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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级结构应该“把学习的最佳条件放在第一位”
全球的课堂形态正在静悄悄地起着变化,而且往往是根本性的变化。
让我们从学生学习的角度来剖析一下传统的课堂和课堂教学。
第一,班的大小。一个课堂,传统假设是一位教师讲课。一位教师应该面对多少学生?在许多国家,班的大小是由课堂的物质条件来决定的,比如说每个学生应占有的空间:多少平方米或者立方米。在西方,尤其是美国与英国,一直相信班是愈小愈好。这种信念的背后,是认为一位教师面对很多学生,是行政上的“不得已”,是资源的限制所致,因此资源稍为充裕,就应该把班额缩小。在美国许多州也的确这样做了。“小班好”的理由,是每个学生因而可以得到教师更多的关注。背后其实还有一个潜在的假设,是西方的教师往往把班额大小等同于教师工作量的多少。
还有一些地方,因为人口下降,学校和教师过剩,因此把班额缩小,舒缓因为教师过剩而潜在的社会危机,香港地区就是这种情形的典型;但这毕竟还是资源、行政和政策的考虑。
从以上的分析看,学生的学习,其实没有进入估量班级大小的计算公式。班级小了,是否能够增加有效的学习?这是一个争议性的问题。美国一直以来有不少有关的研究,都无法得出一个方向性的结论,能够说明小班的学习效果比大班好。因此,大班好还是小班好,两方面都能拿出支持的实证。要说明这种状况,很多学者认为学习效果是许多复杂因素的综合影响,不可能孤立研究班额大小与学习效果的因果关系。比如说,中国和东亚的班额一般比较高,四十人以上是平常事,然而PISA成绩都比较高。但是由于教师担任的课节比较少,实际上学生所获得的教学资源并不因为大班就少了。美国的研究,其实只是用简单的学生成绩作为学习效果的指标。日本的教师和学者就不以为然,因为他们觉得学校里面一个班,不纯粹是为了节省资源,而是一个集体,是一个小社会,是集体生活的学习经历,也是社会生活的初步尝试,因此他们认为班太小了,集体生活就不充分了。
第二,班的大小为什么要均匀?其实也是我们长期以来以为是理所当然,而其实也许是纯粹的行政方便。在不少国家,由于觉得很多学生有“特殊需要”,因此设立特殊的小班照顾。这些“特殊需要”,也许是缺陷性的(程度不够、学习进度慢、先天性障碍),也许是资优性的,放在大班里难以照顾。
这又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学生为什么一定要按年龄每十二个月分年级?我们都知道学生学习的进度因人而异,甚至因学习内容而异。因此学生学得快还是慢,可以是学生个人的因素,也可能是制度的设计问题。可以说是学生适应不了制度的要求,也可以说是我们的设计没有适应他们的个别差异。不同的文化,对于这个问题可以有截然相反的看法。
假如是按照个人适应制度的假设,就应该让学生留在班里面奋斗,一直到他们达到集体性的要求(这也是东亚社会里面教师、学生和家长的假设),就会把孩子的个人适应看成是一种锻炼,因此划一年龄、划一规模、划一课程、划一要求也就理所当然。
假如说按照制度适应个人的假设,就会尽量减少年龄、规模、课程、要求的划一性,谋求最大的个性化。比如说,笔者在澳大利亚西部看到过一所小学,是两年一个级,即六岁到八岁一个级,八岁到十岁一个级,十岁到十二岁一个级;六年小学分成三个级。也就是把一年的分割,变成两年的分割;好像是2×100米赛跑变成了200米赛跑,学生的进度,就有了更灵活的空间,虽则仍然是划一。进一步,还在各地看过一个模式,比如说,一个年级,120人不分班,成为一个“学习群体”(Learning Community),然后按照学习的内容再按需分组:学语言的时候也许是分五组,而且可以各组大小不一;学数学的时候也许分七组,同样各组大小不一;等等。新加坡的一些学校则采取比较中间的方案,仍然是按年龄分级,但是同一年级的各个班打通,按照学习的内容按需分组,也是可以各组大小不一。
印象最深的是在挪威一所初中,八年级到十年级,全校300人,分为4个75人的、混合年龄的“基地”;每个“基地”又分为5个“基本组”,同样混合年龄。上课的时候,按学习的性质采用“全校”(如排演音乐剧)、“基地”(如学习戏剧)、“基本组”(如科学实验)和传统的“年龄组”(如数学)四种模式。问校长:“您那个时间表岂非异常复杂?要照顾时间、课程、地点、组别。”校长说:“这正是要害。过去我们要学生的学习去迁就行政上的齐整方便;现在是把学习的最佳条件放在第一位。”而实际的资源,并不需要增加。
教育在真正回归到学生的学习
上面谈的是课堂这个壳子。现在来看看这个壳子里面的活动。长久以来,西方就有许多改革之士,对于排排坐听讲的上课模式不服气。比如说,传统的西方师资培训很注重课堂纪律,或称“课堂管理”(Classroom Management)。很多人不知道,一直到上世纪中叶,英国法律上是允许体罚的,规定了体罚的规格细节,而且体罚是师资培训的必修。上世纪60年代开始,就有不少西方社会学家认为“课堂管理”是阶级压迫的驯服工具。美国出名的“开放课堂”(Open Classroom)就是突出让学生来设计课堂的师生互动模式。
从上世纪70年代前后开始,英国小学实行“活动教学”,也就是让学生在活动中学习;而教师则是设计有利于学习具体内容的活动。回顾起来,在概念上这是进了一大步,也开始接近近年关于建构性学习的概念。不过,由于教学的外部条件(比如考试、课程、班级结构)变化不大,在许多实施“活动教学”的地方,实际上是教师在课堂上用了许多“工作单”(worksheet),学生多了许多课上作业,没有改变学生被动学习的基本形态;不过学生毕竟多了动脑筋的机会,的确是创造了更多的学习经历,而不全部是被动地接受。
自此,课堂教学的基本概念开始演变,总的来说,是课堂对学生的控制愈来愈减弱,学生齐整听课的现象,在西方教育里面,尤其是讲英语的盎格鲁—撒克逊文化里面,正在不断地减弱。在小学尤其如是。不过,很明显的是,小学肯定比中学要活,而初中又一般较高中要活。高中教学一般需要面对高风险的公开考试,教师不敢造次,这是全球性的现象。不过,回顾起来,课堂活,往往是管得松,并不一定带来有效的学习。从某个角度看,西方有些课堂的变化,是失控多于活化;往往在课堂松懈的同时,也带来学生学习效果的下降。教育制度比较分散的美国如是,教育制度比较集中的法国也是这样。也可以说这是一种社会自由化的反映,大过于教学改进的结果。大胆来说,从课堂教学的效果来说,整个西方社会,在整个20世纪下半叶,突破不多;回顾起来,说是停滞也不为过。
然而,由活动教学衍生出来的实验教学、发现式学习,特别在科学学习的领域,可以说是有了很大的改观,恢复了人类向自然界学习的过程的本质。这也许是20世纪下半叶,课堂教学比较明显的进展。这也可以说是教育真正回归到学生学习的很可喜的一步。这里面,英国在上世纪70年代创造的纳菲尔德(Nutfield)计划,全面改变了科学教学的思想范式,功不可没。可以说,一直到上世纪70年代,世界上系统地研究教学的,英国可以说是独树一帜。这与英国素来强势的教师专业力量是分不开的。
活动教学真正比较有效的,也许是日本,尤其是日本的小学,普遍地非常活,也学得有效。西方人往往无法理解,平常看来非常严肃而守纪的日本人,为什么小学的课堂会如此活泼,甚至接近放任,然而学生却学得很愉快而有成果。不过,即使日本的教学,一到中学,特别是到了高中,还是难逃公开考试的桎梏。
就在这20世纪的下半叶,中国的教育工作者反而在教学方面在不同时代有不同的进展。不知道内地的前辈是否同意。在三年困难时期之后,“文革”以前那短短的几年,可以说是中国在教学法方面突飞猛进的几年。据个人观察,那几年留传下来的,倒不是具体的教学法,而是对于教学法的注重,是教学改革在学校发展中的核心地位。这也就奠定了改革开放以后,中国在教学方面的重视。在中国教师看来是不在话下的,却也许正是在其他国度里面荒废了几十年的。据个人观察,这也许正是上海的PISA成绩之所以惊动全球的根本原因。
从全球来看,为教学效果而着急的,当然首推美国。美国在国际比较中一直相对落后,除了PISA以外,比较学生数理成绩的TIMSS,美国也是屡呈败绩。因此感到研究教学的迫切性,莫过于美国。美国的公立教育教学失效,是很有历史的。1975年,就曾经有Donalhue案例,父亲因为高中毕业的儿子读不懂自己的毕业证书而控告州政府,震动全国。这种因为教育失效而产生的恐慌感,遍布全国。也因此,美国政府花在研究教学上的资源着实不少。但是成效不大,因此往往令人懊恼。
聚焦学生的学习效果受到全球关注
在这样的国际背景下,中国的课堂教学,就显得很有特色,只不过我们自己看来,没有比较,感觉不到而已。但是这些特色要是不认识清楚,是很容易在漫不经心之中流失掉的。保持和发扬中国在教学方面的特色,非常重要;这种特色的保持,也应该是中国对世界的一大贡献。上海参加PISA,把许多国际上的注视,都引到中国的教学上面来了。下面是在国外人们的一些基本观察。
中国的学生,在课堂上的投入是惊人的。看过中国课堂的外国朋友,无不惊羡。一堂40分钟的课,学生全程留心听讲;有作业、有活动的时候也全情投入。在他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我们到西方的课堂看看,学生全神贯注是少有的事。说句不敬的话,有时候进入西方一个课堂,还不容易弄清到底是在上课还是在休息。
中国的教师,在教学方面的投入与组织,也是惊人的。中国的教师,课节较少,中学的十几节,相对于西方的三十多节,是天壤之别;西方的概念是,教师进了学校就是在课堂教书,学生放学他们也就下班了。而中国教师要写教案、要集体备课;每个科目有教研组,学校有教研室,教育局里面有教研室;新教师有个别辅导的“师傅”;课堂教学公开,其他人可以随时观课,等等。这些在中国看来是平常事,在外来的观察者来说,都是大开眼界,许多是难以理解的。但是样样都说明,中国的教师队伍,从心态到制度,都是聚焦学生的学习的。
中国的课堂教学,只是教育的一个部分。中国的学校有家长的全面支持,但是又没有多少家长的干预。家长还在课余督促学生做作业,为学生提供补习;还为学生提供另类的学习(音乐、舞蹈、武术、美术);等等。家长的支持与配合,也是西方的学校难以想象的。因此,中国的教师,在课堂教学的时候,是预期学生背后的家庭支持的。
中国有些领导谦虚,说“上海不能代表整个中国”,其实说对了一半。PISA的成绩,也许的确上海不能代表全国(老实说,还要实证考验)。但是中国学校里面天天在做的事,却是全国的传统,上海也代表了全国。
这种种,对于我们中国的教师来说,有些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是我们天天不假思索地在做的。就是因为不假思索,不小心的时候,是会在不知不觉之中丧失的。把我们习以为常的课堂教学行为,放到全球的框架里面来衡量一下,也许才能比较清晰地知道,什么是我们真正的优势。这也许是上海参加PISA所赢得的最大的机遇。
从学生的未来认识学习的目的
笔者不是研究教学的,因此不打算在这里评论课堂教学的具体进展。这里只是提出一些观察到的方向。
上世纪60到70年代,各国在世界大战结束喘过气来以后,开始注重教育,作为发展社会的人力资本。那个年代,人们的注意力在于教育的系统,研究的是入学问题、经费问题、结构问题、学校分布,等等。80年代,人们感觉到学生即使是全部入了学,还不能保证他们学到东西,于是把注意力移到学校身上,形成了整整十年左右的“学校效能”(School Effectiveness)运动,焦点是学校管理,以为学校管理好了,学生也会学得好。到了90年代中期以后,研究教育的“重心”又下降了,各地政府、各种会议、各项研究,议论和研究的焦点都不知不觉地围绕着学生个人的学习了。课堂教学,因此必然成为全球关注的热点。而在这方面,中国有许多宝贵的经验,有基础深厚的传统,因此可以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和贡献。此其一。
在教与学的关系中,人们逐渐认识到,教是手段,学是目的。起码在学校或者课堂生活里面是这样;超越学校,当然学生学习有更高的目标。中国的教育工作者注重教育,也许还有一段逐渐把焦点从“教”移到“学”的旅程。我们可以假设教师“教得好”,学生就会“学得好”,而且在这方面也似乎比人家做得好。但是,我们也要想到其他的一些维度。比如说,新加坡提出的“教得少、学得多”的方向(中国也有学校有这种方针)。又比如说,如何进入一种境界,可以让学生在知识的天地里自由驰骋,而教师只是发挥指点的作用。另外,有些学生的学习,是不在课堂教学范围内的,也许不是课程范围内的,更不是学校可以控制的,我们如何放开、促进?即使是中小学生,怎样让他们尽早尽量有机会自己开创新的学习领域、创造新的有用知识或成品?此其二。
假如“学习”是主要的关注点,那么关于学生的学习,还需要我们下许多工夫去研究和理解。就像研究基因、干细胞是医学的基础研究一样,研究“学习”应该是教育的基础研究。这方面的研究,在世界各地发展得非常迅速,但是距离足以大面积地解释我们的教学活动,还有一段路。然而,假如下大工夫,运用近年已经发现的一些学习理论,剖析一下我们身边许多精彩的教学经验,一定会产生非常丰硕的成果。不但可以让我们的教学经验在更高的层面上得到巩固与承传,而且可以反过来促进有关学习的基础研究。中国有如此丰富的、经过不断累积和整理的教学经验,实在是世界上研究“学习”的最佳福地。此其三。
再说,假如我们把学生的学习放到教育的中心地位,把学习的目的放到学生的未来,那么,我们就会感觉到,课堂学习只是学生学习的一个部分。课堂学习固然重要,但是学生的学习还有其他非常重要的领域,需要我们去创造条件。比如说,课外活动素来是中国学校生活的优势,也是学生学习极为重要的领域。但是近年的观察发现,学生课外学习的机会,有些地方是减弱了,有些地方被种种比赛、奖项掩盖了,非常可惜。又比如说,世界上许多城市,逐渐在动员社会上的资源,与学校联手为学生提供学习经历:艺术家进入学校、退休精干进入学校、学生进入办公室、学生进入农村和弱势社群、学生参与社会活动、学生到国外经历异族文化,等等。有些社会的前瞻,未来的发展,不是把学校装备得更加丰足,而是把整个社会改造成为学生学习园地和资源库,而把学校建设成为一个为学生作统筹的“学习枢纽”(hub)。因此,在研究和提高课堂教学的素质的同时,认认真真地为课堂教学定位,也是当务之急。不然,PISA的成功,可以让我们下意识地把课堂教学的重要性无限提高,反而会成为我们的负累,妨碍了我们在课堂教学以外迈开步子。由于种种原因,西方社会容易把“教育”简单地看成是课堂学习,甚至是考试成绩。我们中国人应该没有这种毛病。此其四。
都说教育的水平,决定着一个国家未来的水平。总而言之,课堂教学应该是教育发展到现阶段的主要关注点,但是课堂教学的核心应该是学生学习,而学生的学习领域,应该远远超越课堂。中国在课堂教学方面有其丰富的经验,居于领先的地位。深刻地研究和提高课堂教学,把课堂教学的研究与关于学习的研究紧密结合,那么中国对于全球教育的前进,其贡献将是无可估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