴意识形态对旧意识形态的一种质疑和冲击。

其次,女性意识的萌芽动摇了以男性价值观念为主的骑士精神。在“高文爵士和绿色骑士”这篇传奇中,我们看到一种明显的与男权社会对立的女性意识的萌芽。在传奇的结尾部分,读者被告知整个阴谋的策划者是摩根(Morgan)。她的目的是考验“佳美洛”(亚瑟王朝的所在地)的荣誉,并恐吓吉涅弗。吉涅弗是一个典型的代表“典雅爱情”的女主人公。她拥有超人的美貌和极高的社会地位,但是却缺少智慧。在她出场的许多中世纪的浪漫传奇中,她扮演的角色是柔弱无助的贵族妇女。虽然“典雅爱情”本身从某种程度上起到了颠覆男权中心的作用,但是“典雅爱情”的女主角只是极为有限地从男权社会中解放出来。她们扮演的角色与其说是具有独立人格的女性形象,还不如说是只是为了激励和奖赏骑士勇敢杀敌的一种模式化的存在。她们被赋予了美貌和崇高的社会地位,但是却缺少作为独立女性应该所具备的智慧德行。她们仰仗于骑士的保护和救助,毫无行动能力。这种女性形象从根本上来说满足了男性社会对女性的要求,也在某一程度上说明了为什么“典雅爱情”在一个强大的以男性价值观为主导的历史背景下可以成为骑士精神意识形态的一部分。罗伯塔·克鲁格(Roberta Krueger)曾经说过“典雅爱情”的女主角更多地被刻画成“欲望的对象而非能动的主体”。(Krueger 137)摩根与吉涅弗形成鲜明对比。虽然她也拥有美貌和社会地位,但是这些特点和她独特的个性相比相形见绌。她不为血缘关系(亚瑟王同父异母姐姐)、社会规则和任何意识形态所左右,充满了反叛精神。她是中世纪的一个著名的魔法师,也就是说她拥有超自然的能力。她受过良好教育,而在中世纪受过教育,尤其是魔法教育的女性,一直被视为对男性社会和对正常社会秩序的一种威胁,受到无情的打击和迫害。与吉涅弗的顺从和依赖男性社会的价值观念相比,摩根体现出了一种强大的女性意识,她要“驯服”以亚瑟王朝为代表的男性社会,嘲弄“骑士精神”这一男性价值观为主导的意识形态。虽然摩根本人没有在诗歌中出现,但是却是整个故事的始作俑者。她的破坏性力量已经动摇到了亚瑟王朝的根本——建立在“骑士精神”之上的骑士的荣誉制度。她的计谋使得高文一步步地忘记自己的职责和荣誉,将个人的利益摆在了维护全骑士团体的荣誉之上。摩根的颠覆性行为已经构成了诗歌的一个亮点,为读者提供了另一种声音,一种与男权为中心的“骑士精神”意识形态对抗的女性意识。

整首诗歌以被围困的特洛伊城为意象结束。即将陷落的特洛伊城何尝不是“骑士精神”这一意识形态在14世纪末的真实写照?骑士精神正在受到各种新兴力量的冲击,在内部矛盾和外部矛盾的强大作用下,随着特洛伊古城——这个代表着伟大文明的历史名城的陷落,“骑士精神”这一意识形态也必然走完自己的历史使命,成为人类历史上曾经光辉灿烂的一页。

注释:

①文中引文均为作者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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