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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期以来,我国学界一直把唯物史观概念与历史唯物主义概念混淆并用:几乎所有的哲学辞典或哲学教科书都无例外地宣称:“唯物史观即历史唯物主义”或“历史唯物主义即唯物史观”。但事实上,无论是提出的时间、背景、初衷、内涵还是实际的运用,二者都不尽相同,因而有必要做一定的分辨。
一、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概念的提出及其历史沿革
在马克思主义发展史上,马克思、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最先系统地表述了唯物史观的基本思想,但未直接提出唯物史观概念,他们只是说“这种历史观与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92页)。按照通常理解,“这种历史观”当然就是指唯物主义历史观,简称唯物史观。此后马克思,更多的是恩格斯,在许多场合下都一直沿用唯物主义历史观概念。在1859年的《卡尔·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第一分册>》中,恩格斯直接说德国无产阶级的政治经济学“是建立在唯物主义历史观的基础上的”。(《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38页)在1870年《德国农民战争》第二版序言中,恩格斯声明:“这个唯一唯物主义的历史观不是由我,而是由马克思发现的”。(同上,第623页)1877年恩格斯在《反杜林论》引论中说:“一种唯物主义的历史观被提出来了,用人们的存在说明他们的意识……”(《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365页)1888年恩格斯还在致考茨基的信中说:“摩尔根在他自己的研究领域内独立地重新发现了马克思的唯物主义的历史观”。(《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661页)可是到了1890年,恩格斯在致康·施米特的信中突然提出历史唯物主义的术语,用来批评当时的德国青年不热心于艰苦的研究工作,而只是把历史唯物主义当作套语,来掩饰自己历史知识的贫乏。(参见同上,第692页)接着,恩格斯在1892年的《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英文版导言中,再次提出历史唯物主义概念,希望不可知论者和英国的庸人不要对这个名词过分感到吃惊。(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698、704页)不过在该书正文中,恩格斯还是把唯物主义历史观与剩余价值学说称为马克思的两大发现。(同上,第740页)1893年,恩格斯在致友人的信中又探讨了“历史唯物主义的起源”问题。(参见《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21页)
从上述唯物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概念提出的过程可以看出,在接近半个世纪的时间内,恩格斯与马克思一样只是用唯物主义历史观概念,而没有用历史唯物主义概念。恩格斯直到晚年才开始启用历史唯物主义概念。在他的心目中,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确实是同义语,所以他才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的序言和正文中,同时使用唯物主义历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概念。不仅如此,恩格斯在提出历史唯物主义之后,仍然继续沿用唯物史观的称呼。1894年,他在致瓦·博尔吉乌斯的信中说“马克思发现了唯物史观”。(《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33页)这样,到了19世纪末,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用法被融合在一起,并广泛地传播开来,拉布里奥拉、普列汉诺夫等一大批20世纪之交的马克思主义者都普遍使用历史唯物主义概念。直到列宁,才把历史唯物主义与唯物史观分开,赋予历史唯物主义以新的内涵:“把唯物主义对自然界的认识推广到对人类社会的认识”。(《列宁选集》第3卷,第443页)斯大林则给历史唯物主义下了一个广泛流行的定义:“历史唯物主义是把辩证唯物主义的原理推广去研究社会生活……应用于研究社会历史。”(《斯大林选集》下卷,第424页)从此,历史唯物主义就转而与辩证唯物主义有机地连接在一起,构成马克思主义或无产阶级的完整的世界观。由于斯大林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小册子的巨大影响,历史唯物主义的地位逐渐凸显:除了在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等特定领域中还出现唯物史观的表述外,在一般场合中历史唯物主义已经有取代唯物史观的趋势了。
二、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区别
从学术研究的角度看,这两个概念并非完全等同,而是有各自独特的内涵,所以不加区分、混淆使用是对历史和文献的背离。
首先,唯物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容指向不同。
唯物史观的底蕴是历史观,是与唯心主义相对立的唯物主义的历史理念。按其本意来说,唯物史观并非一般意义上的哲学,它只是遵循唯物主义哲学的基本原则观察和理解历史的结果。恩格斯说:“这种历史观结束了历史领域内的哲学,正如辩证的自然观使一切自然哲学都成为不必要的和不可能的一样。”(《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57页)唯物史观不是哲学思辨,它应当归结为“描述人们实践活动和实际发展过程的真正的实证科学”(《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3页)。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列宁称唯物史观为“唯一科学的历史观”,也称它为“科学的社会学”。(见《列宁选集》第1卷,第10页)所以唯物史观与作为意识形态的哲学不同,它指向经验事实,“按照事物的真实面目来理解事物”(《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6页)。
历史唯物主义的底蕴则是唯物主义,是历史领域的唯物主义。作为一种唯物主义,历史唯物主义是纯粹的部门哲学,是辩证唯物主义的世界观运用和推广于社会历史领域的结果。因此,历史唯物主义不过是众多唯物主义中的一种,与它相对应的还有辩证唯物主义、实践唯物主义、直观唯物主义、纯粹的唯物主义、经济唯物主义,等等。
唯物史观属于科学范畴,历史唯物主义属于哲学范畴,二者有着不同的研究范式和方法,它们的区别在于:一个是描述人类历史演进的实证科学,一个是概括社会历史发展及其规律的历史哲学,其间的关系就像物理学中的世界物质形态论与哲学中的世界物质本体论的关系一样。但是,历史的相关性又把它们连接起来:唯物史观是唯物主义视野下的历史观,以唯心史观为对立面;历史唯物主义是历史领域中的唯物论,以自然唯物主义为参照系。因此,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之间出现内容的交叉也就不足为奇了。
其次,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确立的前提不同。
《德意志意识形态》是马克思、恩格斯最先集中表述唯物史观的著作,他们在其中阐述唯物史观的时候,曾多次强调人类历史的前提,把它放在唯物史观的源头地位:“全部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有生命的个人的存在,因此,第一个需要确认的事实就是这些个人的肉体组织以及由此产生的个人对其他自然的关系。”(同上,第67页)这里首先把个人的生命需求放在人类历史前提的第一个层次。接着,他们又对所说的“个人”加以澄清:“我们不是……从口头说的、思考出来的、设想出来的、想象出来的人出发,去理解有血有肉的人,我们的出发点是从事实际活动的人……这种考察方法不是没有前提的,它从现实前提出发,一刻也离不开这种前提。它的前提是人……是处在现实的、可以通过经验观察到的、在一定条件下进行的发展过程中的人。”(《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73页)于是,人、特别是现实的人就成为历史前提的第二个层次。最后,他们又进一步引申指出:“我们首先应当确定一切人类生存的第一个前提,也就是一切历史的第一个前提,这个前提是: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生活。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他一些东西。因此第一个历史活动就是生产满足这些需要的资料,即生产物质生活本身”。(同上,第78-79页)这就把人类历史的前提由生命需求转向现实的人,最后落实到物质资料生产上,完整地表述了唯物史观确立的前提。
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学说,其确立的前提则是辩证唯物主义及其在社会历史领域的推广和运用:辩证唯物主义是种子,历史不过是土壤,最终生成的是历史领域的辩证唯物主义,即历史唯物主义。所以历史唯物主义确立的前提与唯物史观不同,不是人及其生命需求和满足需求的物质生产劳动,而是唯物主义与辩证法相结合的辩证唯物主义。这是两种不同的确立前提:唯物史观的历史主体是人,而历史唯物主义以社会意识与社会存在的关系为主体,以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和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矛盾运动为动力和规律,视人及其生命需求与劳动生产为既成的东西,根本无需重述。所以,一切历史唯物主义教科书都绕过人的前提,直接进入到社会意识与社会存在以及社会基本矛盾运动等章节。
第三,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问题不同。
自从恩格斯在《费尔巴哈论》中提出哲学基本问题之后,人们广泛采用基本问题概念,用以表达对重大的、具有决定意义之问题的理解。唯物史观作为马克思的两大发现之一,博大精深,体系严整,其基本问题也十分鲜明突出。马克思在深刻总结人类历史观及其演变的基础上,针对以黑格尔为代表的唯心史观的特点,带着自己实践唯物主义的最新成果,指出:“这种历史观和唯心主义历史观不同,它不是在每个时代中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现实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形成”。(同上,第92页)在这里,相互对立的范畴已经不是意识和存在或社会意识和社会存在,而是观念和物质实践。观念相当于意识,而物质实践寓意深刻:实践不仅超越了存在,它还是经过对象化活动而创生的物化的存在,是对对象、现实和感性的实践和主体的理解。由于黑格尔只承认抽象的精神劳动和实践,所以马克思又在“实践”之前加上“物质”二字,用以表明只有人的现实的感性活动才是决定历史和观念的现实基础,并且意识和观念不仅只有以物质实践为底蕴才能生成,而且“不是可以通过精神的批判来消灭的……只有通过实际地推翻这一切唯心主义谬论所由产生的现实的社会关系,才能把它们消灭”。(同上)用观念和物质实践的关系来表述唯物史观的基本问题不仅起点高,没有忽视黑格尔的实践观的成果,而且站在时代高度,完全进入了马克思的实践唯物主义境界,是对唯物史观基本问题的精确表述。
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问题则是由辩证唯物主义给定的。由于历史唯物主义是辩证唯物主义在社会历史领域的推广和运用,所以辩证唯物主义的基本问题即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自然也就以社会思维与社会存在的关系的形式而成为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问题。这个逻辑在斯大林的《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中表现得最为清晰。他说:“既然自然界、存在、物质是第一性的,而意识、思维是第二性的,是派生的;既然物质世界是不依赖人们意识而存在的客观实在,而意识是这一客观实在的反映,那么由此应该得出结论:社会物质生活、社会的存在,也是第一性的,而社会的精神生活是第二性的,是派生的;社会物质生活是不依赖于人们意志而存在的客观实在,而社会的精神生活是这一客观实在的反映,是存在的反映。”(《斯大林选集》下卷,第436页)
人们都承认,社会意识和社会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问题。那么,它与唯物史观确认的基本问题即物质实践与观念的关系问题有什么不同呢?必须确认,唯物史观提出的物质实践与观念的关系问题在先,它是在马克思早期哲学革命变革的大背景下提出来的,因此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反映了马克思的实践哲学的构想。实践唯物主义把一切现实的存在都看成是人的对象化活动的结果:感性活动或物质实践既是存在的源头,又是观念形成的根源。无论是前者或是后者,凸显的都是人自身,实际上是人的对象化活动(物质实践)与人的对象化产物(观念)之间的关系。而历史唯物主义提出在后:由于当时离开马克思哲学革命变革的背景已经很远,人们在概括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问题的时候,更多的是从社会发展规律问题入手,强调的是与现实斗争关系密切的经济政治关系以及阶级斗争等等;相对而言,人及实践等前提问题对历史唯物主义来说已经不那么紧迫和重要了。所以,马克思在提出了历史唯物主义经典表述的《<政治经济学批判>序言》中,不仅肯定了“人们的社会存在决定人们的意识”这一历史唯物主义的基本问题,而且只字不谈现实的个人及其实践问题。(《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31-35页)恩格斯后来在首次解释历史唯物主义的概念含义时也沿着这个思路,明确指出,历史唯物主义的主要观点是“一切重要历史事件的终极原因和伟大动力是社会的经济发展,是生产方式和交换方式的改变,是由此产生的社会之划分为不同的阶级,是这些阶级彼此之间的斗争”。(《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3卷,第704-705页)
可见,是坚持物质实践对观念的决定作用,还是一般地坚持社会存在对社会意识的决定作用,构成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在基本问题上的重要区别。
三、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总体倾向与适用域
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内容指向、确立前提和基本问题的不同,使得它们各自分别形成了独立的形态,但是二者之间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又以隐蔽的形式而相互连接、交叉并趋于融合。《德意志意识形态》是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相互交织的第一个样板:它在论述唯物史观的生成前提和基本问题的同时,又以揭示人类社会生活构成的几大板块为历史唯物主义搭建了基本框架。马克思说:“这种历史观就在于:从直接生活的物质生产出发阐述现实的生产过程,把同这种生产方式相联系的、它所产生的交往形式即各个不同阶段上的市民社会理解为整个历史的基础,从市民社会作为国家的活动描述市民社会,同时从市民社会出发阐明意识的所有各种不同理论的产物和形式,如宗教、哲学、道德等等,而且追溯它们产生的过程。”(《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第92页)这里的物质生产、交往方式、市民社会、社会意识形式等,构成了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和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等社会基本矛盾运动的基石。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部分正是由这些内容演绎出来的,所以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从一开始就表现出它们之间的共性。
但是,恩格斯内心深处总有一个挥之不去的情结,那就是希望将历史观提升为哲学,成为更大的总体哲学的一部分,即社会历史哲学。恩格斯虽然说过唯物史观结束了历史哲学,但那只是为了反对“以哲学家头脑中臆造的联系来代替应当在事变中去证实的现实的联系,把全部历史及其各个部分都看作观念的逐渐实现,而且当然始终只是哲学家本人所喜爱的那些观念的逐渐实现”。(《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246页)这种彻头彻尾的唯心主义历史哲学当然是应该从历史观中驱逐出去的。在历史领域“也完全像在自然领域里一样,应该通过发现现实的联系来清除这种臆造的人为的联系;这一任务归根到底就是发现那些作为支配规律在人类社会的历史上起作用的一般运动规律”。(同上,第247页)这一任务恰恰召唤着历史哲学,因为只有哲学而不是历史观,才能完成从纷繁复杂的历史万花筒中抽象出一般运动规律的使命。
唯物主义历史观虽然正确地反映了历史运动的真实,但是单纯的历史观不加提升就只能是认识历史的工具和手段,甚至有陷入就事论事的危险。所以,凡是有科学立足的地方,恩格斯总想从中提炼出哲学,使之和先进阶级的命运连接在一起。《反杜林论》和《自然辩证法》提供了这方面的光辉例证。尤其是历经1848年革命、第一国际领导下蓬勃开展的工人运动和巴黎公社革命以后,阶级、革命、专政等现实问题凸显出来,侧重于面向人类历史演进的科学历史观对此已经显得很不适应。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恩格斯才由唯物史观和历史唯物主义并用转向主要使用历史唯物主义。以后经过普列汉诺夫、列宁和斯大林的一再修琢,历史唯物主义最终成为马克思主义总体世界观的构成部分。
为了更准确地把握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之间的关系,现在从总体倾向上描述它们的各自特征和适用域。
首先,唯物史观作为唯一科学的历史观,唯物主义是它思想上的指导,历史是它耕耘的土壤和概括总结的对象及思想资料。唯物史观是在唯物主义指导下观察和总结人类社会历史所形成的总的观点。唯物史观的这种定位决定了它主要是关照过去,面向历史,格外重视人类历史的发生、演进的源头、机制、道路、条件、动力、方式等等。在这个意义上,唯物史观是探索人类自身发展奥秘的实证科学,其基本使命是如实地反映历史的真实,一般性、客观性、全面性、普适性、非意识形态性是它的突出特点。唯物史观所涉及的消除异化和实现人的全面发展的结论,并不是马克思事先的有意追求,其初衷也不是要提供一种符合无产阶级利益和要求的历史观,正像马克思自己所说:“我的见解,不管人们对它怎样评论,不管它多么不合乎统治阶级的自私的偏见,却是多年诚实研究的结果。”(《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第35页)这个结果恰恰与无产阶级的利益与要求相符合,这一点只能说明历史的真理性与无产阶级的阶级性的统一。唯物史观的科学定性,决定了它以探索历史的真实面目及其历史要素之间的本质联系为主旨,是从未知到已知的探索方式。唯物史观的对象多是人类历史演进中未经研究或研究得很不充分或研究的结论基本错误的事物——这就要求唯物史观不能沿袭前人的模式,而要有创新思维,其研究成果一般都带有前所未见或拨乱反正的性质。人类思想史中存在的这些问题主要集中在唯心史观所盘踞的历史领域,在此,马克思以自己哲学革命变革的实践成果,既摧毁了黑格尔式的精神实践主导历史的唯心史观,又颠覆了费尔巴哈式的不理解实践本原地位的旧唯物主义。马克思以人及其实践为起点,认为历史只是追求着自己目的的人的活动,这就驱散了蒙在历史上空的种种阴霾,把历史真正置于人的现实活动基础上。由此我们可以确认,《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德意志意识形态》、晚年人类学笔记等都是唯物史观的经典之作。
与之相比,历史唯物主义虽然也关注人类历史的发展及其规律,但它更多的是面向现实,注重当下发生的事件,是从已知确定的对象出发探索未知的原因、本质和规律的学问。具体性、现实性、意识形态性是它的突出特点。历史唯物主义虽然与唯物史观长期混淆在一起,但它们的区别一直潜在着,故后人仍可以区分。比如,《共产党宣言》和马克思为总结历史经验而写作的《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日》等就属于历史唯物主义著作。
其次,从写作的时间上也能区分出唯物史观与历史唯物主义的各自特征。唯物史观主要阐发于马克思思想发展的早、晚期,是与实践唯物主义的提出和唯物史观的自身完善密切相关的。它是马克思哲学革命变革的产物:当马克思确认有生命的个人存在是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因而满足生命需求的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是一切观念生成的现实基础的时候,已经将把感性理解为实践活动的实践唯物主义与主张物质实践决定观念形态的唯物史观连接起来。逻辑上似乎是实践哲学在先,唯物史观在后,实际上它们是同时伴生的。这一点已经得到恩格斯的确认。1893年他在致弗·雅·施穆伊洛夫的信中提到:“关于历史唯物主义的起源,在我看来,您在我的《费尔巴哈》中就可以找到足够的东西——马克思的附录其实就是它的起源!”(《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721页)这个附录就是《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那里正是实践唯物主义的诞生地。所以,唯物史观生成的时间特别集中在早期哲学革命变革的时代:马克思哲学革命变革的标志性著作《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德意志意识形态》等虽然也是哲学著作,但它们首先是唯物史观的辉煌成果。
晚期,当巴黎公社革命失败,欧洲进入和平发展的阶段以后,马克思又重新回到书房,开始思索如何完善已经发现的唯物史观。唯物史观虽然是马克思的两大发现之一,但却是没有最终完成的,这主要体现在唯物史观的源头即人类的原生形态始终还处于假说状态。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曾把原始社会设想为部落所有制,认为它是家庭关系的扩大,内部还隐蔽地存在着阶级对立的关系,由此才导致《共产党宣言》一开头就说迄今人类社会的历史都是阶级斗争的历史。此后,马克思在《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中虽曾接触到原始社会史问题,但都是借助“人体解剖是猴体解剖的一把钥匙”的功用,从资本主义现实往前追溯,对原始社会作一种逻辑推断。1877年美国人类学家摩尔根的《古代社会》一书发表,这本书以亲身的实际调查为基础,发现了人类原生形态的社会结构,证明了母系氏族是原始社会的基本单位,用已消失的远古社会的活化石提供了对人类原生形态的科学理解。马克思高度评价这本书的积极意义,立即写下了《古代社会》一书摘要,对摩尔根的观点进行评述,并指出了其缺陷和不足之处。以这本书为契机,马克思一下子写了五本读书笔记的摘要;恩格斯为了执行马克思的遗言,又写出《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进一步发挥了马克思《古代社会》一书摘要的思想,并指出:“摩尔根在美国,以他自己的方式,重新发现了40年前马克思所发现的唯物主义历史观”。(《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第1页)由此可见,马克思对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所做的摘要及恩格斯在此基础上写出的《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都是唯物史观的经典之作。所有这些著作都以科学的探索的态度,力求揭开唯物史观源头的奥秘。
而历史唯物主义作为辩证唯物主义的推广和应用,其生成的时间就表现出较为复杂的情况。马克思的早晚期的唯物史观的著作许多都与历史唯物主义重合:既是唯物史观的著作,也可看成是历史唯物主义的著作,比如《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和《德意志意识形态》等等。但马克思典型的历史唯物主义专著却主要写于中期:从《共产党宣言》起始,《1848年至1850年的法兰西阶级斗争》,《路易·波拿巴的雾月18日》,《资本论》的序、导言和跋,《法兰西内战》以及《哥达纲领批判》等,都是马克思在特定的现实领域运用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分析具体历史事件的产物。这些著作不是为了厘清事实,而是对已经发生的事实进行哲学分析,具有鲜明的意识形态性;虽然也不乏科学性,但主要不是历史观,而是历史哲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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