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种文本的百科全书叙事--对平钦新书“抵抗的时代”的解读_百科全书论文

作为一种文本的百科全书叙事--对平钦新书“抵抗的时代”的解读_百科全书论文

作为文类的百科全书式叙事——解读品钦新著《反抗时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新著论文,百科全书论文,时间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暌违九年后,托马斯·品钦终于在2006年岁末出版了新作《反抗时间》(Against the Day)。虽然这部长达1085页的巨著在发行前后备受瞩目,但美国书评界对该书的评价却毁誉参半。其中,《纽约客》资深作者米南德的批评颇具代表性。他认为这部新作“长得离谱”,“让太多人物在太多地方经历了太多事件”,令读者如坠云雾、顾此失彼;再者,品钦太沉迷于饕餮知识的绝学,《反抗时间》不过是对品钦式小说的自我模仿。①施奈德则更加尖锐地指责此书情节纷繁到无情节可言,复杂牵强的叙事只是在故弄玄虚。②“The Complete Review”网站综合41家媒体的书评意见,给新作的评分为B[+],评语是“有些部分很精彩,但总体来看令人困惑”。③

诚然,这是品钦作品中又一本相当费解的大书,几乎不可能对它的情节进行全面概述。小说从1893年的芝加哥世博会开始,一直写到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的20世纪20年代。起初的主线似乎比较清晰,围绕着科罗拉多矿山的爆破手韦伯·特拉沃斯展开,讲述他如何成长为信仰无政府主义的工会骨干,用手中的炸药向矿场主进行报复,后被矿主雇佣的杀手杀害。韦伯的小儿子齐特受财阀资助先后去美国耶鲁大学和德国哥廷根大学专攻数学,二子弗朗科和长子里弗则继承父业,游荡在美国和墨西哥边境,时而卷入山雨欲来的墨西哥革命,时而又四处寻找杀父仇人。但就在读者认为这是美国西部仇杀故事的时候,小说的场景却从广袤的北美大陆移置到欧洲和亚洲,遍历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冰岛(甚至包括北极)、巴尔干地区、中亚、中国新疆和西伯利亚等地。先前读者熟悉的主要人物和线索突然被弃之不用,某些曾被一笔带过的小人物开始变成焦点,甚至在小说过半之后,新的主人公还在陆续登场亮相。美国矿工的世家小说转而被寻找“冰洲石”和神秘圣地“香巴拉”的线索取代,中间夹杂着以俄国女数学家亚希米恩及其所属神秘组织在欧亚各地的间谍故事,以及科学家特斯拉的矢量武器、威尼斯圣马可教堂钟楼的倒塌、通古斯大爆炸、时间机器、黎曼猜想、塔罗牌、虐恋等等数不胜数的子情节。另外,在所有这些光怪陆离的叙事以外,还始终穿插着一帮永不衰老的热气球探险家,他们的飞行故事在小说时空的内外游离。

以上仅仅是对《反抗时间》全书内容只鳞片爪地提炼,但也许足以说明它有多么庞杂,难怪有评论家抱怨说这是本“关于一切”的小说,甚至很难说清楚“它究竟不关于什么”。在解释为什么小说涉及范围过大、形式过乱会是一种错误时,米南德说,“范围和形式与我们感知事物的能力密切相关。”④换言之,小说将范围和形式扩展至极端的实验,其实是对读者感知能力阈值的一种罔视——平行并置两三个叙事线索或许能增加阅读的趣味性,可同时安排数百个人物和几十个子情节,让书中人物用各国语言讨论量子物理和黎曼几何,这又岂是普通读者所能承受之重?假如文类是“(读者的)一套预期”的话,品钦的确是一个过分的越界者,而“挑战太多的对于文类的常规期望”,将使“文本的整体性受到威胁”。⑤

所以,根据传统小说文类的惯例,《反抗时间》不具有连贯性、整体性和可读性,因而也不是一部好的小说。可如果仅仅是叙事方式的极端混乱和主题内容的过分宏大构成了轻视品钦这部小说的理由,那这种批评显然有失偏颇,因为它似乎设定了外在的写作标准(譬如应该有符合人们认知习惯的叙事模式和情节内容、自始至终应该有居于中心的主人公、文本指涉的知识体系应该被限制在一般读者可理解的范围以内等等)。但如果换一个角度,放弃那些外在的文类规则,或跳出读者期待的窠臼,将品钦的作品视为一种特殊的文类加以考察,那么我们或许就能为《反抗时间》的内容与形式找到某种自洽性。而这种特殊的文类,就是本文将在下面展开详细讨论的“百科全书式叙事”。

定义:门德尔松VS.弗莱

在1976年的一篇论文中,美国哥伦比亚大学门德尔松教授提出,西方文学传统中存在一种叫做“百科全书式叙事”的特殊文类,这种文类始于但丁、拉伯雷和塞万提斯,经过歌德、梅尔维尔和乔伊斯的发展,为品钦所继承。门德尔松将该文类定义为“(一种)试图去传达知识的全部领域和某民族文化的全部信仰(的文学体裁),并且旨在辨识出这种文化用以塑造和阐释其知识的意识形态视角”。⑥由此可见,这种文类不仅旨在对知识进行整体化表述,而且其本身也具有“元话语”的性质,因为它会暴露文化语境对知识的建构作用(譬如《尤利西斯》中对英语发展史的戏仿,以及品钦《万有引力之虹》中提到的吉尔吉斯被前苏联强制进行语言改革等)。加拿大学者克拉克进一步发展了这种观点,认为一旦“话语将认知过程和人类知识本身作为主题,并作为有组织的整体加以表现”,那么这种话语就变成了百科全书式。⑦

门德尔松在文中总结了百科全书式叙事的十个特点:(1)修辞上大量使用提喻;(2)情节骨架通常采用史诗结构;(3)时间设置在距当下很近的过去;(4)对预言和讽刺的双重使用;(5)形式的不确定性;(6)对科学技术的完整描述;(7)文体的百科全书性;(8)通常很难读,不吸引人;(9)使用多门外语;(10)从流亡者的边缘视角介入目标文化。⑧虽然门德尔松当年仅仅是参照《万有引力之虹》进行的归纳,但对品钦30年后的这部作品却有着极其精准的预见。《反抗时间》在杂糅三教九流的知识时,采用的正是以点带面的提喻手法,例如开头部分描写的1893年芝加哥世博会。这个纪念哥伦布发现美洲400年的大展会几乎浓缩了全世界各民族的文明样本,而展区的分布也大有讲究:“越是欧式的、文明的……嗯,坦白讲,白色的展览,似乎就越靠近这个‘白城’的中心,而越是远离这个乳白大都市的[展区],就越明显地露出黑暗和野蛮的迹象。”⑨这个芝加哥世博会在全书开头构成一个更大的提喻,它喻示了19世纪末以欧洲中心主义为主导的人类社会对未来工业文明和现代性的一种盲目自诩。小说的时间跨度和题材广度,则喻示了品钦为影响人类文明最深刻的20世纪撰写一部史诗的雄心,而史诗中常用的圣杯追寻结构正是整部小说的骨架之一(即通过神秘的冰洲石来寻访藏传佛教中的圣地香巴拉)。而且,品钦在新世纪写出这本书,为灾难深重的20世纪做前传,可以说比《万有引力之虹》更加深刻地体现了百科全书式叙事的预言性和讽刺性,因为前著以火箭为喻体描绘了世界大战对文明的屠戮和冷战格局的必然到来,而新著似乎是更后退一步,要为那个成为罪恶渊薮的“错误的世纪”寻找病因。这样一部现代启示录,可能比品钦以往任何作品容纳的文类形式都多,仅米南德点数出来的就有“男孩探险故事、科幻小说、西部小说、漫画文学、犯罪小说、间谍小说和色情文学”,⑩如果细分还会更多。至于涉及语言风格的文体,那就更不胜枚举,几乎囊括了从高雅到低俗各类人群的语言,从外部清晰的现实主义陈述,到现代主义梦呓般的内心独白,应有尽有。全书对近代数学和物理那些高深概念的运用让普通读者望而却步,使用的各种非英语语言竟涵盖了欧亚各种语系,甚至还用到了一些中文和藏文(书皮封印上的藏文含义至今还令读者百思不得其解)。至于说流亡者的视角,这是习惯于自我放逐的“隐士”品钦从不缺少的,他笔下的主人公也往往是那些被上帝遗忘或抛弃的边缘人。

相对于形式批评而言,对百科全书式叙事这一文类进行历史考察也许会更加困难。门德尔松认为,在文学史上存在一小撮精英式的百科全书式作者,他们写作的出发点是“模仿史诗”,以期在一个神祇和英雄远去的时代“取得民族诗人和国家经典的地位”。(11)不过和史诗的“高级模仿”写作不同,这类作者更多的是“低级模仿”,他们笔下的反英雄(如《尤利西斯》中的犹太裔都柏林人布卢姆)是否获得可信的现实主义表现并不重要,这类小说所要企及的是整个共同体的心灵经验和知识传统。这种百科全书式作者的心理动力,在诺思洛普·弗莱那里被称为“百科全书式冲动”,而罗兰·巴特则称之为“百科全书式欲望”。(12)认可了这一点,我们就容易理解为什么品钦明明清楚自己作品的恢弘艰深同主流文化产业格格不入,还是会苦心孤诣花费十年写作一本费力不讨好的“庞然大物” (在此期间,菲利普·罗斯出版了7部小说,拿了14个文学奖)。品钦虽一直刻意远离公众视线,但他40年来的写作轨迹隐匿不了文字背后那个庞大的自我——他所寄望的不是现世的普利策奖、诺贝尔奖或奥普拉读书俱乐部的青睐,他真正追求的是文学万神殿里和但丁等人比肩的不朽声名。门德尔松将品钦与但丁相提并论,这一论断是否过高也许要待百年后才好评判,不过确凿无疑的是,他更多的是运用布鲁姆式的“影响焦虑”来分析天才作家的创作心理,而无意对品钦所代表的百科全书式叙事传统做文类意义上的一般性分析。

这里,正是门德尔松和弗莱区别之处。前者虽然承认弗莱很早就提出过“百科全书型形式”的说法,但却语焉不详地在文章脚注里认为“弗莱的循环图和普遍论让他无法认识到百科全书式叙事是在历史文化的线性变迁中出现的,它们独一无二、不可重复”。(13)那么,弗莱意义上的“百科全书型形式”究竟是什么呢?在1950年发表于《哈德孙评论》的“散文体虚构的四种形式”一文中,弗莱反对将散文体虚构作品(prose fiction)和小说(novel)等量齐观的做法,主张在小说之外另区分出三种独立的散文体虚构形式:传奇(romance)、自白体(confession)和解剖体(anatomy)。在论及“解剖体”时,弗莱认为它有可能变成一种“百科全书式大杂烩”。(14)这篇文章后来经过少许改动就直接收入《批评的剖析》,其中加入的一句话就是将这种“百科全书式大杂烩”称之为“解剖体”的“一个种类或毋宁说亚种”。(15)笔者认为这处改动的意义在于,弗莱在后期实际上已经将“百科全书型形式”视为一种新型文类加以考察。在《批评的剖析》的术语表中,它被定义为“一种文类,表现了象征体系的整体形式,譬如圣典或其他模式下类似启示录的作品”。(16)但根据该书“特定的百科全书型形式”一节的阐释,不难发现弗莱对这种文类的界定要宽泛得多。他认为从神话、浪漫传奇、高级模仿到低级模仿和反讽/讽刺,其中的每一种文学模式都在其发展时期“倾向于出现某种重要的百科全书般的形式”。(17)这类作品在神话中的典范自然是《圣经》,而到了以反讽/讽刺为主要特征的现代主义文学里,最佳的代表就是《为芬尼根守灵》,其间弥尔顿、布莱克、叶芝等人的诗作都可以被归入此类百科全书型形式。

由此可见,在门德尔松那里,“百科全书式叙事”是一种“精英”文类,专指民族文学中某几位特定经典作家的特定长篇散文叙述性作品;但在弗莱那里,“百科全书型形式”是文学史上很多作品试图展现“整体性”的一种共同趋势,它不见得是一本大部头的著作,几百行诗句或薄薄的小册子也同样可以表达出“象征体系的整体形式”。而且更重要的是,散漫的知识炫耀并不是本质意义上的“百科全书型”写作,因为这种“文学形式旨在表现人生的周期”,它不仅将象征体系视为整体(譬如《新约》和《旧约》的联系),更在深层情节上运用一种环状结构(譬如《荷马史诗》和《埃涅阿斯纪》)。(18)所以,门德尔松执意要和弗莱划清界限,或许是出于一种误读,因为弗莱在论及“百科全书型形式”时提到的“循环形式”并非指它是对过去文学体裁或模式的一种回溯或重复,而是说作品内部运用了具有整体性和连续性的象征体系,对应于《圣经》中那种“由创生、堕落、放逐、赎罪以及归位这五幕构成的富于喻意的戏剧结构”。(19)美国伯克利大学阿特尔在其博士论文里甚至推测,弗莱之所以偏爱“百科全书”一词,正是“基于该词内部‘cyclo’在词源学上的内涵”。(20)

所以笔者认为,与门德尔松零散、孤立的特征罗列相比,弗莱系统的类型学分析其实是一种恰如其分的补充。虽然门德尔松和弗莱的人思之处颇为不同,两人概念的侧重点也各有千秋,但结论却多有并行不悖之处(至少两者都承认但丁、拉伯雷、梅尔维尔、乔伊斯是百科全书型的代表)。本文将综合这两位学者的观点,即接受门德尔松对百科全书式叙事的严苛定义(只讨论单个作家的单个散文体虚构作品),但在分析《反抗时间》的象征体系和深层结构时,借用弗莱对“百科全书型形式”的循环式类型学解读。

修辞:循环和解剖

“百科全书”一词本身是结构主义的术语,它暗示了在庞大散漫的人类知识领域背后存在着某种谱系,但品钦是如何将百科全书式叙事转化为文学性作品的呢?这涉及到一个尖锐的矛盾,即百科全书式作者如何解决小说文本的故事性和百科全书式话语的散漫性之间的对立。或者说,品钦在给传统小说文类加载那些海阔天空、高深莫测的“知识”时,他如何能克服“秩序”与“混乱”,“信息”与“噪音”的二元对立?

对品钦予以苛评的书评家(像米南德和施耐德)看到了《反抗时间》里斑驳的海量信息,可没看见这些内容之间的关联,于是只好像所有“气急败坏”的读者一样,将书中的知识堆砌理解为“噪音”,将作者的书写方式看作“暴露癖”式的炫耀。因此,要想正确地阅读品钦,就需要明确“秩序与混乱、信息与噪音之间的区别”,而“混乱转化为秩序的关键取决于修辞,即写作的前两个阶段:选择和安排”。(21)如果《反抗时间》中充斥的那些令人费解的科学术语(诸如各种酒吧偶遇中谈论的汉密尔顿四元数、黎曼空间、希尔伯特—玻利猜想、策梅罗选择公理、闵可夫斯基时空理论等)只是对转喻和提喻的病态滥用,而不存在“某种更高层次的一致性,从而将各种噪音元素转化为整体意义必不可少的组成部分,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摒弃这样的文本,转而选择更加有效的转述方式呢?”(22)在门德尔松看来,《项狄传》之所以不算是“百科全书式叙事”,正是因为它“过多、过杂的信息令其(文本)组织机制不堪其重,导致了小说的坍塌”;(23)而诺曼·梅勒后期动辄千页的小说可能也不算是“百科全书式叙事”,因为它们冗长、乏味,并不具备精密的结构体系和思想内涵。但《反抗时间》是合格的“百科全书式叙事”,因为品钦在选择和安排材料时,的确存在一种弗莱所谓的“循环形式”的整体设计,从而赋予了这部看似缺乏整体性的作品一种“更高层次的一致性”。

全书共分为五章,分别是“山脉上的光” (The Light Over the Ranges)、“冰洲石”(Iceland Spar)、“两地同现”(Bilocations)、“反抗时间”(Against the Day)和“离别大街”(Rue de Départ),它们恰好与弗莱在《圣经》中发现的五幕戏剧结构(即创生、堕落、放逐、赎罪以及归位)具有某种对应关系。首章以“光”作为象征中心物,显然与《旧约·创世纪》遥相呼应。上帝创世自“光”而始,品钦则以1893年的芝加哥开篇,而正是在这次世博会上,美国首次展出了电照明的技术,从此“人造日光”借助特斯拉1881年发现的交流电原理走向千家万户,也成为了孕育20世纪科技变革乃至当代人类文明的创世之源。特拉沃斯家族的幼子齐特立志成为电气工程师,并将研究对象比喻为“擎着光而来的电流之神”,把手头的电学书籍看成用矢量语言写成的“经书、律条和祷文”。(98)对《新约》最明显的影射出现在韦伯受无政府主义牧师加特林感化,加入工会极端组织的段落。加特林讲解《马太福音》时把炸药手比作耶稣在加利利海边收领的渔夫,鼓励韦伯这些穷苦的矿工皈依无产阶级革命的“宗教”,用手中的炸药去报复那些充满“原罪”的资本家。(80)因此,“山脉上的光”不仅可以指特斯拉1899年在科罗拉多山区进行的人造闪电试验,以此来隐喻人类掌握现代科技神力的肇始,同时也暗示了20世纪前夜风起云涌的无政府主义运动。第二章“冰洲石”的文风转向晦涩阴沉,既写了受美国财阀资助的科考队去格陵兰岛和北极圈寻找冰洲石的历险经过,又写了韦伯·特拉沃斯被资本家买凶杀害的故事。两者看似相去甚远,却都和“堕落”(fall)有关。象征着“弗兰克斯坦”的科考船在极地探险途中捕获了一个不祥的神秘之物,不理会“它可能会给人类带来惊天灾变浩劫”的警告,执意把它运回文明社会。殊不知这个东西“藏着我们的原罪”,听过它声响的人报告说“都是嘶嘶声,是一条蛇,复仇的,无情的”;有人还转述这条“蛇”的神谕:“那人形的光不会拯救你们,火焰永远是你们的命运,我的孩子。”(145)如果这是“科技”和“资本”交媾后被“撒旦”所诱的话,那本章另一处讲述韦伯之死时,则通篇渗透了耶稣受难的意象——他被两个杀手诱捕,路上遭受虐待,然后去往“耶士蒙”这个虚构的死亡之城。在那里,他手脚被钉在柱子上,而当地的执政官佩戴着“倒五角星”,如同但丁笔下魔鬼头上的两个尖角,总督则被形容为“像猿猴般行走”,因为动物特有的分趾蹄也是恶魔的标志。(212)“放逐”(exile)是接下来一章的隐晦主旨,主人公们纷纷向东旅行,其中齐特和亚希米恩去往德国哥廷根大学研究数学,齐特妻子达莉辗转到达意大利威尼斯,里弗从美国逃亡到了瑞士,而弗兰科也卷入到墨西哥革命的腥风血雨中。齐特在比利时邂逅那些同样研究“四元数”的数学同仁时,某个无名无姓的叙述者这样概括他们的生存状态:“我们是数学中的犹太人,我们离散,在这里漂泊——有些人注定要走向过去,有些人要走向未来,甚至还有些人能够从时间直线的某个仰角出发,开始无人预知的行程。”(533)第四章“反抗时间”同时也是全书标题,如果联想到《新约·彼得后书》中那句“直留到不敬虔之人受审判遭沉沦的日子,用火焚烧”(reserved unto fire against the day of judgment and destruction of the godless)(24)和当时近在咫尺的欧洲大战,这部分的“救赎”(redemption)主题可以说是不言而喻的。特拉沃斯家族的血仇终于有了了断——邪恶的资本家维布被他的影子替身送进了加特林牧师所谓的“财阀地狱”;里弗和亚希米恩则在畸形疯狂的性爱里试图寻找灵与肉的自我;齐特完成了从新疆喀什到贝加尔湖的朝圣,在这个“帮助人们成为佛教徒”(767)的旅途中,他不仅一睹香巴拉圣城的幻容,而且那个一直纠缠他的鬼魂(即父亲韦伯)也终于对他耳语道:“你解脱了(released)。”(771)末章只有二十多页,在渡尽世界大战的劫波后,齐特重新回到他和达莉的婚姻中;里弗与亚希米恩返回美国西部和弟弟弗朗科以及前妻组成了奇怪的家庭;里弗的儿子小小年纪就学会了摆弄炸药;就连一直漂泊的那群热气球探险家们竟然也全都娶妻生子。品钦这种罕有的大团圆结尾,自然又代表了弗莱所指的“归位”(restoration)。

显然,《反抗时间》中这种对应于《圣经》的循环结构,赋予了原本松散混杂的小说一种更高层次的秩序。这种秩序不是通常意义上的情节骨架,因此很难在第一次或浅层阅读中被读者发现;它与其他百科全书式叙事(如《圣经》等)形成的互文关系,也必须在类型学的双折射下才能显露。但揭示这种秩序的存在,并不从任何意义上否认该小说的散漫性或减少其复杂性,因为事实上这两者正是构成此种特殊文类的要素。在松散的环形结构之上,读者时常会碰见小说人物从故事情节中脱身出来,邂逅或者参加各种看似离题的抽象空谈——有时是关于时空旅行的讨论,有时是酒馆里争论四元数和矢量数学,有时则是三两个朋友纵论复调音乐。这些段落往往篇幅冗长,充满古怪的术语,令一般读者不胜其烦,这也正是百科全书式叙事缺乏可读性的地方。

不过在弗莱看来,这种散漫和复杂的小说修辞并不是一个错误。他一再强调,不同虚构形式其实有着各自的创作程式和关注对象,譬如“传奇和小说的本质区别就在于对人物刻画抱着不同观念,传奇体的作者根本无意于创造‘真实的人’”。(25)解剖体(也叫“梅尼普讽刺”)像自白体一样,是“针对人们的思想态度……处理抽象观念和理论”;也像传奇一样,“在刻画人物上不是写实,而是将人物程式化,使他们变成各自思想的传声筒”。(26)《反抗时间》虽然不乏流畅生动、情真意切的现实主义风格章节(如达莉和母亲在邮轮上相认后的交谈就极为简约易懂),但仍然有大量的篇幅是用于“处理抽象观念和理论”的解剖体,主人公也往往缺乏“圆型人物”的心理深度和真实感。不过,其中原因恐怕不是像施耐德批评的那样,是因为“品钦缺少塑造复杂人物的专门技巧”,(27)而更可能是作者故意为之的写作策略。品钦借齐特之口对三兄弟的形象做过一番总结:里弗“鲁莽”(reckless),弗朗科“理性”(reasonable),而齐特自己“只是个婴儿”。(667)一旁的亚希米恩更正说:“我认为你虔敬(religious)。”(668)这三个R代表了三种思想的传声筒。伊恩·瓦特在《小说的兴起》中也发现了解剖体和小说的这种异同,并认为班扬之所以不能算小说家,是因为“人物和他们的行动的意义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一种对事物的先验设计,其人物是寓言性的,也就是说他们尘世的现实生活并不是作家的主要描写对象,作家更希望我们通过他们看到更广阔的不可见的超越于时空之外的现实。”(28)笔者认为,瓦特的这番评说基本上也适用于品钦的小说。

百科全书式作者为了达到一种看似无疆域的总体表达,如何在实际上有限的文本空间里选择性地加载、组合和运用提喻,是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如果品钦在以前的小说里曾探讨弹道学、材料学和巴甫洛夫心理学,到了写《反抗时间》时仅仅为了获得新鲜感才变成光学、数学和相对论,那么这种旁征博引无论如何也构成不了亚里士多德所谓的“有机整体”。此处,笔者更加认同安德森的论点:任何百科全书式叙事都能被视为一次“宏大而连贯的谈话”,其中“知识仅仅是发表哲学猜想的托辞而已”。(29)换言之,品钦之所以选择门德尔松论述的百科全书式叙事这一文类,之所以会运用弗莱在原型批评中论述的循环结构和解剖体,是因为他认为该文类“旨在创造一种历史—哲学的修辞模式,以对世界进行整体性包纳”;(30)而且,它最能服务于全书探索的形而上主题,这个主题同时也成为了统摄全局的写作原则,决定了品钦对全部写作素材的取舍和使用之道。

主题:时间与救赎

以“循环结构”为表,以“解剖体”为里,这场“宏大的谈话”在品钦笔下具备了“连贯”的可能。那么,《反抗时间》究竟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形而上“哲学猜想”,以至于需要采用鸿篇巨制的百科全书式叙事?和品钦之前的小说一样,答案显然藏在书名之中。“反抗时间”仅仅是笔者一种权宜的译法,因为“against the day”在书中的含义实在难以道尽。(31)但通读全书后可以确定的是,大写的“时间”(Time)正是这种“哲学猜想”的思考对象。

或许举一个例子能更好地说明这个问题。在达莉养父墨尔的某次旅行中,他碰上了关于时间的国际学术会议,当时会议正好被突如其来的龙卷风打断,大家一边避雨一边继续讨论:

与会的矢量派和四元数派提醒所有人,利用他们最近研究的罗巴切夫斯基函数(缩写成罗巴函数,例如“Loba”),普通的欧几里得空间就能转化为罗巴切夫斯基空间,而这还只是个副产品。

“我们于是进入到旋风里。它成为了一种新型生活的真谛,提供了所有事物都可以参照的数轴。时间不再以线性的速度‘过去’,而是以某种角度‘回来’。所有的都是被自守的天命所统治。我们返回到我们自己,永恒地,或者说,无限地。”

“重新出生!”一位人群中的基督徒喊道,仿佛突然大彻大悟了。(453)要想理解这段解剖体式插叙——它基本与主人公命运发展无关——对于构成文本整体意义的重要性,读者首先要熟悉“矢量”、“四元数”、“罗巴切夫斯基”、“非欧几里得空间”这些近代数学常用的名词,知道正是罗巴切夫斯基最先挑战了传统的三维欧几里得空间,而后又有高斯、汉密尔顿、黎曼等人在数学中构建出多维的几何空间和复数概念,而虚拟的“第四维”正是闵可夫斯基(小说中亦提到此人)所指的“时间”。“时空连续区”的提出,进一步将“空间的三维和时间的一维融合成一个四维的整体,空间和时间不再是自立存在的终极实体。”(32)这样的时空连续体在黎曼的数学描述里是弯曲存在的,“线性的时间有可能变成环形”,(132)这意味着“走向未来”其实就是“回到过去”,而时间穿梭(这正是对时间的反抗)也变得不再是天方夜谭。数学上的这种时空观的革命,最后又影响到物理学,为20世纪初相对论和量子物理的出现奠定了基础。所以,一旦理解“作为第四维的时间”对于全书的主题意义,这些看似枯燥的科学玄谈就变得不再是“噪音”,而成为品钦引导我们进行哲思的一种途径。事实上,这段引文中没有一处细节不是经过巧思。例如打乱会场的旋风,这种自然现象在与会者那里被理解为一种神启(这个旋风甚至有个名字,叫Thorvald),因为它的自旋结构正暗示了新的环形时间模型,而“进入到旋风里”(enter the whirlwind)又会让人联想到《圣经》里“reap the whirlwind”这句警言。更重要的是,如果“将来”会回到“过去”,那么耶稣就会“重新出生”,《圣经》里预言的新弥赛亚的到来就会在科学中找到启示,难怪引文中那个基督徒会“突然大彻大悟”。

品钦最令人叫绝的地方,还是小说中几乎所有人物经历的所有事件都或明或暗地指向这个“时间”主题。就如同在《万有引力之虹》中“火箭”变成了一种神性的存在,“时间”在品钦的文学想像里成为了代表上帝创世意志的绝对秩序——它只能匀速地单向线性流动。对时间的反抗因此在这部小说中就体现为两种形式:时空旅行和两地同现(即某物同时存在于两个空间)。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认为接近光速的飞行会让时间行速变慢;而既然“光电效应”证明光具有粒子性,光和电又可以统一在一起。于是,“时间、光、电”就成为了品钦构建哲思的三位一体的切入点:来自未来的“侵入者”在世界大战爆发前的“过去”避难,警告人们那个充满灾难的未来;东方天堂香巴拉与现世的时空既此在、又彼在,据说那里的居民灵魂可以得到永生,但需要借助冰洲石神奇的“双折射”这一光学效果才能进入到这另外的时空;特斯拉发明的无线电通讯被用于指挥寻访香巴拉的探险队,他发明的人造闪电可以被用于制造“矢量武器”,进而实现时空旅行;至于韦伯的炸药、魔术师佐姆比尼的镜子魔术、墨尔醉心的炼金术和摄影、达莉从事的电影等,也通通被品钦巧妙地串联起来,让“光(电)”成为了制造“反抗时间”、“两地同现”奇迹的现世神话。

书中还有很多看似与科技无关的历史事件也被品钦独具匠心地运用于“反抗时间”这一主题的阐发,如着墨颇多的威尼斯圣马可教堂那座钟楼的神秘倒塌(1902年),以及发生在西伯利亚通古斯上空的惊世大爆炸(1908年)。在品钦奇谲的故事框架里,这两起看似不相关的真实事件被渲染上了主题色彩。世纪初那象征永恒时间的古老教堂莫名其妙地坍塌,似乎预示了旧的绝对时间观在物理和数学的进展下将要面临的致命危机。通古斯大爆炸在小说中则居于更加中心的地位,品钦分别用七个视角来描述事件发生时各方亲历者的情形,然后又意味深长地讲述爆炸之后一个月欧洲夜空亮如白昼的奇特景象。当时天空黄色的晕光被小说称为“宇宙的征兆”和“启示录般的暗影”,并在此节最后用“prepare them against the day”结尾。(805)这里的“against the day”虽然有“以备(末日审判)”之意,但鉴于通古斯爆炸阻击了白昼(day)驶入黑夜的时间进程,“against”似乎也可按照现代用法,理解为对时间的一种“反抗”。

不过,无论是借用宗教意象来劝诫世人为那烈火中的“末日审判”(譬如两次世界大战和9·11)做好准备,还是用反抗时间的科学概念来讲述跨时空旅行、寻访永生之地或两地同现这样的奇幻故事,品钦都意图在“时间”背后探索“救赎”的主题。如果说对《彼得后书》的隐射是强调了这种救赎的迫在眉睫,那么作者对科学的运用则似乎暗示了宗教以外的救赎道路。就像小说里提到的新毕达哥拉斯派在“等边三角形”里寻找天启一样,品钦笔下的这些科学人士和当时盛行的“通灵派”、“灵媒”等伪科学在重要的一点上并无二致,即他们都是在为灵魂寻找终极的彼岸,譬如摄影和炼金术都可以被解释为“在贵重金属的惰性中寻找光的救赎”。(80)科学与宗教的天然界限,在品钦的这部小说中被刻意模糊并糅合在一起,就像前面引文中提到的“自守的天命”,因为“自守的”(Automorphic)是数学术语,而“天命”(Dispensation)则是基督教名词。于是,电磁学可以变成一种基于奇迹的“光”信仰,而香巴拉的不老传说也可以被解释为科学对第二热学定律的一种克服。以书中最令人费解的黎曼猜想为例,它是亚希米恩在哥廷根大学痴迷的一道数学难题。用最通俗的说法,黎曼认为随机离散出现的质数可以用一个zeta函数预测出来。如果这个数学界的顶级猜想获证,那就如同在人类已知的最混沌的领域发现了一种神秘的确定性。而这,正是亚希米恩要去寻找的救赎。

这令笔者想到了50多年前斯诺和利维斯那场著名的“两种文化”之争。当时,斯诺激烈抨击人文学者和科学家之间的文化割裂,呼吁在两者之间架起桥梁。由于斯诺把人文知识分子比作仇恨机器和现代文明的“卢德派”,而且在自己的小说创作中明显地偏袒“科学新人”,所以陆建德指出“斯诺并不恪守中立”,并进而怀疑他的“两种文化”论是否成立。(33)此处姑且不追究斯诺是否知行合一的问题,单就1959年那次“里德”演讲而言,斯诺其实“最不希望看到的是科学家治国”,他也不鼓吹所谓“乏味的科学主义”(34)和斯诺一样,品钦是美国当代重要作家中罕见地同时接受过理工科和文科训练的人物,他的作品也大量充斥着各种艰深的科学知识、概念和术语,斯诺用来和莎士比亚相提并论的“第二热学定律”甚至是品钦小说主题中的最爱。但和斯诺不同的是,品钦对现代社会里科学理性的独断危险始终保持着警惕。在一篇为“卢德派”辩护的文章中,品钦将卢德派小说(代表作是玛丽·雪莱的《弗兰克斯坦》)、哥特式小说,乃至后来的《金刚》、《星球大战》等流行文学中的魔幻倾向、科幻倾向统统归结于一种对从前那个神话时代的怀旧,因为“当宗教越来越被世俗化为自然神论或无信仰时,人类对上帝存在的证明、对来世和拯救——如果可能的话,肉体上的复活——始终怀有一种饥渴”。(35)

所以,针对那个争论不休的“斯诺命题”,品钦提出了自己的文学解决之道,即科幻小说,因为它“不仅可以近乎完美地综合两种文化,而且也恰好能为我们时代那些卢德派信仰者提供一个重要的避难所”。(36)百科全书式作品对科学某一门类的完整描述,是门德尔松对这个特殊文类界定的重要标准之一,但从《V.》开始,一直到这部《反抗时间》,品钦的百科全书式小说与其他六位成员在对科学的运用上有着本质区别。很难说乔伊斯在《尤利西斯》中对胚胎学知识的引用有任何主题意义,同样梅尔维尔对捕鲸产业的科学描述也很少有提喻之外的作用,但品钦的特殊之处是,他更多地是从本体论和认识论视角去使用自己的科学素材、开掘自己的救赎主题。于是,那个关于“以太”的争论对小说而言就不仅仅是内容的点缀,它所涉及到的“光的波粒二象性”原理就构成了科学哲学的二元世界观,这种对事物一元本质的颠覆浸淫了品钦在《反抗时间》中的情节安排、人物塑造,甚至还有封面设计。因此,书中的财阀、杀手、兄弟等人物都不约而同地有一个“替身”(double),英德两个敌对科学家Renfrew和Werfner居然是同时位于两个空间的同一个人(注意名字字母的逆序),齐特和达莉奔赴欧洲时搭乘的“邮轮”甚至在中途变形为“战舰”,就连精装版封面上的文字也设计成冰洲石双折射后的重影特效。我们甚至可以推测,品钦之所以要在全书中使用《圣经》式的循环五幕戏剧结构,恰恰是因为它和《反抗时间》里探讨的环形时间和时空弯曲的科学哲学主题有某种神秘的契合。从某种意义上说,品钦消解了所谓“文学文化”和“科学文化”的对立。就像他从前在“熵”、“火箭”这些科学意象中找到了终极人文关怀一样,这次他在对四维时空的反抗中发现了宗教救赎意义:科学在他笔下变成了另一种神学。

《反抗时间》是品钦试图成为“美国但丁”的又一次尝试。(37)他以史诗的磅礴气魄和神话气韵,为同时产生了人造地球卫星、计算机和奥斯维辛集中营、广岛核爆的20世纪撰写了一部另类(但却可能更真实的)前传。他的百科全书式叙事认同的不仅是美利坚的民族文化,更是在为这个时代“新近形成的国际文化”(38)代言;《反抗时间》对科学话题的涵盖不是为了炫耀博学或宣扬卢德分子的技术恐惧,而是试图在融合科学及其对立面的基础上寻找信仰和得到救赎的可能。至少在这两个方面,品钦的这部作品不仅意味着他对传统百科全书式叙事的继承,也表现了一种超越。

注释:

①④⑩Louis Menand,"Do the Math:Thomas Pynchon Returns," in The New Yorker,Nov.27,2006,http://www.newyorker,com/archive/2006/11/27/061127crbo_books.Accessed Nov.2007.

②(27)Howard Schneider,"Review:Against the Day," in The Humanist,May-June 2007,pp.42-43,p.42.

③The Complete Review,http://www.complete-review.com/reviews/popus/pynchon.htmours,Accessed No.2007.

⑤Daniel Chandler,"An Introduction to Genre Theory," http://www.aber.ac.uk/media/Documents/intgenre/intgenre.html.Accessed Nov.2007.

⑥⑧(11)(13)(38)Edward Mendelson,"Encyclopedic Narrative:From Dante to Pynchon," in MLN,Dec.,1976,p.1269,pp.1269-1274,p.1268,p.1269,p.1271.

①(12)(21)Hilary A.Clark,"Encyclopedic Discourse," in Substance,No.67,1992,p.107,pp.95-97,p.104.

⑨Thomas Pynchon,Against the Day,New York:The Penguin Press,2006,p.22.此后随文标注页码。

(14)(25)(26)Northrop Frye,"The Four Forms of Prose Fiction,"in Hudson Review,Winter 1950,p.592,p.584,p.589.

(15)(16)(17)(18)(19)Northrop Frye,Anatomy of Criticism:Four Essays,New Jersey:Princeton UP,1957,p.311,p.365,p.315,p.322,p.325.

(20)(30)Kevin Daniel Attel,Encyclopedic Modernisms:Historical Reflection and Modern Narrative Form,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California,Berkeley,2003,p.11,p.24.

(22)Richard House,"The Encyclopedia Complex:Contemporary Narratives of Information," in Substances,No.92,2000,p.39.

(23)Edward Mendelson,"Gravity' s Encyclopedia," in George Levine and David Leverenz,eds.,Mindful Pleasure:Essays on Thomas Pynchon,Boston:Little,Brown,1976,p.161.

(24)亦有版本写作“reserved for fire,being kept until the day of judgment”。参见《彼得后书》(2 Peter 3:7)。

(28)伊恩·瓦特《小说的兴起》,高原等译,三联书店,1992,第83页。

(29)Wilda Anderson,"Encyclopedic Topologies," in MLN,VoL 101,No.4,Sept.1986,p.926.

(31)严格意义上说,现代英语里很少有against the day这种搭配,但它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seize the day(只争朝夕)这句谚语。小说里也出现了几处with the day,再加上书中大量探讨了时空旅行和寻求永生等话题,所以笔者直译为“反抗时间”。但萨缪尔·佩皮斯(Samuel Pepys)最早在其1664年的日记中记录了“against the end of the month”这样的用法,这里是“以备”(in readiness for)之意。同样,(新约)也有类似用法。考虑到本书背景是一战前后,有人因此建议译作“指日可待”,参见《外国文学评论》(2007年第3期,第159页)。但此处品钦显然是故意一语多关,against可表示“反”或“以备”,day则可理解为“时间”、“光”、“白昼”、“时代”和“审判日”,任何一种译法都与小说切题,但又很难兼顾。另外值得一提的是,英国作家迈克尔·克罗宁(Michael Cronin)在1998年曾出版了同名历史假想小说Against the Day,讲述了二战时期英国被德国入侵时一对兄弟和邻居盖世太保的惊险故事。克罗宁的书名中的“the day”专门暗指《圣经》中的“审判日”,品钦使用该词的意蕴显然比他要复杂得多。

(32)W·H·沃克迈斯特《科学的哲学》,李德容等译,商务印书馆,1996年,第206页。

(33)陆建德“从斯诺的《新人》看‘两种文化’”,见《破碎思想的残编:英美文学与思想史论稿》,第155、384页。

(34)Roy Porter,"The Two Cultures Revisited," in Boundary2,Vol.23,No.2,Summer 1996,p.2.

(35)(36)Thomas Pynchon,"Is it O.K.to be a Luddite?" in The New York Times Book Review,28 October 1984,p.1,pp.40-41.

(37)关于品钦受但丁的影响,参见Charles Hollander在2004年“品钦国际会议”上的论文,“Thomas Pynchon:An American Dante?”http://www.vheissu.info/art/art_eng_dante_hollander.htm.Aecessed inDec.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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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一种文本的百科全书叙事--对平钦新书“抵抗的时代”的解读_百科全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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