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新保守主义与保守民族主义的比较分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保守主义论文,民族主义论文,美国论文,保守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D7712·0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7-1369(2006)3-0080-05
国内外许多学者认为“9·11”恐怖袭击和伊拉克战争对美国具有革命性的影响，新保守主义在美国取得了决定性胜利。不管是布什政策的支持者还是反对者，都认为美国的外交政策深受新保守主义的影响①，而且美国的全球霸权与新保守主义紧密结合直接产生了向海外传播民主的全球大战略。
新保守主义对美国外交政策究竟有多大的影响？理查德·珀尔(Richard Perle)认为布什在外交上遵循的是新保守主义的路线②；威廉·克里斯托尔(William Kristol)也认为布什基本上执行的是新保守主义的外交政策③。林德(Lind)认为“布什政府内发生了新保守主义政变”④。本文将证伪这些错误的观点，说明以各种保守主义的意识形态为特征的新保守主义对美国外交政策一直影响甚微。为了证明这一观点，本文首先通过与保守的民族主义意识形态的比较对比，在美国外交政策的语境下对当代新保守主义进行清晰界定，得出保守的民族主义对布什的外交政策具有决定性影响，然后在保守的民族主义和新保守主义的框架内阐释布什政府外交政策的主要内容及其特征。
新保守主义与保守民族主义辨析
21世纪的新保守主义并不是20世纪70年代出现的保守主义简单地延续。冷战结束后，美国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外交策略，新保守主义阵营的单一外交政策开始崩解。一部分极力主张扩展全球的民主化运动⑤，还有一部分新保守主义者认为随着苏联对美国威胁的解除，美国不应再采取咄咄逼人的外交政策。当今的新保守主义是在继承全球民主运动的衣钵基础上发展起来的。
一般认为，保守主义的外交理念由以下三部分构成：①孤立主义——聚合了自由主义，旧保守主义的思想，它们的共同特征是反对美国担任全球领导地位，关注单边的自我防卫。②现实主义——寻求通过多极均势保持和平与稳定。③国际主义——赞成美国使用压倒性的权力来创造一个单极世界，这样的世界秩序有利于美国的利益。
但这种分类的主要缺点是将这三部分归并为一个单一现象并且冠以新保守主义或布什主义的标签⑥。事实上，这三部分整合了两种不同的信仰体系即新保守主义和保守的民族主义⑦。由于新保守主义和保守的民族主义的内涵有很多重叠部分，很容易将这它们混为一谈，下面我们先讨论一下这两股社会思潮的相同点和不同点。
1.保守民族主义和新保守主义的相似点
保守民族主义和新保守主义在以下方面是一致的：①美国保持其在国际体系的领导地位；②美国拒绝多边安排解决争议；③美国应大幅增加国防支出；④美国有必要发展国家导弹防御计划(NMD)来反制拥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WMD)的“无赖国家”的威胁。
保守民族主义和新保守主义共同的理论基础是：
(1)现实主义。两者的共同点是国际关系的现实主义理论，即世界政治的特点是追求权力最大化的国家在无政府状态下的争斗，并且力量是最终决定因素，因此，世界是不断发生冲突的危险的地方。保守主义认为90年代充满了潜在的威胁，其中以拥有WMD的“无赖国家”为甚。现实主义认为在这个充满危险的世界里，国家是主要行为体，军事力量是权利的根本源泉。整个90年代，保守主义和新保守主义不断批判认为随着经济全球化，国家权力正在销蚀，武装力量的作用正在削减的自由主义观点；两派都认为经济问题只有在安全获得保证时才具有优先性，而且美国迫切需要增加国防预算来支持美国维持世界秩序。
(2)全球主导地位。美国的现实主义者倡导均势战略，因为他们相信美国缺乏单靠自身力量维持国际秩序的资源，而新保守主义和保守的民族主义倡议更具野心的美国霸权主义基础上的外交政策。现实主义者认为多极均势在本质上是不稳定的。按照现实主义的观点，只有霸权主义国家才能够保证和平、稳定和主要大国间的商业的自由。
随着苏联的瓦解，美国没有了全球竞争对手，美国的大战略应该着眼于尽可能久地确保美国的优势地位。与现实主义相反，保守主义者认为这样的战略不会耗尽美国的资源，因为，随着苏联的瓦解，美国不会像在冷战时期那样花大量的国民财富用于确保和扩张保持其全球霸权的军事力量。霸权主义者还认为美国的全球独大地位不会如现实主义批评家所认为的那样产生反均势行为，因为他们认为美国不像其他大国，美国是一个和平的非扩张性的霸权国家，它的优势不会引发敌对的反应，相反，大多数国家还会表示欢迎⑦。
(3)单边主义。单边主义是现实主义和全球主导地位的必然结果。如果世界是自助体系下的无政府状态，权力是基本游戏法则，在这种状态下，多边主义和多边法则是无意义的，多边协定是无效的。能够实施多边威慑的唯一机构是联合国，但联合国建立在主权国家平等的基础上，这样的运行机制会使美国在行使其权力过程中被掣肘，多边机制的最终结果是抑制美国自我保护以及保持美国主导的单极世界的能力⑧。基于以上认识，对于新保守主义和保守的民族主义来说，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美国单边维持和平。换言之，美国应通过挥舞自己的权力大棒，以阻止“无法无天”的国家的如意算盘来为国际社会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⑨。
(4)“无赖国家”和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新保守主义和保守民族主义者都认为WMD和投放这些武器的运载工具的扩散构成了世界安全和生命的最大威胁。尤其是当这些武器或制造这些武器的技术落入到“无赖国家”的手中时，那将是非常可怕的。他们一致认为伊拉克是这一战略威胁的典型。
无法制约来自无赖国家的威胁被认为是多边机制固有的缺陷，尽管在联合国的框架下有防止核扩散条约和生物化学武器国际公约，但还是有很多国家想拥有WMD。出口管制和国际防扩散机制不能有效控制导弹技术的扩散。“无赖国家”发展导弹技术和核武器可能对美国干预地区事务构成威慑。
为应对无赖国家带来的威胁，新保守主义和保守民族主义者都认为美国需要两方面的回应。首先，必须发展有效的NMD。在美国不能阻止“无赖国家”获取WMD的情况下，这个系统会成为美国的坚强的盾牌，美国就能自如地在全球发挥领导作用，这是整个霸权战略的必需条件。第二个选择就是美国用武力变更“无赖国家”的政权，实施国家重建(nation building)。
2.保守民族主义和新保守主义的分野
新保守主义和保守民族主义有很多的重叠部分，因此，很多人将它们看作一个单独的意识形态阵营。但事实上，两者之间的存在很多分歧，主要表现在：
(1)思想、价值和美国式民主。两个阵营最根本的区别在于美国外交政策思想和价值的重要性。简单地说，新保守主义将向全球推广美国价值观看作美国外交政策的中心，而保守民族主义却不太看重这一点。新保守主义坚持美国是“上帝的选民”，他们认为自己的国家负有领导世界、拯救世界的责任，强烈的“使命感”驱使美国向全世界传播美式民主和社会价值观。因此，美国应尽自己所能帮助其他国分享美国的“民主成果”。而且，对于新保守主义者来说，外交政策的理论指导是民主和平论，民主和平论认为民主政体之间较少发生战争。美国外交政策的首要目标应是在全世界建立美国式的民主，因为只有民主的不断扩展才会真正确保和平和安全⑩。
保守民族主义者并不是漠视民主，他们也不怀疑美国价值的“优越性”。但他们对传播民主是否能解决国际冲突以及美国是否能做到这一点持怀疑态度。他们认为，民主和平之间的必然联系是令人怀疑的，并且他们将民主扩展的理念斥之为幼稚的威尔逊主义。(11) 美国政府的首要任务是关注对自身重大利益的威胁。与新保守主义者想竭尽所能来完成美国的全球民主革命的激进政策相比，保守的民族主义者显得温和、中庸得多。
(2)人道主义干涉、维和以及民主化改造。保守的民族主义者拒绝人道主义干涉，准备纯粹为人道主义原因而进行军事干预的新保守主义者也不多，除非军事卷入具有战略意义。结果这两个阵营对于是否出兵干预如出一辙，但是对行动的强调重点不一致。
两个阵营对于“无赖国家”国内民主发展的重要性及可行性也持不同观点。保守民族主义者认为美国对如何解决种族冲突没有办法，所以美国应集中精力保持战略平衡而不是陷在国家重建的泥潭中。但这也并非是说维和没有意义，维和应该由中小国家来执行，美国的精力应放在维持国际和平和稳定上。(11) 与此相反，新保守主义者认为对敌对国家的民主化改造非常重要，并且他们对成功的可能性非常乐观。新保守主义者对于美国价值观的普世性具有一种宗教的狂热。考虑到他们对于和平民主论的信仰，新保守主义者将民主化改造看作美国安全的重要一环，他们认为美军应待在伊拉克直至那里出现美国式民主，并且对要求撤军的呼吁置之不理。
尽管两个阵营在重要信念上具有相同的内核，但新保守主义与保守民族主义是两个泾渭分明的政治派别，它们在重要问题上分道扬镳，尽管它们在美国全球战略、单边行使武力上大同小异，但新保守主义者走得更远，并且在民主扩展及民主化改造方面更加野心勃勃。
布什政府外交政策的保守民族主义的倾向
下面我们分四个阶段探讨布什政府外交政策的保守民族主义的倾向：
1.选举过程中的布什班子
小布什和他的主要竞选班子在2000大选中表达的外交政策清楚地反映了保守主义/新保守主义的内核。布什在竞选演说中将中国的崛起、俄罗斯帝国的复兴、核扩散、有组织犯罪、无赖国家、恐怖主义以及网络犯罪看成美国面临的主要威胁；坚持国家应执行现实主义政策，批评克林顿政府将国家的主要精力、资源花在不太重要的问题上，让美国承担太多的全球义务；主张认为美国有必要保持军事优势以阻止敌手，突出美国权势以保持和平与稳定的基本信仰，主张增加美国国防支出。
布什在竞选过程中对单边主义的热衷也非常明显。布什的竞选演说对于国际组织甚少提及，他支持参议院拒绝CTBT(全面禁止核试验条约)，他支持退出ABM(反弹道导弹条约)，他还指出拥有WMD的无赖国家对美国的威胁是竞选的主要议题。赖斯指明三个国家(伊朗、伊拉克、北朝鲜)将构成布什的“邪恶轴心”，发展NMD以对抗邪恶轴心的威胁是布什安全政策的主线。
2.“9·11”前的布什政府
“9·11”前的布什政府继续执行其在竞选中所宣扬的外交理念，布什对于国防、外交部长的任命反映了保守的民族主义思想的主导地位。这段时期，布什政府阐述了其霸权主义的远景。拉姆斯菲尔德在向国会概述其国家安全战略时，宣布美军所提供的安全和稳定是和平与繁荣的基石。尽管NMD被看作是维持美国霸权以及阻止“无赖国家”入侵的有效武器，但这并不是美国的唯一方案。对于伊拉克问题，最后的解决是政权的改变。因此，布什上台后马上恢复了对伊拉克反动派的资金援助，鼓励他们开展活动。
3.“9·11”后布什政府的变化
“9·11”是个转折点，布什在9月20日对国会联席会议的演讲中，他从一个紧跟他父亲步伐的现实主义者转变为一个颂扬美国理想的国际主义者。在2002年的上半年，布什为他的反恐战争寻求理论支持时，新保守主义的理念开始为大家所关注。在2002年国情咨文中，布什认为民主价值的中心是人的尊严、对法律的尊重、有限授权的政府、对妇女的尊重、私有财产不可侵犯、言论自由和宗教自由。布什认为美国价值具有普适性，美国可以利用反恐战争带领世界走向永久和平。(12)
布什原则在2002年9月发表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一文中表露无疑，该文反复强调民主的不可讨论性，民主价值对于每个社会的每个人都是正确和正当的。《美国国家安全战略》还努力将民主、发展自由市场和自由贸易的希望带给全世界的每个角落，而传播民主是三个基本目标之一。(13)
当布什政府在2002年末以及2003年上半年与伊拉克走向战争时，布什站在民主和平论的新保守主义立场。2002年秋，布什站在联合国讲坛前宣布伊拉克人民的自由是一项伟大的事业。(14)
4.布什政府之于阿富汗
从“9·11”以后在阿富汗的军事行动中我们可以看出，保守的民族主义的思维很明显。阿富汗军事行动开展后几周，布什问他的顾问们，“战争后谁来管理这个国家”，拉姆斯菲尔德说，“我不认为美国有责任为阿富汗建立政府”(15)。布什政府对军事行动结束后联合国介入阿富汗重建持积极态度。
事态的发展也证明如此。尽管美军留在阿富汗寻找拉登，但国家重建的任务被迅速移交给联合国。美国的主要贡献是训练新组建的阿富汗军队以尽快接管安全防卫工作。美国对阿富汗重建的援助非常有限，世界银行估计，未来5年重建费用需150亿美元，但包括美国在内的援助国只允诺了45亿美元，2004—2005年度布什政府没有安排阿富汗重建的预算。
不仅布什政府努力避免阿富汗重建的责任，由于阿富汗部落军事力量支持美军打击塔利班残余与基地组织，美国一直允许他们合法地存在。对于阿富汗的妇女来说，布什总统所说“普世价值，天赋权利”还远没有实现。如今阿富汗已经再次滑向无政府主义军阀割据的危险境地。
5.布什政府之于伊拉克
新保守主义的边缘化在伊拉克战争前夕非常明显。下面我们以切尼在2002年8月、拉姆斯菲尔德在2002年9月的演讲和布什2003年的国情咨文为素材分析布什政府的立场。(16)
在这些演讲中，用先发制人的打击以清除萨达姆的WMD是中心议题。切尼说如果萨达姆发展核武器，他将控制整个中东，卡住世界能源供应的脖子，全世界将生活在萨达姆的核讹诈之下。因此，萨达姆政权必须被清除。拉姆斯菲尔德在国会作证时指出，伊拉克政权试图获得进攻美国的武器，获取邻国的领土以及企图控制波斯湾地区。如果美国不能采取有效行动，其他的反美的国家会认为，美国为伊拉克的生化武器所威慑，因此这些国家也会寻求获得WMD以获得豁免权。在2003年的国情咨文中布什指出，美国和世界面临的最大威胁是“无法无天”的政府试图获得核武器及生化武器。在这些政权中，萨达姆是最邪恶的，他是一个残暴的独裁者，有无廉耻的侵略历史，与恐怖主义有联系。这样一个政权不能在一个战略地位重要的地区存在并威胁美国。布什对伊拉克人民的自由、民主却甚少涉及。
在这三篇演讲中，都没有新保守主义的理念，尽管有“9·11”的划时代的影响，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的理由与以往美国发动战争的理由如出一辙。
如同在阿富汗一样，战后布什政府宁愿让国际社会收拾残局，因此美国对战后伊拉克国内冲突明显力不从心。除了美军长期待在伊拉克外，布什政府公开反对对伊国家重建的承诺。布什政府在伊拉克战争后就如同在阿富汗一样，迅速将国家重建的任务移交给国际社会。但由于伊拉克反对派武装的抵抗以及国际社会不愿承担重建的任务，美国的企图才没有得逞。2003年11月，即使布什在为民主化改造而大造声势时，拉氏还在电视上说，伊拉克就是伊拉克，我们不必准备为他们提供长期安全保证。同时，国防部宣布了美国削减驻伊美军20％的计划。
本文详细探讨了保守民族主义和新保守主义的理念，揭示了各自哲学视角的重叠部分以及在推进民主和国家重建方面的重大分野，讨论了布什外交政策的根源，尤其是其政策的意识形态基础，批驳了布什的外交政策由新保守主义所主导的观点。分析表明，一方面布什的外交政策根植于保守主义阵营所信奉的霸权主义信仰，另一方面，保守的民族主义毫无疑问具有决定性影响。理解布什的外交政策基本上受保守的民族主义影响有助于我们预测及解释其未来的行动。将布什的外交政策归结为新保守主义或保守主义太过武断，就外交政策本身而言，贴什么标签并不重要，标签的重要性在于能帮助我们理解标签所描述的对象。对影响美国外交政策的意识形态的理解并不能完全解释美国的政策，还有很多其他因素影响政策选择、政策执行和执行的结果。
注释：
①L F Kaplan,W Kristol.The War over Iraq:Saddam' s Tyranny and America' s Mission.San Fransisco:Encounter Books,2003
②Perle R.Iraq:Saddam Unbound//Kagan R,Kristol W.Present Dangers.San Fransisco:Encounter Books,2000
③Kristol W.For the Defense.The Washington Post,August 31,2000
④Lind,M.The Weird Men Behind George Bush' s War.The New statesman,April 7,2003
⑤Muravchik J.Exporting Democracy:Fulfilling America' s Destiny.Washington DC:AEI Press,1991
⑥Hoffman S.The High and the Mighty:Bush' s National SecurityStrategy and the New Amrican Hubris.The American Propect,2003( 13)
⑦Kristol W,Kagan R.Toward a Neo-Reagonite Foreign Policy.Foreign Affairs,1996( 75)
⑧Kristol W,Kagan R.The Senate Republicans' Finest Hour.The Weekly Standard,October 25,1999
⑨Muravchik J.The Imperative of American Leadership.Washington DC:AEI Press,1996
⑩倪世雄等.当代西方国际关系理论.复旦大学出版社，2004：450
(11)Rodman P W.And How to Handle China.National Review,May 5,1997
(12)www.whitehouse.gov/news/elease/2002/01/20020129-11.htm
(13)www.whitehouse.gov/news/elease/2002/06/20020601-3.htm
(14)www.whitehouse.gov/news/elease/2002/10/20021001-6.htm
(15)Woodward B.Bush at War.London:Pocket Books,2003
(16)www.whitehouse.gov/news/elease/2002/08/20020826.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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