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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对“经济伦理学”问题的探讨，已成为我国伦理学界的一个热点。这既体现了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实践的要求，又为当代伦理学的发展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本文拟对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伦理学的基本原则和研究对象作一初步探讨。
一、现代经济伦理学的兴起
一般说来，经济伦理指人们在经济活动中的伦理精神或伦理气质，或者说是人们从道德角度对经济活动的根本性看法；而经济伦理学则是这种精神、气质和看法的理论化形态，或者说是从道德的角度对经济活动的系统理论研究和规范。
在这一意义上，可以说经济伦理学古已有之。例如，在我国漫长的农业封建社会中始终占统治地位的“重本抑末”观念，就是一种典型的小农主义、宗法主义、专制主义的经济伦理。而在近现代西方资本主义工业社会中占主导地位的“功利主义”观念，则是一种典型的感性主义、物质主义、个人主义的经济伦理。这些经济伦理观念的理论化形态，就是传统的经济伦理学，它具有经济学中的伦理思想或伦理学中的经济思想的形式特征。
现代经济伦理学思想的发端可以追溯到亚当·斯密，但真正能被称为一门学科的现代经济伦理学的先驱是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维贝尔。维贝尔在其对世界性宗教的经济伦理的研究中，特别是在《新教伦理和资本主义精神》一书中，深入探讨了宗教伦理的社会经济功能问题，不仅确定了“经济伦理”这一概念，而且创立了一种重要的伦理学研究方法——描述伦理学，成为由传统经济伦理学向现代西方经济伦理学过渡的桥梁之一。
至于经济伦理学作为一门学科的最终形成，那是20世纪70-80年代在美国实现的。当时，在60年代反抗权威、大学生骚动和反文化思潮的基础上，美国公众对各种经济丑闻产生了强烈的反应，促使经济界特别是企业界重新关注其公众形象问题。哲学伦理学界也开始注重研究经济生活中的实际状况。由于“法人行为的道德状况问题”始终受到各方的关注，因此，经济伦理学在美国主要是以“企业伦理学”(Business Ethics)的身份出现的。70年代末，“企业伦理学”在美国已成为一个日常术语；1985年，企业伦理学正式成为一个学科，在大学和一些企业中讲授，有大量的相关出版物和一些专门机构。
欧洲大陆经济伦理学的发展虽较英美语言区晚些，但却表现出更显理论化和系统化的特点。例如，德国经济伦理学家就认为，当今市场经济面临着三大问题：出于利益集团的需要对市场和竞争领域的各种人为限制；无法控制诸如失业、环境破坏、贫困、人口压力、扩充军备和战争等全球性问题；社会关系日益金钱化，使建立和发展经济伦理学有了紧迫的必要，并提出了德国社会市场经济伦理学的目标：“它要求经济增长的物质目标，必须与公正的需要、工作条件（分配目标）相一致，必须服务于社会保障、生产资料和自然环境的保护（安全目标），必须保证社会和平、社会集团之间的权利平等和经济系统的稳定（秩序目标）等等。”①
十几年来，经济生活逐渐成为我国社会生活的中心。一方面，经济建设取得了有目共睹的成就；另一方面，经济生活中也出现了不少问题。在这些问题中，有的属于在新实践中出现的新问题，有的则属于古老罪恶的新表现。这就突出了建立和健全包括伦理规范在内的经济规范的重要性。进一步讲，由于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是我国历史上一场普遍的、深刻的革命，是一个史无前例的创举，为了举国一致地完成这一伟业，就需要充分揭示它的伦理含义，证明它的道德正当性。因此，建立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伦理学是历史的召唤、实践的要求，是当代哲学伦理学工作者的一项重要使命。
邓小平同志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是现代中国经济伦理学的指导思想。“社会主义的本质，是解放生产力，发展生产力，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②这一论断不仅深刻揭示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经济目标、政治目标，也揭示了它的伦理目标，成为我们建构现代中国经济伦理学的出发点。当然，为了建构作为一个学科的经济伦理学，还需要伦理学工作者以这一理论为指导，深入研究当前经济生活中不断涌现的现实问题，继承和借鉴古今中外各种经济伦理学的积极成果，弄清现代经济生活的基本伦理问题和伦理原则，以回应时代的挑战。
二、现代经济伦理学的基本问题
作为一个学科而言，经济伦理学应该具有接近实践、提倡对话、合作交往、学科综合等特点，特别是要架起跨越经济生活中“存在”和“应该”、事实（描述）和价值（判断）之间的桥梁，通过在经济领域内提出我们应该做什么、可以做什么，探讨正确经济行为的价值和目标。
为了完成这一任务，现代经济伦理学运用了描述的、元理论的和规范的三种方法。运用描述方法的描述性经济伦理学，运用社会学、心理学等手段，描述性地研究经济生活中的道德现象，为人们确定正确的经济伦理规范开阔视野、深化认识。运用元理论方法的即元理论的经济伦理学，应用分析哲学提供的手段，分析经济伦理学理论系统中的命题、概念及其论证方法，使人们在确定经济伦理规范时能概念清晰、推理正确。运用规范方法的规范性的经济伦理学，论证善的和正确的经济行为的基本原则和规则，对涉及经济伦理规范的典型事例进行分析，使人们能选择经济生活中的正确价值和目标。在整个经济伦理学学科体系中，可以说规范性的经济伦理学是原本性的、有实质内容的经济伦理学，是经济伦理学的主体。
说规范性的经济伦理学在整个经济伦理的学科体系中处于中心地位，实际上也就是说经济伦理学的中心问题是正确经济行为目标和价值的选择问题。由于在现代经济生活中，经济行为主体包括政府、企业和个人三个层次，因此，相应于这三类经济行为主体，经济伦理学的中心问题也可分成三个领域：研究经济制度和体制、国家和社会经济职能的伦理本质的宏观层次；研究企业法人以及工会、商会和消费者协会等中间组织伦理规范的中观层次；研究个人经济行为伦理规范的微观层次。在现代西方经济伦理学中，由于它所面对的法人行为的突出性，因而中观层次问题成为其特别重要的领域。
在构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伦理学时，我们可以借鉴现代西方经济伦理学对其任务、方法的理解，但更重要的是要根据我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根本任务，形成相关的独特见解。笔者认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伦理学的任务是：为实现“发展生产力、达到共同富裕”的根本任务，制定关于人们经济行为的正确规范，采取以规范为主，描述和元理论为辅的方法，探讨和规范宏观层次的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问题，中观层次的建立和完善现代企业制度等问题，微观层次的个人如何实现经济人、社会人和文化人的统一问题。
由于我国正处于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初期，因此，宏观层次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伦理含义的揭示和其道德正当性（应该）的伦理辩护问题，就成为经济伦理学首先要加以探讨和解决的问题。只有解决了宏观层次的经济制度和体制的伦理学问题，才可能解决中观层次的企业和微观层次的个人的经济伦理规范问题。
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实质上是一种通过交换价值的增殖实现生产力的发展；在生产力发展的基础上努力实现社会公正（包括生态平衡），最终达到社会成员共同富裕的经济体制。
关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伦理正当性的辩护问题，国内已有学者提出了几个迫切的课题，如市场体制的伦理合理性问题，分配公正问题，政府宏观调控的正当性问题，市场交换形式和非市场交换形式的关系问题，等等。总之，宏观层次的经济伦理学研究应致力于全面揭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经济目标、心理动力、社会目标、生态目标和最终目标的伦理本质，并充分论证其道德上的正当性。在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过程中，我国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使企业真正成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自我发展、自我约束的法人实体和市场竞争的主体，这就在扩大其权利的同时，也强化了对企业包括伦理义务在内的要求。具体说来，这种伦理要求包括两个方面。第一是企业对外关系的伦理标准，包括企业处理自身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生态效益和人的发展的关系的伦理标准；第二是企业内部关系的伦理标准，包括企业产权所有者（国家或私人等）与代理人（经理）、代理人与雇员（一般职工）之间处理彼此关系的伦理标准。鉴于企业在现代经济生活中的中心地位，中观层次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企业伦理学问题将是复杂的。
不同于传统的计划经济时期，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我国公民个人劳动和社会劳动之间的交换、权利和义务之间的平衡，基本上要通过市场这个中介才能得以实现。因此，公民经济活动中的谋生、为社会尽责和发展个性这种因素经常处于分离状态，个人也经常面临着经济人、社会人和文化人三种角色的冲突；即使作为一个经济人，个人也面临着履行何种工作伦理或劳动伦理的问题。显然，由于无论宏观层次还是中观层次的经济伦理学问题，最终都要由作为个体的公民来实现和落实；因此，对于微观层次的个体经济人、社会人和文化人的统一问题，我们也应高度重视。
三、现代经济伦理学的基本原则
确认规范性的经济伦理学在其整个学科体系中处于中心地位，实际上也就是在承认经济生活作为整个社会生活基础的前提下，避免把市场经济关系泛化、绝对化以至异化，使现实的经济生活符合人类的基本道德准则，服务于实现人类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全面发展的目标。那么，经济伦理学如何为实现这一目标出力呢？
对于这一问题，德国的卡尔·霍曼认为：由于现代经济生活普遍性的分工、长期化的生产周期、匿名化的交换过程和高度整体化等特点，从道德上规范现代经济生活的重点在于创设一种使所有经济主体都能履行伦理义务的体制，在这一基础上强调个别经济主体的道德动机才有意义；否则，由于“个人良心不能抵消体制失灵”，伦理意识强的经济主体在竞争中往往会被人利用，处于不利地位，直至经济伦理原则本身遭到损害。④
笔者认为，霍曼的看法有一定根据，它反映了随着传统小范围经济生活向民族性、世界性经济生活的转变，经济伦理学的重点也由注重个体良心的个人伦理学向注重社会制度的社会伦理学转变的趋势，值得我们在构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伦理学时加以参考。在建立和完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过程中，我们首先必须创设一种能使所有经济主体遵守法律、伦理规范的严密体制，同时也要大力提高各经济主体的道德意识自觉。这就是说，现代这种由个人伦理向社会伦理转变的趋势并不必然导致它们之间的分离、割裂或对立，它们是相反相济，相辅相成的：个人经济伦理的提高离不开社会经济伦理的保证，社会经济伦理的完善离不开个人经济伦理的促进，通过作为规范经济伦理学灵魂的基本经济伦理原则实现其社会功能。
对于经济伦理学的基本原则，现代西方经济伦理学也给予了高度重视，提出了普遍适用性、平等、守法、公正、承认人权、适度成效、社会伙伴关系和互助、一定程度的乐善好施等规范原则。至于这些规范原则如何在现实中发挥作用的问题，现代西方经济伦理学家一般认为：在传统权威主义社会中，经济冲突可通过具有普遍约束力的价值和秩序观念加以解决；但在现代多元主义社会中，这种冲突只有通过一种作为理性自由承诺的商谈或对话的经济伦理学才能得到解决。
上述关于经济伦理原则论证的观点，反映了现代西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的现实，有其特殊局限性。在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中，由于党和政府集中了广大公民的利益和意志，因而能确定和倡导一种得到普遍认同和自觉遵循的经济伦理原则。那么，这种基本的经济伦理原则包括哪些内容呢？本文认为，这可以从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经济目标、心理动力、社会目标、生态目标、最终目的五个方面加以确定。
我国正处于经济文化落后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社会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要同落后的社会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只有把发展生产力放在首位，才可能推动社会的全面进步。因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的首要目标是发展生产力。要实现发展生产力的经济目标，一个必要条件就是必须让经济主体决心实现这一目标的普遍、持久、强有力的心理动力释放出来，并把它引导到正确的轨道上去。那么，这一心理动力是什么呢？本文认为，这只能是我国公民从事经济活动的物质利益动机。“不讲多劳多得，不重视物质利益，对少数先进分子可以，对广大群众不行，一段时间可以，长期不行。”⑤
在实现发展生产力的经济目标的基础上，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还要实现其社会目标：消灭剥削、消除两极分化，最终达到共同富裕。同时，在为实现经济目标和社会目标而努力的过程中，我们必须吸取近代以来人们因掠夺自然而受自然报复的教训，努力做到与自然和睦相处，在发展经济的同时保障生态平衡。而经济目标、社会目标和生态目标的实现及其统一，就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最终目的——“自由人联合体”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实现创造了现实基础。
从而，相应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经济目标及其心理动力，形成了注重社会生产力发展，肯定公民经济行为物质利益动机的经济效益原则；相应于它的社会目标，形成了注重社会公平，倡导服务奉献的社会公正原则；相应于它的生态目标，形成了注重与自然和睦相处，倡导与自然伙伴关系的生态平衡原则；相应于它的最终目的，形成了以每个人的全面而自由发展为理想的个性发展原则。正是这五个原则的相辅相成，构成了我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伦理学的规范原则系统。
虽然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实现发展生产力的目标，必然要求一种经济效益原则；但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还要求在生产力发展的基础上达到共同富裕。“我们提倡按劳分配，承认物质利益，是要为全体人民的物质利益奋斗。”⑥因此，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伦理就不能局限于经济效益原则，而是还要在它的基础上，倡导社会公正原则。在整个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生活中，经济目标是基础性的目标，社会目标是主导性的目标。生态平衡目标是对经济目标的限定，对社会公正目标的补充和扩展；个性发展目标是前两者的综合和成果。从而，经济效益原则和社会公正原则不仅相应成为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伦理学的最基本原则，并且构成了以经济效益原则为基础，以社会公正原则为主导的发展格局，成为实现我国社会主义根本任务的道德保证。注释：
①[瑞士]奥特弗里德·赫弗主编：《伦理学辞典》，慕尼黑贝克出版社1980年德文版，第275页。
②《邓小平文选》第3卷，第373页。
③参阅赵修义《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伦理辩护问题》，《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1994年第5期。
④参阅[瑞士]乔治·恩德勒主编《经济伦理学百科全书》，弗赖堡赫尔德出版社1993年德文版，第1286-1296页。
⑤⑥《邓小平文选》第2卷，第146、3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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