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画谱”以金元理论而闻名于世--兼论“宣和画谱”与徽宗绘画思想的关系_宣和画谱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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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巍《中国画学著作考录》①(下省称《考录》)第161页《宣和画谱二十卷》著录《宣和画谱》版本22种,谓有元大德年间吴文贵刊本(待访)(台北故宫、美国国会),谓“与《书谱》合刊,有大德七年(1303)正月钱塘王芝序,大德壬寅岁(1302)长至日延陵吴文贵谨识(跋)。”另外,谢氏对于所谓“宋刊本”表示存疑。除去此可疑的宋刊本外,现存最早的《宣和画谱》的版本,应是元大德六年吴文贵刊本。元刘有定注《衍极》所说大德壬寅裒集《宣和画谱》二十卷者,即吴文贵是也。由于种种原因,笔者不能看到此版本,这是一件极遗憾的事。关于《宣和画谱》,学界一般有这样几种解释:其一,是书作于徽宗时期;其二,是书的作者,有人认为是赵佶,有人认为是蔡京等,有人认为是蔡攸,或者是由寺宦所作;其三,是书在徽宗授意和参与下编纂而成,是官方所修之书,体现了徽宗的绘画思想。

但是,作为一本重要的画学著作,《宣和画谱》终南宋之世,始终没有被人提及,直到元初才突然被很多人注意。这是很奇怪的现象。

一、著录很晚

首先,有关《宣和画谱》的最早记载,在金朝或元初。元刘因《静修集》卷十《辋川图记》:

是图,唐宋金源诸画谱,皆有评识者,谓惟李伯时山庄可以比之,盖维平生得意画也。

刘因是元初人,此记写于1273年,即至元十年癸酉。刘因在这里讲“唐宋金源诸画谱”,这个“金源”即金朝②,也就是说,金朝也有画谱,也有对《辋川图》的记载。按《宣和画谱》卷七李公麟传谓“龙眠山庄可以对辋川图”,则此金朝的画谱,可能指《宣和画谱》,或者其原稿。

金元好问《遗山集》卷三十四《张萱四景宫女》:

《画谱》谓,萱取“金井梧桐秋叶黄”之句为图,名《长门怨》者,殆谓此耶。

则此《画谱》应指《宣和画谱》,但也许“画谱”指的是《宣和画谱》的原本,也未可知。元好问金亡入元不仕,卒于1257年。此文不知何时所写。

又元初李冶(治)《敬斋古今注》卷六:

《宣和画谱》载,李公麟作画,以立意为先,布置缘饰为次,盖深得杜甫作诗体制。甫作《茅屋为秋风所拔叹》,虽衣破屋漏,非所恤,而欲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公麟作《阳关图》,以别离惨恨为人之常情,而设钓者于水滨,忘形块坐,哀乐不关于其意,其它种种类此。

对照今《宣和画谱》卷七李公麟传,则此书所记即今本《宣和画谱》无疑。按本传,李冶由金入元不久即卒,所以,他看到这《宣和画谱》很有可能在金国即有。

又元初王恽《玉堂嘉话》卷三:

《远涉帖》,予二十年前观于大名魏氏家,未敢必为孔明书,及入秘监,见《宣和书谱》,乃知宋御府所收,为武侯书,明矣。③

按常理度之,王恽中统二年(1261)为翰林修撰,则入秘监看到《宣和书谱》,恐怕在这段时间。而此书成于1288年,即在大德(1297-1307)之前。也就是说,在大德壬寅(1302)吴文贵这次明显的修改之前(说见后),这两书的名字已经存在,且分别独立成书。则《宣和画谱》与《宣和书谱》两书,也许就是在金国即有,也许是在元初即有。但说是在金元时期,应无问题。

其次,南宋人不知《宣和画谱》。在宋人的笔记文集中并无《宣和画谱》的著录。《宋史》及南宋重要的书目均无其书之记载。《宣和画谱》有宋刊本之说,是可疑的。谢巍《考录》云:

“此书除不著撰人姓氏外,尚有大德吴文贵刻本是否为初刊本问题。叶启发称有宋刊《书谱》二十卷(文见《图书馆学季刊》第九卷第三、四期),证似不足,故王重民先生以为‘或即大德间吴文贵与《画谱》之合刊本。’然近又有说《画谱》残存宋刊前十卷,又谓原北平故宫有宋刊元印本。后两说未能见原书,未便遽言是非。”(163页)“至于宋刊元印之说,无证可信。大德本中依照宋颁格式刻板,而并非以宋板于元印之书。王重民先生鉴定此本之刀刻最与‘大德间刻书相似’,可以为证。”(164页)

除了谢氏的推证外,可以认定不存在宋刊本的,即实际在南宋,有很多人不知道此书。尤其是邓椿,竟然不知此书。这是最不应该的。

《画继》卷郓王传及士雷传,凡两次提到“秘阁画目”。如果南宋秘阁有《宣和画谱》或类似的画目,邓椿是有条件知道的。而根据《画继》所反映出的情况,疑邓椿所见之秘阁画目,已无《宣和画谱》或其原本,其所见仅系南宋秘阁画目。也就是说,在南宋秘阁中,没有《宣和画谱》。

邓椿不知道《宣和画谱》,还可以通过邓椿《画继》从未提及此书得以证明。而且,作为一本续继《图画见闻志》之书,其所录画家人名与《宣和画谱》有一些重出者,而对照这些画家的传记,同一画家,《画继》与《宣和画谱》之间,看不出任何必然的关联,这也是邓椿不知《宣和画谱》的一个重要证明。

另外,由宋入元的周密《云烟过眼录》卷二:

山水一轴,甚古,上有五小字云,后凉徐麟笔,《画谱》中未闻其名。

《云烟过眼录》卷四:

伯机仲山云,具观《御府书画谱》,已上三者,余皆未之见也。

按《中国历史人物生卒年表》④,周密卒于1308年,即元至大元年戊申,在大德(1297-1307)之后。则此完全可以写于元初大德以后。

又由宋入元的方回《桐江续集》卷二十四《丹青歌赠王春阳用其神丹歌韵》:

《宣和画史》我尝读,山水王诜并郭熙。儋州秃翁早题品,元祐文章众首推。坡诗一句不收拾,熙丰孽党遗群儿。大坡小坡俱写竹,黜不登载无一枝。

按内容,这个《宣和画史》即应今《宣和画谱》。方回至少在大德九年还活着。他看到的,有可能是吴文贵修订后的《宣和画谱》。

而谢巍《考录》引元人王芝后序及吴文贵跋曰:

王芝《后序》曰:“《宣和书画谱》自宋南渡后不传于江左,士大夫罕见称道,及圣朝混一区宇,其书盛行,好事之家相誊写(中略),先时纰缪绝多,君能广求他集,与同志参校,遂为最善本。”吴文贵《跋》曰:“《宣和书画谱》乃当时秘录,未尝行世。(中略)”两文皆认为《画谱》于宣和时未尝行世,而为秘录。

阮璞说:“宜其书在当时亦只能秘藏于内府,终宋之世未尝出以行世也。”⑤ 也有同样的看法。综上来看,南宋人并不知道《宣和画谱》。

第三,在今存画史中,最早见《宣和画谱》之名的,乃是元汤垕《画鉴》。其书中有几处有关“宣和画谱”的记载。比如:

古人以画得名者,必有一科是其所长,如唐之郑虔,蜀之李昇,并以山水名。《宣和画谱》皆入人物等部。《画目》称其能山水,而所收止人物神仙耳。其他不可枚举,仆凡欲修《宣和画谱》者数矣,惜未得遂所欲也。

是书所说的《宣和画谱》,即应指今《宣和画谱》。《画鉴》的成书时代,至少在元文宗天历元年,即公元1328年。这个时间,则在大德(1297-1307)之后。

另外,《图绘宝鉴》卷二左礼传谓:

《宣和画谱》谓与张南本笔法相似,《图画见闻志》谓与张南笔法相似,岂即张南本也。

按《图绘宝鉴》卷五有赵孟传,谓其谥文敏。按《元史》本传,赵孟至治二年(1322)卒,则《图绘宝鉴》之作,也是晚于大德年间的。

综上可知,关于《宣和画谱》,在现存文献中,它最早出现在由金入元的人的著作中,在画学著作中最早的出现也在元代中后期。而且值得注意的是,南宋人并不知道《宣和画谱》。

二、《宣和画谱》学术水平很低

首先,《宣和画谱》纰缪严重,不似官修画史。《宣和画谱》四库提要谓:

王肯堂《笔尘》曰,《画谱》采荟诸家记录,或臣下撰述不出一手,故有自相矛盾者,如山水部称王士元兼有诸家之妙,而宫室部以皂隶目之之类。许道宁条称张文懿公深加叹赏,亦非徽宗御撰,盖亦未详绎序文。然所指牴牾之处,则固切中其失也。

关于是书内容纰缪的问题,阮璞先生在《宣和书、画两谱撰人为谁》一文中说:

《宣和书谱》、《宣和画谱》两书,在吾国书学、画学古籍中纰缪最多,其取去之滥,学识之陋,殊与其自以“宣和”标目,示人此是官修之书者不称。(中略)其衡铨无法,徇私予夺,取去之滥,亦已甚矣。至于两书学识之陋,在书学、画学古籍中,尤为罕见。(中略)又如《画谱》董伯仁小传,妄以“董展”为此人之姓名,而谓“董展,字伯仁”,大似束书不观,仅凭耳学议事者所说。⑥

这实际上已经对《宣和画(书)谱》写作之滥,下了非常明确的结论。另外他还举《宣和画谱》“杨宁、杨昇、张萱”三人传窜改《历代名画记》为例,谓是书“望文生义,恐寻常措大著书,断不至不自拘检,乖剌若此也。”⑦

关于杨昇传的问题,我想再补充一点,即《宣和画谱》卷五其传谓:

郭若虚《见闻志》,谓昇尝作禄山像,今亡矣。

按今《图画见闻志》并无此人,更无此事。而此事实出于《历代名画记》卷九杨宁杨昇传注:“《望贤宫图》《安禄山真》”,则可知此谱作者即便是抄录,连书名也抄错,真是草率不堪。

《宣和画谱》是一部以抄袭窜改为手段而写成的书。如其五代宋以来画家之传记,多依《见闻志》、《圣朝名画评》或《益州名画录》等窜改之。其抄袭之法,约而言之,或全文并抄而略改之,或错乱次序而并抄并益以评语,或解释原文、益以评语。关于《宣和画谱》抄袭的问题,笔者另有专文,此不赘述。

其次,御制《宣和画谱》序言确系伪作。

按津逮秘书本,此序后有“宣和庚子岁夏至日,宣和殿御制”。这篇序言水平粗糙,与《宣和画谱》整体上是一致的。并且这个序言有几处硬伤,如“今天子廊庙无事”,这明显不是天子语;又“随其世次而品第之”,而是书根本没有按徽宗“神逸妙能”来分品。而“宣和庚子岁夏至日,宣和殿御制”则明显地暴露出此序乃是有意而为的伪作。

首先看这个“宣和殿御制”。按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中华书局)卷十四《宣和画谱二十卷》,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⑧ 第876页《宣和画谱二十卷》,均以原序无“宣和殿御制”之说。谢巍《考录》对于诸版本有较可信的考察,认为“是书编撰成于宣和二年(1120)。前有序,原不著撰人姓氏,至明嘉靖以后,始添‘宣和殿御制’五字,遂以为宋徽宗撰。”(164页)姑采其说。

另外,“宣和庚子”的说法,可能是作伪者根据童贯传造出来的。按《宣和画谱》卷十二童贯传:“今贯历官任太傅山南东道节度使,领枢密院事,陕西、河东等路宣抚使,封泾国公。”童贯时封泾国公,这是目前《宣和画谱》可考的最晚时间。按元陈《通鉴续编》卷十二宣和元年秋七月“加宦者童贯太傅,封泾国公。”又宣和三年八月,“加宦者童贯太师,封楚国公。”则可知其时在童贯封楚国公前,泾国公后,也就是在宣和元年七月至三年八月间。今御制序谓在宣和二年,则在时间上并无疑问。然而,这正是《宣和画谱》序作伪者狡猾的地方。伪序“宣和庚子”的说法,正是依据童贯传而作的。“宣和”之说,恐怕也正据此来。

还有一点,即此序言所说此书共载231人,计6396轴的说法也不确。而四库馆臣在提要中显然也沿袭了这个说法。实际上此书(影印四库全书本)实录画家233人(含日本国1),而按每位画家传后“今御府所藏”轴数计,也只有6391轴,而实际上还不是这个数,而应该是6382轴。作为一个账目或官方藏画记录来讲,依照宫廷收藏程式之严格,这种错误不应该出现。大体来看,出现在具体画家作品轴数上误差是很小的,一般都差错在一轴左右,所以不可能是文字脱佚所致,只能是计数时的错误。这个错误,不应出现在制度严格的宋御府,而可能是在修订时造成的。只能说此序作伪时计错了数。

第三,叙论语气可疑。

《宣和画谱》叙论部分,有一些非常奇怪的用语。如卷五《人物叙论》:“是知谱之所载,无虚誉焉。”卷八《番族叙论》:“皆不兼其所长,故不得入谱云。”卷九《鱼龙叙论》:“宜不得传之谱也。”卷十《山水叙论》:“谱之不载,盖自有定论也。”卷十三《畜兽叙论》:“故非谱之所宜取。”卷十五《花鸟叙论》:“故不得附名于谱也。”

这些关于画谱的论述,其口气宛似另一无关之人。有人认为这是皇帝的口气。但是,作为皇帝,其属文是否必然如此武断专横,也是未必的。更重要的,从所谓的御制序言来看,徽宗皇帝根本就没有看过这部书稿。尤其是卷五“是知谱之所载无虚誉焉”一句,即便是皇帝本人居高临下之语,自我吹嘘,也不至于如此。这是他人对本谱的评语才是。

除了叙论之外,画家传内容也有一些奇怪的用语。如卷十一屈鼎传谓其:

今画谱姑取之,盖使学之者有进于是而已。

卷十七徐崇嗣传谓:

然考诸谱,前后所画,率皆富贵图绘,谓如牡丹海棠桃竹蝉蝶繁杏芍药之类为多,所乏者丘壑也。

又卷十八艾宣传谓其:

虽非入谱之格,缘熙宁所取,故特入谱。

这些奇怪用语的作者,不应是皇帝本人。但其口气又居高临下,统摄取与,武断专横,其身份可能是一个统稿之人,而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刘有方所说的吴文贵之流。

另外,是书中不录苏轼等人,一说是因为元祐党人的原因,此说不足为据。是书中有关郭熙的论述,有关李颇的记载,都是有疑问的。而且,《宣和画谱》可能存在大量犯讳的情况。由于版本问题,这个不能深入讨论。

三、与徽宗的绘画主张不相配

邓椿《画继》卷九《论远》:

至徽宗皇帝,专尚法度,乃以神、逸、妙、能为次。

邓椿家世为宋廷重臣,其祖邓洵武,政和中知枢密院,与徽宗关系密切。邓椿所记,应更近于史实。邓椿这段话,透露了一个重要的信息,那就是,宋徽宗的绘画思想很明确,就是崇尚法度,推重神品。这两点,在《宣和画谱》中根本没有体现出来。

第一,徽宗重法度的创作思想与《宣和画谱》不合。

徽宗崇尚法度的思想,主要指在绘画作品的创作上,要求对于自然现象有深入细致的体察,即了解所描绘对象的规律,并表现之。《画继》卷十《论近》有关徽宗赏画春时日中牡丹者,即孔雀升墩事,即有明确的体现。又《画继》卷六:

李诞,河间人。多画丛竹、笋、箨、鞭、节,色色毕具,宣和体也。

“色色毕具,宣和体也。”则可形象地说明所谓的“法度”,即深究物理者也。“宣和体”从一定程度上能反映徽宗的嗜好,即细究物理,崇尚法度。但不甚重思致与诗意。

而《宣和画谱》中的“法度”,主要指规章制度,或者画法。如《宣和画谱》序:“将以明礼乐,著法度。”此处所谓之法度,乃指国家之规章制度。此意亦可见宗汉传。卷十六嗣濮王宗汉传谓其:“而唯诗书是习,法度是守。”亦同一意。惟卷十八崔白传谓其:

所画无不精绝,落笔运思即成,不假于绳尺,曲直方圆,皆中法度。

这个法度,指的是规矩,准绳。意近于徽宗所主张之法度,然《宣和画谱》仅此一条。

所以从创作论的角度来讲,《宣和画谱》与徽宗重法度的创作思想不合。也就是说,《宣和画谱》始终在强调“思致”与“诗画同一”,实际上也是一个问题,即文人的思致在绘画中的体现。这个恰与徽宗所关心的“法度”无关。

第二,徽宗尚“神逸妙能”的品画思想与《宣和画谱》不合。

徽宗主张“神逸妙能”,而《宣和画谱》根本没有以“神逸妙能”这样的方式对画家进行品评。惟《宣和画谱》卷十张璪传谓其“一时号为神品”,只是这一处出现了“神品”,然而只是机械套用《唐朝名画录》的说法。又卷十七徐熙传:“盖筌之画则神而不妙,昌之画则妙而不神”也只是袭《宋朝名画评》卷三对徐熙的评语而已。

所以,从画品的角度来看,徽宗关于“神妙逸能”的品画主张在《宣和画谱》中根本没有体现出来。所以,从绘画作品的两个最重要的方面,即其创作与品藻的两个方面来看。《宣和画谱》所体现出来的绘画思想与徽宗没有关系。

第三,徽宗语非徽宗撰。

余嘉锡等已指出,《宣和书画谱》中有若干徽宗语气的文字,据此推断是书乃奉徽宗之诏而撰,并呈徽宗乙览。

实际上不尽其然。《宣和画谱》的画家传基本上以抄录篡改他人文字为主,而且很不严肃,如前所举,甚至连书名都抄错。所以是书的写作态度很明显,它的原稿不是一本学术著作,只是一个普通应差的账目而已(说见后)。它的重点不在叙论,也不在画家传,而在作品的著录。画家传的材料,是其随手可取,随意更改的内容,它既可以取过去的画史关于画家的介绍,也可以取徽宗在某画上的题跋,因为它有这种可能。

所以,这些有关徽宗语气的内容,应理解为是最早编撰者纂集徽宗的文字,而并非是徽宗参与编纂的。余嘉锡的问题,即在以《晋书》这样一本严肃的学术著作,与《宣和画谱》这样一本极不严肃的书类比,按《晋书》的体例来推测即是徽宗之作。总体来说,徽宗与此书没有关系。

四、徽宗御府与其画目

针对《宣和画谱》所及内容均在宣和初年以前,而且是书最早出现于由金入元的文集中,并与徽宗没有关系,并且粗制滥造这四种情况,我们推测是书的原本,可能并不称为“宣和画谱”,而很可能只是宣和之前的御府绘画账目(画目)而已。

首先,藏画之所御府有两种含义。

《宣和画谱》凡每一画家传后均曰“今御府所藏”若干云云。按宋任广《书叙指南》卷六《仓场库务》:

内库曰御府,又曰内帑。

宋孙逢吉《职官分纪》卷二十二《少府监》:

御府令一人,六百石,本注曰,宦者典。

御府之名,古已有之,主要指内库。即针对国家正帑而言,御府为禁内藏物之所。但是,这个情况在徽宗时期有点复杂。《画继》卷一徽宗:

宣和四年,三月辛酉,驾幸秘书省,讫事,御提举厅事,再宣三公宰执亲王使相从官,观御府图画。既至,上起就书桉徙倚观之,左右发箧出御书画,公宰亲王使相执政,人各赐书画两轴。

这里也提到御府,里面有很多徽宗书画。宋程俱《麟台故事》卷五《恩荣》有这一事件的详细记载,这实际上是秘书省迁出禁内后落成,徽宗依故事前往视察的事⑨:

上再御提举厅事,须臾,宣召宰执从官,及特宣召等官,观御府书画。

以上文字值得注意的是,御府和秘书省实际上被视为同一个地方。而李纲《梁溪集》卷一百三十八《重校正杜子美集序》:

长睿父官洛下,与名士大夫游,裒集诸家所藏,是正讹舛,又得逸诗数十篇,参于卷中,及在秘阁,得御府定本校雠,益号精密,非世所行者之比。

也是这个意思。所以御府有两义,即一确指古义上的禁中内库,一指秘阁(或秘书省)。而秘阁所以被称为御府者,疑是因袭旧习,即在政和五年之前,秘阁尚在禁中,而在徽宗政和五年秘阁则迁出端门之外,即已不在禁中。以其在禁中,故沿旧习称为御府,这是可以理解的。

第二,《画和画谱》所说“御府”应指内库。

徽宗时董逌《广川画跋》卷三《书吴怀龙上》:

秘阁吴怀龙定为神品,考之《画录》,则怀第在能品,而传古过之一等。崇宁二年,太清楼见怀龙水图,与世所见龙异甚。(中略)明年冬,上遣使就阁取入,并阎立本二十八宿,除徐熙海棠、黄居花竹留禁中,余画还之。

卷三《书牧羊图》:

牧羊图,本曾鲁公于纡,以辠没入秘阁,画羊兽皆异状,如坟墓间,蹲羊伏兽,牧者羽服道士。初未有赏者,以是不入校录。明年,少监罗畸,始令工者就装轴,列《画录》中。同舍方会畀工图之,既成,三月,有诏取入,留禁中。

卷三《御府吴淮龙秘阁评定因书》:

今《画录》目为吴怀,而前秘阁所上账目误矣。今御府所出乃作吴淮,相传失也,当为吴淮,盖《画录》承误,并失其名,故宜以熙载所记为证。

以上则显然以秘阁与御府(禁中)为两处。秘阁在徽宗政和五年时被移于端门外,即不在禁中。依其所说,则似是秘阁与禁中为两个重要的藏画场所。赵构《思陵翰墨志》也说:

本朝自建隆以后,平定僣伪。其间法书名迹,皆归秘府。先帝时,又加采访,赏以官联金帛,至遣使询访,颇尽探讨,命蔡京、梁师成、黄冕辈编类,真赝纸书,缣素备成。卷帙皆用皂鸾鹊木锦褾裭白玉珊瑚为轴,秘在内府,用大观、政和、宣和印章。其间一印以秦玺书法为宝,后有内府印标,题品,次皆宸翰也。舍此褾轴,悉非珍藏,其次储于外秘。

高宗这段话将徽宗藏画之制说得较清楚,即当时有两大重要藏画之处,一是内府,这里藏的是较好的书画,而秘阁(外秘)藏的是较次的绘画。这实际上与董氏《广川画跋》所及禁中与秘书之别相对应,即应是御府,实即内库或内帑,乃由宦官典职之库藏。《宣和画谱》所说的“御府”,即应此禁中由宦者典职的库房。

第三,御府有藏画账目。

值得注意的是,前引《广川画跋》卷三《御府吴淮龙秘阁评定因书》说“前秘阁所上账目误矣”,则宣和秘阁,即确然有上账目之规矩。又前引卷三《书牧羊图》有“校录”“画录”之说,似乎列入《画录》是更高一级的著录。即一般绘画作品初步验录合格,则入“校录”,装轴之后,始列《画录》之中。

另卷三《勘书图》、卷四《书戴嵩画牛》、卷六《书崔白蝉雀图》,皆有画录、画评之说。则至少在董氏的画跋中,出现了“校录、账目、画录、画评”这样的说法。并且指出至少有两处重要的藏画场所,即秘阁与禁中。从董氏的叙述我们推测,校录是初级的绘画账目,画录是较高级的绘画账目。凡藏画场所,均要按规定对于收录的绘画进行记载,其较高一级的记载,按一般画录或画目的体例,则包含对于画家的简介和作品的目录。这些在《宣和画谱》中则体现出来了。而且当时存在于秘阁或御府中的画目,可能不止一种。

第四,靖康之乱,使这独藏于御府的画目(账目),流失于北方,而终南宋之世,未有人能得睹之。按《宋史》钦宗本纪靖康二年二月:

丁卯,金人要上皇如青城,以内侍邓述所具诸王孙名,尽取入军中。(中略)夏四月庚申朔,大风吹石折木,金人以帝及皇后、皇太子北归。凡法驾、卤簿,皇后以下车辂、卤簿,冠服、礼器、法物、大乐、教坊乐器,祭器、八宝、九鼎、圭璧,浑天仪、铜人、刻漏,古器、景灵宫供器,太清楼秘阁三馆书、天下州府图及官吏、内人、内侍、技艺、工匠、娼优、府库蓄积,为之一空。⑩

虽然这段文字没有明确地讲书画也在内,然而金人“为之一空”,内库所藏之书画,其必然难逃此劫。实际上,周密《齐东野语》卷六《绍兴御府书画式》:

思陵妙悟八法,留神古雅,当干戈俶扰之际,访求法书名画,不遗余力。清闲之燕,展玩摹搨,不少怠,盖睿好之笃,不惮劳费,故四方争以奉上无虚日。后又于榷场购北方遗失之物,故绍兴内府所藏,不减宣政。

即透露出书画作品也在劫难逃。与此相应的,其记录绘画作品的绘画账目被随之劫往金国,是理所必然的。更何况,这个画目还有查账的功能:就像内侍出具的诸王孙名单一样。而此账目正是金人索取之依据。这个账目在流入金国之前,并无“宣和画谱”之名。

综上来看,则《宣和画谱》大量出现“今御府所藏”所透露出的,是书只是一个看管内库的寺宦所写的收藏账目而已。吾人仅此点看,就能够理解此书何以错谬百出,而亦可以理解,它又何尝不能成为金人北掳库藏书画之一凭证?而徽宗又何以可能为一个府库的账目作序,甚至参与编撰此一账目?我们也更能理解,这本书何以只是体现了一个普通大众的品画观,而与徽宗的绘画主张并不相配。

五、元大德年间《宣和书画谱》的修订

此账目何时被命名以“宣和画谱”,今无从可考。我们只是从南宋人不知此书断定它在流入金国之前并无此名,也只根据最早的有关文献记载断定此名出于金朝或者元初。元代初年,许多湮灭于民间之书重被发现,如《圣济总录纂要》等。然而,《宣和画谱》原稿却更可能是元灭金后从其秘阁得来的。

第一,吴文贵并未创制《宣和书谱》。元刘有方注郑杓《衍极》卷下“《宣和谱》石峻等书,其诞章之尤者也。”注:

大德壬寅,延陵吴文贵和之,裒集宋宣和间书法文字,始晋终宋,名曰《宣和书谱》,二十卷。

这说的是《宣和书谱》实际上是元大德年间元人所作的。这当然也涉及到《宣和画谱》。

吴文贵作是书的问题,早有学者意识到了。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卷十四《宣和书谱二十卷》、胡玉缙《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补正》877页《宣和画谱二十卷》、阮璞《画学丛证》第162页《宣和书、画两谱撰人为谁》皆有辩证。然吴文贵有无作《宣和书谱》的事,诸说皆未能给出有力证据。其实按前王恽《玉堂嘉话》所说考证,“宣和书谱”一名,早于大德六年之前即已出现,则吴文贵作此书之说不攻自破。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本书在吴文贵的手里,曾经过一次非常重要的修改。

第二,《宣和画谱》体例模仿《圣济总录纂要》。

徽宗时敕编的《圣济总录纂要》,其体例与今《宣和书谱》《宣和画谱》无二,即凡有总序,而每门类前复有叙论。这本书也恰在大德年间为元人所重辑。按焦养直《圣济总录纂要序》序说,是书在金大定年间(1161-1189)重刊,但到元大德之时,又有所修订而重刊。此序作于大德四年(1300),而现存最早的《宣和画谱》的版本是元大德六年吴文贵刊本。

关于《圣济总录纂要》,四库提要介绍说:

观焦惠序称,始成于政和,重刊于大定,殆汴京破后,随内府图籍北行,南渡诸人未睹其本欤。

也就是说,今所见之《圣济总录纂要》,虽然在清代有所删定,但在体例上“门类悉依其旧”。值得注意的是,四库馆臣也以为,是书因靖康之乱而北行,故南宋人未得睹其本,这个情况,与我们推测的《宣和画谱》(《宣和书谱》)的情况何其相似乃尔。

从时间的先后来讲,《宣和书谱》与《宣和画谱》成于大德六年,晚《圣济总录纂要》两年。《圣济总录纂要》是广为流传之书,体例详明;而《宣和书画谱》原稿本来就是账目之类,只是画家传和绘画著录,问题颇多。今其体例一并如《圣济总录纂要》一样显明一致,结合我们前面所考证其序言伪作、叙论疑问颇多的情况,我们不妨下一结论,即《宣和画谱》(书谱)的体例,是模仿《圣济总录纂要》的体例而作的。

总之,对于《宣和画谱》,我们可以提出如下看法:

《宣和画谱》原本可能是徽宗禁内御府(内库)收藏书画的账目(画目)。这个账目里有对于画家的介绍和其收录作品的清单。由于它只是一个普通的由内侍编纂的账目,在对画家的介绍上,并无严格的学术要求,所以纰缪百出,这是可以理解的。

靖康二年,金人对宋廷的宝物一扫而空,这个仅存于内库的画目也难免其劫。这个画目对于金人来讲,它还有一种功能,即依账目索取所有的书画作品,而画目则随着这些书画被一并劫往金国。

这个账目,本来并无《宣和画谱》之名,其原名可能是如“御府书画目”之类的名字。然而由于某种原因,在金国或者元初,便被呼为“宣和画谱”。“宣和”的意思在此恐怕不只是年号的问题,它还更可能是徽宗的代称,即指“宋朝那个宣和皇帝”的画账。而这本账目后来可能被藏在金的秘阁。但它虽然被冠以“宣和画谱”之名,却是一个体例非常混乱的账目,没有分门类,也没有按时间顺序排列,甚至没有序言、叙论,语气也不统一。

元朝初年,这本很混乱的《宣和画谱》与《宣和书谱》为元人所得。在大德年间左右,元朝官方对重新发现的徽宗御制《圣济总录纂要》进行了重修并颁布天下,而《宣和书画谱》则参照《圣济总录纂要》的体例而重新修订,即加入了序言与叙论,甚至有可能重新分门类。元大德年间的这次整理,是一个较大的重新排编、统一语辞的过程,而所谓宣和二年无名氏序,乃至每门类的《叙论》,可能都是这一时期造出来的。也就是说,《宣和画谱》不是奉徽宗意思,由内侍编撰之书。《宣和画谱》不能反映徽宗对于绘画的看法。它只能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一个普通人对于绘画的理解。所以,《宣和画谱》在收藏上以行家画为标准,理论上又主张诗画合一与思致,实际上只是一些常人之见罢了。所以,张丑《清河书画舫》卷三说:

宣和书画二谱,自是当时大账簿,铺叙虽工,其于品题鉴定,则未也。

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注释:

①本文所引著作版本,除标明之外,皆以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为准。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年7月。

②《钦定盛京通志》卷二十七“瑚尔哈河”注:“金时又名金水,俗谓金为爱新,以水发源于此,谓之金源,因建国号曰金。”

③按《玉堂嘉话》四库提要:臣等谨案《玉堂嘉话》八卷,元王恽撰。恽有《承华事略》,已着录。是编成于至元戊子(1288),纪其中统二年(1261),初为翰林修撰,知制诰,兼国史馆编修官,及调官晋府,秩满。至元十四年后,入为翰林待制,时一切掌故,及词馆中考核讨论诸事,始于辛酉,终于甲午(1294),凡三十四年之事。

④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

⑤⑥《画学丛证》,上海书画出版社1998年7月版,第160页。

⑦《画学丛证》第161页。

⑧上海书店出版社1998年1月版。

⑨《铁围山丛谈》卷一:政和五年,因建明堂,有旨徙秘书省出于外,在宣德门之东,亦古东观,类云,秘书省自政和末既徙于东观之下,宣和中间始告落,上因踵故事为幸之。此即《画继》所记徽宗幸秘阁事也。

⑩《宋史》,中华书局1977年11月版,第435—436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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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和画谱”以金元理论而闻名于世--兼论“宣和画谱”与徽宗绘画思想的关系_宣和画谱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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