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序和信息结构：对粤语易位句的语用分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语序论文,粤语论文,结构论文,信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1 引言
“语序”(word order)一直是语言学家关心的问题。一般认为，汉语句子的基本语序 为SVO。其中，S是主语，V是主要动词，O是宾语。也就是说，给定一个简单句(simple
sentence)，其基本构成成分的出现次序是SVO，这种次序最不受语境制约，是默认(
default)的语序(Li & Thompson,1981;Ho,1993;Matthews & Yip,1994;LaPolla,1995) 。
吕叔湘先生曾观察到一个有趣的现象(1995a：531)：“(汉语)短语内部的次序是不太 能改变的，句子内部的次序就比较灵活。句子可以不改变其基本意义而改变其内部次序 ，短语很少能够这样。例如(a)‘我没有看第一本’，(b)‘第一本我没有看’，(c)‘ 我第一本没有看’，三句一个意思。可是，‘花纸’和‘纸花’，‘半斤’和‘斤半’ ，‘回头的小孩’和‘小孩的回头’，‘好商量’和‘商量好’，意思都完全改变了。 ”吕先生举的例子都是简单句，但是，他所指的“句子内部次序”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 “语序”，因为，当我们随意改变例句(a)的某基本构成成分、比如“我”(即S)的出现 位置，得到的句子在汉语里并不都说，例如：
(1)*没有我看第一本。(2)*第一本没我有看。
那么，吕叔湘先生所说的“句子内部次序”应该指什么成分的次序?这些成分在句中的 出现位置“比较灵活”，灵活的程度又如何?有没有制约条件?
我们发现，(a)是常规句，(b)和(c)是话题句(Xu & Langendoen,1985;Shi,2000)。如 果沿用Halliday(1994)功能语法的“主位结构”框架，可以分析为：
(3)我没有看第一本。
句子我 没有看 第一本。
主位结构
经验主位
述位
(4)第一本我没有看。(注：关于话题句主位结构的分析有不同意见。一方面，可以把 大主语(如(4)的“第一本”)看作经验主位，其余成分都看作述位，同时，这个述位是 一个“主位 + 述位”的结构。另一方面，可以把大小主语(如(4)的“第一本”和“我 ”)都看作经验主位，其余成分是述位。第二种分析和朱德熙对大小主语的分析一致， 但是违反了Halliday(1994)主张的“任何一个小句必须且只能有一个经验主位”的原则 。从理论体系上看，分歧反映了句法结构树的递归和层次问题。由于本文目的主要在于 考察句子功能成分的次序，所以，暂采取第二种分析方法，而不作深入探讨。)
句子第一本
我 没有看。
主位结构
经验主位
经验主位
述位
(5)我第一本没有看。
句子我 第一本
没有看。
主位结构
经验主位
经验主位
述位
这样，我们可以初步认为：所谓“灵活变化的次序”，是指句子的功能成分，或者确 切地说，指句子主位(theme)和述位(rheme)的次序变化，这些变化不改变句子的根本命 题意思，属于语篇(text)功能或者语用上的变化。
类似现象在粤语里也存在，还可以扩展到以下例句(括号里是普通话解释，一般采用直 译形式，难以对译的粤语语气词保留原字。下同)：
附图
这样一来，我们似乎可以得到一个更普遍的结论：粤语的功能成分，即主位(包括人际 主位和经验主位)和述位，在句中的次序是自由的。
显然，功能成分的次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语序”，但是，功能成分是什么?和句法成 分有什么关系呢?是什么促使了这种现象的产生?这种现象具有什么理论意义呢?下面， 我们将以粤语易位句为考察对象进行分析讨论。
2 粤语易位句的研究
“易位句”是一个常见的语言现象。在汉语研究里(主要是北京话和粤语)，曾用来概 括“易位现象”的术语包括：“追补”(afterthought)(Chao,1968;Cheung,1972;
Packard,1986)、“易位”(transposition,dislocation)(陆俭明，1980；郑定欧，199 1；Guo,1999;Cheung,1997；梁源，2001；Liang,2002)、“后移”(postposing)(张伯 江、方梅，1996；Bourgerie,1998，陆镜光，2000)、“倒装句”(inverted sentences )(Chao,1968;Tai and Hu,1991)，以及“变换句”(transformed sentences)(Siu,1992 )等等。这些术语反映了不同的研究方法和研究角度。一些会话研究者(McCarthy &
Carter,1997;Bourgerie,1998；陆镜光，2004)则认为，这些术语误导了语言事实，暗 示了易位句是非标准的、甚至是错误的言语行为，必须由常规句的某成分经过左移或者 右移才能生成，但是在口语里，句子并没有所谓的左或者右的起点，因此，他们提出了 “句尾”(tails)或者“句子延长”(incrementation)的术语。
本文仍沿用“易位句”这个术语，理由有三：1)和前人的研究保持一致；2)可以简明 反映出易位句和常规句的有标记和无标记、或者生成的关系，而易位句、常规句和话题 句的关系正是本文需要探讨的问题；3)便于概括句子内部成分位置多变的现象。
尽管如此，什么是易位句依然是个难题。陆俭明先生(1980：28)在研究北京话易位句 的时候，观察到易位句必须具备四个特点：1)易位句的语句重音一定在前置部分上，后 移部分一定轻读；2)易位句的意义重心始终在前置成分上，后移成分永远不能成为强调 的对象；3)易位句中被倒置的两个成分都可以复位，复位后句子意思不变；4)句末语气 词决不在后移部分之后出现，一定紧跟在前置部分之后。这四个特点在粤语里也基本适 用(梁源，2001)，但我们仍需要明确(explicit)的形式依据，来说明为什么(10)(注： 话题句(10)其实只符合陆的三个特点。其中，易位句的第二个特点，即意义重心，可以 区别话题句和易位句，但是，我们仍需要明确的甄别方法。)是话题句而不是易位句：
(10)这种东西啊谁都不吃。
我们定义粤语易位句的依据主要如下：
一、易位句是“句子的某组成部分出现在通常认为是句末位置的后面的语法现象”(
Cheung,1997:ix)，易位句的表层结构可以概括为(11)，例见(12)：
(11)α(SP)β
(α，β = 句子组成成分；SP = 语气助词)
附图
二、词串α(SP)和β中间没有停顿，(注：基于此，本文易位例句的中间均不加逗号， 因为标点符号有表达不同程度的停顿的作用。)虽然这两部分在听感上有明显区别。
Chao(1968)、陆俭明(1980)和Guo(1999)都观察到，北京话易位句的词串α(SP)和β有音强和音弱的差别，β经常读得很快、调很平、甚至被弱化。在粤语里，梁源(2001)则指出，相对于词串α(SP)，大部分的词串β听起来都要快且弱，但个别似乎要重，有表示强调的意味。Guo(1999)也认为北京话有类似的强调表现。我们利用CSL(
Computerized Speech Lab,Modal 4100)对粤语易位句进行分析。数据表明，不管在听 感上词串β是否比词串α(SP)要弱或强，粤语易位句的能量曲线(energy)都表现为统一 的上升下降的曲拱，如例(14)、(15)。
(14)请咗嚹咩阿蕉都?((聘)请了嚹什么阿蕉都?)
(15)例句(14)的波形图、频谱图、音高曲线和能量曲线。(见文末附图)
附图
三、易位句的句末没有语气词，但句中大多有语气词。我们从“粤语口语语料库”(
The Corpus of Spoken Cantonese,RGC Grant HKU398/96H,1997)选取了5.56小时的自 然会话，甄别出了661个粤语易位句，其中，594个句中有语气词，占89.86%。而且，句 中语气词和常规句里充当句末标记的句末语气词是同一的，它们传达了相同的句子情态 ，并受制于相同的共现制约条件(Cheung,1997)。
四、出现在词串α位置和β位置的成分在语义上相互依赖。在汉语易位句里，词串β 同指的词语往往是隐含的，Packard(1986)用“语义完整性”(semantic completeness)来解释这两个词串的关系。他认为：由于词串α里面的VP节点缺少某个必须的成分(往往是语或者宾语)，它在语义上不完整。例如(16)的词串α“食错嘢”的结构树可以表示为(17)。而且，这个隐含成分恰好和词串β同指，如(18)。因此，汉语易位句的词串α和β在语义上相互依赖，二者必须结合起来才能成为一个完整的句子：
附图
但是，汉语易位句的词串α本身也是可以单说的小句，不过，它被接受(acceptable)的条件并不在于自身的语义完整性，而是由于汉语会话里存在着大量的隐含和省略(吕叔湘，1995b)。所以，在适当的语境中，我们只说“食错嘢”，听话人也可以知道是谁 “食错嘢”。
五、易位句的词中β不一定是名词性的成分，也可以是副词、连词、动词、情态助词、以及非短语的组合成分(Cheung,1997；陆镜光，2000；梁源，2001)。其中，非短语的组成成分指不属于同一个句法节点下的姐妹节点、由不同层级的组构成分(
constituent)组成的成分。
如例子(7)的词串β“我觉得”，包括：主语“我”和主要动词“觉得”，如(19)：
附图
因此，大多数研究者(Siu,1992;Chueng，1997；梁源，2002)认为：粤语易位句的句法 动因是某个句法成分左
附图
但是，这种易位性的句法成分左移或者前移要受到制约(Cheung,1997)，制约条件包括 ：并列结构、易位邻接、焦点、否定，以及其他的移位制约。其中，比较有趣的是焦点 制约，我们把它看作易位句的第6个特点，它是区分话题句和易位句的主要依据。
六、易位句的焦点一定出现在词串α位置，词串β永远不能成为强调的对象。可以用WH问句来检测(Cheung,1997：64)：
(22)Who does Mary like?(大写的词代表重读)
——a.Mary likes JOHN.
——b.*MARY likes John.
在WH问答中，与WH短语对应的成分必须是句子的焦点，句子的重音一般也出现在这个 成分上，所以，(22b)是不合适的。但在(23)，四个回答中只有b不合适。因为b与WH短 语对应的成分“阿明”充当了话题，由话题标记“呢”标示。句子c和d是易位句，“阿 明”也出现在词串α位置，但c和d是合适的回答。这说明，“阿明”在易位句c和d里充 当了焦点，c和d不是话题句b的变体，易位句的焦点出现在词串α位置。
(23)渠见到边个啊?(他见到谁啊?)
——a.渠见到阿明啰/吖吗。(他见到阿明啰/吖吗。)
[常规句]
——b.*阿明呢，渠见到啰/吖吗。(*阿明呢，他见到啰/吖吗。) [话题句]
——c.阿明啰/吖吗渠见到。(阿明啰/吖吗他见到。)
[易位句]
——d.见到阿明啰/吖吗渠。(见到阿明啰/吖吗他。)
[易位句]
前面我们提到，易位变化不改变句子的根本命题意思，属于语篇(text)功能或者语用
上的变化。从功能角度看，张伯江和方梅(1996：53)把易位现象的动因解释为：“在简 短紧凑的对话里，要求说话人在最短的时间里把最重要的信息明确传达给对方，这个时 候简练原则就显得特别重要，重要的信息成为说话人急于说出来的内容，而次要的信息 就放到了不显要的位置上”。因此，易位句很少出现在正式的文体中，而且一直被看作 对话体的特有现象。本文也从功能角度探讨易位句，但是我们认为，功能必须通过形式 得到反映，而形式则有功能的动因，因此，我们从“信息结构”的角度观察，希望能结 合二者进行分析和解释。
3 信息结构
本文的“信息结构”包括：Halliday(1994)“功能语法”的“主位结构”，以及
Lambrecht(1994)的“信息结构”理论(Information Structure and Sentence Form)。
Halliday(1994)提出，主位可根据复杂程度分为单项(simple theme)和复项(multiple theme)，复项主位有三个组成成分：篇章主位(textual theme)、人际主位(
interpersonal theme)和经验主位(experiential theme)。当三个成分都出现时，它们 的典型排列次序是：篇章＾人际＾经验(“＾”表示先于)。该次序在粤语里得到很好体 现。通常我们认为，粤语句子的基本语序是SVO，副词性成分可以出现在主语前，这种 句法描述很大程度上反映了功能成分的次序，句法和语用一致：S是经验主位，VO是述 位，主语前的副词可充当人际主位或篇章主位。例如：
附图
因此，一个充分的语法体系，除了包括形态、句法、语义和韵律等结构外，还应该包 括信息结构，用以处理说话人的心理预设和句子的形式结构之间的关系。信息结构的规 则和协定包括：信息单元(information unit)的构成(即“主位 + 述位”)、句子成分 的信息功能(information status)、话题表达和焦点策略等等。信息结构和语法体系的 其他结构相互映射(mapping)。(注：一些功能学者甚至认为：关于句子合式性(
wellformedness)的判断是根据句子的语用(或者信息)语感而不是句法语感(Lambrecht,1994；范晓，2002)，所以，一切真实使用的句子都是“语用组配句子”(
pragmatically construed sentence)，要为句子所表达的信息和语义功能服务。)
但由于“主位”定义的不清晰性，沿用Halliday(1994)的主位结构会有一定的操作难 度。为此，我们暂作如下规定：
1)“经验主位”等同于前人研究中的“话题”或“主题”(topic)(Dik,1978,1980;Ho,1993)，在经验主位前面可以出现人际主位和篇章主位。“人际主位”传达小句的社会 交际关系，一般包括：呼格(vocative)、情态(modal)、限定(finite)和表疑问的wh-成 分。“篇章主位”表示小句与上下语境的相关性，一般包括：连续(continuative)、结 构(structural)(如关系小句的wh-成分)和连接成分(conjunctive)(Halliday,1994)；
2)主位不一定出现在句首位置，而且可以省略(Ho，1993)；
3)“述位”是除主位以外的其他句子构成成分。
Lambrecht(1994)把句子成分的信息功能分为三类：旧信息、激活的信息和新信息。定 义如下：1)“旧信息”指说话人假定听话人已经具备了的关于某信息的心理表述(
mental representation)；2)“激活信息”指说话人假定听话人已经具备了的关于某信 息的背景意识，但该信息不是句子的焦点；3)“新信息”指说话人假定听话人在听了这 句话后将要获得的关于某信息的心理表述。
关于焦点，Lambrecht(1994)认为：焦点属于语用关系范畴，它不总表示新信息。例如 ：
(25)Q:When did you move to Switzerland?
A:When I was seventeen.
根据WH问答的测试，例句(25)的回答A虽然不是一个完整句子，但已经充分地表示了Q 所要求的信息，所以A是语句的焦点。然而，A没有表达新的信息。对此，Lambrecht(19 94)解释：A句所承载的信息不是字面的“when I was seventeen”，而是“当我搬到
Switzerland的时候我17岁”。所以，由A构成的信息应该是“搬到Switzerland的动作 、进行该动作的人、以及发生该动作的时间等元素之间的关系”(Lambrecht,1994:48) 。信息的表达必须通过建立命题内各种元素之间的关系才能生效。焦点是一个语用关系 概念，用以表示与预设(presupposition)不同的断言(assertion)，焦点关系则是一种 不可预测(unpredictable)或者不可回找(non-recoverable)的关系。
句子有三大类型的焦点表述(Lambrecht,1994:221)，每种类型分别与不同的语用组配 命题(pragmatically construed proposition)对应。1)谓语-焦点结构：谓语是焦点， 主语(以及其他话题成分)是预设；2)论元-焦点结构：预设是一个开放性命题，焦点和 预设的某一省略论元同一；3)句子-焦点结构：焦点延伸到包括主语和谓语(但非主语的 话题成分除外)。
标示焦点的装置(device)则包括(Lambrecht,1994:224)：1)韵律手段(如英语的重音) ；2)韵律和形态手段(如日语区分主语和话题的助词wa和ga)；3)韵律和句法手段(如意 大利语的语序变体)；4)语法构造。
4 粤语易位句的主位结构
根据“信息结构”，易位句令人最感兴趣的是词串β。前面我们已经提到，如果去掉词串β，剩下的词串α是可以单说的粤语句子。此外，由于易位句的句中语气词和常规句的句末语气词是同一的，这自然引发人们的疑惑，为什么在充当句末标记的语气词(
Luke,1990)后面还能出现词串β?基于这些表层特性，我们对易位句的考察先从词串β 开始。
4.1 词串β
在粤语里，能出现在易位句β位置的功能成分包括：主位、述位、以及主位和述位的组合，例如(下划线的部分)：
附图
我们收集到的661个易位句中，出现在词串β位置上的功能成分的类型和分布如下表：
(33)粤语易位句词串β的功能类型和分布频率
词串β的功能类别
频率分布
总计
主位
经验主位
37.09%
247
人际主位
44.29%
295
篇章主位
7.36%
49
复项主位
6.76%
45
述位
2.55%
17
主位和述位的组合
1.2%
8
总计
100%
661
根据分布频率，词串β可分为三类：1)充当经验和人际主位(均多于35%)；2)充当篇章 主位(多于7%)；3)充当述位(少于3%)。可见，在粤语会话里，最常见的出现在句末位置 后面的功能成分是经验主位和人际主位。由于经验主位和句子的命题或认知内容相关， 而人际主位和句子的情感表达相关，因此，Guo(1999：1127)推测：易位句的最基本功 能是追补(即词串β充当经验主位)；然后语法化出了信息管理的功能(即词串β充当人际和篇章主位)。
4.2 词串α
根据同样的例句(例子(26)至(30))，能出现在粤语易位句词串α位置的成分包括：述 位、以及主位和述位的组合。例如(下划线部分)：
附图
其中，述位性成分和出现在句β位置的不同，在语义上是自足、可以单说的。因此，词串α的主位结构(34)也可以看作粤语小句的主位结构，当主位省略时，就是所谓的“零句”(minor sentence)(Chao,1968)：
(34)(主位) + 述位(语气助词)
4.3 粤语易位句的主位结构
根据4.1和4.2，我们可以把粤语易位句的主位结构表述为：可选性的主位加上述位和 可选性的语气助词，再加上主位、或者述位、或者主位和述位的组合。即公式(35)(可 选性的成分用括号“( )”表示)：
(35)(主位) + 述位(语气助词) + [主位 + 述位]
其中，符号“[ ]”表示里面的两个成分不能同时省略，否则就无所谓易位句了。因 此，粤语易位句的最大可能为：
(36)主位 + 述位 + (语气助词) + 主位 + 述位
附图
5 粤语易位句的生成动因
有了粤语易位句的主位结构(35)，我们就可以从语用角度对易位句的生成动因作重新 分析。我们先来看(35)的各功能成分反映了什么信息功能?
(38)粤语易位句功能成分的信息功能(斜体的信息功能表示只有少数)
附图
附图
A：点解啊?(为什么啊?)
→S：无乜心机啊返得。(没什么心情啊上得。)
句子
无乜心机
啊 返得。
表层结构词串α
SP 词串β
主位结构述位语气词
述位
成分信息功能
新信息 激活信息
粤语易位句支持Halliday(1994)关于主位功能和信息功能的映射关系的主张，即：主 位性成分表达旧(和/或者激活的)信息，述位性成分表达新(和/或者激活的)信息。其中 ，惟一的一对一的映射关系是：出现在词串α位置的述位性成分一定表达新信息，它是 句子的焦点，和句子表达的命题之间存在不可预测或者不可回找的关系(即焦点关系)。 因此，粤语易位句的生成动因是焦点突出(focus highlighting)，易位是一种焦点装置 。而且，它还说明，句子不是简单的话题加焦点的组合，在句子的焦点域里，不是所有 的成分都是焦点性成分。当我们利用易位装置来突出焦点时，可以前移整个焦点域，也 可以前移焦点域里充当焦点的成分，把其他非焦点述位性成分留在原来位置，如(42)：
附图
正如张伯江和方梅提出的(1996：53)“在有限的说话时间内把最重要的信息放在句首 ”，对话体作为一种社会互动形式，要求说话人和听话人相互协作配合，比起书面体， 对话体的时间简短，这样，说话人就更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激起听话人的兴趣、并将最 重要的信息传递给听话人，易位句就是基于这样的语用环境产生的，因此，易位句也只 出现在对话体当中、并被看作对话体的典型标志。
6 粤语句子功能成分的次序
现在我们来看句子内部成分的次序问题。
在引言里我们提到，粤语的功能成分，即主位(包括人际主位和经验主位)和述位，在 句中的位置次序似乎是自由的。如果我们对例句(6)至(8)等24种移动造成的句子的主位 结构进行分析，不难发现，这种现象实际上是由复项主位的各组成成分、尤其是篇章主 位和人际主位的出现位置引起的：
附图
换句话说，粤语句子里的多项主位的各组成成分具有多种出现次序，同时，主位既可 以出现在述位前(常规句)，也可以出现在述位后(易位句)，从而造成了粤语句子功能成 分次序灵活多变的现象。
Halliday(1994)提出：英语复项主位的三个组成成分的典型排列次序是“篇章＾人际＾经验”。但在粤语里，我们认为，一些人际主位(如标记语气的“我觉得”、“会不 会”等)已经虚化成了话语标记，因此，能出现的位置很自由。关于话语标记，Brinton (1996：33-35)列举了以下基本特征：1)话语标记主要是口语话语的特征，是口语话语 的非正式性、以及由于口语话语缺少组织时间而造成的片段语法化的结果。2)话语标记 在口语话语里出现的频率很高，在一个句子里有时甚至可以多次出现。3)书面体或者正 式的话语，话语标记往往不被认同，它们大多被看作行文不流利或者疏忽的表现。4)话 语标记的形式很简短，在语音上经常被缩减或弱化。5)话语标记自成调群，在语调上往 往表现为上升—下降或者下降。6)话语标记往往出现在句首位置。(注：Brinton(1996:33—35)指出，典型的话语标记出现在句首，但是，话语标记也可以出现在句中和句末 。)7)话语标记不具有命题意义。8)话语标记属于句法结构以外的成分，或者只是松散 地附接在句法结构上，因此不具有明确的语法功能。9)话语标记是可选性的成分，删除 它们不会导致句子的不合语法或者不可理解，但是，话语标记是理解句子的重要线索。 10)话语标记没有单一的语法来源，是恰巧被语法剩留下来的，属于边缘产物，但话语 标记具有相似的功能、并在分布上有部分重叠，可以构成一类。11)话语标记可以同时 在语法层面(如形态音系、句法和语义)和语用层面具有多种功能。其中，最重要的特征 包括：涉及音系层面的特征4)和5)、句法层面的特征6)、7)和8)、以及语义层面的特征 9)。Jucker & Ziv(1998：4)认为，一个单独的话语标记通常不会具备以上的所有特征 ，但是，它“具备的特征数目越多，就越有可能被看作话语标记的原型成员”。
再来看粤语易位句的篇章主位和人际主位。这两种主位大致上具备了话语标记的大部 分特征，因此，它们可以看作话语标记的成员。但是，经验主位没有这样的特征，这说 明主位可以分为两大类：经验的和另外两种。Halliday(1994)也指出：篇章和人际主位 是“典型的主位”，经常由连词、副词、助词、惯用语和句子片段等构成，它们的语法 功能多被描述为“附接”(adjunct)，即它们只是松散地接附在句子结构上，属于句法 结构以外的成分，删除它们不会影响到句子的结构本体。因此，Halliday(1994：51)认 为：篇章和人际主位是“强制的、或者至少是典型的主位”，只要不充分句子的参与者 、环境或者过程，它们的主位性身份是默认的，但是，它们不占用句子的全部的潜在主 位位置，因此，在它们后面还可以出现经验主位。换句话说，篇章、人际主位和经验主 位不同，前者可以充当话语标记，在句中出现的位置很灵活。
以人际主位为例。在我们收集到的661个易位句里，出现频率最高的人际主位是“其实 ”(共48例，占易位句总数的7.26%)。“其实”可以出现的位置包括：句首(经验主位的 前面)、句中(经验主位和述位的中间)和句尾(述位的后面)。我们随机抽取了一段标号 为20的会话，该会话历时19.08分钟，转写字数为8800字。其中，共有38句话出现了人 际主位“其实”，但是，出现在句尾的例子要比句首的多。总结如下：
(44)人际主位“其实”在会话20的分布：
位置句首
句中
句尾
句子数目
16
3
19
比例42.1% 7.9%
50%
虽然能充当话语标记的篇章和人际主位性成分在粤语句子里的位置很灵活，但是，它 们不完全自由，它们在句中的位置要以句子的主位结构为依据，即：篇章/人际主位可 以出现在经验主位的前面，或者在经验主位和述位的中间，或者述位的后面，但是，不 能出现在述位的中间。以人际主位“我觉得”为例：
附图
可见，“主位结构”为粤语句子的功能成分的位置变化提供了分析依据。
“主位结构”还可以解释与话题句相关的问题。袁毓林(2002)在研究汉语话题的语法 地位和语法化程度时指出，汉语的话题结构至少有“话语的句子化”和“句子的话语化 ”两种形成机制。前者指“由两个以上的小句组成的话语的句子化”(2002：103)，如( 52)所示，例见(53)：
(52)用小句表示话题→用虚词和语序来标志话题(话题结构，即在一个小句中把话题和 述题都表示出来)
(53)a.吃水果啊，我最喜欢吃苹果。(小句表示话题)
b.说起水果啊，我最喜欢吃苹果。(虚词表示话题)
c.水果，我最喜欢苹果。(话题句)
“句子的话语化”则指“抽象、规整的句子通过变化语序、添加各种语气词和特定的 停顿和语调等韵律成分，来造成符合特定语境的、具有特定的信息结构和话语结构的句 子”(2002：103)，例如：
(54)a.咱们得给灾区人们出个好主意。(主谓句)
b.咱们得给灾区人们哪，出个好注意。(话题句)
但是，袁毓林(2002)没有注意到，这两种机制其实都要以句子的主位结构为依据：只 有主位性成分可以利用(53)形成话题句，述位性成分不可以。
(55)吃水果啊，我最喜欢吃苹果
句子吃水果啊， 我 最喜欢吃苹果。
句法结构
小句(VP)
小句(主语 + VP)
主位结构
主位主位
述位
(56)咱们得给灾区人们啊，出个好注意。
句子咱们
得给灾区人们啊，
出个好主意。
句法结构
主语
状语VP
主位结构
主位
主位述位
(57)*最喜欢吃苹果啊，我吃水果。
句子 *最喜欢吃苹果啊
我
吃水果。
句法结构
小句(VP)
主语
小句(VP)
主位结构
述位主位
主位
由于常规句、易位句和话题句表达相同的句子命题，我们把它们称作“句位变体”(
allosentences)(Lambrecht,1994)。有趣的是，在粤语里，它们可以有一样的焦点结构 ：
附图
7 结语
吕叔湘先生(1995)敏锐地观察到汉语“短语内部的次序是不太能改变的，句子内部的 次序就比较灵活”，但没对这种现象作进一步的解释。在尝试运用Halliday(1994)功能 语法的主位结构框架对这种现象进行分析后，我们发现，粤语句子的功能成分，即主位 (包括人际主位和经验主位)和述位，在句中出现的典型次序是：篇章＾人际＾经验＾述 位(符号“＾”表示先于)。但是，在口语里，由于篇章和人际主位性成分可以虚化为话 语标记，它们既可以出现在经验主位的前面、也可以出现在经验主位的后面，再加上主 位和焦点述位可以易位，便造成了粤语句子内部次序灵活多变的现象。这种现象是语用 的现象，反映了句法和语用的错配。
为此，我们用“信息结构”来处理说话人的心理预设和句子的形式结构之间的关系。 信息结构和形态、句法、语义和韵律等结构相互映射，共同构成语法体系。利用信息结 构，我们重新分析了粤语易位句的生成动因，并探讨了粤语句子的多变语序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