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世纪后期英国黑死病爆发原因新议——环境史视野下的中世纪后期英国黑死病，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黑死病论文,英国论文,中世纪论文,后期论文,视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导言
爆发在中世纪后期的英国黑死病，作为一种自然灾害，影响了英国社会的诸多层面，目前对中世纪后期英国黑死病爆发原因的研究很多，基本上有三类观点：第一类认为是气候、人口的原因；第二类认为是11世纪开始的开垦运动造成生态破坏，农业歉收，饥荒出现的原因；第三类认为是频繁的贸易活动的原因。经过考察，笔者认为英国爆发黑死病除了上述原因外，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原因。鉴于此，笔者试图通过分析英国黑死病的流行特征，阐述在英国黑死病爆发中一些未被人们重视的原因及其在英国黑死病流行中的重要作用。
黑死病在英国流行的特征
黑死病，即鼠疫，是由老鼠身上跳蚤携带一种鼠疫杆菌引发的高死亡率的急性传染病。在这次鼠疫的不同症状中，bubonic是鼠疫的最常见形式，患者受跳蚤叮咬后，通常在腹股沟、腋下或颈部出现拳头大小肿胀，称为buboes。这种这种肿块都是成片出现，能在2－6天内夺取患者的生命。刚开始在皮肤上出现为红色，而后又出现为黑暗紫色或黑色，“黑死病”因而得名。鼠疫发生时感染进入肺部，造成患者吐血。患者可以通过在空气中咳嗽、打喷嚏、或吸烟传播疾病，在鼠疫细菌进入人的血液后，造成死亡。①
一些学者认为，鼠疫在中世纪传播速度并不快。当时欧洲处于小冰川时期，气候恶劣，生态环境破坏，农业歉收，饥荒出现，但对缺乏鼠疫杆菌毫抗体的欧洲而言，陌生病菌的杀伤力和传染速度是惊人的。早在公元6世纪查士丁尼统治时期，拜占庭帝国就有鼠疫爆发，当时并没有造成大面积的人口死亡。然而，中世纪后期英国爆发的鼠疫，具有持续性、反复性、传染性强，死亡率高，传染范围广等特征。1300年以后，气候恶化，阴雨连绵，谷物坏死田中，农业歉收，以及英法战争等因素已使民众身心疲惫，苦不堪言，这都为鼠疫病菌的入侵提供了温床。黑死病于1348年8月登陆英格兰赛特海岸后，透过一名被感染的水手从布里斯托尔传入，感染了每一个遇到的人，而且该病迅速蔓延各个地方。几个月后，英格兰受到感染，许多健康的人，在清晨起床还是健康的，到了傍晚，就无法正常做工。多数人死于感染后的第四天，每天在当地教堂举行着大规模的礼，死者人数多达百人。到1349年，英格兰四分之一至三分之一的人口死于这种可怕的流行病。在1348－1351年间，鼠疫使得40－50％的英国人毙命，从而造成了整个社会的全面恐慌。1349年，在赫特福德郡（Hertfordshire）柯林顿（Ashwell）圣玛利亚的碑文文字、图形中可以找到证据，在《十日谈》中也有生动的描写。
黑死病在英国爆发的原因
黑死病爆发的原因很多，譬如农业歉收，饥荒出现，医疗技术停滞等。再如，人口稠密、卫生条件恶劣、贸易活动频繁……都是造成黑死病爆发的原因。除了以上原因外，下面一些因素也是不可忽视的。
第一，鼠疫病菌特性决定了黑死病爆发的必然性。鼠疫病菌通过在人群中不断繁衍、扩散来实现自我生存的方式，是一种生态扩张主义现象。“从生态学角度看，病菌作为自然界的有机组成部分，同人类都是自然选择的产物，为了生存它们必须大量繁殖，同时危害着人类。病菌的繁殖途径众多：食物链、间接接触（空气）、直接接触等，多数病菌的繁殖过程中就是一种对人类的传染过程。病菌主要通过媒介物来实现从旧宿主到新宿主的转移，来实现自身的繁殖和维持。蚊子、跳蚤、苍蝇、老鼠、狗、猫等都能成为病菌传播的媒介。这些病菌的病症数目繁多：疟疾、瘟疫、梅毒、鼠疫、风疹、天花等。事实上，疾病的传染是病菌的新宿主把旧宿主作为食物的过程。”② 在中世纪后期的鼠疫流行过程中，人变成了被捕食的受害者，病菌却扮演了一位自然钟爱的“优胜者”角色。
从生态学角度看，病菌属于自然的有机组成部分，人类和病菌都是自然的产物，按照达尔文适者生存的原则，繁殖能力强的病菌是自然界的强者，人类并不是上帝的宠儿，有特殊的身份、待遇，而是病菌食物链中的捕食对象，处于劣势。这说明人不是自然的主宰者，自然也不单是商品化的资源，而是以一个积极的参与者与人类产生交流。
第二，自然条件恶化决定了黑死病的爆发。自然条件包括气候条件、自然环境条件、生态环境条件、人口条件等。客观上，英国的自然条件恶化不是鼠疫流行的主要原因，但它在很大程度上加剧了鼠疫的蔓延。英格兰的自然条件主要是岛国海洋性温带阔叶林气候，终年温和潮湿，易于农作物的生长，易于病菌的繁殖，易于使人患上呼吸道疾病、关节炎等疾病。自然条件是自然自身运动所表现出来的一种外在形式，却能动地作用于人类社会。特别是在自然条件被恶化的情况下，这种作用尤其明显。中世纪后期，英国出现自然条件恶化的原因，主要是由于小冰川时期造成13－19世纪英国自然环境与气候的恶化，其次是由于过度开垦造成的生态环境破坏以及城市人口过度增长、密集、混杂造成人类居住环境的恶化。
人类不当行为造成的自然条件恶化，自然看上去是被动的，实则却牵制着人类。恶化的自然条件不仅影响了人类生活，而且还加速了鼠疫的流行。11世纪开始的垦荒运动导致自然生态环境条件的破坏，其后果不仅直接致使英国频繁的灾荒，也加速了鼠疫在英国的大面积流行。据记载，在垦荒运动期间，达特穆尔荒原被开垦，威尔特郡与多赛特交界处的山坡梯形地被开垦为农田，为了排干沼泽地，苏赛克斯巴特尔修道院的修士们筑起了绵延不断的海堤。生态环境的大量破坏导致英国在1272年、1277年、1283年、1292年和1311年多次爆发灾荒。与此同时，1348年至1351年，1361年、1368年至1369年、1375年间黑死病多次流行。
第三，中世纪住房建筑材料是老鼠能够在英国大量繁殖、造成鼠疫肆虐的重要原因。老鼠作为鼠疫传播的媒介，对鼠疫的迅速蔓延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老鼠能在英国大量繁殖，不仅由于当地适宜的气候、老鼠自身超强的繁殖能力，而且中世纪住房建筑大多为木质、劣质砖、泥砖、稻草结构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在中世纪时期，一般上，英国住房选用木材建筑宅邸、装饰房屋。虽然政府鼓励采用石材进行建筑但是由于木材比石材便宜，多数人们还是愿意采用木材进行建筑，这种情况持续到都铎王朝时代。”③ 迫于生计，乡村人口大量地、无计划地涌入城市，导致城市出现了一批贫民窟建筑，这些建筑设施简陋、空间狭小、毫无布局可言。新移民在远离大街、甚至背着小胡同的角落偷偷搭盖劣质砖房或茅舍。在乡村，村庄中的房屋主要用泥土建成房屋主体、屋顶覆以草顶，领主宅邸及谷仓以石砌建筑为主，屋顶覆以灯心草或稻草。在城市，从人们对伦敦大火的记述中，我们可以了解到建筑选材对老鼠传播的巨大影响。“伦敦大火彻底切断了自1665年以来伦敦的鼠疫问题，可了解到这场大火不仅烧死了数量庞大的老鼠，地窖中的老鼠根本没有藏身之处。重建后的伦敦市以石头房子代替了原有木屋，个人卫生也得到改善，使得瘟疫不再爆发。”④ 在乡村，我们从《末日审判书》中可隐约见到中世纪英国乡村居民的居住状况。“到13世纪末叶，定居的村落开始密布于英格兰低地的大部分地区，有一些村庄是新进形成的，林肯郡的弗利特。村庄中的住宅往往是粗糙简陋的小屋，以泥土建成，上面覆以草顶。领主宅邸及谷仓很可能是以石砌建筑为主，屋顶撒以灯心草或稻草，并用砖瓦和地板装饰，庭院以圆石铺地……”⑤
第四，人们环境道德意识缺乏、不良生活习惯是出现鼠疫肆虐的另一个重要原因。虽然没有完善的排污系统，固定堆放生活垃圾的处理场以及生活污水、皮革厂的污水对水源的污染等恶劣环境因素加速了鼠疫疾病的传播，但对其成因进行剖析，不难发现人们缺乏环境道德意识，不良生活习惯对于出现恶劣环境状况而导致瘟疫肆虐的重要作用。一般认为，居住环境的恶化是促成鼠疫肆虐的重要原因，但是人们的生活陋习、环境道德意识的缺乏对环境恶化的加速，从而最终导致鼠疫肆虐的重要作用却被忽视了。在《英国工人阶级的状况》中，恩格斯展现了英国19世纪工人生活的生动画面：“这里的街道通常是没有铺砌过的、肮脏的、坑坑洼洼的，到处是垃圾，没有排水沟，也没有污水沟，有的只是臭气熏天的死水洼……”⑥。从恩格斯描写中，英国下层人民的生活状况可见一斑。循此画面，我们可以隐约看到13世纪后期英国兴起大城市中的这种景况。当时，许多从乡村移民到城市的新居民，仍然保留了一些乡村的陋习：乱住户扔垃圾到马路上，人的排泄物随便倒在地上或倒入附近的水里，被乱丢的肉皮、菜梆子等生活垃圾在潮湿的、狭窄的街道上发出难闻的恶臭。由于城市是人口密集、社会经济活动最频繁的地方，城市环境是典型的人工环境，人口、物质、和能源的聚合，污染物质的大量产生，所有这些使得城市环境的自我调节净化机能减弱，环境污染、恶化极易出现⑦。事实上，人们环境道德意识的缺乏、陋习加速了环境的恶化，而这些不拘礼节的文化习惯又是很难克服的。⑧ 从19世纪美国学者J.H.Griscom的“卫生观念”（即不健康引起贫穷，而且疾病确实有环境上的根源）的观点看，中世纪后期环境道德意识缺乏导致环境恶劣，导致鼠疫肆虐是不无道理的。
英国黑死病的影响
黑死病是一把自然生态的双刃剑，是一种生态扩张现象。鼠疫病菌这种微生物，以一种独特的形式，演绎着生态、自然与人类的一种复杂而又辩证的关系。“在欧洲征服美洲的时候，病菌因其对当地土著人、毛利人、澳洲土著人、印第安人进行了无情灭杀，为欧洲带来丰厚的战利品，被视为欧洲殖民者忠诚的士兵。”⑨ 然而，先前病菌在欧洲的大肆横行，因其无情扼杀了众多无辜者的欧洲生命，毁坏了社会的秩序，造成社会恐慌，影响着人类社会、文明的进程，而被视作恶魔。
黑死病作为一种恶性传染病，危害了人类社会的存在，同时也给人们带来了思考和启示。黑死病是自然的报复，还是自然的馈赠，在某种程度上是很难下明确的结论的。它不仅打乱了人类生产秩序和生活秩序，而且全方位地影响着人类社会的政治、教育、经济、文化、宗教、医疗、科技等方面。首先，鼠疫导致了人口大量死亡，灾民逃亡，劳动力缺乏，出现了工厂无人做工，土地无人耕种，工厂主与劳工、庄园领主与农奴矛盾的激化。譬如，爱德华三世的1349年《劳工法案》就是在鼠疫导致劳工锐减的情况下颁布的，同时该法案又加速了随后的农民起义。1381年爆发了泰勒起义，虽然起义以失败告终，却进一步加速了封建农奴制的瓦解。其次，鼠疫爆发后出现的人口迁移又导致了新工艺、新技术、新发明的出现，以及一些城市的衰败和另一些城市的兴起。在这些迁移的人口中，出现的掌握熟练技术的技工、海外特殊移民为英国城市发展带来了技术、为城市的复兴奠定了基础。在14世纪，爱德华三世曾从国外引进技术工匠，如佛兰德等地的呢绒工匠，他们在伦敦、温切斯特、诺里奇、布里斯托尔、约克等城市定居下来，受到国王的庇护，有些人还取得了市民权。
从环境史视野来重新审视，中世纪后期英国黑死病不仅被看作是一次危害着人们生活的自然灾害，而且也被看作是一次反思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要历史事件。环境史是上20世纪70、80年代兴起的一个以生态理念为基础，运用跨学科方法进行研究的史学分支。从环境史视野进行英国黑死病的考察，黑死病是一次自然的破坏、恶化导致的人类社会鼠疫流行的历史事件，在其过程中，人与自然失去了和谐。环境史的观点认为人与自然应是和谐的关系，人不仅是社会、政治、经济史中的主角，而且也是自然生态系统中的一个有机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人不能完全主宰物质世界，人类面对自然的时候应采取友好、恭顺的态度。反思英国黑死病，可以认识到人破坏了与自然和谐关系导致的恶果，自然以鼠疫、瘟疫等流行病在人类社会的蔓延来带给人类痛苦的教训，并通过这种流行病对社会产生的变动来影响人类社会的发展。
事实上，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不仅是环境史关注的问题，也是人类生存与发展的最基本关系之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人类文明的演进过程实际上就是人类对自然的不断改造和对自然界的变化不断适应的过程。自然对人类社会的影响——无论遥远的过去抑或现在，这种影响都是以形形色色的灾害这一极端形式呈现于人类面前的，而也不仅仅是人们通常看起来的那种短暂的、偶然的、局部的或外在的干扰，而是潜移默化影响到人类社会的深处，弥散于诸如技术体系、经济结构、政治制度、文化意识、宗教信仰以及风俗习惯等各种人类社会之中，成为社会分化和文明演进不容忽视的动力之源。
总而言之，通过英国黑死病事件，我们不仅认识到理解自然，保持人类与自然、生态环境的协调的可持续性发展的关系，以及注意自然环境、生态环境、人工环境、垃圾堆放，与人的健康，及人的生活质量关系的种种联系的重要性，而且认识到人与自然和谐、统一关系的重要性。虽然在英国爆发的几次鼠疫，对于今世的人们恍如隔世，但是其确实曾带给人们恐惧、慌乱、震撼、痛苦。而且，近十几年艾滋病——细胞免疫功能缺陷综合征，以惊人的速度从美国蔓延到整个美洲和欧洲，使整个西方社会为之恐慌。进入90年代以后，又在亚洲，尤其是南亚和东南亚形成了艾滋病的第三次流行高峰。这种新瘟疫——艾滋病的爆发，使我们更加深切地意识到疫病的威胁性和建构人与自然和谐关系的重要性。
注释：
① www.britainexpress.com/History/medieval/black－death.htm－25k.
② 崔敏：《试论疫病对欧洲中世纪社会进程的影响》（硕士论文），第3页。
③ 《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306－307页。
④ C.哈珀：《环境与社会：环境问题的人文视野》，肖晨阳等译，天津人民出版社，1998年。
⑤ http://www.britainexpress.com/History/Townlife.htm&prev=/search.
⑥ 艾尔弗雷德·W.克罗斯比：《生态扩张主义》，辽宁教育出版社，2001年。
⑦ 李化成：《试论黑死病爆发的偶然性》，《东北师大学报》2006年第1期。
⑧ 波斯坦：《中古社会的经济基础》，马克垚译，《世界历史译丛》1980年年第1期。
⑨ 刘耀林编：《城市环境分析》，武汉测绘科技大学出版社，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