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分析(二)_现代汉语词典论文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分析(二)_现代汉语词典论文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评析(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修订本论文,汉语词典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希望《现代汉语词典》精益求精 陆俭明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在现代汉语辞书中应该说是水平最高的,它凝结了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许多专家学者的心血,可以说《现代汉语词典》是他们三十多年来孜孜不倦地从事字、词、语研究的结晶。

衡量一部现代汉语辞书水平的高下,除收词、注音等外,主要就看它对每个字、每个词条的释义如何。《现代汉语词典》对字、词的释义总的说是精当、贴切的,水平高于以往的词典,尤其是修订版,在原有基础上又有所提高。例如,“要”,这次修订时,增加了个义项“⑥需要”,这就更全面地反映了“要”这个词的意义。

但是,《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也不能说已经尽善尽美了。这里我想提出四点意见:

一、有些词的释义还值得推敲,还可以进一步修改。例如:

(1)【特此】公文、书信用语,表示为某件事特别在这里通知、公告、奉告等等。

——“特此”本身并不含有“通知、公告、奉告”的意思。“通知、公告、奉告等等”这几个字应放在括号内,整个解释宜改为:【特此】公文、书信用语,表示为某件事特别在这里(通知、公告、奉告等等)。

(2)【热爱】热烈地爱。

——这个解释会起误导作用。“我热烈地爱着她”,就不能说“我热爱她”。是不是应改为:【热爱】(对国家、人民、事业等)热烈、深情地爱。

(3)【井井有条】形容条理分明。

——这个解释概括的面窄了一些。“井井有条”固然有“条理分明”的意思,但不限于此。例如:“他把每天的工作都安排得井井有条。”这里的“井井有条”就很难用“条理分明”来解释。建议改为:【井井有条】形容有条有理。

(4)【散布】分散到各处。

——这解释不能概括“散布”一词的全部意义。如“散布谣言”散布流言蜚语”里的“散布”就不好解释为“分散到各处”。建议改为两个义项:【散布】①分散到各处。②广泛传播(含贬义)。

(5)【工作】①从事体力或脑力劳动,也泛指机器、工具受人操纵而发挥生产作用。

——有一个留学生在作文里边写了那么一句话:只见许多农民手拿锄头正在地里工作。

我总觉得在这句话里不能用“工作”这个词。问了好几位老师,他们的看法都跟我一样。我就跟那个留学生说,这句话里的“工作”用得不合适,得换用“劳动”或“干活”。那位留学生就拿出《现代汉语词典》翻到“工作”条说:“那词典上就说,从事体力劳动就叫工作。农民在地里锄地,不就是从事体力劳动吗?为什么不能用‘工作’呢?这真一下子把我问住了。我举这个例子是要说明,“工作”一词的释义似还需推敲、修改。

(6)者[1]:①用在形容词或动词后面,或带有形容词或动词的词组后面,表示有此属性或做此动作的人或事物。

——这个注释不仅啰唆,而且不准确。什么叫“带有形容词或动词的词组”?“干净衣服”“他高”和“吃的东西”“他去”算不算“带有形容词或动词的词组”?其实语法学界已有统一的说法,即“形容词或动词性词语”,这既包括形容词或动词,也包括形容词性词组或动词性词组。原注解似宜改为:者[1]:①用在形容词或动词性词语后面,表示有些属性或做此动作的人或事物。

二、有些词还需研究,似还可以增加新的义项。例如:

(1)【话匣子】②比喻话多的人。

这个解释是不错的。但是,口语里还经常说:“他呀,话匣子一打开就没有完了。”这里的“话匣子”就不能解释为“比喻话多的人”。似需增加一个义项。该怎么解释?需研究、琢磨。

(2)【高兴】①愉快而兴奋。②带着愉快的情绪去做某件事;喜欢。

——这两个解释都是对的。但是下面句子里的“高兴”的意思似乎还概括不进去:

你高兴去就去,不高兴去就别去。这里的“高兴”是“愿意”的意思。一个人愿意干某件事,可以带着愉快的情绪,也可以不带愉快的情绪。而原注解②就不能包括不带愉快情绪去做某件事的情况。是不是需要增加一个表示“愿意”的义项?或者干脆把义项②改为“愿意;喜欢”。请斟酌。

三、以词解词,这是词典释义中常用的一种方法。但作为一部高水平的词典,应尽量减少使用这种注释方法,以便使表面看来相同实际存在着差别的词的意义尽量能在词典中得到反映。就这方面来说,《现代汉语词典》也还有需要改进的地方。下面举些实例来说明:

(1)【迁徙】迁移。【迁移】离开原来的所在地而另换地点。

——词典对“迁移”的注释是正确的。但是用“迁移”来注“迁徙”,就容易误导。人们会以为,“迁移”和“迁徙”可以通用。事实当然不是如此。例如:

1.我们林家是从福建迁移到这里来的。

2.那块石碑是从后山迁移到这里来的。

3.一到春天,一群群燕子便从南方迁徙到这里来。

例1里的“迁移”可以换为“迁徙”;例2里的“迁移”就不能用“迁徙”来替换;而例3里的“迁徙”却不能用“迁移”来替换。可见“迁移”和“迁徙”在意义上并不完全相同。所以用“迁移”来注“迁徙”不一定很好。当然,怎么来注释“迁徙”,可以研究。

(2)【俯瞰】俯视。【俯视】从高处往下看。

——词典对“俯视”的注释是不是很确切,暂且不论。用“俯视”来注“俯瞰”也会给人造成错觉,以为这两个词可以互换。其实也不然。请看实例:

1.站在山上俯视蜿蜒的公路。

2.他低头俯视水中那些小蝌蚪。

例1里的“俯视”可以换为“俯瞰”,可是例2里的“俯视”就不能换为“俯瞰”。可见“俯视”和“俯瞰”在意思上还是有差别的。我觉得,“俯视”和“俯瞰”还是分开来注释为好。“俯瞰”可注为:“从高处往下看。”(通常说“高处”,人们总是理解为很高的地方。)而“俯视”可换一个注解。怎么注,我也没有想好,可以进一步研究、琢磨。

四、有些词有几个义项,哪个义项放在前面,哪个义项放在后面,似也还需斟酌。例如:

【幸福】①使人心情愉快的境遇和生活。②(生活、境遇)称心如意。

——我没有考察过“幸福”这个词的词源,不知道历史上是先有名词“幸福”,还是先有形容词“幸福”。不过我觉得,就现代汉语说,似乎形容词“幸福”(如:“我们今天的生活真幸福!”)用得更多。所以,“幸福”这个词的义项是不是应该换个位置?请考虑。

希望《现代汉语词典》不断修改,精益求精。

编词典难,编现代汉语词典更难

《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修订本)出版,受到大家的欢迎。它在加强规范性方面大大前进了一步,大概不会再发生像因“自作自受”注音同国家审音标准不同,而出现学生家长状告学校的事情了。这自然也就增加了词典的权威性和它在促进现代汉语规范化方面的作用。与此同时,删除了不少旧词和太专门、生僻的科技和古汉语词,增加了许多新词和过去漏收的词,使之更加切合现代语言实际,便于读者使用。这些都是明显的修订和提高。

自然,并不是说《现汉》(修订本)就十全十美了。编者自己也不认为是这样,读者也不该这样去要求它。因为世界上不可能有什么尽善尽美的词典,即使达到《现汉》这样的高度,也是经过几十年两三代人努力的结果,个中艰辛局外人不可能完全理解。我作为一名词书工作者,从多年的工作实践中,深深感到要编出一本好的词书,是极不容易的,要达到无懈可击的程度恐怕是根本不可能的,至少我自己是不可能的。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我想说一说这些原因,可能有助于词典的编写,有助于群众的使用,也有助于读者和编者的相互理解。

一、从宏观方面说,词汇是一个大海洋,处于不断发展变化中,要把每条词掌握好,注释清楚很难。所以编语词词典比编专科词典难,专科词典范围小,词义较明确单纯而变化远不如一般语词快。编现代汉语词典又比编古代汉语词典难。古代汉语是凝固的静态语言,而现代汉语是活的动态语言。显然,看动景就不如看静景那样容易抓住它的真实面目。

二、从微观方面说,我感到就客观因素看,有三难:

1.词汇处于不断发展变化中,一个词的含义,可能在一部分使用语言的人中还没有变,而在另一部分,特别活跃的那一部分社会成员中,可能已发生了变化。而这种变与不变的事实和量度,我们很难掌握,注释词义时也就会符合一部分人的语言事实,而不符合另一部分人对语言的使用和理解。比如我们现在常看到的“邂逅”这个词,著名作家杨沫生前曾为对这个词的含义理解用法不同而打过一场官司。“邂逅”是“偶然遇见”,这是大家共同理解的,但是否只限用于“久别的亲友”,使用和理解就有大的差异。一位写杨沫访问记的同志,文中说杨沫“邂逅”一位男士,留他住下。杨沫质问作者把她写成什么样的人了,偶然遇见一位男士,就同他住下,岂有此理。而作者却说,您查《现汉》,“邂逅”的偶然遇见义只限用于“久别的亲友”。遇到久别的亲友,留他住下,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何错之有!这个矛盾的产生,就在于各自对“邂逅”含义和用法的理解有些不同。如果对这个词作一个调查,我想回答一定会有两种不同的结果。显然,对这类词的含义和用法的注释,就是编词典的难题。

2.我们都知道,词义发生变化时,有的是临时性的,有的是固定性的,临时性的不能收入作词典的义项,但是,临时性的和固定性的往往不是那么容易分清楚的。因为临时性的常常可以逐步转变为固定性的,对这种处于发展转变中的东西,我们还未找到一种科学有效的方法去捕捉和衡量它们。

比如“安排”这个词。《现汉》刚正式出版时,有一个“改造”(河山)的义项,举的例句就是“要把山河重安排”。后来重排出版去掉了这个义项。这次修订本又补上这个义项,注为:“规划;改造:重新~家乡的山河。”从“安排”的“改造”义的设立到取消,可能编者认为这是一个临时的比喻性意义。这次修订本补上这个义项,是否编者认为它已经成为固定性的义项呢?而事实上,这个义项是临时还是固定的,恐怕也会出现见仁见智的回答。

3.词义在发展中不断产生新义。既然是新义,就不可能有现成的参考资料和注释成果供我们使用,完全要靠编写者在词汇的海洋中去捕捉和打捞,同时还要分清它们是临时性的还是固定性的新义,分清它们是全民性的还是地区性的新义,只有这样,才能决定它们是否有资格收入词典。然后还要从大量的例句中去概括注释它们的新义。可想而知,漏收或误收、误释新义都是很可能发生的。

比如“炒”这个词,《现汉》(修订本)收了“烹调方法”“倒买倒卖”“解雇”三个义项,但是就没有收现时通行的“炒新闻”“炒名人”这样的义项。智者千虑,难免一失。这样的现象当属情理中的事。

三、微观方面的难处,从主观方面说,也有三个:

1.一个词的含义,从它的内涵到外延,从它的概念义到一般语词义,从它的基本义素到附加或选择性义素,乃至从它的色彩到用法是一个复杂的不断变化着的系统。我们能够共同使用理解一个词语,在于我们对这个词的基本义素和一般用法有大致共同的认识。如果要求使用语言的人全都要把一个词的各个方面有共同的一致的理解和认识,这是不可能的,也是不必要的。也正因为这样,就会产生对同一个词有某些不同理解的现象。我们对词典中某个词的释义有不同意见,有一部分就是由这样的原因造成的。

比如“散会”,《现汉》(修订本)注为:“一次会议结束,参加的人离开会场。”我曾经就这条注释在一次会上问参加会的人,主席宣布散会后,是否大家都必须离开会场,如果有部分人未及时离开,可否认为会还未结束?当时就出现两种不同意见。一种认为“散会”的“散”指的是“会”散,并不包括人走不走,只要会议结束,即为“散会”,与人是否及时离开会场无关。另一种意见认为“散会”的“散”,指的是参加会议的人“散去”,既然人未走,不能算“散会”。自然,何者对,何者不对,只能让语言事实来回答。有专家认为,人是否离开会场,只能是“散会”这个词的选择性义素。我认为是很对的。但词典释义时,是否必须注出选择性义素,或者有的应注,有的不需要注?如果这样,那么区别的标准怎么定?词典注释选择性义素时,是否应同基本义素加以区别,用什么办法区别它们?这里存在着如何从语言事实中区分词义中的基本义素和选择性义素,词典编写时如何妥善区分处理它们的问题。只有这样,才既有助于读者把握理解词义,又能使读者正确地使用这个词。

2.客观世界无时无刻不在千变万化中,编词典的人力和时间有限,很容易犯“1个英镑等于12个先令”的错误。1994年8月,我们召开“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四次编写工作会议时,吕叔湘先生在会上讲话中,就谆谆告诫我们,不要犯1英镑等于12个先令的错误。词典的注释一定要跟上时代的形势和客观事物的变化。吕先生说,《现汉》要开印时,英国宣布货币改成10进制,将1英镑改成换10先令,而词典未改,还是换12个先令。这是李荣先生发现的。当时如果不改,也还说得过去,因为英国刚公布改革的消息。但还是决定挖版也要改,词典一定要跟上现实的变化,要有时代的气息。我们牢记吕先生的告诫,但也深感要做到做好,绝非易事。特别在我国改革开放以后,社会发展日新月异,体制变化、政策调整、认识深化和观念更新等等,无不影响到词义的变化,影响到词典的注释。

比如,“国营企业”随政策和观念变化,只说“国有”,不说“国营”,国家是所有者不是经营者。不要说词典注释未及时改,就是在今天的报刊上还时有“国营××”出现。反映出这些同志,时代敏感性不够。又如中央电视台气象预报,早已规范化,夏天台风来时12级的风才叫台风,10级叫热带风暴,11级叫强热带风暴。对于这些科学化规范化的用语,词典就应该注意及时吸收。《现汉》(修订本)已经在这方面作了不少努力,但读者也不难发现一些不尽如人意的地方。比如“10级以上台风”和“国营企业”之类。

3.每个词的含义可以看作是一个复杂的、不断变化的开放系统,要全面认识它,把握住它,并通过词典编写者的语言把它注释准确是一件非常难的事,特别是那些生命力很强的常用词。因此,不妨说,任何一本词书,都不能说它的注释是无可挑剔的,因为这是受主客观条件所局限的。比如“打”,《现汉》原注24个义项,修订本增1个义项,变成25个。首先,我们可以怀疑在同一个时代一个词的含义有这么多吗?王力先生说:“同一时代,同一个词有五个以上的义项是可疑的(通假意义不在此例),有十个以上的义项几乎是不可能的。”(《诗经词典·序》,见《王力文集》20卷416页。)我认为王力先生的话是有道理的。其次,我们也可以对25个义项质疑。我认为它们实质上都是同“打”的本义紧密相关的,即用手或工具撞击客体。所以(18)“打鸟”的捕捉义和(22)“打球”的做某种游戏义,应属一类,不应随文释义,分出不同义项。又如“打官司”“打野外”和“打援”“打架”一样,都是殴打义,不必随对象和地点的不同分为④“发生与人交涉的行为”(“打官司”)和③“殴打”(“打架”“打援”)不同义项。至于对“打介绍信”“打馅”等方言性说法,另立(14)领取义、⑦搅拌义实无必要。就是新增的义项“(25)定(某种罪名):他曾被~成右派”,也可以研究。因为只有“打成”才有“定”的意义,光是“打”是没有的,而“打成”不等于“打”。从例句中就可以发现这个矛盾。

四、因此,我希望:

1.编者和出版社对自己编纂出版的词典及时进行修订,增加新出现的语言事实,补充漏收的词条和义项,改正误收误释的词条,删除过时的语言材料。只有这样,才能使一本词典日臻完善,永葆青春。过去读者提出的《现汉》的缺点,大多是没有及时修订所造成的。《现汉》这次修订符合广大读者的愿望,受到普遍欢迎。但愿今后不要再出现10年、20年不修订的失误了!国外著名的词典往往两三年就修订一次,我们可否五年修订一次呢?

2.我们的词典(包括其他工具书),修订更新慢,除了认识和体制上的原因外,就是人力和物力困难。因此,我们不但要更新观念,及时解决词书同语言发展脱节的矛盾,同时还要大力采用电子信息处理技术来编写和修订词典。这可以大大加快工作的进度,提高工作的质量,把词书的编写和修订从手工劳动中解放出来。比如编一个索引,一个人手工劳动可能要几十天时间,而计算机却只要几十分钟,并且准确率也会大大提高。当普遍采用电子信息处理技术来编写、修订词典的时候,词书的修订工作也就不再是一件工作量大得让人可畏的事了。

3.广大的读者对词书的编写出版工作要多一些理解。要编好一本词书是很不容易的。这是一项下地狱的工作,要具有牺牲精神的人才能塌下心去干这样的事(自然,粗制滥造、东拼西抄的词书不在此例)。一本权威性的词书,只有在读者的使用中,在广大读者帮助下不断修订才能完善成熟起来。这需要几代人的长期努力才能达到。读者的理解和爱心精神,就表现在对你信任和喜爱的词书提出意见和建议,帮助它不断修订完善,逐步达到理想境界!

谈《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的词目纂集

《现代汉语词典》(以下简称《现汉》)经过修订再度出版,这是一件十分值得重视的大事。修订后的《现汉》,发扬了原本的优点,特别值得称道的,是这部词典的词目纂集。

词典的主要部分是词目及其解释,一部《现汉》,最难的也在这里。它难在两方面:第一,冠以“现代汉语”,就必须严守“现代”,而古今界限难划;第二,冠以“词典”就必须把“词”编好——不能缺,缺了查阅功能降低,不是好词典;也不能冒,冒了扰乱词汇系统,杂糅混淆,做些废功不算,也要降低功能,但词和词组难辨。这些年我用《现汉》,惊叹这两方面的问题它能处理得那么好,这真是前辈学者积日之功。而《修订本》保持了这个优点,也可谓用心良苦。这里我只说第二点——区分词和词组。

词组是不必入目的,因为它是在言语中的临时组合,是可以借助语法和语素意义解释的。王同亿不懂这一点,为了避免和《现汉》重复,加了一堆词组,“大”了,也“新”了,却乱了,他编进了一堆词组,例如“费城人”,那就该有“加州人”“美洲人”“日本人”“张家港人”“潍坊人”“北京人”……这还成“词典”吗?又例如“包起来”,那就该有“举起来”“装起来”,甚至“唱起来”“跳起来”……这还有完吗?

《现汉》在这一点上是相当严谨的。就语素的组词来说,《现汉》处理自由语素所组的双音词非常小心。例如:“白”,当“白色”讲,是自由语素,《现汉》只收了“白菜≠“白的菜”,“白领”≠“白的领子”;“白粉”,不对应“红粉”“紫粉”,指脂粉、白灰、白面儿;“白桦”“白唇鹿”“白鹭”虽都和白色有关,但“白”不是一般修饰,而是统一的定名;“白米”“白面”“白糖”虽也跟白色有关,但也合成了专名。

“白”当“明白”讲,当“徒劳”讲,当“空白”讲,都是不自由语素。《现汉》收的词都是由这些不自由语素组成的。

又如“天”在“天空”意义上是自由语素,而“天”当“顶”讲,当“自然本性”讲,都从古义,是不自由语素,前者《现汉》只收“天边”“天地”,因为它们有比喻义;“天极”“天球”,专有名词;“天际”,因为“际”是不自由语素,其余都是后两义的语素去组词。

《现汉》的前言说,它的条目包括字、词、词组、熟语、成语等,那是因为有些词组也有释义的价值,而且过去在对双音合成词的认识上有一个理论的误区,认为词和词组都是同一种语法构造形式,没有从意义的生成与延伸来区别它们,致使词和词组不清,我想,挂上一个词组,也是一种预防性的。但词组收多了,对词汇系统确有扰乱,而且收一个就打不住一片。《现汉》的收词词目实际上相当准确地区分了二者,这是十分可喜也很令人钦佩的。我对过修订前后的《现汉》,发现它增补的条目也保持了严格的标准,不是为了扩大而增补,这说明收词的严谨已经成为一种优秀的传统。

与收词有关的是它的字义条目(含单音词及单音语素的意义),划分义项也是准确和覆盖率高、切分合理的,可参考性十分高。没有相当的经验,成不了这个样子。

但是,更仔细考虑,在以上问题上,《现汉》(修订本)也还有一些可商榷的地方。我觉得问题主要在百科词条,以植物为例。

“栗”“李”“桃”等在单字义项中以树名为本义,另列果名。不再立“栗树”“李树”“桃树”。

“杨”“柳”“桑”等在单字义项中,以树名为本义,下面不再立“杨树”“柳树”“桑树”。

“漆”,以漆料为本义,说明是漆树采下的,后面又列“漆树”顶。

“菊”“兰”等都以花名为本义,后面又立“菊花”“兰花”等。

其实以上词在所指范围上都有模糊性,不必太精确,以致引出一些赘项,处理也不统一。

另外,也还有一些是否立项可以斟酌的词,比如:

“农”(农民),是否还列“菜农”“果农”“茶农”……

“边”(方位词),是否还列“上边”“下边”“前边”“后边”……(又都解释为“上面”“下面”“前面”“后面”。)

收词宁缺勿滥,可以提高全民语文水平,普及语言知识;严格收词范围,可以使词汇系统完整严密而不杂糅。《现汉》已达到很高的标准,希望它更完美,更具规范意义。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语文知识条目和标词类的一些情况

《现代汉语词典》受到国内外读者的广泛欢迎,是因为它的科学性、规范性和实用性都比较强。《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修订得如何?也可用上述三性来衡量。下面只就部分语文知识条目,以及标词类的一些情况,谈点看法。

一、关于增删条目 据介绍,这次修订增收各类词语九千多条,删减四千多条,净增约五千条。增收的大多是一般词语,其中有不少是新词;删减的,较多的是过于专门或过时的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专科条目。

语文知识条目也增收了一些,如:“语法学、语感、语库、语料、语料库、语素、语意、语种、句点、词根语、词义、词藻、音韵”等。被删减的我只发现了两条:“语义哲学”和“文字改革”。前者太专门,被删是应该的。后者被删原因不详,大概是因为读者知道了“文字”和“改革”这两条的意思,“文字改革”就不注自明,因而也就不必另立条目了。也许不是这样,那就是我猜错了。不过,总的说来,增多删少,这跟语文词典的性质是相符的,也增强了词典的实用性。当然,如能再多收些,则更好。特别是对那些有失平衡的词语,就更要优先考虑。如收了“语义学”,却没有收“语义”,这就不怎么平衡了。因为同类条目“X学”,一般既收“X”,又收“X学”。如:语法——语法学,语音——语音学,音韵——音韵学,语言——语言学。

二、关于增删例句 一部好的词典,不仅要释义准确,而且还要举例贴切。释义是告诉读者词语的意义,举例则不仅可帮助读者进一步了解词语的意义,而且还可帮助读者掌握词语的用法。两者都很重要,不可偏废。这次修订,增加了很多例句,这是修订者不仅重视意义,而且也重视用法的具体表现,值得称道。

在新增的例句里边,绝大部分都是贴切的,只有个别的,好像还可作进一步推敲。例如“语文”条,原版里的第②个义项是:“语言和文学的简称。”没有举例。修订本的第②个义项是“语言和文学”,举了“中学~课本”这个例子来说明。这恐怕有些问题,在国家教育委员会和人民教育出版社都难以通过,在绝大多数中学语文教师中也难以通过。由此可见,增加例句也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这次修订还换了不少例句,主要是出于内容方面的考虑。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必要的。

删例句的现象很少见,我只发现一例,却是可以商榷的:“句子成分”条,原版有个句子六大成分分析的例句:“我们(主)又(状)筑(谓)成(补)一条(定)铁路(宾)。”修订本把它删去了。把仅有的一个例句删去,这肯定是有原因的,可能是受了某些直接成分分析论者的影响。他们认为,主谓句的直接成分只有主语和谓语两个,所谓的“宾、补、定、状”只是成分的成分;对以上例句的分析法,那是不讲层次。这种观点是有些道理的,但也不是无往而不利的。这说来话长,姑且打住。现只说事关语法观点的改动,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即使要改,也要通盘考虑,否则,还不如不改。我以为上述删例句之举,就属于这种情况。按原版的观点(基本上是中心词分析法的观点),这个例句是很好的:一个短短的句子,六大成分都包含其中,分析准确,读者容易看懂,便于掌握。现在把它删去了,实在有点可惜。再说句子成分也并没有作任何改动,还是不分层次的六个;而“主语”条和“谓语”条,也维持原版所论,只字未改。可见这个例句也并不是非删不可的。

三、关于文字的修改 这次修订一般都改得很好,例如:

1.“语病”条,原版:“措词上的毛病(多指有歧义或容易引起误会的)。”修订本把括号内的话改为:“多指不通顺、有歧义或容易引起误会的。”加了三个字和一个顿号,使释义更准确。

2.“话”条,原版第①个义项:“说出来的能够表达思想的声音,或者把这种声音记录下来的文字。”修订本把其中的“或者”改为“也指”。这改得好。原版释义中两者是选择的关系,不确;改后变为同时兼含两者,事实正是如此。

3.“词法”条,原版释义:“语言学上的形态学。”修订本把其中的句号改为逗号后,又加了“有时也包括构词法”字样。这至少对汉语语法研究来说,是有好处的。

4.修订本在“让”条的末尾加了个注意:“‘被’字后面的施事有时可以省略,但‘让’字后面的施事不能省略,如可说‘行李被淋了’,不说‘行李让淋了’。”这是吸收了《现代汉语八百词》等著作的研究成果,是正确的。

5.对“连词”所下的定义,原版为“连接两个词、词组或句子的词”。修订本为“连接词、词组或句子的词”。修订本删去了“两个”,这是正确的,因为事实上,连词并不限于连接两个词、词组或句子。

6.“啊(阿、呵).a”条,原版第①个义项为“用在句末表示赞叹、疑问的语气”中,“疑问”和它前面的顿号是多余的,在修订本中已被删去。

7.“这么些”条,原版为“指示数量大”。修订本:“指示一定的数量(多指数量大):~人坐得开吗?丨就~了,你要都拿去。”修订本比原版说得全面,举例也有说服力。

但也有个别的条目修改得让人看不懂的,如:

在原版中,有“往(望)wàng”一条,解释为:“介词,向:~前看丨~南去丨水~低处流。”在它的下面还有“往后wànghòu”一条,解释为:“从今以后:~的日子越过越好啦。”而“望wàng”条的第⑦个义项为:“介词,对着,朝着;~我点点头丨~他笑了笑。注意‘望前看’,‘望东走’等处的‘望’多写做‘往’。”

在修订本中,“往”只有wǎng一个读音,而把wàng这个读音给规范掉了;并且,随着wàng这个读音的被规范,不仅“往(望)wàng”条被删去,“往后”条也受株连被删去了。同时也删去了“望wàng”条中的“注意”及其后面的文字。其余则没有作任何改动。

这里有两点看不明白:

1.“往”的去声读音被取消后,它的意义和用法是否也同时被取消了?如不是,就应当移到“望[1]”的第⑦个义项中去。这样,“注意”中所说的事实又该如何处理?比如说,有人写了“往前看”,我们说他写错别字好呢,还是说这个“往”该读上声好呢?如该读上声,是否意味着已出了个读上声的介词“往”呢?

2.“往后”是否要改写成“望后”?如要改写,应在“望”字头下出条;如不必改写,其中的“往”又该怎么读?如读上声,它就应在“往”字头下出条。

看来,一删了之并不能解决实际存在的问题。

还有当改而不改的。仅举一例:曾有人问我,《中国语文》的“语”是什么意思?我说“语言”呗!他说“《现代汉语词典》‘语’条可没有‘语言’这么个义项”。一翻,果真如此。修订本“语”条还是没有“语言”这个义项,这好像是个疏漏。

四、关于标词类问题

原版把汉语的词分为实词和虚词两大类。实词包括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量词、代词六类,虚词包括副词、介词、连词、助词、叹词、象声词六类,共十二类。除名词、动词、形容词、数词四类外,其余八类的词是标词类的。此外还标词缀——前缀和后缀。《现代汉语词典》在给上述八类词以及前缀和后缀下定义后,都分别举了若干例子。我就用这些例子来检查《现代汉语词典》标词类的具体情况,即当这些例子作为词条出现时,是否给标了词类或词缀的名称,并把原版跟修订本作了对照,从中发现了一些情况。

1.在给八类词和前缀、后缀下定义后,所举的例子共有116个。在这些例子作为词条后,其中给标上词类或词缀名称的,原版为83个,修订本为87个;不标词类或词缀名称的,原版为33个,修订本为29个,约占总数的四分之一左右。不作为例子的上述八类词的词和词缀,不标的比例就更高,如一般认为是典型副词的“必须”,原版和修订本就都没有标。修订本比原版多标了四个,说明有进步,但进步不快。

2.原版“代词”条,“多么”被用作“疑问代词”的例子;但在“多么”条,却被标为“副词”。两者显然有矛盾。修订本跟原版完全相同。按我国语法学界的一般看法,“多么”是副词,把它当作疑问代词是不妥的,应删去。

3.原版在“助词”条中把“了、着、过”说成是“时态助词”;但在“词尾”条中,却又把“站着”的“着”说成是“词尾”。助词是单词,词尾只是词的一部分,两者有区别。在“词尾”条中,原版还把“孩子们”的“们”也说成是词尾,同时指出:“汉语语法著作中常用‘词尾’一名兼指后缀和词尾。”但在“们”条里,却既不标“词尾”,又不标“后缀”。在修订本中,没有作任何改动。我以为,现代汉语中是否有地道的词尾,这还是个值得研究的问题。如果把词尾跟后缀等同起来,再把词头跟前缀等同起来,那么,从经济原则来考虑,也还是从两套术语中选用一套较好。

略谈《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的释义

《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以下简称《修订本》)所做的工作是成功的。下面略谈几点认识。

1.《修订本》新增词语的释义一般保持了原词典释义所具有的简明、确切的优点。如:

阿鼻地狱 佛教指犯了重罪的人死后灵魂受苦的地方。[阿鼻,梵avīc1]这个词《汉语大词典》释为“佛教八大地狱之一”。根据解说,这是八大地狱中最下、最苦之处。从所举例句看,《修订本》释义说明是“犯了重罪的人”而不是一般犯罪的人死后所下的地狱是恰当的,不说“人”受苦而说“灵魂”受苦,用语确切。释义前加“佛教指”说明该词是一种宗教用语,也合原词典体例。其中“阿鼻”是梵语的译音,释义后附注外文也是原词典的做法。再如:

色相 ①色彩所呈现出来的质的面貌。如日光通过三棱镜分解出的红、橙、黄、绿、青、紫六种色相。②佛教指一切物体的形状外貌。后来也指女子的容貌和体态:牺牲~。

释义对这个词光学中所指的意义、佛教所用意义和一般意义都做了正确的解释,一般义还举了用例。文字简要,信息量丰富,保持了原词典的优点。

2.对原有词语的一些释义作了修改,就我看到的例子,一般是可取的。如:

哀鸿遍野 原释为:“比喻在反动统治下到处都是呻吟呼号、流离失所的灾民(哀鸿:哀鸣的大雁)。”《修订本》把“在反动统治下”去掉,概括面更广了。原来的释义有时代的烙印,现在的修改更客观。

属地 原释为:“帝国主义国家在国外侵占的殖民地或所控制的附属国。”《修订本》改为:“指隶属或附属于某国的国家地区。”原释义可能是政治经济学所用的术语义,《修订本》反映了这个词在使用中的一般意义。

3.对很多百科性词语的释义都作了压缩。如:

锕 原作:放射性金属元素,符号Ac(actinium)。由铀衰变而成,又能衰变成一系列的放射性元素。半衰期为22年。

现作:金属元素,符号Ac(actinium)。有放射性。

删去不少百科性词语。压缩百科性词语的释义显然是为了给收入更多的一般词语留出位置。我认为,这是《修订本》编者的重要决策,表明编者更强调《修订本》语文词典的性质。

4.对原有许多有释义无例句的词语增加了例句,这种地方触目皆是,不再举例。例句能显示词义,在一定程度上能启示用法。《修订本》在这方面所做的大量工作是编者的重要贡献。

5.根据语言实际,对原收词语增加义项。就我看到的例子,《修订本》编者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不仅现在一般常用的意义原漏立的现在增加,如:

做工 ①同做功。(戏曲中演员的动作和表情)②指制作的技术或质量,这件衣服~很细。②义是常用的,是新增加的。而且注意为一些有生命的、存在于某些词语、用法中的意义设立义项。如:

座 ⑥敬辞,旧时称高级长官:军~(称军长)。

聊[2] 原作:见[~赖][无~][民不~生]。

现作:①〈书〉依赖,凭借:~赖丨民不~生。

“座”的⑥义为新立。“座”的这个意义在描写国民党时期军事活动的作品中常见。“聊[2]”的语素义原未说明,现作了补充。

为了推进语文词典释义的研究,下面提出几个问题来讨论。

1.吸收学者提出的有根据的意见,改进释义。

这里我想集中谈比喻义和借代义的区分问题。

《现代汉语词典》和其他语文词典对比喻义和借代义一些地方区别是很清楚的。比喻义常见,不举例。借代义如:

红领巾 ①红色的领巾,代表红旗的一角,少先队员的标志。②指少先队员。其中②义是借代义,少先队员戴“红领巾”,即以“红领巾”指“少先队员”,二者是“物”同戴该物的“人”的关系。借代义同原义的联系是多种多样的,但有一个共同点,借代义和原义之间无相似关系。《现代汉语词典》有一部分词语比喻义和借代义有混淆,学者分析过的例子如:[①]

百 ①数目,十个十。②比喻很多:~花齐放丨精神~倍。

唇舌 比喻言辞:这件事,恐怕还得大费~。

“百”之②义,“唇舌”之义实为借代用法,却说是比喻,《修订本》未作修改。

丑角 ①戏曲角色行当中的丑。②指在某一事件中充当的不光彩的角色。

出马 ①原指将士上阵作战,今多指出头做事:老将~,一个顶俩丨那件事很重要,非你亲自~不行。

“丑角”的(12)义间,“出马”的“原指”义“今多指”义之间有某种相似性,词典释义未明言比喻。“丑角”“出马”的比喻义用“指”联系,“指”可作宽泛理解,可以接受。但借代义而冠以“比喻”,却是不妥当的。

2.有一部分词的词义还可细细辨析,使释义更加恰当。如:

拜 ①一种表示敬意的礼节:回~丨叩~。

“拜”是一种动作性很强的礼节,这样的释义未能说明这种行为的特点。例词“回拜”是“回访”的意思,也不必有“拜”的行为。

关于词义辨析,近年来学者有多种探索。鉴于“构成成分分析”(义素分析)的局限,我提出“词义成分一模式”分析。就词义成分而言,又有固有特征、选择性特征、孳生特征之分。[②]如果能注意分辨,有助于改进释义。下面用《现代汉语词典》一些词的释义作例子来说明。

捻 用手指搓。

释义说明“捻”的动作是“搓”,有身体部位“用手指”的限制。但“用手指”来说清“捻”的固有特征(使词所表示的动作行为区别其他动作行为的特征),在身体部位限制方面,“捻”的固有特征是“用一只手的手指(搓)”,或“一只手的姆指和其他手指搓(物)”。

启发 阐明事例,引起对方联想而有所领悟。

“启发”行为最主要的特征即固有特征是“开导对方,使对方领悟”,开导时是“阐明事例”还是深入浅出地讲道理,这是选择性特征,对方领悟是由于“联想”还是由于直接感受,也是选择性特征。现在的释义有把选择性特征处理为固有特征的毛病。

砍 ①用刀斧猛力把东西断开。

这个释义对解释“把树枝砍下来”“砍头”的“砍”是恰当的,但对解释“歹徒在他肩上砍了一刀”“他用斧子在树上砍了一道深沟”中的“砍”就不太确切,因为后面两个“砍”并未将东西断开。这种情况有两种处理,一是确认“断开”是“砍”的固有特征,固有特征在某些条件下可以消失,一是把“断开”和“切入物体”作为“砍”的两种可能有的固有特征,把释义改为“用刀斧猛力切入物体或将物断开”。我个人倾向于后一种处理。

附注

①参看应雨田《比喻义及其释义》,《辞书研究》1992年第4期。

②参看拙著《词义的分析和描写》96—99页,语文出版社,1996。拙文《“词义成分一模式”分析(表动作行为的词)》,《汉语学习》1996年第5期。

反相释义与描写释义

一部词典的核心是释义。《现代汉语词典》从初编到现在,三十多年的再版、修订,受到了广大读者的欢迎,得到学术界、知识界的认可,十分难得。取得这样的成就,关键是在“释义”。

探讨一部词典释义的优劣好坏,应当包括以下内容,即释义必须是语言现实,它表达不同的概念,反映不同的客观事实。另外,释义必须是理性的,具有概括性的。作为一定意义单位的词,只是它在语言现实中代表了不同的客观事物,反映了或虚或实的不同概念,那么,都应当有最准确、最恰当、没有其他解释可以代替的释义。简言之,就是以特定的语言解释特定的词汇,不能有另外的替代物。我们在人际交往中,在表达某一概念、传递某种信息的过程中,都会自觉不自觉地碰到使用词汇的问题,而是否使用得准确无误,这其中是大有讲究的。王力先生曾将释义总结成五种方法。[①]这五种方法本来是王力对《说文解字》释义成就的归纳,但作为释义的一般性方法而论,它仍然具有普遍意义。《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以下简称《修订本》)的释义大要不出这五种方法,正是这五种方法,使得《修订本》在继承传统的释义方法上具有了坚实的理论基础。现仅就五种方法中的两种来谈谈《修订本》释义的特色。

王力说,在释义时,“有些形容词,若用转注法,往往苦无适当的同义词;若用描写法,又很难于措辞。恰巧有意义相反的一个字,就拿来加上一个否定词作为注解,既省事,又明白”。这种情况在《说文》及古书注解中是相当普遍的,在运用于现代汉语的词目释义时,可以说同样是利用词义的矛盾和对立关系,通过否定一方来说明对方,或指出一方是另一方的相反。其实,不仅是形容词,其他如动词等也可以这样释义。以下所列即从《修订本》中采择的例子:

【平正】不歪斜。【非法】不合法。【拒绝】不接受。

【否认】不承认。【迂阔】不切合实际。

由释义的需要,不仅要省事,还要让人明白无误,以致加上多个反义词,如:

【死板】①不活泼,不生动。【自然】不勉强,不局促,不呆板。更发展灵活一些,则是在否定式之前,先作对译性的解释,以使否定式作为释义的补充。这应当说是对反相释义的又一发展。如:

【沉着】镇静;不慌不忙。 【痴騃】痴呆;不灵敏。

【迟滞】缓慢;不通畅。【郁闷】烦闷;不舒畅。

【平常】普通;不特别。【灵活】敏捷;不呆板。

【高雅】高尚;不粗俗。【质朴】朴实;不矫饰。

【专一】专心一意;不分心。【持重】谨慎;稳重;不浮躁。

【非凡】超过一般;不寻常。【枯涩】①枯燥;不流畅。②干燥;不滑润。

为了释义的准确、牢靠而有必要加以限制,《修订本》采用了括号的形式。如:【潦草】(字)不工整。【费解】(文章的词句,说的话)不好懂。这种括号还视情况而灵活运用,可以在释义之前,如:【牢稳】(物体)稳定;不摇晃。【洒脱】(言谈、举止、风格)自然;不拘束。【差劲】(质量、品质、能力)差,不好。【迟钝】(感官、思想、行动等)反应慢;不灵敏。也可以放在释义之后,起补充、说明、限制的作用。如:【诚实】言行跟内心思想一致(指好的思想行为);不虚假。

另一种要谈的是关于描写类型的释义。凡属实物、行为或状态等的词汇解释,都可以“描写”。对译的那种语词式的释义方式,似乎只能给人一个表示概念的语言外貌,其内涵似乎仍然被隐藏着。而只有描写说明,才能让人感到算是进入了释义的本质,在这方面,《修订本》确有它优于其他同类工具书的地方。周祖谟先生曾对《现代汉语词典》这方面表示了赞赏,认为这可以赋予词汇以科学的内容。如“夹”字,《现汉》释作“从两个相对的方面加压力,使物体固定不动”,这就远比《说文解字》的“夹,持也”,《新华字典》的“从东西的两旁钳住”,以及其他词典解释的“从左右相持”等等要妥帖得多。[②]下面试以“蹬”字为例,将《修订本》与其他词典作一比较。商务版《四角号码新词典》释为“踩、踏”,如“蹬梯子”“蹬自行车”。《新华字典》释为“踩,践踏”,引申为“脚向下用力”,如“蹬三轮车”“蹬水车”。对某个具体字词的释义本来就应该是字或词在实际使用中的意义,而这是需要从大量的实际语言资料中作分析与归纳,而后才能作高度概括的。拿这个“蹬”字来讲,《西游记》第七回中的孙悟空“蹬倒八卦炉”,传统杂技节目中的“蹬坛子”,小孩子睡觉不安稳“蹬被子”等等,“蹬”都不能是“踩、踏”,更不是“脚向下用力”。相比之下,《修订本》释“蹬”为“腿和脚向脚底的方向用力”就显得准确多了。这一释义足以涵盖“蹬”字所涉及同类型的所有语言材料,具有普遍意义。

谁也不敢说《修订本》已经达到完美无缺的地步,但只须将新旧两本加以比勘就会发现,修订是完全必要,也是难能可贵的。还是从释义的角度谈,只谈两点。一是对释义的改动,尽管是细微的改动,也十分精到。如“拒绝”条原释义为“不接受(请求、意见或赠礼)”,《修订本》仅在最后括号内添了个“等”字。虽只增加一字,而释义更显严实,无懈可击。“俗体字”条释义原为“指字体不合规范的汉字”,《修订本》改为“指通俗流行,而字体不合规范的汉字”。只增加了“通俗流行”四字,就避免了歧义,因为还有许多异体字都可以指为字体不合规范的汉字,但却不一定是俗字。“居士”条原释为“在家信佛的人”,《修订本》改作“不出家的信佛的人”。二是在较大范围内增加了例语。例句是最生动的语言资料,对于字词典来说,确立义项犹如树起了骨架,而例语则犹如血肉。原本使用收录了不少例语例词,但仍觉不足,不少义项仅有释义而已,如“获”字头下面的获救、获取、获悉、获知、获致、获准等词条都只有释义而无例语,《修订本》一律加上了例语,这样就像骨架有了血肉,显得生动而丰满了。再举“通话”与“通读”两条为例。这两个词都属形音相同,但在意义上需要分别处理,因之得分立条目的情况,即“通话[1]”“通话[2]”;“通读[1]”“通读[2]”。修订前的原本是仅有释义而无例语的,这不仅显得单薄,而且这类情况有时不大容易从意义上加以区分。加上例语之后情形就大大改观了:

【通话[1]】通电话:他刚打长途同一个朋友通了话。

【通话[2]】用彼此听得懂的话交谈:他俩用英语~。

【通读[1]】从头到尾阅读全书或全文:~课文丨书稿已~一遍。

【通读[2]】读懂;读通:他上过几年私塾,浅近的文言文已能~。

《修订本》对原来的例句也作了合理的改动,如“拗不过”条,原例句为“他~老大娘,只好勉强收下了礼物”,现改为“他~老大娘,只好答应了”。

从原本到修订本,是个不断完善的过程,还应有继续完善的余地。学问无涯,词典的编纂修订当然也无涯。如原本收列“苍蝇拍子”“火力发电”等词条,《修订本》予以删除,删得好。但与“火力发电”相对应的“水力发电”是基于何种原因而保留呢?不过这属收词问题,不赘言。

注释:

①见王力《理想的字典》,《龙虫并雕斋文集》(第一册),中华书局。五种方法为1.天然定义;2.属中求别;3.由反知正;4.描写;5.譬况。王力先生认为,现代世界上最好的字典也离不开这五种方法。

②周祖谟《现代汉语词汇的研究》,《周祖谟语文论集》,河北教育出版社。

能用“其它九位女同学”吗?

语汇教学,是中小学语言教学的核心。积累词语,理解词语,使用词语,是中小学语汇教学的基本内容。规范地使用语汇,是语汇教学的基本要求。

1996年修订版《现代汉语词典》在词语规范方面作出可喜成绩,当然,还可以精益求精。

一名女学生的作文中有这么一句:我们三人穿长裤,其它九位女同学穿裙子。

老师评改作文时说,“其它”用得不恰当,“其它”一般指物。这位小作者不服气,说:“《现代汉语词典》上说,‘其它’同‘其他’,怎么不能说‘其它女同学’?”“其它九位女同学”纷纷反驳:“我们是人,应该用‘其他’。你怎么把我们当作东西!”引起了一场小争论。

《现代汉语词典》“凡例”中有一条:不同写法的多字条目,注解后加“也作某”,如:【缘故】…也作原故;【原原本本】…“原”也作源或元。

这种同音同义而不同写法(其中有一个不同的字)的复合词或成语有几种情况。

一种情况是,两个不同形的语素可以通用。例如“连”和“联”(第782页和第784页):

连[1] ①连接。②连续;接续。③包括在内。④军队的编制单位,由若干排组成。⑤姓。

联 ①联结;联合。②对联。

“连[1]”的第(12)项同“联”的第①项语义相同。这两个语素所组成的双音词比较多,词典规定可以通用:

【连贯】 也作联贯; 【连接】 也作联接; 【连结】 也作联结;

【连袂】 也作联袂; 【连绵】 也作联绵; 【连翩】 也作联翩;

【连通】 也作联通; 【连属】 也作联属; 【连缀】 也作联缀。

上面九个双音词在“联”条目中,除了无“联通”外,其他都反过来注,如“【联贯】同‘连贯’”。这样,你用“连贯”,我用“联贯”;一篇文章中前面用“连接”,后面用“联接”。如果从规范角度看,我看除了保留“联绵”外,采取“连贯”等,舍去“联贯”等。

另一种情况是,注明甲语素同乙语素,而不注乙语素同甲语素,却可以通用。例如“采[3]”和“彩”(第115页和第116页)。

采[3] 同‘彩’。

彩 ①颜色。②彩色的丝绸。③称赞夸奖的欢呼声。④花样。⑤赌博或某种游戏中给得胜者的东西。⑥戏曲里表示特殊情景时所用的技术;魔术里用的手法。⑦指负伤流血。

既然“采[3]”同“彩”,“彩礼”就可以写成“采礼”,“彩票”就可以写成“采票”。这样,由“彩”组成的双音词“彩X”可能写成“采X”,就混乱了。词典中的“采[3]”应该取消;要区别“采”和“彩”。

还有一种情况是,有同有异,却注“同”,不加区别,例如“其它”和“其他”(第994页)。

【其它】 同“其他”(用于事物)。 【其他】 别的:……还有~精彩节目。

当前,按照语言习惯,“其它”用于无生命事物,不用于有生命事物;“其他”用于有生命事物,也可用于无生命事物。词典注“其它”同“其他”,就允许“其它”“其他”通用,就出现“其它九位女同学”。可是,词典注“他”为“称自己和对方以外的某个人”;注“它”为“称人以外的事物”。那么,“其他”和“其它”怎么能通用呢?因此,应加以区别:

【其它】 别的,用于称人以外的事物。

【其他】 别的,用于称人,也可用于称无生命的事物。

词典应当引导规范,对两可的而无使用价值的词语作出抉择,保留一个,淘汰一个,既可以减轻学习者的负担,也可以避免混乱。

目前,“简练”常常写作“简炼”。词典作了选择(第619页):

【简练】 (措辞)简要;精练:文字~。

词典没有注“【简练】同简炼”,淘汰了“简炼”。不过,有的该取舍的还没有取舍(第667页):

【精练】 (文章或讲话)扼要,没有多余的词句:语言~。也作“精炼”。

【精炼】 ①提炼精华,除去杂质:原油送到炼油厂去~。②同“精练”。

“精练”和“精炼”还注通用,就不恰当了。涉及语言文字,应用“简练”“精练”,不用“简炼”“精炼”。“精炼”定作他用。

如果一本书中,有时写“原原本本”,有时写“源源本本”,有时写“元元本本”;如果一个学生前面用“其他九位女同学”,后面用“其它九位女同学”;如果一个编辑上文保留“语言精练”,下文保留“精炼语言”,那么,你能说“语言很规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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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汉语词典”(修订本)分析(二)_现代汉语词典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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