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家谱中的红衣大师北山之行_李叔同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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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大师(李叔同)曾于1919年住杭州玉泉清涟寺(俗称玉泉寺)。清涟寺以玉泉闻名,有著名的鱼乐园,为观鱼胜地。民国前期,秋雁《武林记游》曰:“寺中右院为龙王祠,前临流泉,名‘玉泉’……蓄鱼极多,五色缤纷。临池设槛置座,寺僧煎茶款客,并备面包,供客投饵……”清涟寺今已不存。由于清涟寺位于观鱼游览之地,寺院环境相对比较嘈杂。弘一大师对此曾有过评说。他的学生李鸿梁在《我的老师弘一法师李叔同》中写道:“1919年,我到玉泉去看法师,房子很好,可惜闹一点,走廊如同街道,游客络绎不绝,但法师的房门开着,静坐着在看书,我站在他的桌旁约有五分钟之久,他才抬起头来。法师说,这地方很不好,常常有人来找他,所以不久仍想回虎跑去。”[1]除了游人多外,弘一大师在清涟寺时,前往探望的旧友确实不少。朋友是好意,但客观上却影响了弘一大师的静修。也许,这正是弘一大师未在清涟寺久住的一个原因。不过弘一大师并未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久想回虎跑去”,而是去了贝山。

1920年农历六月,弘一大师自杭州登轮船沿江而上赴新城(今新登)贝山闭关。关于此事,以往史料虽有记述,但不甚详尽。而数年前,富阳陈华林先生发现《东安楼氏宗谱》,(注:《东安楼氏宗谱》为楼秋宾1948年2月所编,由富阳陈华林先生首先发现。1999年,陈华林先生在新登官山村楼樟玉先生家中找到此谱。此前,笔者曾获得陈华林先生提供的《东安楼氏宗谱》部分复印件。陈华林先生在2001年《富阳书艺》(总第2期)上发表了一篇题为《弘一法师新登北山卓锡记》的文章,对发现《东安楼氏宗谱》的情况有详细的介绍。)为研究者研究弘一的贝山之行提供了丰富的史料,进而也引出了新的研究课题。

贝山,即北山,又名贝多山,俗称官山,位于浙江富阳新登镇官山村。《东安楼氏宗谱》由楼秋宾编于1948年2月。对于贝山(北山),《东安楼氏宗谱》是这样介绍的:

北山高约三百丈(海拔620米),青峰险峻,西与富阳交界,上有龙池,旱年祈祷有应,池旁小径似空中,行其上隆隆作声。旁有棋石,耸然峙立,面平坦,相传仙人奕棋所。登高远望,可望钱江,舟楫往返隐约可见。下有幽谷,深不见底,投以石铿然有声。有泉出山腰,泉香而醴,产茶特佳,景美惜无人工点缀。

这一景美而“惜无人工点缀”的贝山,1920年终于迎来了弘一大师的“人文”点缀。弘一大师选择贝山作为他的闭关之地,与他的学生,《东安楼氏宗谱》的编者新登人楼秋宾有关。有关此事,《东安楼氏宗谱》有详尽记载。

据《东安楼氏宗谱》记载,楼秋宾原为弘一大师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时的学生。弘一大师于1919年底1920年初居杭州玉泉寺时,已在杭州任教的楼秋宾经常到寺中探望。一天,楼秋宾接到弘一大师的明信片,说“有要事相嘱,于假日往商。”谱中记曰:“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天,一大早就前往玉泉寺,此时法师已候于门前,相见入室后,即垂询新登北山灵济寺情形,并有意禅隐其处。”当时楼秋宾问老师:“何以知有此山?”大师笑曰:“汝忘之乎?某年某日不尝为文,曾述此山情形?故神往久矣。”原来楼秋宾在浙江省立第一师范学校读书时曾写过一篇作文。《东安楼氏宗谱》是这样记载的:“尝命同学各将家乡情形记叙一文,予新登人也,乃以距家五里之北山灵济寺约略记入,私意以为师之用意重在练习文字,讵意竟成后入山修静之预契。”人间因缘往往如此。另据清道光《新登县志》第三册卷八《坛庙寺观》载:“上有灵济寺,为宋咸淳七年(1271年),县令陈君宝请予朝赐庙额,明嘉靖邑人陈策重建。”

弘一大师有法侣弘伞法师(出家前名程中和),《东安楼氏宗谱》对他亦有记载:“乃为引见其静侣,彼时犹在缁素,故以居士称之。居士程姓,名中和,字毓灵,皖人,曾任高级军职,为二次革命健将,勋功卓著。吾二人南北,性豪爽、重道义,雍然有古君子风遂,与共商上北山事宜。”弘一大师赴贝山之前,曾请程中和先往实地考察:“家父商在,闻之弘一法师要来灵济寺闭关,极表欢迎。程居士上新登北山看了灵济寺地形后回杭,将北山灵济寺绘成图,经弘一法师审定了修理方案。楼秋宾即函禀家父,雇工修理房屋,并由程居士亲莅主持。到暑假回故里,所修房屋已焕然一新,程居士亦于此时赴杭剃度,迎弘一法师上北山灵济寺。”这些记载,除了部分细节外均与以往史料吻合。(注:《东安楼氏宗谱》谱中所记当为事后追忆。事实上,当弘一大师抵达贝山时,所筑房舍并未完全竣工。理由是弘一大师在1920年的《佛说无常经序》(见林子青编《弘一法师年谱》,第144页,宗教文化出版社1995年8月第1版)中说:“是岁七月初二日,大慈弘一沙门演音,撰于新城贝多山中。时将筑室掩关,鸠工伐木。先夕诵无常经,是日草此叙文,求消罪业。”)弘一大师于1920年农历三月廿八日在给刘质平的信中就写道:“居沪五日,滥膺恭敬供养,惭恧。新城工匠近皆耕植迫忙。寺舍能修理速就与否?未能决定。城内湿热多蚊,拟于初一日暂移居玉泉……”。[2]

1920年夏日,弘一大师终于可以成行赴贝山。临行前,在杭州的好友在银洞桥虎跑下院接引庵为他送行,并摄影留念。蔡冠洛有《大师将赴新城摄影题记》,曰:“即将赴新城贝山掩关,旧友会于接引庵,为治面办斋,并摄影以留纪念。时马一浮居士为题‘旭光室’一额,并赋诗以赠。”[3]此外,弘一大师还特别书写“珍重”二宇赠与夏丐尊,题记曰:“余居杭九年,与夏子丐尊交最竺。今将如新城掩关,来日茫茫,未知何时再面?书是以贻,感慨系之矣。庚申夏弘一演音记。”(见图1)弘一大师将赴贝山前,程中和亦正式出家,曰弘伞,并伴随前往护关。

图1

弘一大师到贝山后,起先暂住楼家。此有弘一大师致夏丐尊信为证。他在1920年农历六月二十五日的信中说“曩承远送,深图一感厚谊。来新居楼居士家数日,将于二日后入山。七月十三日掩关,以是为音剃染二周年也……演音,六月廿五日。”[4]此信还给人们一个信息,即农历六月二十五日是弘一大师赴贝山后的“数日”,而对照弘一大师手书《书南无阿弥陀佛洪名题记》:“……庚申六月,将之新城贝山掩关念佛,书此以志纪念。大慈定慧弘一沙门演音。”[5]可知他离开杭州到贝山的时间应该是在这一年的农历六月中下旬。

在贝山,弘一大师觅得《弘教律藏》三帙,又求南山《戒疏》《羯磨疏》《行事钞》以及灵芝三记等苦心钻研。农历七月初二日,弘一大师诵《无常经》,并撰长序《佛说无常经序》二千余言,末尾有言:“是岁七月初二日,大慈弘一沙门演音,撰于新城贝多山中。时将筑室掩关,鸠工伐木。先夕诵无常经,是日草此叙文,求消罪业。”[6]在贝山期间,弘伞法师陪伴着弘一大师掩关,《东安楼氏宗谱》记曰:“是年冬,弘伞法师遭母丧,电促归。予又因事滞杭,留弘一法师一人在山。其夕,忽大风雨,排山倒海,瓦片如飞,弘一法师突遭此境,惊惜不已,遂于翌日下山,乘间赴各处云游。先到巨州莲花寺挂搭,原想待弘伞法师母丧毕回,重与弘伞法师入北山灵济寺。由于种种原因,缘非前致,自携锡孤往,竟为他方坚留。”这段文字写得较生动,但是弘伞法师的丧母并非“是年冬”,而应该是在这一年的农历七月。此有弘一大师《书佛说梵网经菩萨心地品菩萨戒跋尾》为证:“庚申七月,同学弘伞义兄丧母,为写《佛说梵网经菩萨心地品菩萨戒》一卷,并诵是戒,以为日课,惟愿福资亡者,得见诸佛,生人天上。演音敬记。”[7]由于这个误记,《东安楼氏宗谱》中弘一大师离开贝山的时间就显得模糊。事实上,弘一大师于中秋期间即已到了衢州。比如弘一大师在《大乘戒经》《十善业道经》的题记中就说:“庚申中秋,演音手装并题,时客衢州莲花古刹。”[8]

1942年10月13日,弘一大师在泉州圆寂。1946年,楼秋宾等新登乡人为纪念大师,准备在贝山建纪念堂,但因条件所限未果。纪念堂未成,但堂额却已请于右任书成;又有《中兴南山宗弘一律师碑记》(见图2),由周大易撰碑文,丰子恺书写。虽然如今堂额和纪念碑均已散失,但在《东安楼氏宗谱》上却留下了记录,弥足珍贵。其碑全文如下:

新登位居浙西,处天目之右,环县皆山,北岳尤胜。宋晁补之尝登北山,留宿灵济寺,为文记游,毕状幽邃,令人向往。后惟弘一大师演音与其净侣弘伞上人,自庚申六月,偕访山灵,卓锡于寺。凡阅百有余句,梵贝声中,天花落座,邱壑亦为增辉。大师俗姓李,名息,字叔同。吴兴人,寄籍天津。以浴佛日生,故具大智慧。性恬静,于书无所不窥,通天人之学。尤精艺事,西画东渐,实开其宗。留学日本时,与党国名贤,多存金石交。东归后,入南社,名动全国。既敷教泽,主讲东南高师及浙江一师,四方学者翕然风从。晚耽禅悦,屏绝豪华,顶礼梵王,皈依三宝。丙辰腊月,薙度虎跑,既朝南海,遍历名山,觅静修地。其一师弟子楼秋宾,乃为接引到新登北山,拟葺伽蓝,为安禅所值。大风发,倾危不可留,遂去之。壬午年十月寂泉州,距诞生日六十有二年。圣绩追维,丹邱沐幸,是勒石永留纪念。

中华民国三十五年岁次丙戌吉旦

富阳周大易谨撰

崇德丰子恺敬书

弟子楼秋宾等敬立

以上文字中有一处特别值得注意,即说弘一大师为“吴兴人”。这是一个新的提法。以往,研究者对弘一大师出生在天津没有任何疑义,而对于他的祖籍则有分歧,“山西说”、“天津说”、“浙江平湖说”等等时有争论。(注:有关弘一大师祖籍问题的争论,请参见笔者《关于李叔同祖籍问题的探讨》一文,见《浙江社会科学》2003年第3期。)如今,在此碑文中又出现了一个“吴兴说”,更有意味的是立碑者楼秋宾、书写者丰子恺均为弘一大师的弟子。碑文的撰写者为周大易,他如此表述的理由很难考证,而作为书写者的弘一大弟子丰子恺居然也照书不误,这就提醒人们注意了。此为由楼氏宗谱引出的一个新问题,亦或算是一个新的研究课题。在此郑重提出,留待日后澄清。

《东安楼氏宗谱》附录马一浮诗二首(见图3)。其一为《弘一上座将掩室新登北山复绝处,以此赠别,且申赞喜》,其二为《哀弘一法师》。据楼秋宾记述,此二诗采自马一浮《蠲戏斋诗集》。《弘一上座将掩室新登北山敻绝处,以此赠别,且申赞喜》。写曰:

平地翻登百丈崖,涅槃有路绝梯阶。

何人把手成相送,第一安心是活埋。

古庙香炉非去住,晴空连榻莫差排。

白豪影里看行道,偏界莲华眨眼开。

消息应闻木马嘶,住山锹子任轻携。

了无一物呈高座,不见当前有阇黎。

何必度河兼过岭,是谁曳耙与牵犂?

他年放出关中主,始信东方月落西。

《哀弘一法师》写曰:

图2

图3

高行头陀重,遗风艺苑思。

自知心是佛,常以戒为师。

三界犹星翳,全身总律仪。

祇今无缝塔,可有不萌枝?

可以确信,在新登发现的《东安楼氏宗谱》是研究弘一大师贝山之行的一份珍贵的史料,填补了弘一大师研究领域中的一块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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