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否决CTBT看新保守主义对美国军控政策的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保守主义论文,国军论文,对美论文,政策论文,CTBT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保守主义与自由主义是美国两大思想流派。共和党和民主党的执政思想分别以这两派 为基础，并交替控制美国的政坛。对于实现国家安全，两派原本分歧不大，因为冷战时 期在美苏对抗中取得优势是压倒性的利益所在，但冷战后孰去孰从，则成为一个颇有争 议的话题，而焦点往往集中在军控政策上。长期以来，军备控制和裁军被认为是实现国 际安全的一条重要途径，然而在保证美国安全上到底能起多大作用，保守主义对此表示 怀疑。作为保守阵营中在对外政策上态度最强硬的一支，新保守主义要求美国继续建设 强大的军事力量以保持绝对优势，反对国际公约，是极端的美国利益的维护者。新保守 主义思想影响的一个重要结果，就是美国参议院拒绝批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
《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简称CTBT)是世界核军备控制体系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旨 在促进全面防止核武器扩散，促进核裁军进程，从而增进国际和平与安全。它要求“停 止一切核武器爆炸试验和其他一切核爆炸”，以实现“遏制研制核武器和提高核武器质 量，结束研制新式先进的核武器”。[1](P295)美国曾是CTBT的积极倡导者和参与者， 所以当美国参议院以51票反对、48票赞成的表决结果拒绝批准《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 CTBT时，立即震惊了国际社会。这是美国参议院自否决《凡尔赛和约》后80年来第一次 否决一项与安全有关的国际条约，不仅对国际军控进程产生了消极的影响，而且从根本 上损害了国际合作的精神。小布什总统已经表示不准备再将该条约提交参议院进行讨论 和批准，但将继续遵守暂停核试验承诺。这其实是一条暂时的、折中的道路。现在再来 重新探讨这一事件是希望美国在将来能有更明智的抉择，而我们也可以对之有更加清醒 的认识。
一、新保守主义与美国军控政策
我们通常所说的军控主要是指自冷战开始的伴随美苏军备竞赛同时进行的对竞赛加以 控制的行为。冷战中，美苏两国储备了大量的核武器，企图通过发展比对方更先进的核 武器来阻止对手发动核战争，但核战争的阴影没有因此消散，反而日益笼罩在世界上空 。“对于很多人来说，核军备竞赛是核战争危险的象征，如果对军备竞赛的约束失败， 其结果就是人们对避免核战争前景的担忧和失望。核军备竞赛即便不是超级大国关系紧 张的唯一或主要原因，它也毫无疑问加剧了核战争的危险和战争一旦发生其后果的严重 程度。”[2](P1)迫于国内外反对核战争的压力，美苏两国在竞赛的同时又进行了控制 核军备发展的努力。这个时候的军控主要是一方面通过双方达成协议来管理核对抗，减 缓核战争爆发的可能性，另一方面通过寻求约束双方核武器的大小、性质和发射系统来 稳定相互之间的战略关系。
军控的基本内容和作用被美国各界普遍接受，并被认为是美国安全政策中不可或缺的 一部分。当然也不乏反对意见。一些批评者认为，军控协议会制约美国改进核能力的技 术优势，而这些优势才是慑止核战争爆发的真正因素。另一部分人则认为协议的相关影 响会满足美国的虚荣心，从而使美国忽略军事发展的努力，而苏联却在暗地里不断发展 军事力量，最终将造成苏联在军事力量上占据优先地位的结局。这些反对观点的主要立 论基础是对美国绝对优势的追求和对苏联的根本不信任，也是新保守主义者对待军控政 策的基本立场。
新保守派崛起于冷战中的60年代后期，其最初的成员大部分原属自由派，由于在学生 运动、反越战、性解放和反文化等社会问题上与自由主义者的分歧越来越大，最终导致 与自由派决裂，转而加入共和党保守派阵营，故称“新保守派”。[3]与传统保守主义 相比，新保守主义更关心对外政策和国际关系，关心美国的军事力量和政治地位，而且 他们仍保留了自由主义中反共产主义，强调意识形态的传统，因而对共产主义的态度也 更加偏激和狭隘，甚至以反共产主义来界定美国的国家利益。[4]在美苏军备竞赛问题 上，新保守主义者与原保守阵营中的极端分子同声合气，是加强军备、反对军控的坚定 倡导者。
新保守主义思想在冷战期间，尤其是在里根政府时期影响力最大。冷战后，在美国调 整战略方向问题上，新保守主义思想阵营分成了两派。一部分人认为，民主是美国在国 际政治中的最大资本，所以冷战后美国外交的中心任务是输出民主制，美国应该削减冷 战中积累下来的超出战略需要的军备。但多数人并不同意这一观点。新保守派国际问题 专家罗伯特·塔克尔曾指出，“出人意料的形势好转很可能诱使人们对推广民主制产生 一种狂热的态度，误认为可以依靠积极输出的办法来推动民主化的广泛发展，或简单地 相信输出价值观是一种低代价、高效益的外交手段，看不到来自外部的干预无助于在没 有民主传统的国家建立有利于民主的环境。”[5]另一位著名新保守主义者查理斯·克 劳瑟默进一步发展了塔克尔的观点，他反对冻结核武器和防御威慑的理论，强烈批评自 由主义者和传统保守主义者在冷战后表现出来的孤立主义倾向，认为美国应继续加强军 事实力，捍卫自己的利益，即使得不到盟国的支持。“美国应随时准备好单独行动”。 [6](P182)
新保守主义者有自己的阵地杂志和一大批才思敏捷、颇具学识的政论家，在美国还没 有任何一个政治派别或思想运动像新保守派那样创办、控制了那么多期刊。他们发表了 大量的政论文章，组织研讨会，通过制造舆论来影响和参与政治，是华盛顿比较活跃的 政治力量之一。他们与国会中的极端保守议员相互呼应，相互声援。而国会中始终存在 着一个极端保守派的参议员阵营，他们反对不管是属于共和党还是民主党总统所签署的 任何军备控制协议。但是，如果总统是民主党，这个阵营就会更大一些，反对的态度也 更强硬一些。这从军控协议主要都是在共和党总统在位期间缔结的事实上可以看出。而 苏联人也曾表示更喜欢跟保守党总统打交道，因为他们认为民主党总统“说话不算数” ，其实这是因为民主党总统受到国会的牵制更大。所以，某种程度上，总统在军控方面 的成绩不取决于其外交才能，而是取决于处理政府内部事务的能力，取决于保守势力的 反对程度。
二、美国参议院拒绝批准CTBT
早在由新保守主义思想控制的里根政府时期，核禁试就被认为“无助于减少核武器的 威胁或维持核平衡的稳定”，“不符合美国的国家安全利益”，[7](P47)从而被作为国 家的一项长期目标搁置起来。所以此次参议院对CTBT的否决与里根时期的核试验政策是 一脉相承的。
禁止核试验问题可以说是军控历史上谈判时间最长的项目之一。有意思的是，虽然现 在的一些共和党议员极力反对它，但其最早被提出却是同属于保守共和党的艾森豪威尔 总统。当然，因为积极倡导军控，艾森豪威尔也不被认为是保守派成员。[8](P319)应 该承认，禁止核试验思想最初的提出既有控制核武器发展的考虑，也不排除美苏两国利 用这一项目巩固自己战略地位的打算。“华盛顿和莫斯科对禁止核试验的支持程度，都 与核试验计划的节奏密切相关。随着一方完成了一系列试验，它想停止试验的愿望就会 增加；而其对手则与这种想法背道而驰，除非它也按计划完成了预定的下一轮试验。” [9](P256)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禁止核试验问题基本陷入这一怪圈。当然，只要 美苏竞争还在进行，双方是不会轻易放弃核试验的。戈尔巴乔夫担任苏联最高领导人后 ，首先作出了暂停核试验的姿态，并全力推动实现全面禁止核试验。这时，双方才真正 为了禁止核试验、控制武器发展的目的而坐到了谈判桌前。
对CTBT的谈判最终于1996年完成。9月，该条约开放供各国签署和批准，克林顿成为第 一个在条约上签字的总统。然而，正当国际形势变得前所未有地有利于CTBT时，美国的 国内政治却发生了变化：自1997年9月克林顿总统将条约提交到参议院后，先是被极端 保守主义者、外交委员会的主席赫尔姆斯搁置了将近两年，当参议院在政府和民主党参 议员的强烈要求下不得不对条约进行考虑论证时，这一讨论过程又被多数党领袖洛特大 大缩短了。白宫发言人乔·洛克哈特(Joe Lockhart)批评说，对CTBT缺乏关注是前所未 有的。他指出“ABM条约在外交委员会有过8天的听证会，在参议院经过了18天的考虑； STARTI条约经过了19天的委员会听证会和5天的院考虑。而对CTBT的听证会从10月5日到 7日只持续了3天，而且只有一次是在外交委员会中举行的。至于在参议院进行的公开讨 论更是只有短短的18小时。”[10](P26)在这种“突兀的、缩短的、严重政治化的方式 ”[11]的影响下，参议院最终投票否决了这一军控历史上“最长诉求、最艰难斗争的成 果”。[12]
否决这一得到公众广泛支持的条约是强硬保守派的共和党议员努力了一年多的结果。 早在投票表决以前一年多，共和党参议员乔恩·凯尔(Jon kyl)就领导了一个工作小组 ，进行耐心而细致的反对CTBT的游说宣传活动，争取温和派共和党议员反对该条约。“ 凯尔默默地一次又一次地拜访每一个共和党议员，摆出他的理由，争取承诺。到1999年 早春的时候，他已经取得了击败CTBT所需的足够多的承诺。”[13]所以，共和党议员违 背历来十分看重的民意和舆论(民意调查有82%的人赞成批准条约)而坚持反对该条约， 不能说他们对条约的反对完全是出自党派斗争和党派忠诚的考虑，因为那明显是得不偿 失。一个可能的解释就是强硬保守派的观点得到了温和派和中间派的认同和支持。这一 点从一贯支持军控的、被称为“国际主义者”、然而投了反对票的共和党参议员卢加尔 、沃纳等人的观点中可以明显看出。他们也认为这一条约与以往的军控条约不同，不仅 不能保证美国的安全，反而会损害美国的安全利益。按照多数党领袖洛特的说法，拒绝 条约是对未出生一代的责任，“事关我们的国家，我们的孩子”。[14](P27)所以，拒 绝条约是共和党的胜利，也是保守派安全观的胜利。
作为对国会中极端保守派行动的呼应，新保守派的领导人、《旗帜周刊》的主编威廉 ·克里斯托尔在《纽约时报》撰文，声称民主党对签署核禁试条约的迷恋是一种“乌托 邦式的国际主义”，“美国的主宰地位会维持好几十年，但不是以军备控制协议来维持 ，而是以加强美国实力从而加强它的领导能力来维持”。[15]因此，CTBT不论是否真的 如极端保守派指出的那样不能核实，不能生效，它原本就不受新保守主义者和极端保守 主义分子的欢迎。他们认为美国的安全仍主要依靠核武器的安全和威慑，而这一条约会 削弱美国的核威慑，从而损害美国的安全利益。共和党的胜利(民主党连简单的多数都 没有争取到)则说明保守主义的安全观占据了主导地位并对政府的安全政策产生了影响 ，这正是CTBT遭到否决的根本原因。
三、否决CTBT的影响
政治游戏很少能有明确的胜利者和最终的结果。在参议院否决CTBT的事件中，“条约 的支持者和反对者都失败了，而国家和国际安全也受到了损害”。[16](P3)投票结果出 来后，尽管总统克林顿立即采取了补救措施，宣布美国将继续坚持1992年开始执行的暂 停核试验政策，并决心继续争取参议院批准该条约，但美国参议院的否决不可避免地将 条约的最终生效日期推向了不可知的未来；同时，美国的否决行为也被认为是向国际社 会传达了一个令人忧虑的信号：美国的军控承诺正在消退。《田纳西人》声称参议院的 行为是“伴随着核危险玩弄政治”；《波士顿环球时报》则直截了当地指出，这是“鲁 莽的拒绝”。[17]美国军控与裁军署主办的期刊《今日军控》的主编肯尼(Keeny)批评 说，“参议院工于心计和故意作对的行为，即对多边安全协议的拒绝，已严重损害了美 国在加强核不扩散体系中的领导地位。而且这一损害很难得到弥补。”[18](P1)而外交 委员会资深民主党人约瑟夫·比登更是认为，这将是美国50年来军备控制政策的根本性 大掉头。他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从此后美国一系列的军控政策来看，可以说参议 院对CTBT的否决确实是美国安全政策调整的转折点。
首先，CTBT的被否决阻碍了世界军备控制与裁军进程，增加了核武器扩散的危险。军 备控制和裁军不仅仅是条约和协定的谈判，更是一种培养合作精神和建立彼此信任的过 程。这一过程犹如一架构造精密的机器，各个环节都是紧紧相扣的，因此，损害任一环 节都有可能引发多米诺骨牌效应，导致整个军控大厦的倒塌。CTBT是维持核不扩散机制 的重要基础，而这一机制又维持着有核国家和无核国家之间的战略平衡。美国参议院拒 绝批准CTBT，间接上损害了这一机制，从而对国际战略格局的稳定也会产生影响。原本 克林顿政府一直在努力说服印度和巴基斯坦停止核计划、签署全面核禁试条约，美国自 己的参议院却拒绝批准该条约，这不仅使克林顿的说词苍白无力，也使这两个国家发展 核武器有了充分的回旋余地。从美国与其他国家之间的关系来看，美国反对CTBT的态度 破坏了彼此之间的信任和安全感，从而也削弱了美国想要限制核武器俱乐部成员、制止 伊朗和朝鲜核武器研制工作的能力。《裁军外交》杂志主编丽贝卡·约翰逊对此认为， “从控制核武器扩散的国际努力的角度来说，初步的影响将是灾难性的。世界其他地方 得到的信号是，美国宁愿从事党派政治活动，也不愿同它的盟国一起做出集体努力来维 护国际安全。”[19]
其次，美国参议院拒绝批准CTBT，使CTBT的生效前景更加复杂。按照全面禁止核试验 条约的规定，只有在包括美国在内的44个重要国家签署并批准，该条约才能生效。在条 约开始开放供各国签署的时候，就有三个国家(印度、巴基斯坦和朝鲜)表示不会批准条 约。但是，如果美国能够在推动批准条约的运动中发挥领导作用，条约的最终生效是不 难预见的，何况印度和巴基斯坦在国际社会的强大压力下已经作出了让步的表示。然而 ，现在美国成了世界上第一个议会拒绝批准该条约的国家，不仅不可能再去劝说上述三 个国家，而且那些尚未签署或批准条约的国家更有理由不作为，甚至进行核试验。而在 这一期间，由于没有条约的约束和受其他的因素影响，在核扩散问题上将会发生什么变 故，核均势会发生什么变化，谁也难以作出准确预测。因此，美国参议院的拒绝实际上 是将条约的生效日期推向了不可知的未来。更有部分学者甚至认为由于印度、巴基斯坦 的核试验，该条约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
再次，参议院否决CTBT损害了美国在国际社会中的领导地位，尤其是美俄之间的军控 合作关系。在军控领域一个普遍的共识是：现今世界的战略稳定，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 核竞赛场上的两个主要对手——美国和俄国——之间的相互信任。而美国参议院否决CT BT的行为不仅失信于所有签署该条约的国家，更是破坏了美俄之间的信任。俄罗斯在美 国参议院拒绝批准CTBT后表示，对美国最近一系列行为所表现出的一种极为明显的趋势 深感担忧，同时将要认真考虑美国参议院就CTBT问题所作出的决定对自己的安全及整个 世界的稳定造成的后果。原先在美俄之间有三个军控问题需要采取行动，即修改反导条 约、批准第二阶段的削减战略核武器条约、就第三阶段的削减战略核武器展开谈判。美 国的决定彻底将俄罗斯推向了反对的一面，美俄之间的军控谈判陷入了僵局。对于其他 国家来说，美国的行为意味着将一党利益和一国利益置于世界利益之上，这是一种极端 自私的举动。而一个具有领导地位的大国，首先应该承担比其他国家更多的国际责任。 美国放弃了这一责任，实际上同时也损害了其在国际社会中的影响力和号召力。
最后，CTBT的失败使保守主义阵营受到了鼓舞，美国的安全政策继续向保守主义的方 向发展。按照新保守主义者的倡导，美国在冷战后的重要目标是要继续维持战略领先地 位，并在此基础上输出美国的民主和价值观，因此，曾作为美国战略支柱的核武器的作 用不但没有被削弱，反而得到了加强。在保守派继续控制国会的情况下，美国通过法案 ，废除了冷战期间缔结的维持战略平衡的《反导条约》，开始部署国家导弹防御体系， 甚至开始公开讨论核实战的可能性。可以预见，随着保守派继续掌握大权，美国在这一 方向上还将继续前进。
新保守主义在冷战后经过短暂的调整，重又活跃在国际舞台上。从本质上讲，军控与 新保守主义的目标都是实现国家安全，但军控背后的理念是合作和相互约束，而新保守 主义则靠扩张军事实力解决一切问题，所以在途径上两者是背道而驰的。冷战后的国际 环境没有明朗化，反而出现了更多的不确定因素，这也给新保守主义的重新盛行提供了 机会。一位极端保守的共和党参议员菲尔·格拉姆(Phil Gram)曾说过，“如果狮子和 羊不得不在一个世界里相处，对于美国来说最为重要的就是成为一头狮子。”[20](P81 )在保守势力的影响下，国际军控进程甚至出现了倒退趋势。小布什总统上任后在军控 政策方面采取的几项重大措施已证明了这一点。但是，正如刚烈不能长久，美国在独夫 武断的道路上不会走得太远，这在攻打伊拉克问题上已经初露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