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国近年伪科学流行的原因——兼论现代中国人文、科学精神的迷失，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伪科学论文,中国论文,人文论文,近年论文,原因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当前，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步深入和市场经济体制的建立，人们的物质生活水平有所提高，生活状况呈现多元化，尤其是人们在精神生活上的丰富多彩，更反映出社会生活的全面进步。但同时，伴随着经济的发展，思想文化领域也出现了一些早已匿迹的社会丑恶现象，给我们的社会生活带来很大的毒害。反科学或伪科学现象的流行，就是其中一例。
伪科学，即借科学之名标新立异，行欺诈、迷信、愚弄之实，其特点常常是以“最新”的科学发现和惊人的轰动效应，否定既有的科学成果和公认的科学定理，甚至装神弄鬼、欺骗无知，达到个别人沽名钩誉的目的。近年来伪科学泛滥猖獗，公开宣扬封建迷信，搅乱人们的思想，从而在市场经济体制尚未完善的条件下借机谋取暴利，有的还设立门派，建立组织，给社会安定带来潜在的危害。
稍有历史感的人都会发觉，伪科学现象并非改革开放中的“新鲜事物”，建国以后曾发生过多次反科学、伪科学的现象，每一次伪科学的出现，都与特定的政治、经济、文化因素相关。最近几年猖行的伪科学现象，以“人体科学”、“特异功能”、“气功预测”等最为时髦，最早肇始于1979年《四川日报》关于“耳朵识字”的报道，新闻传开后即在几个月时间内，各大报刊均有“新的发现”，并加以连续转载。以后的十多年，伪科学在我国愈演愈烈，一些早已绝迹的江湖术士可以公开打着“人体科学”的旗号，拉帮结派，以“神人”或“超人”自居；一些预测算命大师可以“遥控”卫星发射，预知百年大事；一些所谓具有“特殊本领”的人可以使“水变油”；许多以国家正式出版部门名义编印的宣扬封建愚昧迷信的书刊遍布大街小巷，似乎当今末世，什么公理都可以推翻，什么规范都可以抛弃，什么神灵鬼怪都可能降临。这就是最近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加强科学技术普及工作的若干意见》中特别指出的“一些迷信、愚昧活动日渐泛滥，反科学、伪科学的活动频频发生，令人触目惊心”的现象。
目前由中国科协倡议并由社会广大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工作者参加的“捍卫科学尊严，保卫科学精神”的活动正在全社会展开，对我国处于伟大历史转折时期所产生的这一类消极现象，许多有识之士已经从精神文明建设、科学知识普及、法律制度惩处等多方面提出了相应的对策。
关于伪科学近几年大肆泛滥的原因，一些专家们指出：我国文盲半文盲的大量存在，国民“人均科学水平”较低，封建迷信尚未根除，一些出版单位片面追求“效益”以及某些名人和企业单位支持等。伪科学的流行有一个社会的生存气候，但这些都只能是流行的社会环境，而不是流行的真正原因。如前所述，伪科学在近年来的流行不是偶然的现象，而是历史变革时期发生的与近现代政治、思想、文化变迁有着密切联系的社会现象。要杜绝伪科学的产生，真正落实“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的现代化要求，就不能仅仅从伪科学产生的种种表象中考虑具体的对策，而必须从社会的历史的因素入手，进行深入的研究，尤其是要对当前，在改革开放的今天，还会有那么多人介入其事，随波逐流的现象进行认真的分析，才能从根本上实行全面的“综合治理”。
一、人文社会科学的困境
我国人文社会科学长期落后于社会主义改革开放实践的需要，尤其是哲学研究的落后，不仅直接影响到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整体状况，甚至制约着自然科学基础理论的进一步发展。哲学，本可以看作介于宗教和科学之间的学说，它既可为科学的智慧提供完整的解释，又可为科学的功能提供具有宗教意义（终极关怀）的价值导向。正是如此，早期的人类才常常借助于宗教（原始巫术）诱发人们对自然宇宙、生命意义的探索，在幻想着神灵保佑、超然度世的同时一步步地发展着科学。宗教、哲学、科学其实是人类整体思维中各不相同而却密切相关的三种思维方式，无论是人类蒙昧时期的思维形态或社会活动，还是今天工业社会学科领域的严格分工，都可证明三者之间始终割不断的内在联系。这里指出伪科学的出现和流行，从根本原因上讲与人文社会科学相关，其缘由也在于此。科学，总是具有特定范畴内的客观真实性，即理论形态和概念逻辑总是相对整体的独立的，因而它虽被灌注了探索终极意义的精神动力，却无法也无必要回答人们的精神信仰和宇宙生命的意义问题。而且，科学体系一旦形成，任何理论仅从方法上就予以推翻是不可能的。而伪科学则不然，它偏偏要“突破”科学既有的规范，混淆科学理论的概念逻辑，随心所欲地套用现代最新科学名词或方法，所回答或解决的又大都是诸如神灵、生命、信仰、前景命运、宇宙意义等宗教式的命题。借科学术语扮演哲学家或宗教师的角色，取代哲学和宗教的功能，这就是伪科学的基本手法和诱惑力所在。例如，集伪气功、神人超人、特异功能、遥感预知为一体的所谓“人体生命科学”，就是近年来伪科学中影响最大、流行最广、危害最深的例子。
伪科学的出现，是与哲学、宗教、科学相关的精神文化现象，表现方式不同，却是古已有之，不分种族国界的世界性现象（现代世界发达国家也不例外），它是个别地出现还是广为流行，从根本上讲取决于一定社会的科学和人文精神。而在我国，伪科学的产生，有着更深的历史、社会、文化原因。
众所周知，20世纪是中国社会由困惑、衰亡到逐渐强盛的世纪，也是继19世纪后最为动荡，危机最频、内乱最烈、迷信最深的世纪。世纪之初，中国面临内忧外患交逼，中国旧的信仰体系随着帝制的被推翻和共和制的失败而陷入了长期的紊乱状态，中华文化自“中本西末”到“中体西用”直到五四新文化运动“打倒孔家店”以“寻找新思想”，传统上以儒家学说为代表的具有国家宗教意义的官方哲学不得不让位于多种主义、多种思潮的“对立互动”。一个世纪性的文化断层大势初就，而喧闹的文化多元、主义叠出、思潮更替背后其实是社会政治结构的调整和阶级关系的变化。无法否认的事实是，人们注重政治权力的转移而忽视了作为“国家宗教”意义的文化传承和建设，因为“传统”的旗帜在客观上已再没有能够达成共识的政治感召力，只能使自己过早地退出历史舞台（如文化保守主义）。其结果是社会整体因缺乏神圣的具有宗教意义的内在感召力而变得动荡不宁，就连各政治团体内部，也因其权力派系的争夺而内讧不断。大势如此，一些抱着善良愿望向西方求真理以图改变中国的知识分子，被政治的机器倾扎得四分五裂，其学说不是成为政权更替的“序言”，就是演变为营造现代政治神话的工具。五·四以后的“民主”尚且如此，何况“科学”，在这样一种关系到各种政治力量生死存亡的问题上，各种学理都成为生存发展的“变计”，真正起作用的归根揭底还是政治的或军事的实力较量。由此可知，在这样一种大的社会文化背景下，现代政治家或思想家们少有时间和机会去研究“真理”的具体内含和文化差异，他们不得不做出合于某种政治目标的实用性的选取。这是一个“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大时代背景。
明于此，我们才能明白中国社会何以在“五四”之后还会出现长达半个世纪的内乱和外患；会有那样大的君主专制式的政治随意性；会营造一个空前的现代政治神话而且人们会狂热参与并“轰轰烈烈”长达十余年（“文化大革命”），也才能明白何以一个时代的文化格局一旦形成，原本具有独立人格的知识分子会毫无缚鸡之力，除少数的“帮闲”甚至“帮凶”之外，更多的人则对社会的丑恶“显示出麻木的精神”（鲁迅语）以示认同。所以，伪科学的流行，绝不止是科学本身真伪的问题，它与上述人文精神现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果我们有了这样的认识，我们就不会把近年来流行于世的反科学、伪科学现象仅仅归结为一种由于科学知识缺乏或个别当事者在改革开放中偶或发生的现象，从而得出简单的结论。至少，这种认识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较为开阔的视野，提供了一种考察现代社会人文精神流变的参照，让我们看到今天出现的伪科学，不只是原始巫术奇巧淫技的翻板，而是现代以来中华文明发展中文化断层裂变的一个缩影，是建国后数次伪科学热的延续（如：50年代“超英赶美”、“亩产万斤”的“科学证明”；60年代长寿保健的“红茶菌”、“鸡血”热；70年代“领袖崇拜”热；80年代“气功”热，“特异功能”热等，每一次都从者甚众）。
二、科学精神的迷失
科学的本质是人类思维对事物的观念性把握，无论科学理论体系和知识结构是归纳主义的线性积累，还是波普证伪主义的普遍怀疑，仰或库恩范式转换的“科学革命”，都离不开理性传统与自由精神两大命题。第一，理性传统表明科学发展始终是人们科学信仰的表达，上帝与科学同在，但又有严格的界线，科学的规范（即理论内容和知识结构）总是受一定的时代制约，或者说，科学是人类思维发展阶段的伴随物。正如高科技的尖端武器只能是现代科技发展的产物，不能设想当年几颗核弹可以阻击世界大战的爆发，更不能遥想当年义和团试图用巫术对付八国联军的入侵，以及据说当今身份独特绝技在身秘而不宣的所谓国宝级大师发出的功，可以使导弹偏航、飞机堕地。第二，科学的自由精神则表明思维的自由是科学发展的内在生命力，科学本身就意味着对权威假设的大胆置疑，对传统理论的挑战和超越。但是，科学家在运用科学的自由思维时，认为科学发现的逻辑从来都是从原有的传统范式中发现新的假设，找出否证的方法，从而建立新的理论体系。科学的自由精神从来不否认传统，也就从来也不把既有或理想的理论体系或范式描绘成具有终极指向的美丽蓝图。科学对任何权威的假说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自由精神始终保持着科学的“独立人格”。
但令人遗憾的是，西方科学是在近代中国经历了帝国主义太多的政治经济侵略，民族感情受到了极大伤害的情况下引入的。一面是西方科学现代物质文明的巨大成就，一面是民族的耻辱和强烈的自尊，一面又是民族主义激发起的对自我传统的否定，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中国的科学主义者们受其制约，匆忙中既疏于对西方科学文明内核的理解，又未能对自身的特质做相应的调整，与五四时期急功近利、浮躁思变的情绪潮流相一致的是迅速醉于其科学的实验方法，洋务运动以后的实用理性思潮依然成为主导，其间以“科玄之争”最为典型，科学方法的一元论同为实用理性所理解的“民主政治”一样，很快为大多数人所接受，期望着能靠一个主义，一种学说，一个方法解决所有问题。五四时期各种思潮、学说和政治团体相继涌动，虽然后来大都退出思潮中心，但却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面对世界多样格局和潮流，他们各取所需，并迅速找到自己的位置，自以为可以由此发现真理，改变历史的进程。胡适先生就说过一句颇为典型的话：“我们也许不轻易信仰上帝的万能了，我们却信仰科学的方法是万能的……。”五四时期中国的知识者们对外来新思想的求取之切，是中国历史上前所未有的。但求之于切，失之于浅。也许中国现代科学主义者们真以为“主义”的远水不解“问题”的近火，却不知奠基于文艺复兴和宗教改革的现代西方科学是源于希腊的理性精神和希伯来的宗教遗产，科学方法仅只是“向着上帝的荣耀而上升”（培根）的工具。这种以“科学解决问题”的理性看似与“思想解决问题”的道路不同，但其实是同一种思维方式。人们熟知的“人有多大胆”的革命理想与“地有多高产”的“科学”证明，正是这种一致性最生动的说明。
科学受制于人文社会科学尤其是哲学，它反映的是一个社会整体的精神面貌，是现代社会文明精神的载体。但五·四以来中国的科学主义者们并没有把科学作为一个整体看待，他们只把科学当作一种可以仿效的工具，也就把科学理解为脱离西方文明传统而独立的东西，且不说还仅仅停留在西方17、18世纪知性思维方式和实验科学的实证主义阶段。以科学名义建立起来的现代欧式教育体系，在五·四后逐步成为中国新一代知识分子的摇篮。这种按照现代工业社会的分工要求并以专业化内容为目标的教育，割裂了人文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内在联系，尤其是理科教育，已很难培养出具有现代精神文明意义上的完整的人。这不是过激危言，中国当代伪科学的肇始、传播、影响以至流行为时尚，相当程度上正是我们一些受过正规教育，历经多年科学训练的人文科学或科技工作者以科学家身份，运用科学的传播媒体加以导演的结果。他们不光是为了迎合某种需求、追逐“效益”，搜集猎奇制造轰动，丧失科学的基本准则，在政治的或物质的诱惑面前更重要的是他们缺乏人的基本准则，缺乏坚持真理的独立人格。近年来一些科技界、报社、电台、新闻出版部门以及工商行政管理部门乃至社科院等对伪科学“令人触目惊心”的状况不仅漠然视之，有的甚至提供机会，长篇报道，颁发执照、大开绿灯，应该说，在改革开放逐步深入，整个社会都把“科学技术作为第一生产力”的今天，还会出现伪科学流行并被一些“文化”人大肆宣传成为时尚，确是一个值得认真研究的怪现象。
三、教育目标的失当
历史表面，在农业社会向工业化演变的诸要素中，最先受冲击的是教育，而受益最深或危害最烈的仍然是教育。因为，教育是任何一种文明传统中最重要的基因，也是新文明诞生中最具生命力的精神元素。真正的教育是以人为核心并以人的本质规定（人的独立性与社会性的价值准则）为对象、人的思维发展为目标的教育。可惜我们的教育不是这样，现代工业文明的教育也大都不是这样。虽然现代教育没有再把人们培养成专制王朝的奴隶，但工业化国家的教育普遍地把科学体系分割为毫不相干的“专业”块面灌输给学生，并把个人的升学、文凭、专业技术和就业作为唯一的价值目标，对西方文明的一知半解加以科学主义的强化教育，人们渐渐地不再追问人生的价值和世界的意义，然而一旦他们面对困惑、迷惘、焦虑或信仰烤问时，就会失去自我，失去理性，错将“怪、力、乱、神”的跳蚤供奉为科学的或真理的龙种。科学工作者介入伪科学活动，原因即在此。
把伪科学流行的直接原因归咎于教育（以如何做人为根本目的，即所谓德育）的失当，道理很简单。首先伪科学的结论不仅超出了已有科学所及范围，更多的是超出了人们起码的生活经验和常识。辨别其真伪，本来无须高深的科学知识。其次，伪科学往往是在经过一些人文科学或自然科学工作者的介入、加工甚至参与后流行起来的。个中的操作与应用本与所学专业知识毫不相关。按照知性思维方式建立起来的现代教育体系，学到的是专业技能，丢失的是人格至尊。看看今天和刚刚过去的历史，极左思潮的政治压力、全盘西化的理论影响、伪科学的大肆流行、金钱法则的全面侵蚀，不是有许多的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者们一再的显示出“看客”的“麻木神情”，有的甚至成为新的精神蛀虫么？又有多少人能理解鲁迅当年“尊人格而推精神”的弃医从文！
我们把伪科学的流行作为现当代中国社会文化、科学发展进程中的丑恶现象之一（可冠以伪字的岂止科学！）来考察，把伪科学的出现、流行的原因放在科学理论的概念之外来研究，意在由此揭示在我们社会的精神生活中，在物质的繁荣背后，似乎缺少了什么：为什么君主的霸道和儒术方士的王道会改头换面地被人们崇信？比如说，现代以来一次次政治、经济的激烈震荡是否与传统文化的断层相关？作为传统社会“宗教”意义、文化精神代表的“帝制”、“儒学”消失后，其社会编制角色和宗教功能是否随之消失？其功能由谁来承当？
本文把伪科学猖獗、危害社会的根本原因指称为“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落后，是希望社科界能对诸如伪科学之类社会丑恶现象发出的危险信号有足够的警觉，并加以深入的研究，能够让人们认识到：科学的具体范畴、内容、概念是可以推翻、证伪的（科学发展的逻辑），而其科学的基本功能和理性精神是不变的，正如同社会的政制、经济、文化模式可以发生革命性的变化，人们的物质生活可以由此得到多元的满足，但其基本的文化传统和社会普遍的精神信仰、价值准则是不可或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