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申报》的报道看“五九国耻纪念日”的兴衰,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国耻论文,兴衰论文,纪念日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6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43X(2011)03-50-06
近代百年的屈辱历史,使得我国成为世界上国耻日众多的国度[1](P4)。目前史学界对于国耻的研究,多是对国耻事件形成的描述,真正的学术探究可谓凤毛麟角。有鉴于此,笔者拟以因“二十一条”而生成的“五九国耻日”为视点,以近代中国第一大报《申报》的相关报道为视角,探讨国耻教育的价值,以推动相关研究走向深入。
一、“五九国耻日”的由来
1915年1月18日,日本向袁世凯政府提出了企图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5月7日发出最后通牒,限5月9日之前予以答复,否则将采取极端措施。5月9日袁世凯政府让步,答应了日本的“二十一条”要求[2](P136-138)。由此可见,“为挽救岌岌可危的经济主权,穆藕初以上海实业界人士身份,致电正在天津参加全国教育联合会会议的全体代表,力请教育界人士联合反对‘二十一条’,电文称:‘交涉蒙耻过去,国民教育方亟,请各代表通告各本省大中小各校员,研究此次交涉理由充史舆资料,唤起国民自觉,为救亡图存整备,愿大家毋忘五月七日之国耻。’他的这一呼吁得到了社会各界的积极响应,全国教育联合会随即做出决定,设立‘五九国耻日’以砥砺国人,并复电江苏省教育会并请转告穆藕初:‘本会已议决每年五月九日开会为国耻纪念,并经通电全国教育界,唤起自觉心。’”[3](P178)5月9日被定为国耻纪念日,与穆藕初的倡导有关。不过,因“二十一条”而生成的国耻纪念日,究竟设为哪一天,学界与商界的认识有所差异,学界通常取5月9日即袁世凯接受“二十一条”之日为国耻日,而商界通常取5月7日即日本发出最后通牒之日为国耻日;另外,北方“五七”纪念较多,而南方“五九”纪念较多。其实,五九国耻也好,五七国耻也罢,其意义完全相同,“这并不影响随后十几年来蔓延全国的轰轰烈烈的国耻纪念活动”[4](P16-19)。相对而言,“五九”比“五七”更具有普遍意义与影响,且具有官方色彩。“1930年7月10日国民党第三届中央执行委员会第一百次党务会议决定,是日为国耻纪念日。1940年5月2日,国民党第五届中央委员会决定,将是日的纪念活动并入7月7日抗战建国纪念日举行。”[5](P1198)
二、“五九国耻日”纪念的兴衰
(一)兴起阶段(1915-1918)
1915年5月9日,袁世凯政府在对日“二十一条”交涉中让步,国内掀起轩然大波。《申报》发表大量评论文章予以抨击,呼唤民众自强。袁世凯政府照会日本允诺“二十一条”的次日即5月10日,《申报》就发表了名为《忍令中国随交涉了耶》之评论:“吾所欲问者,我国人今日受此奇痛将何法以自救乎!事过而即忘者,故无其人然不忘此奇痛,而不各自奋起其责任心为所能为,则此次交涉了而中国亦将了矣!”。此文认为接受“二十一条”乃中国之耻辱,而非光荣的让步与忍耐。在当天出版的《甲寅杂志》第一卷第五号上,章士钊署名秋桐,亦发表了《时局痛言》,在文章结尾处明确指出“五月九日,即国耻纪念日”[6](P377)。5月11日《申报》刊登评论《中国之屈辱力》,提出了“屈辱力”一词,认为中国“至若以屈辱为避亡之长策,危亡之机之过,而屈辱即忘,则亦于必亡而已矣”指出国民必须不忘屈辱而奋发图强,否则将亡国灭种。同日另一文《国民之责言》强调政府与日本之交涉失败乃“外交当局之辱之罪”,是当局惧怕日本武力威胁的结果。5月12日有时评《国民不忘五月七日之哀的美敦乎》,此文指出报纸非唆使国人仇日,亦非责怪政府,而是指明交涉失败源于国人之弱,而国人弱之原因是“自私自利自暴自弃自怠自惰而已矣”。言外之意,只有不忘国耻,改变这些固有弱点,方能强国。5月13日的评论文章《日本称赞我一般人之态度》,从日本报纸对我国人民关于“二十一条”反应平静之态度谈起,认为这从侧面反映出国民对国事漠不关心,表现麻木不仁,具有反讽意味。5月15日《我国人之所思》一文,从中日交涉中对“二十一条”的承认与拒绝所涉及的一系列问题谈起,认为诚心诚意思索这些问题之后作出决定,中国将不至于亡。对于中日条约即将签押,5月17日杂评《签押》认为“苟引以为耻者,则必人人奋起谋所以洗此耻”,意在强调国人要知当前国耻而奋发有为。5月19日《留学生不可不知》一文对激愤的留日学生给出了指点:不应有狭义之见而迅速回国读书,应忍辱学日本之科学,“进一层思之,勿视学问等于其他之日货也”。针对5月以来国人因国耻而混乱之场面,5月26日杂评《此非纷扰时矣》冷静分析了当时形势,指出国人应收拾纷扰之心,不忘国耻,努力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即“知其不可为而为之,非豪杰也;人人应为而不为亦非有志之士”。总之,在1915年5月间,《申报》对于五九国耻的评论之多非其他日报所能比拟。
除评论之外,《申报》还关注社会各界对“五九国耻日”的纪念活动。1915年5月15日要闻《交涉结束后之北京各界观》介绍了北京商界、军界对于国耻之反应(某些爱国分子闻此讯而自戕)以及一般人对于中日交涉之心理。5月19日《赣人士纪念国耻》报道,奉新玻璃商在售卖的一块玻璃镜上刻上“中华民国四年五月初七日国耻纪念”十五个字,在日用茶杯饭碗上刻上“五月七日国耻纪念”八个字以警醒世人;新建人士张祺庆割破手指写血书并送交报馆,呼吁国人勿忘国耻,等等。5月22日《纪务商中学国耻纪念演说会》中记述,务商中学通过演说会,使学生明白了“应负救国之重任,深愿自今以后无忘国耻,由愿任重途远”。5月26日有文《呜呼湘人之血与生命》,称中日交涉后,湘人血书九纸、捐躯二人,湘省第二中学校制国耻牌数百块,大书“无忘国耻”四字。5月30日有《广州学界开国耻纪念大会》,大会提出了四点纪念建议,目的是使国耻观念深入人心。1917年5月10日、11日的《国耻纪念会志》和《国耻纪念会志(二)》,报道了环球中国学生会、青年普益演讲会、派克路养性女校、江苏省第二师范附属高等小学、青年会中学校、英租界合济两等学校、法租界中华高等小学等团体和学校纪念“五九国耻日”的活动。1918年5月10日的《各学校之国耻纪念会》报道,马立师励群学校、上海公学、仁和里民生女学等校通过演说会形式来纪念“五九国耻日”。此外,中华储蓄金团总事务所通过《申报》发出了“快!快!快!快去储金救国”的号召。1915年5月14日至20日报道中有“五月九日之耻作为纪念永矢弗忘”的醒目标语,以警示国人。
整体来看,《申报》对国耻日纪念活动之报道集中在学界方面,只有少许商界、军界及其他爱国分子的报道。而且只在当年有大量评论文章和几年活动报道,至1916年就鲜有报道,1917年与1918年《申报》对五九纪念的报道也只有寥寥数条。由此可见,从1916年至1918年,社会各界对于五九国耻纪念的要求并不强烈。因此,这一阶段可以界定为国民纪念“五九国耻日”之兴起阶段。
(二)高涨阶段(1919-1931)
1919年4月30日签订的《凡尔赛和约》不但未能废除“二十一条”,反而把德国在我国山东的特权让与日本,让国人感到耻上加耻。5月9日这天,社会各界对于国耻日之纪念热情空前高涨。1923年日本租借旅顺、大连到期却拒绝归还,国人再添新恨,于是该年5月9日掀起了又一个纪念国耻日的高潮。1928年5月3日的济南惨案是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人民欠下的又一笔血债,当年纪念“五九国耻日”出现第三个高潮,并持续到1931年。总之,从1919年至1931年的《申报》报道可以看出,全国各地对“五九国耻日”进行了形式多样的纪念,因此,可视此阶段为“五九国耻日”纪念的高涨阶段。
《申报》在这一阶段发表了关于五九国耻的评论文章20余篇。1919年5月9日杂评《国耻》认为,“国耻者非国中少数人之耻也,亦非多数人之耻也,乃全国国民之耻也”,应该“全国国民皆知其可耻,各自尽其能力以消灭构成此耻之要素,不使庄严灿烂之历史上长留此国耻两字之污点而年年纪念,而国家方有洒耻之望”。1921年5月9日杂评《五九纪念》强调,纪念“五九国耻日”不是这一日之爱国形式,非偶然之爱国,而是一年360余天的爱国表现。1926年5月9日,姚啸秋有《国耻》一文,对国耻日进行了一系列的比喻,如国耻日是一个纪念、是老牌注过册的、是走马灯、是报馆里的资料、好似礼拜日、好似留声唱片……作者以此来说明社会对国耻日之纪念大都停留在肤浅的层面,而且只是无休止的轮回。1928年5月9日尧昌的《呜呼国耻日那天》指出,五九国耻之日,在公园、妓院、戏场、戏院等地方“仍有许多人很快活的”,某些人并不以为耻,这对于国家是很危险的。1931年5月9日时评《不平等条约》认为,我国唯有废除不平等条约特别是“二十一条”,才可提高我国国际地位,洗雪我国国民之耻辱。
社会各界“五九国耻日”之纪念活动为此时期《申报》之主要报道对象(见表1)。从大量的报道中可以看出,在五九国耻纪念上面,已非之前的学界一枝独秀,而是涉及国民党中央党部及各地方党部、工商界、各社会团体、学界等各个方面。1919年5月10日有报道《妓女亦知国耻》,说的是十名著名歌妓发起倡议,要求五月九日停止歌宴并互相劝导此后购用国货。这一做法颠覆了往日“商女不知亡国恨”之观念,充分说明当时对于“五九国耻日”之纪念已深入常人之心。
《申报》除了发表一些评论文章和报道一些纪念活动之外,还用广告形式宣传社会各界对“五九国耻日”的纪念。如1919年5月9日第一版刊登了国耻日当天一些学校、单位停课停业的公告。1922年5月9日上海交通路新民图书馆喊出了“不忘五月九日乎”的口号,此日中华全国工商协会携众知名团体也发出了“一年容易又过玄,此耻不知何时雪”的感慨。1924年5月社会上兴起了国耻纪念品,如国耻毛巾、国耻手表等。众商家在5月9日这一天进行了国货促销活动。1927年5月9日上海各团体五月革命运动纪念筹备委员会发出紧急通告:五九国耻纪念,本埠全体停市停课一天。上海工会组织统一委员会也发出了对于五九国耻纪念的号召。
当然,《申报》的报道侧重于江浙地区以及国内一些大城市。那一时期,国内其他地方也展开了对“五九国耻日”之纪念。如1920年昆明召开纪念“五九国耻日”的万人大会[7](P333);1923年漳州市民众集会,纪念五九国耻[8](P6);广西省执行委员会妇女部1926年在《为“五九”国耻日告女同胞》[9](P20-21)中发出号召:“爱国的姐妹们!不要畏缩,快走上国民革命的战线,以忠实的力量,做我们救国革命先锋军人的后盾。”文学作品也有以五九国耻为题材的,如老舍的小说《五九》[10](P144-148),通过当时社会上的一个小人物告诉人们,真正的中国人血是热的,中国是有希望的;上海“国民对英日外交大会”于1923年发行了由周霁光主编的《五九月刊》,该刊持续到1927年。可见,从1919年到1931年,对于“五九国耻日”之纪念,形式多样,涉及领域广泛,不再局限于某一地区或某一形式。
(三)衰退阶段(1932-1949)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许多非正式场合把9月18日视为国耻日进行纪念。1940年国民党政府规定,以后7月7日为纪念日且废止5月9日纪念日。随后,国民对于“五九国耻日”的纪念就逐渐弱化,《申报》在此方面的报道也日益减少,这种情况持续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因此,1932年至1949年可视为民国时期国民纪念“五九国耻日”的衰退阶段。
此阶段,《申报》刊载的评论文章只有寥寥数篇。1932年5月9日发表了时评《五九痛言》,此文对“五九国耻日”进行了略述,认为“今日之纪念五九国耻者,应非为卑怯之血泪,非为懦弱之叹息,而应为睡狮醒来之怒吼,应为沉毅英勇之抗争”。1933年5月9日有时评《五九之回顾与前瞻》,该文对五九国耻的形成进行了回顾,并分析了九一八事变后的中国形势,愿国人不忘五九国耻且以自勉。“二十一条”在1915年签订,到1935年整整20年。1935年5月9日《申报》有时评文章《第二十次国耻纪念》,该文认为纪念国耻日要给国民敲响警钟,使国民中有萎靡之习者、麻木之病者和缺乏民族自信心者能够奋发、振作与矫正。1938年5月9日香港《申报》有社评《纪念五九节》,此文道出了这一年纪念“五九国耻日”的三点意义:第一,激发民族自觉意识,力求民族更生;第二,中华民族开始抗日,所以国人应怀着兴奋心情来纪念;第三,设法改变形势,使纪念国耻日成为纪念雪耻日。1941年5月10日的《拥护领袖矢志忠诚,努力工作完成大业》一文,针对特殊情况之下未采取任何形式纪念五九国耻这一问题,号召上海市民“矢志忠诚,拥护最高领袖,服从既定国策,努力伟大工作,借以完成大业,而争取中华民族永久之自由解放”。
九一八事变和七七事变之后,社会各界对“五九国耻日”之纪念热情逐渐转移,但仍不乏纪念活动的举行(见表2)。上海被日军占领后不准纪念五九,结果,市民茹素一天,以示哀痛;众多商店一仍旧贯,主动悬挂半旗。1941年12月《申报》由日本接收并改组,成为日伪汪精卫政府控制的喉舌,直到抗战胜利被国民党政府接收。从1942年至1949年《申报》再无国民纪念“五九国耻日”之报道。
三、结语
“耻感教育是中国伦理道德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有关耻德的修养历来为仁人志士所重视。”[11](p33-35)孔子云:“知耻近乎勇。”[12](P185)管仲更将是否拥有耻感提升到国家兴亡的高度:“守国之度,在饰四维。礼义廉耻,国之四维。四维不张,国乃灭亡。”[13](P3)龚自珍说:“士皆知有耻,则国家永无耻矣!”[14](P31)从《申报》对“五九国耻日”纪念活动的报道可以看出,纪念国耻日具有特殊价值。第一,可以激发爱国情感。近代中国饱受帝国主义国家的欺凌,先后有20多个国家对我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侵略。对于我国来说,每一次不平等条约的签订都是一段耻辱的历史。对国耻日的纪念有助于我们牢记国耻,激发斗志,增强爱国情感。第二,可以振奋民族精神。中国近代受尽屈辱,一定程度上缘于国民的劣根性,有着不计其数的“孔乙己”、“阿Q”式的人物,其突出表现是萎靡不振、麻木不仁,似乎国家的荣辱与己无关。纪念国耻日,可以给更多的人敲响警钟,使之认识到“国家兴亡匹夫有责”[15](P62),从而振奋精神,发愤图强。随着新中国的建立,一系列不平等条约的废除以及香港、澳门的顺利回归,可以说在一定程度上洗雪了国耻。可我们仍然不能松懈,必须居安思危,时刻激励和鞭策自己,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努力奋斗。铭记国耻是重要的,但更重要的是进行反思,从中得到更多的感悟与教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