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社会党胜选的三维理论分析——从民情民意、结盟策略到政党调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法国论文,民情论文,政党论文,民意论文,策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分类号]D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5-6505(2012)06-0079-07
2012年5月的法国大选以奥朗德的胜出、萨科齐的败选而告终。同时,在这次大选中,社会党一改2002年大选的溃败局面,取得全面胜利。社会党在6月的国民议会选举中夺得超过半数的议席,法国左派在国民议会中共占据343席,右派人民运动联盟及其结盟政党共获得229席,而且,法国社会党新内阁成员中包括总理艾罗在内的25名政府部长均顺利当选。上述选举结果表明,在这次大选中,法国社会党囊括总统、总理和议会上下两院大权,这意味着法国历史性地由左派全面执掌政权。对于2012年法国大选社会党大获全胜的原因,国内外学者、政治家、媒体有着不同的分析,如有的媒体认为,萨科齐败选是因为太多选民看他个人不顺眼、对他抱有的“非理性仇恨”左右了大选;有人认为萨科齐输在“政绩不佳”。也有学者以“执政表现、选举战略和政治机会环境”为三维分析框架、把“政绩表现、候选人素质形象、执政周期、国际环境”作为影响大选结果的四个最重要变量来分析法国大选结果,认为“相对糟糕的执政政绩尤其是经济危机背景下的宏观经济表现,再加上并不成功的选举战略和不怎么有利的政治机会环境,共同决定了萨科齐及其领导的中右政党的败选或奥朗德及其领导的社会党的成功”①。上述说法显然都有一定道理,但关注的重点在于“政治表象”。那么,奥朗德胜选、萨科齐败选的深层原因是什么?本文认为,从“民情民意、结盟策略、政党调适”这三个维度去分析法国2012年大选,有利于深刻认识奥朗德胜选、萨科齐败选的深层原因,有利于加深对法国政治体制、政党体制、政党建设的认识,也可以为我国民主政治建设与政党自身建设提供借鉴。
一、法国的民情民意与总统选举:“精神总统”超越“世俗总统”
在170多年前,法国政治思想家托克维尔在《论美国的民主》中提出:有助于美国民主制的原因有三——自然环境、法制和民情,但按贡献对它们分级,“依我看,自然环境不如法制,而法制又不如民情。”他确信:“最佳的地理位置和最好的法制,没有民情的支持也不能维护一个政体;但民情却能减缓不利的地理环境和最坏的法制的影响。民情的这种重要性,是研究和经验不断提醒我们注意的一项普遍真理。”②托克维尔的观点,不仅适用于分析研究美国民主,同样也适用于分析法国民主与法国大选。
(一)法国的民情民意与总统选举制度
就民情与政治制度的关系而言,民情从根本上制约着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而民意决定着选举的得票多少。尽管“一国人民的根本的政治制度是从该国人民的特性和生活成长起来的一种有机的产物,是他们的习惯、本能和无意识的需要和愿望的产物,而绝不是故意的目的的产物;人们必须按照它们的现实情况加以接受,不能靠预先的设计来建立”这种说法有点绝对、并不完全正确,但无疑具有一定的真理性。这正如密尔在《代议制民主》中所强调的:政治制度是人的劳作,它们的根源和全部存在均有赖于人的意志;政治机器并不自行运转,必须由人去操作;政治制度运转必须具备三个条件,即“为人民而设的政府形式必须为人民所乐意接受,或至少不是不乐意到对其建立设置不可逾越的障碍;他们必须愿意并能够作为使它持续下去所必要的事情;以及他们必须愿意并能够作为使它能实现其目的而需要他们做的事情”。③这充分说明了民情民意与政治制度的关系。所谓民情,“它不仅指通常所说的心理习惯方面的东西,而且包括人们拥有的各种见解和社会上流行的不同观点,以及人们的生活习惯所遵循的全部思想”,民情实际上就是“一个民族的整个道德和精神面貌”④。
那么,法国的民情是什么?对于这样一个复杂的问题,有着领导法国民调25年经验的罗泽斯先生(ROZES)认为,马克思对法国人的看法一语中的,法国人至今仍属于“马铃薯式的生活”。从历史看,一方面,法国小农人数众多、每家拥有小块土地,每一个农户差不多都是自给自足、彼此间并不进行产品交换与社会交往,他们的生产方式使他们互相隔离、自我封闭。正如马克思所言:“一小块土地,一个农民和一个家庭;旁边是另一小块土地,另一个农民和另一个家庭。一批这样的单位就形成一个村子;一批这样的村子就形成一个省。这样,法国国民的广大群众,便是由一些同名数简单相加形成的,就像一袋马铃薯是由袋中的一个个马铃薯汇集而成的那样。”⑤另一方面,法国农民虽然具有共同的特质、具有利益方面的统一性,但并未形成全国性的联系、并未形成一个统一的阶级,因此,“他们不能以自己的名义来保护自己的阶级利益,无论是通过议会或通过国民公会。他们不能代表自己,一定要别人来代表他们。他们的代表一定要同时是他们的主宰,是高高站在他们上面的权威,是不受限制的政府权力,这种权力保护他们不受其他阶级侵犯,并从上面赐给他们雨水和阳光。所以,归根到底,小农的政治影响表现为行政权支配社会”⑥。从文化传统看,法国人具有“法国中心主义”情怀,认为整个世界皆兄弟,如法国人认为,德国人是更加守纪的法国人、中国人是有点神秘的法国人,对法国好的东西、对全世界都是好的,法国人认为有效的东西、对别国人也一样有效,并且认为,他们的这种“法国情怀”理所当然、并非强加于别人。之所以当年法国军人跟随拿破仑攻占莫斯科,并不是因为法国大革命给了农民土地私有权,而是有了土地成为军人的法国人认为,所有欧洲都应该实行农民土地私有权;之所以成千上万的法国人跟随拿破仑丧命于莫斯科,其根本原因就在于法国民情,就在于“拿破仑捏住了土豆袋的口,一把可以拎走了”。
对于现在的法国人,罗泽斯先生认为,依然像袋子里的土豆。马克思曾经指出,一个国家的人民最终不是一个经济成效问题,而是一个与社会象征有关的人,即人在一起究竟做些什么事?法国人与政治的关系,也源于这样一个问题,即我和我的邻居能够做什么、要做什么。如今,过着“马铃薯式生活”的法国人,在政治上能够做些什么?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内容就是选举总统,总统选举成为法国民族凝聚的中心。法国人抽象地认为,他们独立于共同体,但又通过总统选举来实现共同体、分享共同体的“感觉”与命运。总之,法国的民情决定了当代法国政治体制的主要特点,那就是“使传统政治生活与总统直选制同时并存、实现民意与政治体制的互动”,法国总统选举是其整个政治体制的中心。这同时也解释了一种政治现象,即在人们对奥朗德、萨科齐失望的情况下,为什么仍然西装革履地走向投票站参加总统选举。
(二)奥朗德VS萨科齐:精神总统对世俗总统的胜利
有人指出:戴高乐在建立第五共和国时,创造了非常类似君王的总统;从此以后,不管左派还是右派,所有总统都乐意照办,这具有深刻的道理。法国民情民意说明,法国人对总统的要求体现在精神价值与世俗价值两个层面,他们所需要的总统,不仅是一个能干、能够解决当前问题的“世俗总统”,更是一个符合人民想象力要求、能够凝聚民族精神、象征民族共同体的“精神总统”。罗泽斯先生认为,法国人的集体心理、集体潜意识主要表现在精神层面,法国人不是以世俗价值作为选举中心、而是以精神价值作为选举中心,这是他25年民调所得出的基本结论。他通过2007年大选前的两次民调进一步说明这一点。2006年罗泽斯先生针对社会党内部候选人设计了两个问题:一个是“你认为社会党人中谁最有能力”,民调结果显示,当时卡恩居首;另一个是“你希望社会党中谁成为法国总统”时,调查结果并不是卡恩,而是罗亚尔。2007年初的一次全国性民调同样显示:法国人认为,社会党中最能干的是卡恩,最希望被选为总统的是罗亚尔。这说明:法国人并不是想要一个最能干的人当总统,而是选一个精神上的共同体;比较而言,卡恩代表技术层面的人,罗亚尔则代表着一种法国精神。所以,法国总统选举不仅是选一个左派候选人还是右派候选人的问题,而是一个特殊时刻,即法国人实现共同体认可的时刻。从选举制度看,法国与美国总统选举不同,在美国,根据政党力量对比、一次就可以选定总统;但法国实行的是“多数两轮投票制”,法国总统选举不是取决于个别政治家,而是取决于人民。按照罗泽斯先生的话说,在法国,政治家不能根据自己的意愿去竞选,而应该按照民众想象好的剧本去演出、去竞选;谁能够顺应民意、针对民众想象力提出对国家有利的观念与解决问题的方案,谁才能获得民众认可、赢得总统大选胜利。
2012年大选,促使法国选民参加总统选举的一个重要话题,就是“法国在全球格局中自己的命运究竟如何”?但萨科齐的形象、言论与做法等说明,他并不是按照民众想象好的剧本去演出、去竞选,而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竞选,这有悖于法国民意。比如,萨科齐曾经明确向民众表示“我不要当国王,我要当政治家,我想要像个足球教练”,坦承“自己是站在右派的法国领导人”,这使得民众对他“很感冒”。萨科齐毫不掩饰与富人的亲密关系,在2007年胜选后,萨科齐不是与选民同庆、而是与富人朋友去聚会欢庆;在执政期间处理内政外交事务时,萨科齐总是带上媒体大肆宣传;在民众心目中,萨科齐仅是“个人层面”的世俗总统,他忘记了民众对总统精神层面的期盼、破坏与失去了“精神总统”形象,这使得不少法国国民对他“很反感、很失望”。再比如,2007年与2012年两次大选,萨科齐都是以拯救者的心理、救世主的形象来参加竞选,他在2012年竞选中宣言“如不选我,法国将沦为希腊”,竞选会场的组织与布局也显示出他的“个人中心”:竞选会场上,萨科齐高高在上、位于会场主席台上;会场中间留出一条大道,其他追随者处于大道两边的不同的格子里,竞选会场上也只有三色旗。这使法国国民感到,萨科齐有“我”而无“超我”。另外,2012年萨科齐的竞选口号“强大法国”、其省钱路线的竞选纲领等,在思想价值方面并未体现法国精神与法国价值、并未引起多数国民的兴趣。上述原因导致了在2012年法国大选中,法国国内出现了对萨科齐的“大众性排斥”,人们呼唤一个正常的、忘“我”的精神总统。
比较而言,奥朗德则较好地抓住了民心,顺应了民意,也最终赢得了民意。比如针对法国人想象的共同体与法国精神,奥朗德提出两个颇具影响力的口号,即“每一个民族都有一个灵魂”,“法国不是一个问题,法国是一个方案”。他通过前一个口号来说明:每一个民族都有一个与世界的特定关系,在欧洲各国中,法国是融入欧洲多样性程度最高的国家;从历史与现实看,法国的种族来源中有各种不同的人种,法国实际上是个移民国家,来自不同地方的人以一种自主的方式聚集起来、独立自主地生活,法国的这种自主的生活方式由来已久、已经成为法国民族的灵魂。通过后一个口号来说明:法国可以在世界格局中保存其共和社会模式,而不是走向社会没落;假如能把社会民众聚集起来,采取社会公正方式,是可以实现法国改革的。再比如,针对法国人期待“国王”、呼唤“国家元首”的民族心理,奥朗德超越了传统的党派意识、以“共和党方式”竞选。从党派色彩看,奥朗德属于左派人物,其思想主张无疑受左右社会冲突的影响;但在这次大选中,奥朗德冲破传统政治局限、上升到“我是元首”这一理念来参选,这与左派本身的政治文化(意识形态)没有关系,而是顺应民意的政治选择。这从奥朗德竞选会场的布局与个人表现可见一斑:奥朗德竞选会场上各种旗帜都有,他在会场中间、而非高高在上;而萨科齐竞选会场上只有三色旗、他本人高高在上。另外,尽管奥朗德被戏称为“三无人员”(无执政经验、无显著特点、未结婚),但民意指数不断上升。一方面,他符合法国人对“正常总统”的期待,“正常”也正是法国媒体对奥朗德的定性;另一方面,针对萨科齐执政五年的糟糕政绩,奥朗德提出了针对性的竞选口号,即“改变,就在现在”;这一口号顺应了追求社会公正、反对萨科齐紧缩政策的“变革”民意,迎合了民众渴望改变现状的心理与政治诉求,赢得了广大中下阶层选民的支持。
二、法国的政党格局与大选中的结盟策略:中间派决定左右成败
民情民意既影响着法国的总统选举,又影响着法国的政党格局;可以说,法国的民情民意、总统选举、政党格局是紧密相连、相辅相成的:一方面,总统选举制度作为法国政治体制的核心,影响着法国的政党政治与政治生活;通过选举产生总统、引导政党政治,使政党走出“自我”、走向国家,同时又整合或规制各种政治力量。另一方面,法国的政治生活又以政党体制为轴心、以左派政党与右派政党的“两极化”对峙为特点;法国总统选举既是民意的较量,也是左派与右派的政治较量。在此意义上说,法国的政党格局与大选中的政党结盟策略,是影响总统选举的又一关键性因素,也是分析法国总统大选的又一维度。
(一)法国的政党格局与政治传统
就当前政党格局看,法国属于典型的“多党制”国家,目前活跃在政坛上的30多个政党,明显地分为左右两大阵营,其中,左派政党深受社会主义、最初尤其是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右派传统主要受基督教的影响;左派传统主要是强调社会与意识形态的抗争,右派主要奉行保守的共和或联合理念。
按照从中间到极右的政治光谱排序,目前法国主要的右翼政党包括:弗朗索瓦·贝鲁领导的法国民主联盟(中间派或中右派)→萨科齐领导的人民运动联盟(右派)→玛丽娜·勒庞领导的国民阵线(极右派),其中人民联盟是主要的、长期的执政党,在右翼中政治势力最大。法国历史学家认为,传统的法国右派实际上主要有三派,即自由主义的右派、社会性右派、右派的右派(保守右派);但20世纪80年代以来出现了极右派国民阵线,而且发展迅速、成为不可忽视的一股政治势力;在2002年总统大选中,极右派候选人在第一轮中胜出、第二轮败于希拉克。从政治理念上看,极右派国民阵线从传统右派方面接受了国民身份方面的主题,从左派方面接受了社会保障方面的主题,强调国民性与社会权力的界限、保护法国受薪阶层(工薪阶层)不受外国侵犯,如呼吁“反移民、退出欧元区”。
按照从极左到中间的政治光谱排序,目前法国主要的左翼政党包括极左政党→左翼阵线(法共)→社会党→绿党,其中,社会党曾多次执政、近30年来在左翼中政治势力最大。从政治倾向细分,法国历史学家认为,法国左翼政党可细分为反对资产阶级的共产党左派、反政府左派、社会民主主义左派、激进主义左派等。绿党属于20世纪80年代新生的政治势力,尽管右派中也有生态环保主义者,但绿党在政治上更趋向于左派。从左右政治力量对比看,整体上法国右派始终稍多于左派、接近优势政党;左派要想执政,必须借助于右派分裂。
法国政党之所以政治上存在左右两翼,并不是人为的结果,而是与法国的历史传统、两极化社会密切相关。可以说,自1789年法国大革命以来,左右对立的政治格局已经形成;甚至可以说,左右对立是法国大革命以来法国的政治特点。在法国大革命时代,右派实际上是保王党,左派实际上是共和派。到了19世纪末法国共和体制确立以后,右派代表着社会保守力量,左派代表着工人阶级力量。现在法国的左派,主要代表着受薪阶层;而右派经济上主张自由主义,在价值方面倾向于保守,主要代表着资本拥有者。尽管在法国大革命之后,传统的左派、右派都发生了很大变化,各政党的意识形态也发生了变化,但左右派之间的紧张关系并未发生变化。值得注意的是,在法国选举民主制下,不但左翼与右翼相互对峙;在同一个阵营之间,不同政党之间的关系首先是竞争关系,在面临必须形成多数派的情况下,才会出现政党结盟。对于法国选举制度与政党格局之间的关系,罗泽斯先生认为,最近50年来处于平行线上的不同政党的变化,与其说是自身变化,不如说是法国总统选举机制的变化所引发的。
(二)法国大选制度与政党结盟策略
法国的政治传统、法国大选的“多数两轮投票制”以及“多党制”等共同决定了,在法国大选中,没有一个政党能够单独赢得大选而独立执政,必须由多个政党结成政党联盟来竞选与执政。“多数两轮投票制”是指,在法国总统选举中,第一轮倘若有候选人得票过半即宣告当选、但至今无人能及;若第一轮无人过半,则得票最高的前两名候选人两周后进入第二轮投票,相对多数即可当选。在议会选举中,得到12.5%登记选民支持的候选人进入第二轮(在法国国会选举中,第二轮门槛在戴高乐时期为5%,1966年后改为10%;1976年以后改为12.5%;第二轮门槛设置可有效限制小党进入第二轮的机会、有利于大党),若只有一位达到、则次位跟进;在第二轮选举中,通常成左右对决局面。因此,法国大选中的第二轮投票往往成为决定选举胜负的关键;在第二轮选举中,政党结盟成为一个必然现象。所谓政党结盟,从学理上来说,“是指两个或两个以上之政党,在彼此皆同意追求一个清晰的共同目标下,汇集彼此资源,彼此进行协商、沟通,进而努力追求目标的达成”⑦。从政治环节看,政党结盟有三种类型:一是选举结盟,在选举阶段,各政党为了争取更多选民支持以赢得选举或谋求政治利益最大化而进行结盟;二是议会结盟,在议会斗争中,为了达到某一目的如通过某项法律或人事任免,利益相关的政党协调立场、采取一致性投票;三是执政中的政党结盟、联合执政。在法国,政党结盟的这三种形式都存在;而且,政党结盟的对象在这三个政治环节并不一致,竞选结盟对象并不意味着是议会结盟、执政结盟的必然对象。在这次法国大选中,社会党与同属于左派的法共、绿党等进行竞选结盟;但在选举胜利后的议会结盟中,法共与另一个左派政党联盟;绿党则加入执政团队,与社会党形成执政联盟。
对于政党结盟的制约或制约因素,一般来说有两个方面:第一是考量当事人理性选择或有限理性,其中胜选与执政为首要考量;第二是结构性与体制性因素,一个国家的政治制度、选举制度、政党结构、政党制度等对政党结盟具有重要影响。但归根到底,“利益分配是政党结盟的主要考量,取舍之间考验主事者的政治智慧;政党联盟内部的实力消长影响政党结盟,选举胜负是结盟成败的关键,借助友党巩固中间或两翼票源是项正确选择;胜选是强化政党结盟的黏合剂”⑧。在现实的政党政治世界,除了俄罗斯选举法规定“禁止政党以结盟方式参选”外,其他国家的法律很少干涉政党结盟,同谁结盟、如何结盟等完全由政党自决,按照政治惯例行事,如通过政党间的共同纲领、联合宣言、合作协定、政治允诺等来约束双方等。在法国,政党结盟是一种常见的政治现象,政党结盟成功与否是决定法国大选胜败的关键;与此相应,“不互扯后腿”现象与“退选”现象成为法国政党结盟中的常见现象,各党不遵守“政党合作协议”的情况时有发生;对于违反政党合作协议而退选、使第三方坐收渔利的行为,法国法律也无从约束、由政党自理。可以说,法国政党结盟主要取决于胜选考量与利弊权衡,选举策略、政治权术往往是重要手段,政党意识形态并非最重要的因素,如战后法国社会党曾先后与共产党、激进党、基督教民主党等结盟选举或组成联合政府。
尽管如此,在当代西方国家,意识形态中间化成为主流政党的一种趋向;在竞选中,尽量减少对某一特定阶级或社会集团的倚重,保持与各种利益集团、各个阶级与阶层的接近,以赢得主流民意、赢得大多数选民的支持,成为西方主流政党的必然选择。因此,在西方国家,主流政党一般不愿意与极端政党结盟,因为在取得极端政党及其支持者的支持的同时,也很容易影响主流选民的情感、丧失中间选民的支持。正如法国社会党总部负责人所言,在出现全国性危机、战争或重大灾难时,左右政党可能达成联盟;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主流大党也很难与极左、极右政党形成联盟。实际上,法国2002年大选就是一个典型例子:当极右派政党国民阵线的候选人勒庞“意外”进入第二轮、左派候选人意外第一轮被淘汰后,左派的几乎所有政党“两害相权取其轻”,力阻极右势力染指总统宝座,在第二轮投票中呼吁自己的选民投票给他们的政敌希拉克。
在2012年法国大选中,政党结盟策略同样决定大选结果。法国内政部公布的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结果显示,奥朗德和萨科齐分别获得28.63%和27.18%的有效选票,极右翼候选人玛丽娜·勒庞获得17.9%的有效选票,极左翼候选人让-吕克·梅朗雄和中间派候选人弗朗索瓦·贝鲁分别获11.1%和9.13%的有效选票,其他候选人得票率均不超过3%。⑨根据法国总统大选规则,奥朗德和萨科齐得票率位居前两名、进入第二轮角逐。从第一轮选举结果看,尽管奥朗德得票率比萨科齐高1.5个百分点,但左翼政党总的得票率却比右翼政党总得票率低近五个百分点,因此,政党结盟在第二轮投票中就变得举足轻重。萨科齐如果能够采取有效的结盟策略,稳定住极右翼候选人勒庞及其支持者,同时赢得中间派候选人贝鲁及其选民的支持,则胜券在握;中间派候选人贝鲁及其选民的态度,实际上成为第二轮选择中的“关键性因素”。然而,萨科齐向极右翼候选人勒庞抛出的橄榄枝不但未奏效、甚至成为败笔:一方面,也许由于萨科齐抛出的橄榄枝力度不够大;也许如极右翼候选人勒庞所言,她并不认为萨科齐是国民阵线的合法代理人。这导致了第二轮投票时,勒庞宣布自己投弃权票,极右势力采取了“两不相帮”的策略,未对萨科齐作出积极性支持。另一方面,萨科齐拉拢极右势力的做法,犯了法国政党政治的一个大忌,即无论是中左政党、中右政党、还是中间政党,都不愿意承认与极端政党有共同的价值。萨科齐与极右势力结盟的做法惹恼了中间派,中间派候选人贝鲁认为萨科齐是在“政治玩火”。因此,第二轮投票时,中间派候选人贝鲁宣布“以个人名义支持奥朗德”,同时,呼吁其支持者(9%)转投奥朗德。如此一来,选举的天平就彻底倾向了社会党一边。可以说,极右势力的“不支持”、特别是中间派势力的反对,成为萨科齐这次败选的关键因素。从政党结盟策略角度看,无疑是萨科齐的政党结盟策略及其力度出了问题;同时也说明,奥朗德的竞选纲领与结盟策略在赢得固定选民支持的同时,也赢得了中间选民的支持、化解了极右势力的“反对”。
三、法国社会党的发展变化与有效的政党调适
2012年奥朗德及其社会党大获全胜,除了法国的国情民意因素、政党结盟策略因素,以及奥朗德本人的“元首理念”与“正常总统”形象外,法国社会党根据时代发展要求,特别是适应全球化、信息化发展而进行政党变革、加强自身建设,无疑是十分重要的内因、奥朗德胜选的基本因素。这从2002年、2007年、2012年第一轮大选的结果比较可见一斑。因为在第一轮大选中,法国左右各政党基本上是各推总统候选人,各政党候选人第一轮所得选票基本是本党的“基本盘”,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着政党的社会影响力。就法国总统大选第一轮投票结果而言,2002年社会党候选人若斯潘在第一轮中即遭淘汰,极右派政党候选人勒庞以16.86%的得票率名列第二、进入第二轮总统选举,社会党在这次大选中惨败;2007年社会党候选人罗亚尔以25.84%的支持率位居第二、但在第二轮选举中败给萨科齐;2012年奥朗德获得28.63%的支持率、位居第一;并在第二轮选举中战胜萨科齐。从这三届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结果看,近十年来法国社会党的影响力逐渐增加,这无疑与社会党的有效调适与自身建设有关。
(一)法国社会党的意识形态转变与组织现状
从历史上看,法国社会党1902年3月由独立社会党联盟、社会主义工人联合会、革命社会主义工人党等合并而成,当时名为工人国际法国支部,在思想上受马克思主义影响,同时又与18世纪法国民主共和理念紧密相关。在以后的发展中,社会党曲曲折折、先后有两次重大的意识形态转变:第一次出现在1920年。1920年12月工人国际法国支部内部分裂为两派:一派受列宁主义影响,主张革命道路,另组成为法国共产党,在当时属于多数派。余下的少数派拒绝暴力革命,主张通过和平的议会斗争与渐进改革来实现目标,成为后来的社会党,开始了长达60年的曲折发展。其中,社会党在1936年、1944年、1956年曾经有过三次短暂的执政经历,但在二战期间,社会党一度瓦解,1943年重建。自1958年法国第五共和国以来,1959—1981年社会党一度在野;1969年组成新社会党;1971年6月与密特朗参与创建的共和体制协议会合并,合称法国社会党,密特朗任第一书记。1978年立法选举中,社会党获得22%以上的选票、首次超过法共成为左翼第一大党。直到1981年5月密特朗当选总统,社会党才第一次染指总统宝座,而且密特朗连选连任,前后长达14年。法国社会党第二次意识形态转变出现在20世纪末。1995年5月法国右翼候选人希拉克当选法国总统,从此右翼连续三届、共17年垄断总统宝座。其间,1997年法国议会选举中左翼击败传统右翼,若斯潘当选总理。面对经济全球化和市场经济的发展,法国社会党总结大选失败的教训,调整政党意识形态与执政理念,开始承认市场经济、注重经济效率与社会公正之间的平衡;用若斯潘当选总理期间的说法,当代社会党的政治理念可用“同意市场经济、但不主张市场社会”这一句话来概括,即强调利用市场优势促进社会进步,但整个社会不能由市场主导,医疗、健康与教育等必须由国家主导。总之,从当前法国社会党的意识形态与政治理念看,法国社会党奉行民主社会主义,奉行“不断改革以造成社会变化、通过间接变革来实现与资本主义的决裂”这样一种政治理念,同时注意当下的社会现实。值得注意的是,2012年大选说明,“意识形态中间化”正在成为或已经成为法国社会党的第三次意识形态变革,这次奥朗德超越左右、从“我是元首”这一理念出发参加选举并赢得大选,由此可见一斑。
从政党类型特点看,按照法国社会党总部负责人的说法,法国社会党不同于德国社会党,也不同于法国共产党。比较而言,德国社会党、法国共产党等都属于群众型政党,与工会有着密切的联系、受到工会的支持;德国社会党的基层组织主要以选区为单位、属于“分部”式的,法国共产党的基层组织是按基层单位如工厂等设置、属于“细胞式”的。法国社会党的组织模式与南欧国家的社会党接近,更像一个“干部型政党”,主要由活跃分子组成,党员人数不多,且与工会保持一定距离。2012年法国社会党约22万党员,但在国家、大区、省、市议会中有3.5万个不同层级的议员(全法国各级议员50万左右),在各级议会有影响力很强的议会党团;按照法国市政来划分,法国社会党基层组织的设置,属于“市政型基层党组织”。从整体上看,法国社会党同欧洲各国的社会党一样,都面临着党员人数急剧下降的挑战,而且党内运行方式更趋向于个人主义的民主方式,很少强调集体主义。
(二)信息化发展与法国社会党的有效应对措施
随着信息网络技术的发展、信息社会的到来,法国社会党在2002年总统选举和立法选举中遭遇历史性惨败,造就了2002—2012年间法国右翼的一统天下;如何面对信息化挑战、有效应对选举危机,是法国社会党近十年不得不正视的问题。值得注意的是,信息技术发展对政党的影响不仅表现在技术层面,还表现在政党转型发展与政党理念层面,因为当代信息革命是一场比工业革命影响更为深远的技术革命、产业革命、社会革命。阿尔温·托夫勒在《第三次浪潮》中曾深刻指出,工业化社会具有规格化、专业化、同时化、集中化、大规模化和中央集权化等显著特点;信息化社会则明显不同,具有多样化、综合化、非同时化、分散化、优化、分权化等显著特点。信息社会的这些特点,不仅影响着人们的交往方式和生活方式,而且会改变政党环境与政党政治生态,影响政党—国家—社会关系,进而对政党执政乃至生存发展产生深刻影响。
法国社会党总部相关负责人坦言,信息化发展对法国社会党是把“双刃剑”:一方面,信息网络发展对政党开展活动提供了便利与好处,如信息网络技术有利于信息传播、有利于信息收集、有利于更快更好地进行政治动员,有利于缩短上层与下层、领袖与群众之间的距离,有利于更好地贴近基层、贴近选民。可以说,信息网络所带来的便利在这次法国大选中得到充分运用。另一方面,信息网络为政党带来了许多冲击或挑战,如对党的干部而言,在传统社会中,上情下达需要逐级进行,党内干部与党内积极分子可以优先获得政治信息、比一般党员群众具有信息优势;但在信息网络条件下,党内干部与积极分子的信息优势丧失。对全党而言,信息网络所具有的公开性、透明性等,使政党变得通俗化、政党的封闭性与神秘性不复存在,同时,也导致了党员与非党员的差距缩小、人们的入党意愿降低、党员数量下降。对党内生活与党内团结而言,信息技术使社会变得越来越个体化、集体意识越来越淡薄,这对政党不是好事。另外,随着信息化的发展,许多新经济组织、非党派社会组织大量产生,“网络媒体”的影响力与吸引力在加强,这使得政党的社会作用与功能有所弱化、吸引力有所减弱;而且,人们对政党民主化、公开化、透明化的呼声与要求越来越高,这迫使传统政党必须进行改革与调适。
为了有效应对信息网络发展对政党的挑战,法国社会党采取了一些有效的做法:对党员而言,简化入党手续,调整党员角色;对想要加入社会党的公民可以通过电话、写信、发电子邮件等多种方式向当地基层党组织提出申请,经基层党组织的接待与面谈后,除非申请者名声不佳,否则提出申请一定就会接受;对党内积极分子而言,在信息优势失去后,强化党内积极分子的责任与能力,促使他们更加注意倾听民众声音、保持与群众的对话;对全党而言,使社会党由以前的“封闭型政党”走向“开放型政党”,使社会党更加适应社会、避免政党衰落,如对政党提名候选人、制定执政纲领这两项欧洲政党的传统职能,运用信息网络,使政党与选民、党员等支持者分享。如法国社会党在推选总统候选人时,原先只是在党内、只有党员才能投票,现在扩展到所有愿意参加投票的人都可以投票、愿意支持社会党纲领的人都可以听取他们的意见。对于网络舆情,在法国,任何政党都无权干预网络言论,唯一例外的情况是出现诽谤、谩骂,但解决这一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付诸法律;面对社交网络,社会党唯一能做的是增强政党与网络媒体迅速互动的能力,及时了解社交网络舆论,用媒体影响舆论,及时对不利舆论作出回应。如在选举时期,社会党对不利传言一小时内必须作出反馈。
总之,信息化发展对法国社会党乃至世界政党的影响是深远的,对政党建设模式、党建方式方法等技术层面的影响是直观的、表面的;信息化发展所引发的生产方式革命、生产关系变革、对社会的“解构性或去结构化”、人的个体性的增强等,对政党的生存与发展、执政环境、执政基础、执政理念以及政治民主化公开化透明化的影响,才是深层的、长远的。在信息网络时代,一方面要求政党信息化、公开化、民主化,政党要广泛运用信息网络技术开展政党活动,更新党建模式、方式与方法;从传统的集中—封闭状态走向民主—开放,实行党务公开,扩大党员群众的政治参与,以增强政党对民众的吸引力与影响力。另一方面,要提高政党应对网络媒体的能力、联系社会与回应社会的能力、社会协调与社会整合能力,使政党更好地适应社会、贴近社会、适应民意。再者,主流政党要改进政治理念与执政理念,增强政党意识形态的包容性,扩大社会基础,增强政党的代表性与竞争力;要扩大党内民主,推进政治民主化、公开化、透明化,促进社会公平正义与和谐发展。
注释:
①郇庆治《法国2012年大选中的左翼政党:一种理论阐释》,参见同济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2012年9月主办的《当代政党与马克思主义思潮研究》国际学术研讨会会议论文集第24页。
②④[法]托克维尔《论美国的民主》(上)商务印书馆1997年版第358页,第332页。
③[英]J.S.密尔《代议制政府》商务印书馆1982年版第6—8页。
⑤⑥《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第566页,第567页。
⑦⑧胡祖庆《政党合作与结盟》台湾书泉出版社2006年版宋(楚瑜)序第2页,第5—6页。
⑨《法国公布总统选举第一轮投票正式结果》,参见新华网http://news.xinhuanet.com/world/2012-04/23/c_111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