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味甘大热有毒——张说的货币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货币论文,思想论文,张说论文,钱味甘大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F822.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2107(2014)02-0098-05 张说(公元670-730年)原籍范阳(今河北涿州市)，世居河东(今山西永济)，徙家洛阳。唐名臣，擅长文辞，有“大手笔”之称。其散文《钱本草》曰：“钱，味甘，大热有毒。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善疗饥寒、解困厄之患，立验。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贪婪者服之，以均平为良；如不均平，则冷热相激，令人霍乱。其药，采无时，采至非理则伤神。此既流行，能役神灵、通鬼气。如积而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如散而不积，则有饥寒困厄之患至。一积一散谓之道，不以为珍谓之德，取与合宜谓之义，使无非分谓之礼，博施济众谓之仁，出不失期谓之信，入不妨己谓之智，以此七术精练，方可久而服之，令人长寿。若服之非理，则弱智伤神，切须忌之。”该文对以下几个问题做了艺术分析： 一、钱草的主要药理作用：扶正祛邪 钱作为一种中草药，有其特别的功效，曰：“能役神灵，通鬼气。”即扶正祛邪。通俗说，其“能”在驾“役”人的“精”神“灵”魂，打“通”被“鬼(即疾病)”郁结和阻塞的“气”脉，从而使人心旷神怡，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中草药钱的最大特点是对症治疗。如是，有“立验”之效。具体说，治疗三方面的病“症”可以“立验”：①“偏能驻颜，采泽流润。”即能够养虚弱者之身，使其血流丰沛，精神焕发，永葆青春。②“善疗饥寒、解困厄之患。”即可以治疗人发寒，不思饮食，精神不振一类疾病。③“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古谓上医治国。该句从医人疾病引申到医治社会弊病。人的病治疗好了，身体健康了，就有能力为社会服务，促进政治清明，官场廉洁。 二、钱草药的制作方法：七术精炼 钱草药是一种自然的客观物体，它的药性也是自然形态的。同其他中草药一样，人们若要充分利用钱草治病，就要对它进行科学的采取、加工、提炼(浓缩)以加强其药性，把原生态的草变成具有一定医疗效果的药物。“采(虽可)无时，(但)采至非理则伤神。”“理”钱草生长的规律性。钱草的最佳药性是有时间性的，如清明前茶性最好。钱草亦然。如果不按季节、成熟程度等采取回来就会损伤它的本性和主要功效。按“理”“采”回来的钱草还要经过挑选、洗晒、切碎、熬煮等一系列的加工和提炼。加工和提炼是升华钱草药性的必须过程。作者站在哲学的高度，对升华钱草药性的“加工和提炼”过程进行了科学的总结，并具体概括为“道、德、义、礼、仁、信、智”等“七术精练”法。人们如果能按“七术精炼”法加工和提炼钱草，便可发挥钱草药最好的疗效，通达最好的医疗境界。 三、钱草药的服用步骤：精选药物，定时定量服用 药物只有经过人的服用并消化、吸收才能达到治疗疾病的效果。服用方法是使药物发挥疗效的最重要的步骤。不按其“步骤”服用，疗效就会大打折扣。因此《钱本草》非常讲究钱草的服用步骤： 步骤之一，选用经过“七术精炼”的质量高的药物。只有经过加工和提炼的钱草“方可久而服之”，才有可能“令人长寿”，否则“服之非理”，即服用不合标准，甚至有害的药物，“则弱智伤神”，严重影响人的身体健康。 步骤之二，服用要定时定量，保证足够的治疗疾病的物质基础。“时”和“量”是钱草药物治疗疾病的物质基础的基本标志。“时”指服用时间和疗程。治疗疾病有时间性，不按“时”和不按疗程服用，药效消失后又无后援之“兵”，就会遗留下治疗的空白地带，疾病就有可能乘机卷土重来。如果用药时间密集，药量太大，就像现代医学多次用化疗治疗癌症一样，就会对人体产生太大的杀伤力。人体对药物的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药物的杀伤力太大既可杀死病菌，也能破坏健康有用的机体，人体或难以承受。中草医治病的基本原则是辨证施治，对症下药。如果用钱草药的剂“量”不足，“兵力”不够，就难以有效消灭疾病；如果用药过“量”，火力太猛则往往事与愿违，走向反面，或可产生严重伤害身体的非疾病因素，或使人“弱智伤神”而体衰，甚至“令人霍乱”而致死。 四、钱草药的毒副作用：大热有毒 “钱味甘。”因其甘甜可口，人甚爱之。但凡药物都有正反两方面的作用。作者在充分肯定钱草在“驻颜，采泽流润”和“疗饥寒、解困厄之患”等方面具有“立验”的效果的同时，又深刻揭露了它的毒副作用：“大热有毒。” “大热”即令人发高烧。温度，人体之“温”有一定的限“度”，超过了这个限“度”就有生命危险。“有毒”，药物使人发高烧时可破坏人体的机能，可导致其他疾病。药物“导致”对人体机能的“破坏”，谓之“毒”。其“毒”轻可影响人的身体健康，重则摧残乃至葬送人的生命。钱草药在什么情况下产生毒副作用？用药过量。“贪婪者(过量)服之”必造成毒副作用。俗曰：“百病从口入”；“病是贪吃出来的”。“贪婪”是引起一切疾病的总根源。嗜食“味甘”的“钱”者大有人在。因“贪婪”食“钱”药而丧命者屡见不鲜，种子绵绵不绝。“贪婪”不除病不治。如何才能使人不“贪婪”？张说认为“以均平为良”策。“均平”，指用药按科学配剂，定人、定时、定量。“如不均平，则冷热相激，令人霍乱”，置人于死命，后果不堪设想。 五、预防毒副作用的措施：三个第一 科学的医疗方法在发挥药物正面作用的同时，必须严密防范毒副作用的产生。防止毒副作用产生的最好方法是把好药物质量关。把好药物质量关之要在确保“三个第一”：对制药者来说，药材质量第一。从“采”取、切碎、提炼等“七术精炼”过程的技术要精良到位，不可随意为之。对医生来说，对症治疗第一。所谓“善疗”，就是把好脉象，找准病根，按病人病情有针对性地处方，一方一人，用量适中，防止药物“冷热相激”。《说文》谓水受阻“碍”便会“激”扬波涛。自然界中，冷热空气对流而相碰撞即各在前进中受阻“碍”，便会引起气温骤然下降或大雨淋漓。人体被“冷热”相“激”，就可能发生疾病。因此，医生治病用药，一定要避免药性互相冲突，“冷热相激”。对病人来说，治好病第一。要遵从医嘱，按时、按量服用，努力使药物在体内积极达到最佳疗效，彻底清除病根。“切须忌”“服之非理”。“三个第一”互相配合，相得益彰，便可达到医疗的最佳状态。 六、钱草药的寓旨：揭示货币的本质 张说的《钱本草》是一篇奇特的寓言体说理散文，比喻意义深刻。作者之谓钱，“本草”之属，具有很强的药性，具有正反两方面的药理作用。任何优秀的文学创作都有其尖锐的社会针对性。《钱本草》寄寓的主旨非常明确，借描写钱草药以揭露货币钱的毒副作用。异物同名，不止“同”在表面的“名”上，必定有其本质的深刻的内在联系。文学创作的基本任务之一就在揭示其这种联系。因此，《钱本草》的作者虽然句句着手于钱草药的描写，但处处着眼于对同名异物的货币钱的本质揭示，并试图通过描写钱草药对人体或好或坏的正反两方面的医疗作用以深刻揭示钱币对人类社会发展所起的或有益或有害的作用。 说“钱味甘”，喻指钱币具有巨大的魅力，深受广大群众的喜爱。俗称钱为“孔方兄”，自古有谓：“爱我家兄，皆无已已，执我之手，抱我始终。”[1] 说钱草药“大热有毒”，喻指钱币是热性之物，蕴藉着很大的热能，颇为人“热”捧。凡物质都有一定的温度，许许多多的物质集中在一起，就会聚集很大的热量。热量聚集太大并超过容积容纳的限度就会爆炸，造成巨大危害。犹如原子弹把铀等大量物质的热能高度浓缩在一体，一旦引爆就会放射冲天的火焰，不仅毁灭自己，也毁灭周围的一切，恶“毒”至极。钱币亦然。有道是，钱币“聚而不散遭殃咎”，“好聚敛多招悔尤”，“便用杀难宽宥”[2。悲矣！敛钱太多者，终被“大热”之钱所燃烧的烈焰而“毒”死，而毁灭。君不见，邓通拥有汉文帝赏赐的铜山开采权，其钱布满天下，其富可以敌国。但其财产后来被忌恨他的汉景帝全部没收了。他被扫地出门，流浪饥饿，死于荒里[3]；君又不见，西晋石崇拥有极度豪华的金谷园，以蜡烛做柴火烧，作锦步障五十里，故意摔碎六七株三四尺高的珊瑚树，豪奢至极，不可一世，终却在赵王伦的刀下死于东市[4]。 说“采至非理则伤神”，“贪婪者服之”则患“霍乱”等，或喻指那些用“非”法手段(“非理”)以“采”取即搜刮贪剥侵吞国家和人民的钱财者，必然会“伤”害自己的精“神”；或喻指那些钱迷心窍、积累货币过量的“贪婪”者，必定会遭遇“霍乱”等致人死命的重病。并警示人们，若“非理”“采”取之，若“贪婪服之”，都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只能堕落到“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5]的无耻下场。 说“如积而不散，则有水火盗贼之灾生；如散而不积，则有饥寒困厄之患至”等，这是从说钱草药问题到说社会——货币(钱)问题的过渡句。人过多服用“大热有毒”的钱草药，日“积”月累，就会造成药物中毒，至于死亡；反之，“散而不积”，有病不用药，病情不断加重，生命也难保。货币钱之利弊也如钱草药的利弊一样。作者巧妙地把服药治病的问题和货币循环流通规律问题联系在一起加以解释，十分贴切，惟妙惟肖。“积”指积累、收入、贮藏货币等，“散”指支出、投入、消费货币等。二者互为依存，彼此促进，相得益彰。运动是力量之母。货币在“积”“散”的循环流通运动中能产生巨大的冲击力量，可以极大地推动人类社会向前发展。循环是货币流通的基本运动形式。货币只有不停地进行“积”和“散”的循环运动才能产生巨大的生命活力[6]。这是货币铁定的规律，不可违背。如果谁“不教钱货周流”[7]，谁就是破坏货币的流通规律，谁就会受到货币流通规律的严厉的惩罚。如果谁只片面地搞某一个方面，或只“积”不“散”，或只“散”不“积”，货币的循环运动就如折去了一翼的鸟儿，失去了动力和方向，必定遭罹大难。古人谓“钱”为“泉”，只顾“积”钱(“泉”)，“水火盗贼之灾生”；只顾“散”发，“泉”水枯竭，“饥寒困厄之患至”。 说制钱草为药有“七术精练”之法，“道、德、义、礼、仁、信、智”是也。经过前句的过渡，作者再也无法隐瞒其明确的用意了。所谓“七术”本是儒家用以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基本方法，但作者把它用之于制药，意在加强制药活动的社会意义，促使人们努力创造为民健康而制药的崇高思想境界。众所周知，制药是一种劳动投入，人们投入劳动的价值是用货币计算的。货币是供人使用的，使用货币的最高境界是为人类服务。作者之所以将文章命题为《钱本草》，就是借“本草”之“钱”言说货币之钱，言说货币钱之“本”旨在为人。从文章寄寓的主旨看，所谓“七术”制药，实际是借题发挥，从七个方面谈人们如何认识和使用货币问题。 如“道”，“一积一散谓之道”。从文章的语言环境看，“道”指提炼钱草为药的科学方法。“积”，制作药丸；“散”，制作药粉。先将药草捣碎成“散”状粉末，然后或“积”之搓之为丸。这是最常见的造作中草药的方法。透过“语言环境”的外表看实质，作者讲制药之“道”只是借口而已，目的在倡“生民之道”[8]。 所谓“生民”，“善生养人者也。”[9]如何“善生养人”？直接而通俗地说，吃饭第一。吃饱吃好饭胜于吃药。有货币交换以来，货币便是解决“民”之“生”的有效武器。一篇只有一百八十五字的短文，作者却不厌其烦地两次论及“积”与“散”。前文之谓“积”“散”，是讲货币的收入和支出问题。两相对照不难看出，写制药的“积”“散”之“道”是以比喻方式深化货币“积”“散”的循环运动。货币只有不停地进行“积”和“散”的循环运动，才能不断地交换到用于吃饭的商品。民以食为天。有饭吃才有条件谈吃药。能吃饭，药物才能发挥效用。药物调节阴阳以治病；货币调节余缺而养生，此之“道”理，自古而然。“先王之道斯为美。”[10]“美”就“美”在能用货币解决“生民”最大的吃饭问题。可见，写制药“一积一散”之“道”的主旨在揭示货币流通的客观规律，表现儒家能用货币“一以贯之”[11]地关注“生民”之“道”。 又如“德”，曰：“不以为珍谓之德。”所作所为都是平凡小事，不是极少见的所谓“珍”贵的大事。“小”与“大”是辩证关系，“大”是由千千万万的“小”集合而成的，无“小”何来其“大”？也就是说，“不以善小而不为”[12]，应该聚集小善而成就大善，做大事者要从具体小事做起。魏征在《谏太宗十思疏》中提出，皇帝要思考和做到习以为常的十个方面的问题后指出：“总此十思，宏兹九德。”13]皇帝做好庶民所需要做的每一件小事，多多益善，使庶民在日常起居中不断受惠，就是行大“德”。 再如“仁”，“克己复礼为仁”[14]，仁者“爱人”[15]。这既表现了货币必须遵循固有的规律(“复礼”)运行的特性，又体现了货币充当人类交换工具的主要职能，还表现了儒家“博施济众”(“爱人”)的核心思想。 又再如“信”，《说文》曰：“诚也。”药物是给人服用以治病的，因此制药者要对患者诚心诚意，高度负责，来不得半点虚假。制药的直接目的是医治人之疾病，人命关天，要诚“信”；用货币交换商品是解决“民”之“生”存的大事，无人无时不涉及，范围更广，对象更多，更要守“信”用。货币是人们交换商品的契约。契约的基本原则是守“信”用，“信，国之宝也，民之所庇也。”[16] 只要货币守“信”，“国”可得到整治，“民”可得到“庇”荫，太平盛世，指日可待。 唐初战乱频仍，社会乱象纷纭，无“道”、缺“德”、不“仁”、失“信”等问题非常严重。在关系民生的货币方面更为突出。当时“铜荒”严重，政府拿不出足够数量的铜材铸钱，社会流通的钱币非常匮缺。又因朝廷管理有失，致使伪造钱币者纷纷出笼，出现了“天下恶钱甚多”[17]的严重现象。恶钱混杂在法钱中流通，人们难以分辨真假。由是，法钱信誉大幅降低。《钱本草》以制药为喻，极力借以药治唐代急速下降的钱币的信誉和每况愈下的社会秩序，具有很强的现实针砭性。 说用钱草治病“以均平为良”策者，是作者表达的一种经济理想。在这里，他旗帜鲜明地推崇儒家“不患寡(按，寡与贫互义。此“寡”可作“贫”读)而患不均”，“均无贫”[18]的绝对平均主义的货币分配原则。中药讲究各药均匀调和。用药“均平”，方可达到最佳治疗效果。分配货币关乎“民”“生”，更要“均平”，“均平”了，社会就能和谐。作者并从逆向论证的角度发出警告：用药“如不均平，(病人)则冷热相激”，危及生命。货币分配“如不均平”，就会造成社会贫富矛盾“激”化，引起人与人之间的剧烈冲突，“激”起社会的剧烈动乱。 说钱草药“能利邦国，污贤达，畏清廉”者，这是作者写作的根本宗旨，所要达到的最终目标。作者如此而论，已经无法掩饰自己的良苦用心，完全脱离了医治身体疾病的范畴，直截了当地表明了用货币整治社会弊病的强烈意图。文章多角度直接揭示了钱币的复杂性格：既能利于国家的兴旺、发达和强盛，也可污染侵蚀“贤”良豁“达”之臣，拖其陷入贪“污”腐败的深坑而不能自拔。钱虽非常神通，但它却“畏(惧)清(正)廉(洁)”之士，不敢在其面前耍花招使诡计，或者说，钱币在“清廉”官吏面前软弱无“能”，黔驴技穷。如此言之，作者以钱草药为借口，完完全全是在从社会视角谈论钱币的功“能”，充满了政治含义和交换职能的浓重色彩。行文中，作者以说钱草为引，集中笔力辩证分析了钱币正反两方面的作用。在讲利弊时，突出表现了钱币对社会、对人体所具有的严重腐蚀性，并用假设句式对那些“贪婪(钱币)者”发出了严厉警告：“若服之非理”而“贪婪”无厌，则“霍乱”“之患至”，立可死亡。 钱(货)币是价值符号，是社会财富的象征。它像有“大热”的钱草一样，凝集着社会财富所蕴藏的“大热”，有如浓缩和蕴藉着巨大热能的原子弹。原子弹一旦爆炸，粉身碎骨。“贪婪”钱币者凝集着社会财富之“大热”，一旦引爆，就会在释放出的“大热”、大“毒”中粉身碎骨，死于非命。“令人霍乱”是之谓也。 由是观之，张说题谓《钱本草》，其深刻揭示“钱(货币)本质”之旨，昭昭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