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傅氏研究综述_文学论文

欧美赋学研究概观,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概观论文,欧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在第一届国际赋学会议(1994年,济南)举办之前,赋学研究确实沉寂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如今在中国以及东南亚,赋学研究日趋复兴、日益兴盛,本人感到十分欣慰。我希望在今天不论是在欧洲或是在美国,也都能够继续不断研究下去,但事实上并非如此。赋学研究在西方已有160年的历史,但不论在欧洲或是美国,这仍然是一块很小的学术园地。我希望能够重新审阅赋学在欧洲和美国的研究历史,这或许并不新奇,然而,我将介绍并强调的是,有些西方学者的著作对国际汉学的研究而言,是相当重要的。因此,我希望这篇小文能为各位带来一些研究的新兴趣。

       最早开始研究赋学的都是欧洲的学者,包括奥地利、德国、法国和英国的学者,他们早在19世纪的中期便开始研究了。他们的研究工作都是从翻译着手。欧洲学者最感兴趣的著作是《楚辞》,一般认为这是屈原创作的诗歌。就我所知,奥地利学者费之迈(August Pfizmaier,1808-1887)是最早将中国的赋翻译成德文的学者。

       费之迈出生在今天捷克共和国的卡尔斯巴德,他的父亲是小旅馆的东主。他大学本科学的是医学,在研读神学和土耳其文后,他开始自学中文、满文和日文。1843年,他受聘担任维也纳大学东方语言文学编外教授。1848年,费之迈成为维也纳科学院的院士,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在维也纳科学院的刊物发表他的以翻译为主的学术著作,“费之迈在1850年到1887年之间,以平均每年200页的速度发表中译德的作品”①。在这数十年间,费之迈发表了大量有关中国正史的译文②。同时,他开始研究、翻译白居易的诗文。就在过世之前,他完成了两篇有关白居易诗歌的专题论著③。1851年,他在奥地利将《离骚》和《九歌》的翻译呈现给皇家科学院,这两篇译文在1852年出版④。

       费之迈的《楚辞》翻译主要是依据1802年由大小堂出版、收藏在奥地利皇家图书馆的王逸注《楚辞》,费之迈的《楚辞》注解也包括了王逸的评注。由于费之迈自学中文,因此他的译文也充满了错误。下文便是一个例证:

       帝高阳之苗裔兮

       他译作:

       Die Schleppe Ti-kao-yang's und seine Halm' in Feld!

       The train[of the gown] of Digaoyang and his stalk in the field!

       “帝高阳的袍裾(裔)和田地里的梗茎(苗)”这句话译成德文毫无意义:他将“兮”误作感叹词,而他也误认苗裔的表面意思,他从表面的意思解释“苗”,把苗当作树苗的梗茎,而“裔”他认为是拖地长袍的后裾部分。他的注解作“拖地长袍的后裾和田地里的树苗梗茎,或是后代的子孙”。他或许是根据王逸的注解“苗裔”为“胤末之子孙”。“子孙”代表一个人的后裔、后代,而非“孙子”。费之迈的译文有许多类似的错误。

       另一位翻译中国辞赋的欧洲学者为法国的汉学家德理文侯爵(Le Marquis d'Hervey de Saint Denys,1822-1892)。德理文的父亲为一名男爵。1858年德理文父亲去世,他过继给了叔父,并继承了“侯爵”的称号。德理文十九岁进入巴黎东方语言学校学习中文和满文。1874年,他继法国著名汉学家儒莲教授(Stanislas Julien)成为法兰西学院的第三任主座教授。1878年,德理文当选铭文与文学院(L'Académie des Inscriptions et Belles Lettres)的院士。德理文对汉学最大的贡献是他翻译了中国古典文学的作品,主要的著作包括《唐代诗集》Poésie de l'époque des Thang(1863)、《离骚:公元前三世纪的诗歌》Le Li-sao:Poème du IIIe siècle avant notre ère(1870)及《今古奇观》12篇小说的翻译(1885,1889,1892)。

       德理文的《楚辞》翻译是根据朱熹的《楚辞集注》的版本,德理文的法文翻译通顺流畅,不但准确,还具有诗意,远比费之迈的德文翻译为佳。首篇第一句:“帝高阳之苗裔兮”,他译作:“帝高阳是我的先祖”。

       19世纪欧洲的汉学家仍然对《离骚》具有强烈的兴趣。首先将《离骚》翻译成英文的是庄延龄(Edward Harper Parker,1849-1926)。庄延龄1869年来华,1871年至1893年担任英国领事馆官员或领事的职务。1896年被利物浦大学聘为汉学讲师,五年后被推为曼彻斯特维多利亚大学(Victoria College of Manchester)的汉学教授⑤。1879年庄延龄在《中国评论》(China Review)发表了《离骚》的英译⑥。庄延龄的英译本没有序言,也没有注解,甚至也没提到《离骚》的作者为屈原。他的译文押韵,但不严谨,有关植物名称则一笔带过,例如:

       朝搴阰之木兰兮 In the mornings I read of Immortal Virtue,

       夕揽洲之宿莽 Of Truth at the close of day.

       翻译的英文诗句可用白话文作这样的理解:

       晨间我阅读有关万古流芳的美德,夕时则阅读永垂不朽的真理。

       正确的英文翻译可作:

       黎明的时候我在斜坡上摘采木兰花的枝子;

       傍晚的时候我从小洲(岛)上采集青草。我无从理解庄延龄为什么将“木兰”译作“万古流芳的美德”,而将“宿莽”译作“真理”。

       著名英国汉学家理雅各(James Legge,1814-1897)在他晚年的时候发表了对《离骚》的长篇研究和翻译⑦。

       理雅各在苏格兰出生。1839年,英国基督教伦敦传道会派他驻马六甲主持英华书院。1841年理雅各开始着手翻译中国的经典,从1861年到1872年间,相继出版了《中国经书》(Chinese Classics)五卷一共八本,包括《论语》、《大学》、《中庸》、《孟子》、《尚书》、《诗经》及《春秋左传》。从1876年到1897年,理雅各担任牛津大学第一任的汉学教授,这期间他相继出版了《中国圣典》(Sacred Books of China)的六卷英译本,包括《尚书》、《诗经》、《孝经》、《易经》、《礼记》、《道德经》及《庄子》。

       理雅各在他的《离骚》长文中,首先根据《史记》的《屈原传》介绍了屈原的身世背景。文章的第二部分大体介绍《离骚》的内容。他对有些章节的评语现在来看则相当幽默。例如,有关屈原寻求的宓妃,理雅各认为她就是“宓羲之女”和“帝喾之妃简狄”。他说:“帝喾统治的年代约为公元前2431年到2362年间,屈原想和她结合的荒谬性不亚于他过去对伏羲女儿的奢欲,而荒唐的程度也不亚于文章内其他求偶(追求女性)的细节。”理雅各在文章的第三部分和最后一部分则是《离骚》的全文翻译,但是没有注解。虽然理雅各的译文没有什么大错,但读之无味。他的译文既不押韵,也不带有诗意。

       朝搴阰之木兰兮 In the morning I plucked the magnolias of P ì;

       夕揽洲之宿莽 In the evening I gathered the evergreen herbiage of the islands(847).

       理雅各的翻译确实接近原文的意思,但是他决定要研究、翻译《离骚》的用意则不清楚,他不认为《离骚》是一部伟大的诗作。最多只能说“我们喜欢(屈原)这个人,但并不是敬佩他的诗文。我们也为屈原不幸的遭遇和多舛的命运感到悲伤”(599)。理雅各对于诗歌事实上没有透彻敏锐的理解,而且《离骚》雕饰和典雅的语言也不是他所喜欢的。

       从19世纪末年到20世纪的初年,英国学者对《楚辞》普遍持有下面这样的看法。例如翟理斯(Herbert A.Giles,1845-1935)对于屈原的诗和他的“学派”作了这样的评论:“他们的诗文狂放不拘,充满了典故和高度的讽喻性,如果没有注解,大多数的诗文可能无从理解。”⑧

       翟理斯是19世纪后期20世纪初著名英国汉学家。1845年翟理斯在英国牛津出生。1867年来到中国,历任英国驻天津、汕头、厦门、宁波、上海、淡水等地的英国领事。他1892年出版《华英辞典》(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1893年回国。他的另一部名著是《中国人名辞典》(A Chinese Biographical Dictionary),曾获法兰西学院儒莲奖(Prix Stanislas Julien)。

       1897年,翟理斯担任剑桥大学的教授,到1932年退休,任教长达35年。当他仍在英国领事馆服务的时候,他就开始着手翻译中国文学。1884年,他的《中国文学作品选珍》(Gems of Chinese Literature)出版了,选译的诗文从最早的文学作品到清代的作品⑨。1922年,这本书的修订本出版了,他增加了一些清代到民国时期的作品⑩。1901年,翟理斯出版了《中国文学史》(11),这是英国诗人戈斯(Edmund W.Gosse,1849-1928)所主编世界文学简史丛书(Short Histories of the Literature of the World)的一部分。翟理斯的《中国文学史》是西方语言最早有关中国文学史的著作,但是缺乏分析或是研究的学术性。正如卜立德(David E.Pollard)指出,内容由“断简残篇的翻译组成……由一些微不足道的,甚至用些毫无价值的轶事作为佐证”(12)。翟理斯对中国辞赋的了解相当有限,他对中国辞赋家的认识有些地方甚至明显有错。例如有关司马相如的生平,他说:“司马相如是个好色之徒,他与年轻的寡妇私奔,当他的诗文成名时,他被召到宫中,由皇帝任命担任高职。他的诗文都已失传。”(13)相信各位读者对司马相如的作品已经失传的说法,一定会感到相当讶异。

       20世纪初年,有好几位欧洲的学者开始专注于中国辞赋的研究。其中以卫利(Arthur Waley,1889-1966)为首。卫利是位少见的天才,他在中国文学方面的成就几乎都是立足于自学的。卫利出生于著名德国籍英国犹太人家庭。他父亲戴维·弗雷德里克·施洛斯(David Frederick Schloss)曾在英国商业总部担任公职,家境富裕。他的母亲姓Waley,也是犹太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反德的情绪下,他便毅然地放弃了父姓,而采用母姓Waley。卫利在剑桥大学的国王书院(King's College)接受大学教育,主修古典文学,他的家人原希望他能在出口贸易方面取得一席之地,但是在1913年,他接受了大英博物馆收藏精美印刷品室的一份职位,也就在这个时候,他开始对中国的事物感兴趣。他任该职一共十八年(1913-1930年)。在这段时间里,他曾编纂了史坦因(Aurel Stein)所收集的敦煌壁画目录,同时,他也很快地学会了中文,并能翻译中国的诗文了。1918年,他出版了《中国诗一百七十首》(A Hundred and Seventy Chinese Poems),次年出版了《续集》(More Translations),在1923年,他出版了《白居易游悟真寺诗和其他等诗》(The Temple and Other Poems)。这三本书包括一部分辞赋作品。例如他的《中国诗一百七十首》包括了宋玉的《风赋》和《登徒子好色赋》的前半部。他的《白居易游悟真寺诗和其他等诗》则包括更多的辞赋译作,包括宋玉《高唐赋》,邹阳《酒赋》,扬雄《逐贫赋》,张衡《髑髅赋》和《舞赋》,王逸《荔枝赋》,王延寿《王孙赋》、《梦赋》与《鲁灵光殿赋》,束皙《饼赋》,欧阳修《鸣蝉赋》。卫利在该书的前言中提到,将司马相如这样富丽的辞藻翻成另一种文字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他说:“我想凡是读过司马相如赋的人,一定不会责怪我未能将他的赋完全翻译出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作家的笔下能写出像这种滔滔不绝的富丽辞藻……他能与文字语言嬉戏,正如海豚能与海洋嬉戏一般,像这般富丽的辞藻是不能形容的,更遑论翻译了。”(14)

       卫利翻译的阅读对象是一般的读者,而不是学者专家,他翻译的赋虽然可读性很强,但从训诂学的观点来看,有时候并不十分准确。此外,他的翻译也缺乏详细的注释,因此卫利的书出版不久,德国的汉学家叶乃度(Eduard Erkes,1891-1958)开始翻译《楚辞》和宋玉的作品。

       叶乃度1891年生于热那亚(Genoa),于科隆(Cologne)成长。1913年在莱比锡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写的论文是一篇关于宋玉的《招魂》(15)。1917年他以《淮南子的世界论》取得了特许任教资格(Habilitation)(16),1917年当上了莱比锡大学东亚系的编外讲师(Privatdozent,Unsalaried University Lecturer),1921至1933年当上莱比锡民族博物馆的管理员。1929年,叶乃度被任命为编外教授(Au

erordentliche Professor,University Lecturer)。1919年加入了德国社会民主党(Sozialdemokratische Partei Deutschlands)。1933年希特勒统治时期,由于他是社会民主党的党员,被迫离开大学。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叶乃度被再度聘为莱比锡大学的编外教授。莱比锡大学是第一所在东德恢复东亚系的大学,时在1947年。叶乃度被请回担任教授兼主任。

       自1926年到1928年间,叶乃度发表了宋玉的《风赋》和《神女赋》的英文译文。

       约在同一时候,一位原籍俄国,移居法国巴黎的学者马古烈(Georges Margouliès)也出版了《文选辞赋译注》一书(Le "Fou" dans le Wen-siuan,Paris:Paul Geuthner,1926)。其中的译文包括班固的《两都赋》、陆机的《文赋》以及江淹的《别赋》。

       叶乃度和马古烈的译文都有详细的注释。马古烈在“序言”中指出,他还计划翻译《文选》中绝大多数的赋篇,并且研究《文选》中所有的赋篇。很可惜的是,马古烈壮志未酬,这本预计中的著作未能与读者见面。

       20世纪初年,研究中国辞赋的欧洲学者,以赞克(Erwin Ritter von Zach,1872-1942)的研究成果最为重要。赞克出生于维也纳一个贵族军官世家。自1901年到1919年间,他曾担任奥匈帝国的领事,在这段时间,他多半住在中国(17)。他不仅对汉文,而且对西藏文和满文都有深入的研究,1897年,他曾在荷兰莱顿受教于施古德(Gustav Schelgel)的门下,不过他是个自学成才的汉学家,他的第一部主要著作就是在中国出版的,内容是订正翟理斯《中英辞典》(Chinese-English Dictionary)。到了1909年,赞克以该书的一部分当作他在维也纳大学攻修的博士论文。

       1919年奥匈帝国体解之后,赞克开始在东印度群岛的荷兰领事馆工作,1924年他辞去工作,将全部的时间和精力花在学术研究上。1942年,东印度群岛受到日军的轰炸,岛上的外籍居民开始疏散,他所搭乘的荷兰轮船受到日本鱼雷的侵袭,船上荷兰籍的船员被救起,而船上德国籍的乘客多半落水溺毙。

       辞去工作后,赞克多半时候是住在巴达维亚(Batavia),也就是印度尼西亚首都雅加达,就在这段时间,他致力于翻译中国的文学作品,他几乎将所有的杜甫、韩愈和李白的诗翻译成德文,甚至在他过世之前,仍孜孜不倦地致力于《文选》全集的翻译。赞克自1926年开始翻译《文选》,完成的作品占全集的百分之九十以上。但是由于赞克脾气暴躁,而他又过于苛刻地批评其他汉学家的作品,最后导致欧洲学术期刊拒绝刊登他的作品。例如他与著名的法国汉学家伯希和Paul Pelliot在1920年代的晚期交换了一些批评对方作品的书信,措辞用字都很不客气,结果伯希和是如此的气愤,他禁止他主编的学术期刊《通报》刊登赞克的任何作品。伯希和说:“赞克先生不配做一名学者,因为他所犯的大错。赞克先生也不配做一个人,因为他粗鲁的行为。从现在起,《通报》再也不会有赞克先生的问题了。”

       "M.E.von Zach s'est déconsidéré comme savant par ses balourdises.M.E.von Zach s'est disqualifié comme homme par ses grossièretés.Il ne sera plus question de M.E.von Zach dans le T'oung Pao."(18)

       Mister E.von Zach is discredited as a scholar because of his gross blunders.Mister E.von Zach is disqualified as a man because of his rudeness.There will be no more question of Mister E.von Zach in the T'oung Pao.

       结果赞克的译文绝大部分是出版在默默无闻的巴达维亚杂志——他的作品多半登在《德国瞭望杂志》(Deutsche Wacht),每月出版一期,主要读者是荷兰占领东印度群岛说德语的人士。1933年之后,他无法再在《德国瞭望杂志》刊登他的译文,他则自己出资,在巴达维亚他所创办的《汉学文稿》(Sinologische Beitrage)登载他自己的译作。《汉学文稿》1930年创刊,1939年停办。《汉学文稿》第2册和第8册包括了他一部分的辞赋译作,后来哈佛燕京学社收集了这些翻译的作品予以重印,由哈佛大学出版社出版了三本集子,由海陶玮(James Robert Hightower)和方马丁博士(Dr.Ilse Martin Fang)负责编辑:第一本题为《韩愈诗作》(Han Yü's Poetische Werke,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2);第二本题为《杜甫诗集》(两卷,Tu Fu's Gedichte,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2),包括杜甫所作的1400首诗的德文翻译;第三本为《中国文学选集:〈文选〉译文》(两卷,Die Chinesische Anthologie:übersetzungen aus dem Wen-hsüan,Cambridge,Mass.:Harvard University Press,1958)。

       赞克翻译了《文选》四十篇的赋,只有下面几篇不曾翻译:班固《西都赋》、《东都赋》,王粲《登楼赋》,宋玉《风赋》、《高唐赋》、《神女赋》、《登徒子好色赋》,江淹《恨赋》、《别赋》,陆机《文赋》。另外,赞克还翻译了枚乘《七发》、曹植《七启》、张协《七命》和扬雄《解嘲》。赞克也是欧洲第一位翻译唐朝辞赋的学者。1925年,他在欧洲出版的汉学杂志Asia Major发表了七篇李白辞赋的德文翻译,包括《大鹏赋》、《拟恨赋》、《愁阳春赋》、《悲清秋赋》、《剑阁赋》、《明堂赋》、《大猎赋》(19)。除此之外,赞克也翻译了庾信的《哀江南赋》。

       赞克自认是位具有“科学精神”的学者,没有时间去理会他所谓“理论学上的胡言乱语”(20)。他译文的风格有人批评说“平淡而且训诂气息太浓”(21),这类的评语可能正是对赞克的一种赞美之词,因为他翻译的目的正是想使他的译文当作学生翻译的解答本,他在1935写的《文选序注》前言中,便很清楚地表明了他翻译辞赋的目的,他说:“这些翻译作品不是为一般读者写的,而纯粹是为学者写的,凡是研究汉学的学者在研究读本译文时应该和原文参考比较,如此,数星期的进步,要远比一年来参佐错误的字典和文法书为大。这个节省精力的想法是我决定这么翻译的主因,因此也左右了我翻译的风格,我追求的是翻译的文字精确、文笔一致,而不追求流利与美观的形式。”(22)

       赞克虽然是这么说,但是这位勤奋不倦的翻译家仍能写出像诗句一般的译文。前面曾经提及,卫利认为司马相如的辞赋是不能翻译的,但是赞克翻译司马相如《上林赋》有关河川这一段,则是充满了诗意,从下面的引文可以看出,每一句的句尾押韵。

       Stürzen rollend,brechend,

       Uberstr

mend,brausend,

       Tosend in den Abgrund,

       Stossend,dr

ngend,

       Tobend,rasend,

       An die Klippen schlangend,in den Tiefen rastend,

       Wo sie leis verklingend scheinbar sterben-

       Um von neuem aus den Schlünden

       St

hend sih emporzurichtn,

       Sprudelnd,spritzend,

       Kochend,zischend.(23)

       穹窿云桡,宛

胶盭,逾波趋浥,莅莅下濑,批岩冲拥,奔扬滞沛,临坻注壑,瀺灂霣队,沉沉隐隐,砰磅訇礚,潏潏淈淈,湁潗鼎沸。

       虽然赞克的翻译字义精确、形式一致,但是他的译文若从训诂学的观点来看,并不一定都是正确的。例如他经常只用罗马字拼出动物和植物的名称,而未能分别去鉴定这些动物、植物的学名和俗名等。下面是他翻译《上林赋》植物名词的一部分:

       Der Sha-t'ang-Baum,Li,Chu,Hua-feng,P'ing[-chung],Lu,Liu und Lo,Hsü-yeh,Jen-p'in,Ping-lü,Ch'an-tan,Mu-lan,Yü-chang,Nü-chen[und andere B

ume sind oft] tausend Klafter hoch….(24)

       沙棠栎槠,华枫枰栌,留落胥邪,仁频并闾,欃檀木兰,豫章女贞,长千仞,大连抱。

       古代植物的名称不难辨认,翻译学家在翻译时有义务提供准确的翻译。一般来说,赞克卓越的译文足可弥补一切缺点。很明显的,他在当时是处在一个十分艰苦的环境下从事翻译工作,他的参考书籍相当有限,不过他的翻译大多数还是正确的。赞克对汉学有极深入的研究,一般的汉学家若是也处在与赞克类似的环境下工作,相信他们的译作是不能与赞克相提并论的。

       在结束文章之前,我希望就我个人如何开始研究中国的辞赋作一简短的报告。当我还在西雅图高中念书的时候,我就立志研究化学,希望将来做一名医生。这是因为我的母亲是一名护士,她很早就希望我能从事医学。高中的最后一年,我选读了“远东史”这门课,指定的读物有两本,一本是赛珍珠的《大地》(The Good Earth),另一本是老舍的《骆驼祥子》英译本。我们的任课老师邀请华盛顿大学的卫德明教授(Hellmut Wilhelm)就这两本指定的读物来课上作一场演讲。

       虽然我听过很多大学教授的演讲,独有卫德明教授的演讲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他的演讲不但对两本著作具有高度启发式的诠释,而且他对故事的内容和时代的背景也作了详细的说明,同时他所呈现的是对文学不同寻常的敏感性和鉴赏力。最让我感到震惊的是,英文翻译对于《骆驼祥子》的结局作了如此大的变动——为了配合西方的喜好,竟然将悲剧改成喜剧收场。虽然我当时的兴趣主要是在科学方面,但是我真正喜爱的是语言和文学。卫教授演讲之后,他坐下来回答几位同学的问题。他的耐心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有些问题对他来说,可能既可笑,也太肤浅,但是他为了回答我们的问题,在演讲之后,至少还停留了一个小时。另外,卫教授对中国最直接的(第一手资料的)认知和了解,也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卫教授是德国人,在青岛出生,在中国现代史上最艰难的一段时间住在中国,对中国的文学和历史都有广博、精深的研究,但是对着我们这群高中学生,他却能将他渊博的学识降低到我们高中学生的层面,让初次接触中国文化的高中学生能够了解。

       在听过卫教授的演讲之后不久,我开始重新考虑上大学以后要研读的科目。虽然对研究中国的学科只有一些模糊的印象,但是我决定正式开始研究中国的历史、语言和文学。我上华盛顿大学以后,成了这方面的本科生,而不是化学或生物学。要到三年级的时候我才有信心选修卫教授的课,我选修第一门卫教授的课是整学年的“中国历史”,第二年选的是“中国文学史”。卫教授在课堂上讲授这两门课,学生记笔记,这是当年通行的授课方式。卫教授一星期授课五天,没有教科书,没有指定作业,没有期中考,只有期末考和写一篇期中报告。学生可以自由选择阅读他们感兴趣的书目,事实上,卫教授也鼓励我们这样做。每节课开始的时候,卫教授就在黑板上写出跟今天上课内容有关的书名,包括英文、法文、德文、中文和日文。

       在继续这个话题之前,我希望能够谈谈卫教授的生平。

       卫教授于1905年12月10日在山东省青岛出生。他的父亲是著名的德国汉学家卫礼贤(Richard Wilhelm,1873-1930),1899年,他前往山东省的德国同善会任教。众所周知,卫礼贤最大的贡献就是将中国早期的经典介绍给德国的读者。在西方的学术界,他最著名的成果是《易经》的翻译,而他的儿子卫德明教授,在他父亲研究的基础上,用他一生的学术生涯,继续不断研究、诠释这部经典。

       卫教授早期在中国受教育,在20世纪初年,他对中国的学术界有了更进一步的认知。1924年,他随父亲回到德国。卫礼贤教授受聘担任法兰克福大学的首席汉学教授,而卫德明教授则担任他父亲新成立的中国学院的助手,出版学术季刊《汉学杂志》(Sinica)。在这段期间,卫教授继续研读汉学,同时也为他将来的法律事业展开了准备的工作。1928年,他通过了国家法律的考试,并在法兰克福的法庭担任过短暂的工作。1930年,卫教授的父亲过世,他决定承继他父亲在汉学方面的研究工作,在柏林大学攻读汉学的博士学位。1932年,他完成博士学位,他的博士论文是有关顾炎武(1613-1682)的研究(25)。

       从1933年至1948年,卫教授住在北京。卫教授多年住在中国,他能够更广、更博地研究中国的历史、哲学思想和文学。1948年,卫德明受聘担任美国华盛顿大学教授,直到1971年才退休。在华盛顿大学任教期间,几乎凡是跟中国有关的科目,都由他任教。其中包括文学和哲学,政治和宗教,古代和现代历史。

       我第一次接触中国的汉赋是上卫教授的“中国文学史”课,我写的第一篇有关汉赋的研究报告是“扬雄的赋”(扬雄,53 B.C.E.-18 C.E.)。我后来在卫教授的指导之下,完成了有关扬雄辞赋的博士论文。卫教授对汉赋的研究极为精深广博,1957年,他发表了一篇有关汉赋的重要论文《学者的挫折感——论“赋”的一种形式》("The Scholar's Frustration:Notes on a Type of Fu"),当时是为召开中国思想史会议而准备的一篇论文(26),1975年在台湾出版。英国剑桥大学教授李约瑟(Joseph Needham)评论他的论文说:“这本会议论文集中最重要的一篇论文当属卫德明的《学者的挫折感》——正如他所称的——赋诗的一种形式。卫德明可算是当今最杰出的汉学家之一,而他这篇论文的清晰正是他才智的典型一例。”(27)

       卫教授在这篇论文中讨论了中国所谓“士不遇赋”的各种类型,他认为汉代的士人学者常为了皇帝和朝廷的认可而挣扎。他甚至认为,这些士人学者要在社会上建立起他们自己的统治阶层。虽然在汉朝的时候,他们达到相当可观的程度,但他认为他们的成功是“双刃”的。他的意思是,他们学术研究达到机构化的结果是缺乏自主性和自由性。他们的主张所依附的唯一机构就是朝廷,他们不像战国时代那样,“不遇”的士人学者可以从一国自由地迁移到另一国。卫教授接着在论文中主要讨论董仲舒的《士不遇赋》和司马迁的《悲士不遇赋》。许多学者包括我在内对卫教授的论文深感启发。《士不遇赋》成为西方研究中国文学的主题之一。

       当我在华盛顿大学研读辞赋的时候,我发现有另一位美国学者也是赋学专家,他就是哈佛大学的海陶玮教授(James Robert Hightower,1915-2006)。大学毕业之前,我曾跟卫教授商量过,他鼓励我申请哈佛大学的研究所,幸运的是,哈佛大学接受了我的申请。海教授那时候已经出版了两本有关辞赋的专著,第一本就是《中国文学论题》(Topics in Chinese Literature),主要是为哈佛学生准备的中国文学史的教材。海教授的这本书包括了8页有关中国的赋学史,从《楚辞》到宋朝的赋学史。直到今天,这本书仍是有关中国简短赋学史的最佳英文著作。当我开始学习的时候,这本书我至少读了十几遍。

       谈到这里,我希望简短地介绍有关海教授的生平。海教授1915年出生,2006年辞世,享年90岁。海教授从科罗拉多大学化学系毕业后,得到一份奖学金到欧洲研习文学。他这时住在德国和法国,写诗,写小说,并继续他在美国就开始研习的中文。在巴黎的时候,他遇见了詹姆斯·乔伊斯(James Joyce),然而,出于某种原因,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他决定回美国哈佛大学继续研读中文。1940-1943年及1946-1948年间,他到北京继续研习中文。郑振铎先生是他的老师之一。1946年,海教授取得哈佛大学的博士学位。一般公认,海教授是他那一代最杰出的研究中国文学的美国专家。他的博士论文《韩诗外传》(哈佛大学出版社,1946年)是任何语言中研究该书最佳的著作之一。1970年,他翻译陶潜诗文的全译注释本正式出版(The Poetry of T'ao Ch'ien,Oxford,1970)。

       海教授有关赋学最重要的著作是1954年出版的一篇长文《陶潜的赋》("The Fu of T'ao Ch'ien")。他在文中讨论并且翻译了陶潜所有的赋篇,其中最重要的是,他翻译并且分析陶潜之前所有对他有所启发的辞赋,因此,他这篇文章实际上也是研究董仲舒、司马迁、张衡、蔡邕、阮瑀、王粲、应旸、陈琳、曹植和陶潜的《感士不遇赋》、《闲情赋》和《归去来辞》。海教授的这篇文章是严谨学术论文的典范。就我所知,这篇论文还没有翻译成中文,我觉得很值得翻译成中文。

       当我开始研习赋学的时候,美国或是欧洲研究这方面的学者不多。有一位法国汉学家吴德明(Yves Hervouet,1921-1991)早些时候出版了有关司马相如的两本著作,第一本是他的478页的有关司马相如的博士论文(28),一直到今天,这本书还是任何语言中有关司马相如最佳的论著之一,他的第二部著作则是《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的翻译(29)。吴教授不但翻译了司马相如大部分的赋,并且还作了详细的批注。吴教授能阐释司马相如赋中十分艰涩的辞藻和言语,这真正显示了他的学术素养和功力。遗憾的是,吴教授没有继续他在赋学方面的研究。过去几十年来,我可能是西方汉学家中唯一继续从事这方面研究的人。

       我是美国蒙特拿州人,生于1942年,现任美国西雅图华盛顿大学亚洲语文系教授。我的博士论文由卫德明先生亲自指导,题目为《扬雄、辞赋及汉代修辞研究》,将扬雄所有的赋作都译为英文并详加批注与分析。该论文修改后在1976年由英国剑桥大学出版。我自1980年代以来即着手英译《昭明文选》的工作,预计将六十卷《文选》译为八册英文。在《文选》翻译中,我对赋中的动物植物及矿物,皆加以辨识其学名与俗名,天文星名、地名及典故,亦加以考释。1983年出版了第一本赋篇部分的翻译,1987年继续出版第二本。翻译《文选》之余,我又撰写汉魏六朝的《赋史》。除英译《文选》外,尚有研究汉赋多篇文章发表。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我就和中国大陆较早涉足辞赋领域的著名学者龚克昌先生建立了密切的学术交流,我相信,我们都从这种合作中受益良多。

       注释:

       ①傅熊(Bernhard Führer):《忘与亡:奥地利汉学史》,王艳、儒丹墨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11年,第71页。

       ②翰尔科(Richard Louis Walker),"Pfizmaier's Translations from the Chinese,"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69.4(1949):215-223.

       ③"Die elegische Dichtung der Chinesisen," Denkschriften der Kaiserli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in Wien/

sterreich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phil.-hist.Klasse 36(1886):211-282;"Der chinesischer Dichter Pe-lǒ-thien," Denkschriften der Kaiserli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in Wien/

sterreich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phil.-hist.Klasse 36(1888):1-80.

       ④见"Das Li-sao und die neun Ges

nge,Zwei chinesische Dichtungen aus dem dritten Jahrhundert vor der christlichen Zeirechnung" Denkschriften der Kaiserli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in Wien/

sterreichischen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phil.-hist.Klasse 3(1852):159-174.

       ⑤For a good study of庄延龄,see David Prager Branner,"The Linguistic Ideas of Edward Harper Parker," Journal of the American Oriental Society 119.1(1999):12-34.

       ⑥V.W.X.,"The Sadness of Separation,or Li Sao," China Review 7.5(1879):309-313.

       ⑦See "The Li Sap Poem and Its Author," Journal of the Royal Asiatic Society of Great Britain and Ireland(January 1895):77-92,(July 1895):571-99;(October 1896):839-864.

       ⑧See Herbert A.Giles,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1901; rpt.New York and London:D.Appleton and Company,1923),50.

       ⑨See Gems of Chinese Literature,London:B.Quaritch; Shanghai:Kelly & Walsh,1884.

       ⑩See Gems of Chinese Literature,Shanghai:Kelly and Walsh,1922; rpt.New York:Paragon,1965.

       (11)See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New York:D.Appleton and Company,1901.

       (12)See David E.Pollard,"H.A.Giles and His Translations," in Europe Studies China:Papers from an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he History of European Sinology(London:Han-Shah Tang Books,1995),494.

       (13)See A History of Chinese Literature,97.

       (14)See The Temple and Other Poems,43-44.

       (15)Das "Zurückrufen der Selle"(Chao-hun) des Sung Yüh,Text,übersetzung un Erl

iuterungen,Leipzig:W.Drugulin,1914.

       (16)Das Weltbild des Huai-nan-tze,Berlin:Oesterheld & Co.,1917.Habilitationsschrift,Leipzig,1917.

       (17)有关赞克生平事迹,可参考Arthur von Rosthorn(骆司同),"Erwin Ritter v.Zach," Almanach der Akademie der Wissenschaften in Wien für das Jahr 1943(Jg 93),195-198; Alfred Forke(傅尔克),"Erwin Ritter von Zach in memoriam," Zeitschrift der Deutschen Morganl

ndischen Gesselschaft 97(1943):1-15; Alfred Hoffman(霍福民),"Dr.Erwin Ritter von Zach(1872-1942) in memoriam:Verzeichnis seiner Veroffentlichgen," Oriens Extremus 10(1963):1-60; Martin Gimm(嵇穆),"Eine nachlese kritisch-polemischer Beitrage und Briefe von Erwin Ritter v.Zach(1872-1942)," Nachrichten der Gesellschaft fur Natur-und Volkerkunde Ostasiens/ Hamburg 130(1981):15-53; Bernhard Führer(傅熊),Vergessen und verloren:die Geschichte der

sterreichischen Chinastudien,Ed.Cathay,Bd.42,Dortmund:Projekt-Verlag,2001:157-187;《忘与亡:奥地利汉学史》,第173-207页。

       (18)Paul Pelliot,"Monsieur E.von Zach," T'oung Pao 26(1929):378.

       (19)"Lit'aipo's Poetische Werke," Asia Major 3(1925):421-455.

       (20)See Erwin von Zach,"Das Lu-ling-kwang-tien-fu des Wang Wen-k'ao," Asia Major 3(1926):469.

       (21)See Alfred Hoffman,"Dr.Erwin Ritter von Zach(1872-1942) in memoriam:Verzeichnis seiner Veroffentlichgen," Oriens Extremus 10(1963):49.

       (22)See Sinologische Beitrage 2,前言。

       (23)Die Chinesische Anthologie 1:109; Deutsche Wacht 13(1927):33.

       (24)Die Chinesische Anthologie 1:112.

       (25)Gu Ting Lin,der Ethiker,Inaugural-Dissertation zur Elangung der Doktorwürde de genehmigt von der Philosophischen Fakult

t der Friedrich-Wilhelms-Universit

t zu Berlin ,Darmstadt:L.C.Wittsich'sche Hofbuchdrukerei,1932.

       (26)See John K.Fairhank,ed.,Chinese Thought and Institutions,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57:310-319,398-403.中文译文见《学者的挫折感——论“赋”的一种形式》,刘纫尼译,《幼狮月刊》39卷6期,1974-1975:19-24.

       (27)Review of Chinese Thought and Institutions,American Anthropologist,New Series,61.2(1959):309.

       (28)Un Poète de cour sous les Han:Sseu-ma Slang-jou,Paris:Universitaires de France,1964.

       (29)Le Chapitre 117 du Che ki(Biographie de Sseu-ma Siang-jou),Paris:Presses Universitaires de France,1972.

标签:;  ;  ;  ;  ;  ;  ;  ;  ;  ;  

欧美傅氏研究综述_文学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