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斯梅洛夫的神学思想，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洛夫论文,神学论文,思想论文,涅斯梅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生平与著述
涅斯梅洛夫是与索洛维约夫同时代的俄罗斯神学家和哲学家，他建立了俄罗斯历史上第一个基督教人学体系。别尔嘉耶夫认为，在俄罗斯思想史上，“涅斯梅洛夫是最深刻的现象”，[1](P18)但他也承认，涅斯梅洛夫是个独特的人，与同时代人格格不入，“很难在他和徘徊着的当代人之间架设桥梁。人们完全不知道他，不珍视他，因此，需要发现他，使他适合现代。”[2](P305)而弗洛罗夫斯基则认为涅斯梅洛夫是躲在“安静的角落里”写书和构造体系的人。涅斯梅洛夫在自己的时代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今天研究他的人也很少。现任圣彼得堡神学院院长康斯坦丁主教是当今为数不多的研究涅斯梅洛夫思想的人之一，他指出，直到今天，在莫斯科、圣彼得堡、喀山等地的神学院图书馆里，竟然没有一部关于涅斯梅洛夫的著作。人们甚至不知道关于他的一些最基本的情况。[3](P55)涅斯梅洛夫确实没有得到应有的注意，这与他在俄罗斯神学史上的地位是不相称的。也许这正反映了神学院神学的普遍命运。俄罗斯神学院神学至少在表面上没有受到俄罗斯宗教哲学那样的待遇。
维克多·伊万诺维奇·涅斯梅洛夫于1863年1月1日（旧历）出生在萨拉托夫省库尔久姆村的一个神职人员家庭，1883年进入喀山神学院学习，他一生的大部分时间和许多重大事件都与喀山神学院有关。1887年神学院毕业后，他被喀山神学院学术委员会评为优等生，并被授予神学学士学位。他的学位论文《尼斯的圣格里高利的教义神学》十分出色，根据专家的意见，该著作已达到了硕士学位的要求。涅斯梅洛夫被留在神学院的形而上学教研室任教，1887年，他的学位论文出版，改名为《尼斯的圣格里高利的教义学体系》，这是一个大部头的著作（达635页），1888年2月21日顺利通过答辩，他因此获得了神学硕士学位，同时被授予在教会中学讲课等权利。1888年10月4日，学术委员会还因这部著作而颁发给他至圣的莫斯科都主教马卡里奖，奖金为三百卢布，同年10月，涅斯梅洛夫成为喀山神学院的副教授，1889年，晋升为7品文官，1893年晋升为6品文官。1894年，涅斯梅洛夫与格鲁吉亚教会大祭司的女儿结婚，1896年成为额外教授，1898年成为额内教授，此间，他已开始酝酿自己的人学著作。1898年3月26日，他申请博士学位答辩，博士论文题目是《关于人的科学：卷一，生命基本问题的心理学历史和批判》，该论文从1895年开始在喀山神学院的出版刊物《东正教交谈者》上陆续发表，涅斯梅洛夫因这部巨著而获得神学博士学位。1902年，《人的科学》以两卷本出版，此后他很少写新的著作。1913年，涅斯梅洛夫被授予功勋教授称号。1919年，喀山神学院停课，1920年被彻底关闭，此后，涅斯梅洛夫没有工作，1937年6月因慢性肺炎去世。其主要著作有《圣格里高利·尼斯基的教义体系》（喀山，1887）、《新约启示学说中关于生命的意义问题》（喀山，1895）、《关于人的科学》（二卷本，1898-1903）和《信仰与知识：从认识论的观点看》（喀山，1913）等。
二、人学思想
涅斯梅洛夫把人看作是一个特殊的谜，“对人而言，除了他自己之外，在世界上不存在任何谜，但只是在下面唯一的意义上，人自己相对于自己才是谜，即人的个性本质相对于给定他的存在条件而言，是理想的。”[4](P389)这句话的末尾说的是，人在两个世界里存在，一个是现实的，即给定条件下的存在，另一个是理想的，即人的本质的存在。在这里，涅斯梅洛夫表现出明显的二元论倾向，而且很容易使人产生这样一种想法，仿佛他把人的物质存在看作是非本质的，把精神存在看作是本质的，别尔嘉耶夫等人曾经批判过他的这个二元论。[2](P311)涅斯梅洛夫的意思是说，人不仅仅在此世存在，而且还在彼世存在，这个彼世也是人的生命的一部分。人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不仅仅是因为他母亲把他生到这个世界上了，更重要的是因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有特殊的使命。人的使命既不是实现普遍的和抽象的善，也不是寻找普遍的和抽象的人生理想。人的使命是实现永恒的目的。那么，如何在有限的生命里去实现永恒的（即无限的）目的呢？涅斯梅洛夫认为，只要对这个问题进行思考，那么人就处在通往基督教的道路上了。人生的意义就是人的存在的意义。但是，人必须去思考，去寻找，不能满足于自然存在，因为“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自然内容上实现自己的个性。”[4](P390)涅斯梅洛夫从人的存在开始建立自己的体系，因此，他的学说及研究方法都具有明显的“存在主义”的特征。他认为，只有人能够认识存在，因为存在的秘密深藏在人身上。关于存在的知识只存在于人的身上，只为了人而存在，因此，人若想认识存在，必须先认识自己。在自我认识的行为里，我的存在和我的知识是一个东西。涅斯梅洛夫不回避科学，甚至把自己最重要的著作叫作《人的科学》。而且，他在从事学术研究之初，是以经验主义为出发点的。在自己的研究中，他广泛涉猎科学、哲学、心理学等诸多方面知识。不过，他的人学学说以基督教为基础，这是毫无疑问的。可以这样说，他企图用哲学的方式表达基督教向我们启示的关于人的思想，神学与哲学在涅斯梅洛夫这里融合在一起了。
涅斯梅洛夫是这样表述关于人的谜的：“为什么只有人必须意识到，他实际上不是按照我们关于他的判断那样存在呢？”[4](P358)过个问题的实质在于，它表明人对现实世界以外的另一个精神世界的向往。在涅斯梅洛夫的时代，俄罗斯社会思想中流行各种世俗化学说，实证主义、唯物主义等在人们的思想中影响极大。特别是科学上的进化论思想占统治地位，当时的俄罗斯知识界都被进化论所吸引，进化论成了解释一切生物现象的主要根据，甚至包括人的起源和进化问题。涅斯梅洛夫作为基督教思想家，他建立自己的人学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反对进化论。“人可以对自己在世界上的现实状态不满，并可以否定这个状态，仅仅这一点自身就证明，人不是大地的偶然产物，不是自然界的天生奴隶。要知道一般的动物不能制造任何相对于自己的幻想，所以，动物永远也不否定相对于它而存在的现实。”[5](P204)人的本质不在自然界里，而在人的精神世界，在人的意识里。人的使命只能在永恒中实现，认识这个使命的唯一途径就是意识，因为意识指向绝对，人的意识要求绝对和永恒。“在对绝对存在的思考中，人还必须意识到绝对存在的现实在他身上的反映以及绝对存在确实属于他自己的这个现实，这个意识必然地迫使人肯定绝对存在的客观现实性，承认绝对存在确实反映在人的个性本质里，同时肯定自己作为绝对的现实形象的意义，尽管这个形象在人的有机存在的现实条件里被给定。”[4](P392)简单地说，人身上有绝对存在的反映，这个反映是给定的，而不是人自己创造的，人的使命就是实现这个反映（形象），然而，实现这个绝对形象，不是人自己的力量所及的，因为尽管这个绝对形象被反映在人的意识中，但“绝对存在的形象不是人在某些思维抽象中创造的，而是人的个性本质给定人自己的。”[4](P393)原来，人的存在里包含着绝对的意义，或者说，绝对存在就反映在人的身上，但这个绝对形象不是人自己杜撰出来的，而是从上边给定的。显然，绝对的形象就是人这个谜自身。这个谜底当然不能在自然人身上找，而只能在绝对中，即在上帝那里。几乎从人具有自我意识以来，关于上帝的观念就存在了。但是“人关于上帝的所有观念和概念无疑都是人自己创造的，甚至上帝自己也不能把现成的关于自己的概念放入人的意识里，因为这样的概念，是非人的概念，因此永远也不能成为人的思维的内容。”[4](P394)既然关于上帝的观念和概念都来自人自己，那么，认识上帝当然只能通过人自己，通过人自己的存在，通过人自己的生命意义，一句话，通过自我认识，这才是认识上帝的基本途径。“在对自己的认识中，我们充分地了解到，尽管我们自己的个性只是在物理世界必然性的条件下存在，但是，人的个性的本质所表达的毕竟不是这个世界，而是无限与绝对自身的真正本质，因为无限与绝对正是为自己的自由存在，而为自己的自由存在就是，也只能是真正大写的个性的存在。这个可靠的认识使我们既可以肯定上帝的现实存在，又可以肯定地说出对上帝本质的可靠的认识。”[4](P409)根据涅斯梅洛夫的观点，人的个性相对于上帝来说不是镜子，而是对上帝的反映自身，即是上帝的形象和样式。认识人自己的本质就是认识上帝，反之亦然，“当思考上帝时，人就在思考自己，所以，人的宗教意识实际上永远地，必然地是人的自我意识的一个组成部分。”[4](P419)因此，人的宗教意识里包含着对上帝的认识，认识和解释人的宗教意识就是认识和解释人身上的与上帝的联系。这就是涅斯梅洛夫人学的出发点，也是人学的归宿。说是出发点，是因为他的人学是从人开始的，从人的本质开始的；说是归宿，是因为他的人学的目的最终是认识上帝。从人的本质之谜到承认人身上的上帝的形象和样式，这是涅斯梅洛夫人学的基本思路。
三、原罪及其本质
涅斯梅洛夫的“人的科学”分为两个部分，前一个部分主要是探讨人的生命和本质的心理学方面的历史，他自己认为这个部分是他的人学的引论，即从认识论和心理学的角度揭示人的本质。《人的科学》第二卷的副标题是“生命的形而上学和基督教启示”，这是涅斯梅洛夫基督教人学的核心部分。在这部分里，原罪与救赎问题占有突出的地位。在前一部分里，涅斯梅洛夫证明，人的本质是分裂的，一方面，人意识到自己是高尚的存在物，与绝对存在相关，另一方面，人却生活在普通的物质世界里。这个地位显然与人的理想本质不符，人无法与这个低级的物质存在妥协，因此开始对自己的内在世界进行怀疑，最终意识到自己的罪过。罪恶意识的产生，既给人带来极大的痛苦，也给人提供了救赎的希望。涅斯梅洛夫对原罪产生的历史提出了独特的“心理学解释”。
基督教意识的一个基本信念是，我们的世界在未来一定能够实现自己永恒的理念，即上帝的国。这是基督教的一个理想，实现这个理想的最大阻力是恶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人们一般对这个恶的力量和本质认识不足，比如有一种意见认为，恶是作为理性存在物的人引入世界的，只要这个理性存在物愿意，恶就会消失，天国就会实现。涅斯梅洛夫坚决否定对恶的这个理解，他认为，恶是理性存在物引入世界的，但它却有更深刻的根源，即原罪。人自身绝对没有能力消除恶，恶在世界上的消失，实际上是个奇迹，即需要外在的，越自然的力量的帮助。
恶的根源在于原罪。《创世记》里的原罪产生的神话是基督教关于罪的意识的唯一来源。涅斯梅洛夫对这个神话进行了心理学上的解释和重建。他指出，蛇（魔鬼）的谎言（关于禁果的虚假性质）的目的是让夏娃作出这样的结论：上帝向人宣布的第一个训诫，仿佛只是出于不想与人为善，即这个谎言的目的是引起人对上帝的恨。然而，根据《圣经》的记载，夏娃根本没有作出这个结论，也没有产生对上帝的怨恨之情。这可以从她吃了禁果后的表现中看出。因为她在谈到自己的不幸时，只是指责蛇的谎言，而没有提到神的训诫。她发现，那棵禁树与天堂里其他树没有什么区别，因此，她的想法是对的：吃了禁树上的果实也不会带来什么灾难性的后果。然而，涅斯梅洛夫认为，夏娃没有对此问题进行任何深入的思考，她完全忘记了应该从其他角度看问题，否则她是不会违反上帝的禁令的。所谓对问题作进一步的思考，或从另一个角度看问题，就是不应该仅仅考虑上帝的禁令，不应该仅仅考虑自己，而不去分析蛇的谎言，因为一切都从这个谎言开始（她声称是“那蛇引诱我”[6](P13)）。于是，她很轻易地就上当了，她太希望自己获得像神那样的认识善恶的本领了。因此涅斯梅洛夫说：“她违反上帝的禁令，只是由于不幸的错误，即不是出于对上帝的恨，不是通过有意地反对上帝的意志的形式，而只是希望给自己带来虚假的善，即希望获得人所盼望的知识，人无疑也在追求这种知识，但实际上人还没拥有它。”[7](P187)夏娃吃了禁果后，又给她丈夫吃，他们二人的眼睛开始明亮起来，发现自己是赤身裸体，拿树叶为自己编织裙子。[6](P6-7)在眼睛变得明亮起来后，亚当和夏娃首先关心的是自己的赤身裸体，他们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违反了上帝的禁令，没有意识到他们是罪人。在他们的意识里首先出现的是对自己赤身裸体的害羞感。这个害羞感出现在他们对自己罪行的意识之前，尽管这个感觉是由罪引起的。“在吃了禁果后，他们自然在等待在他们身上应该出现奇迹般的开悟，这个天真的期盼自然使他们提前用幸福的神的知识来宽慰自己。”[7](P188)他们毫不怀疑，吃了禁果的他们将成为完善的人。然而，他们看到的自己只是个动物的形象，与他们所等待的完全不同。尽管以前他们也和其他动物一样，但那时他们也没有犯罪后的那个高傲的期望和要求。当发现自己是裸体时，他们有了失落之感。
人不能长时间处在诱惑的状态。盼望的奇迹并未出现，随着时间的流逝，亚当和夏娃对奇迹的信念开始动摇。他们提出了一个以前从未考虑的问题：简单地借助吃树上的果子这样的外在行为，能够获得神的知识吗？当听到神的声音时，他们终于醒悟了，明白了，他们不仅仅是吃了识善恶树上的果子，而且还违反了上帝的禁令。这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是罪人，这个意识导致恐惧。之所以产生恐惧，是因为他们毕竟对神是虔敬的。恐惧感迫使他们躲避上帝。但上帝仍然需要人，他在找人。在这个时刻，上帝关心的是人，而不是天堂和其他事物，可以说，上帝对人的态度并没有因为人违反了禁令而有所改变，然而，人自己变化了，人对上帝的态度发生了变化。不过，在说明躲藏的原因时，人并没有直接承认自己的罪行，而是说自己是赤身的。涅斯梅洛夫说，这是因为人没有勇气直接面对上帝。这时，上帝自己帮助人走出了困境，即直接提醒他们，是否吃了禁果。
最令人奇怪的是，犯了罪之后，人没有向上帝请求宽恕。涅斯梅洛夫认为，只有一个解释，即人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他们不能原谅自己的错误，因此，不难理解，实际上是什么决定了这个道德上的不可能性。显然，他们想的不是自己遭到了不幸，而是他们在上帝面前是罪人，换言之，他们想的不是自己，而只是上帝；因此，他们爱上帝甚于爱自己，正是因为这一点，他们不能原谅自己所犯下的罪行”[6](P6-7)人终于想起了上帝，而且忘记了自己，所以，就没有请求上帝的宽恕。可以说，他们的道德水准是很高的。
传统神学认为，人违反了上帝的禁令，因此给上帝带来了无限的伤害。涅斯梅洛夫反对这种解释，他认为，人违反上帝的禁令只对人自己有害，对上帝无任何伤害。因为关于那棵树上的果实，上帝曾对人发出警告说：“你们不可吃，也不可摸，免得你们死。”[6](P3)在这里，上帝并没有说：“别吃，否则我会用死来惩罚你们的。”吃禁果是对人自己不好（“免得你们死”）。上帝是万能的，任何东西都不能伤害上帝。
人没有伤害上帝。那么，人在上帝面前错在什么地方？要知道他们犯罪不是有意识的，他们根本没有违反上帝禁令的任何企图，仅仅是出于一种高傲的需求，在蛇的引诱下才犯罪的，因此，可以说这是无意识犯罪。涅斯梅洛夫由此得出结论，人吃禁果犯了罪，一定有不依赖于禁果的另外的原因。只有找到这个更深层的原因，才能解释原罪的本质，进而寻找相应的消除罪恶的途径。
吃禁果时，亚当和夏娃错误地以为禁果有一种魔力，能够给他们以识善恶的知识，蛇就是这样引诱他们的。“他们希望，自己在世界上的高尚地位不依赖于他们所自由发展的精神力量，而依赖于物质上食用他们所知道的果子，这就意味着，他们实际上希望，自己的生命和命运不受自己决定，而是受外在的物质原因决定。……当然，在自己的考虑中，他们是错误的，但是执行自己的企图的事实毕竟发生了，因此，他们考虑上的明显错误丝毫不能改变他们所犯罪行的实际意义：他们以自己的迷信行为自愿地服从了外在自然界，自己自愿地破坏了世界的意义，他们就自己个性的精神本质而言能够，也应该拥有这个意义。”[7](P193-194)由此显然，原罪的实质就是，“人因迷信地食用禁果而破坏了神的存在理念的真理，从而使自己的存在和整个物质自然界的存在都丧失了意义。”[7](P195)于是，涅斯梅洛夫得出结论，说原罪的实质不在吃禁果，而在于他们迷信地吃了禁果，盲目地以为通过这个行为可以获得他们所期望的知识，成为更加完善的，这是他们的最终目的。即使他们不吃禁果，而是违反了其他物质方面的禁令，他们同样还是罪人。犯原罪的过程带有明显的欺骗性，所以需要物质的引诱，至于为什么蛇利用的是禁果，而不是其他物质，涅斯梅洛夫认为，这是因为蛇想使这个犯罪不是迷信地，而是通过实实在在的禁果有意识地使人违反上帝的禁令，因为上帝明确地警告过人不要吃禁果，蛇误以为借此更能激发人对上帝的怨恨。
蛇没有成功，因为在吃了禁果犯下原罪后，人没有怨恨上帝，也没有放弃上帝，仍然认为上帝是存在的唯一主宰。上帝也没有遗弃人，而只是让人返回大地，让人与恶斗争。尽管如此，人失去的太多了，堕落后的人所在的世界与原来的世界真是天壤之别，在这里不可能再有天堂的生活了，人们只得受苦：劳作、疾病，甚至是死亡。在堕落前，他们无忧无虑地在天堂里生活，可以自由地享用生命之树。在上帝所创造的世界里，只有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和样式创造的，因此，他们本可以成为世界上沟通上帝和物质世界的桥梁，为上帝服务，这是人的使命。犯罪后，这个罪行使人成了物质世界里的一员，无法完成自己原来的使命，丧失了原来的崇高地位，也使世界存在的意义丧失了。人不再拥有永生，而是和其他动物一样有生有死，并且人用原罪污染了整个世界，即人破坏了世界存在的秩序。
原罪的直接后果是死亡，死亡与原罪密切相关。那么，什么是死亡？死亡是不是人们违犯上帝的禁令而获得的惩罚？死亡从哪里来？对这些问题涅斯梅洛夫是这样论述的：“在自己堕落之前，他们可以享用恩赐的生命之树，借助这棵树，他们可以恢复自己的物质能量，因此，他们只观察到周围自然界里的死亡现象，而他们自己则可以永远地存在下去。堕落后，这个永生的可能性对他们而言不再存在。他们使自己的精神生命服从了机械因果关系的物理规律，这就意味着，他们把自己的精神纳入到物质世界的共同链条之中。由此，现在他们自然地只能过这样一种生活，这种生活之所以可能和存在，只是按照物理世界自身本质，在这样的条件下，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就是说，死亡并不是从外边的某个地方来到人间的，比如作为上帝对人的罪的惩罚；死亡自己来到人们这里的，作为他们所犯之罪行的自然的和必然的结果。事实上，人们所希望生活在其中的那个世界（由于自己的犯罪事实，他们确实在其中生活着）并不是上帝创造的，上帝也不想创造这样的世界。在这个罪恶的世界里存在着的一切现象只是由于物理自然界的机械力量才得以存在。上帝真正创造出来的那个世界，被人的罪给消灭了。”[7](P197-198)所以，死亡不是上帝对人的罪的惩罚，而是人所犯下罪行的结果。罪恶的世界不是上帝创造的，上帝创造的世界是没有任何罪过的，上帝所创造的世界（天堂）被人给毁了，人给自己创造了一个罪恶的世界。这就是死亡和原罪的关系。
罪是人自己犯下的，但人自己却无法从中摆脱。罪人渴望着拯救。
四、化身
救赎是人类宗教意识的基本思想。在古希腊罗马的哲学里，在犹太教里，都有救赎的思想。多神教徒认为，救赎只能发生在死后的世界里，而犹太教则认为救赎就是一个被上帝所拣选的民族对其他民族的胜利和统治。在柏拉图主义那里，救赎思想是以二元论为基础的，人只要在此世过高尚的道德生活，他的精神就可以在死后继续存在于永恒的世界里。“整个多神教的拯救哲学就在于把人的生活想象成救赎的自然过程。根据多神教思想家们的意见，获得救赎的唯一途径是人对实现真正生命的最高原则，或用普通的语言说，最高道德原则的渴望，是人对美德的渴望。”[7](P34)在这里，救赎是人自己的事情，只要人自己努力，比如认识关于自己的真理等，就可以获得拯救，不需要任何外在的力量，不需要任何超自然力量的帮助。上帝在这样的救赎事业中没有发挥任何作用。涅斯梅洛夫认为，在救赎的观念里，与多神教及犹太教等宗教意识相比，基督教最突出的地方，就是它承认正义的生活是获得拯救的必要条件，但它“使这个条件的现实性完全地和绝对地依赖于作为神的真正儿子的基督的十字架受难和复活的历史事实。”[7](P40)
正如已经提到的，关于原罪，涅斯梅洛夫大胆地提出了一个理论，就是原罪不是由于人的恶的意志，而是由于人的错误观念导致的。原罪的结果是人自己的死亡和整个被造物的被污染，而不是对上帝的伤害。人的堕落没有引起上帝的愤怒和痛恨。上帝对人的“无意识”犯罪表示同情。这就是上帝和堕落了的人的关系。正是出于这种关系，上帝才化身。到底谁化身了？化身的是三位一体中的圣子，基督耶稣。他是上帝的儿子，同时是世界的创造者，因为三位一体是永恒存在的，在创世之前就存在了，而且三个位格都参与了创世。在化身问题上，强调基督是世界的创造者，这是涅斯梅洛夫的独到之处。尽管这不是什么新的发现，但却把化身与创世行为联系在一起了。因此，作为救赎事业的一部分的化身以及整个救赎事业实际上就是创世行为的继续。在化身以及整个救赎的事业里，圣父和圣子是一致的，“在拯救罪恶世界的事业中所展示的不但是来自圣子方面的神的自我牺牲之无限的奇迹，而且还有来自圣父自己方面的奇迹，因为如果圣子接受了人的本质，按照人的方式对待自己，自愿地受苦和受死，以此牺牲了自己的永恒神性生命的完满和幸福，那么圣父祝福圣子的伟大的自我牺牲，显然，他以此从自己的方面也作出了无限的牺牲，即牺牲了自己唯一的儿子。”[7](P253)为了拯救堕落的人及整个有罪的世界，上帝接受了世界的罪恶，降身为人，生活在人中间，服从物质世界的规律，但却没有物质世界里的罪恶。这种行为确实是一种出于爱而作出的自我牺牲的行为。“在罪恶世界的所有罪行中，他都宁愿指责作为整个世界创造者的自己”[7](P255-256)当然，造物主不是世界上的罪恶的根源，他没有创造罪恶，但他是世界的根源，是世界存在的根源，是他创造了世界，因此，也只有上帝能够对世界的存在负责。但对世界的存在负责并不等于对世界上的罪恶负责。涅斯梅洛夫已经清楚地表明，世界上的罪恶是人自己导致的。因此，上帝拯救世界不是“应该”的，而是出于对世界和人的无限的爱。涅斯梅洛夫正是从这个爱出发来解释神的化身的。这是从神的方面说的化身，那么，化身对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圣子化身，就是上帝降身为人，接受人的本质。在基督的身上，人的本质与神的本质结合了，这个结合的结果，就是使人的本质达到上帝的层次，即人的本质被神化。基督耶稣是个完全新的现象，是上帝的完全新的创造物，是创世历史上的新事物，创世行为并没有结束，因此可以说，化身是上帝创世行为的继续。对于这个有罪的世界来说，基督的出生（神的化身）、基督的绝对无罪的生活和基督的学说，这一切都与人息息相关。基督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消灭人的罪恶，而人也只有通过这一切，才能被改变，救赎的最基本的条件和标志就是人的改变。改变的结果就是人的神化。耶稣出生没有沾染人的原罪，耶稣一生也没有犯过任何罪过，在他身上没有罪。[8]涅斯梅洛夫就此指出，耶稣没有任何罪的一生，对人而言，是人类自原罪以来的非凡的现象。尽管人类历史上有义人，但不是因为他们的道德生活的绝对纯洁，而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罪有深刻的道德意识。”[7](P233)耶稣的无罪生活表明，即使在恶存在的情况下，在世界上也是可以实现上帝关于自己的理念的。
救赎不但是基督耶稣的事业，也是人的事业，人自己也应该积极参与救赎的事业中来，当然也必须依靠自己纯洁的道德生活。在这方面，基督为人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其实质就是他的学说。基督除了化身外，即除了“实实在在”地把上帝显现在他所创造的世界里外，除了自己过纯洁无罪的生活外，他还通过自己的学说向人们宣传上帝和上帝的国。基督学说的核心内容就是关于上帝的国的思想。涅斯梅洛夫指出，在福音书之前，人们对上帝的国的思想很不熟悉，一般都认为上帝的国在某个地方，是人难以达到的。人只配生活在世界里，而不是在上帝的国里。然而，这个想法是错误的，因为上帝的国就在每个人的心里[9]。实际上，整个世界都是上帝的创造，是上帝神圣智慧的体现。如果说人们没有感觉到自己生活在上帝的国里，那是因为人用自己的谎言替代了关于上帝的国的思想。这样的人无论如何，不管在什么地方，在天上，还是在地上，他都不能成为上帝的国的成员。“任何一个确实想见到上帝的国的人，显然不应该追求用天来代替地，或者一般地用某个另外的世界代替现存的世界，而应该追求的是改变自己，使自己成为另外一个人，成为来自上帝的真正的人；追求用人的生活的道德完善来证明，人不是大地的产物，而是上帝的造物，这样，用人的生命来荣耀人们的天父。”[7](P224-225)上帝的国的学说与人的改变相关，天国不接受没有改变的罪人。基督耶稣的学说能够改变人和世界，为人建立新的生活。
五、十字架的秘密
涅斯梅洛夫认为，罪是不能被原谅的，原谅罪就等于同罪和解，而不是摆脱罪。所谓的摆脱罪，应该是指彻底消灭罪，消灭犯罪的可能性，使罪在人身上永远不再存在。“就是说，在确实地战胜罪的情况下，必然地是人从堕落的状态下站立起来，人无疑地使自己摆脱必然的死亡。”[7](P235)然而，问题是人能否从罪的状态下彻底地摆脱呢？
根据《圣经》上关于原罪的神话，死亡就是原罪的结果（涅斯梅洛夫已经指出，死亡不是上帝对人的惩罚）。死亡和罪之间是个奇怪的关系，一方面死亡是由罪引起的，但另一方面通过死亡也能够消灭罪。除了死亡之外，任何事情，包括道德生活，都不能把人从罪恶的世界里摆脱出来。但涅斯梅洛夫指出，不是任何形式的死亡都能够使人摆脱罪，只有为真理而痛苦地死亡的人，才能消灭自己的罪。在自己的能力所及的范围内，人消灭罪的唯一途径是死亡。然而，这样消灭罪，对人而言代价太大了。堕落的人的生命悲剧就在这里。其实，这样地摆脱罪，对人而言只是灾难，无论对自己，还是对他人和世界，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因为最终犯罪的可能性没有被根除。所谓的犯罪的可能性，不是指某个人的犯罪的可能性，而是指一般意义上的犯罪可能性，这个可能性是与普遍的人的本质相关的，与人的存在相关，更重要的是，犯罪的可能性是与整个世界相关的。这是个罪与死亡的怪圈，人通过自己的力量是无法摆脱这个怪圈的。“因此，要消灭罪恶诱惑的可能性，人不仅应该改变自己，而且也要改变他生活在其中的整个世界，就是说，为此人或者去做不可能做的事情，或者在一个无意义的状态下徘徊：他无疑能够消灭自己的罪，但只有靠自己的为了真理的痛苦的死亡；人永远可以摆脱为了真理而作出的痛苦的死亡，但是，这样的话，最终他就会因自己的原罪而死亡。”[7](P237-238)确实，还从来没有人能够从这个怪圈里走出来，即在不死的前提下，彻底地消灭自己身上的罪。基督化身拯救世人的意义因此而变得无限地伟大。只有救主上帝打破了这个怪圈，代价是他自己在十字架上的死亡。而且，上帝之子确实在十字架上被钉死了。在上帝这里，罪和死亡再次联系在一起。但这个联系本身具有特殊的意义，与人身上所发生的死亡和罪的关系有质的不同。如何理解这个事实？如何理解十字架的意义？
基督在十字架上死了，但是，一方面，他完全可以不死，死亡对于他来说绝对不是必要的，另一方面，他的死不是与自己的罪相关的，因为基督自己没有任何罪。死亡只是有罪的人必遭的厄运。基督“是可以不死的，换言之，他不能按照所有其他人所遵循的普遍的必死命运而死亡。”[7](P238)然而，基督确实死了，而且是痛苦地死了。这是为什么？有什么必要这样？“根据基督自己的解释，服从死亡的物理规律，是实现上帝所许诺的救赎行为之目的所必须的手段。”[7](P238)基督自己对门徒说过，他将被杀害[10]。他甚至说：“人子来，不是要受人服事，乃是要服事人，并且要舍命，作多人的赎价。”[11]涅斯梅洛夫据此断定，基督痛苦的死亡是必须的，但“不是根据他自己而言是必须的，而是针对被罪污染的世界而言是必须的。”[7](P238)从自己的方面说，基督没有任何必要去受死，他的死的必要性纯粹在于人，在于世界。就是说，基督的死是与罪恶的存在物相关的，是为了罪恶的存在物。“显然，这个死就是罪恶存在物的世界自身为了消灭自己的罪而应该实现的那个事业，但实际上世界没有实现这个事业，因为这个事业将消灭的不但是世界上的一切谎言，而旦还有罪人的整个活生生的世界。”[7](P238)换言之，人自己若想消灭罪恶，只有毁灭自己和世界。基督的死则保住了人和世界。这就是基督十字架死亡的意义。根据涅斯梅洛夫的意见，这也是使徒信仰的基本教义。基督的死不但洗去了我们身上的罪，而且洗去了整个世界的罪。所以说，基督的死与我们每个人的死绝对不可混同，他的死等同于所有人的死亡，或准确地说，基督的死代替了所有人的死亡。
前面提到过，化身是三位一体上帝所有位格的共同事业，化身的是圣子。那么，到底是谁死在十字架上了？是圣子，他为了拯救世界而受死。但是，作为上帝的圣子在本质上是不能死的。正是因为这一点，圣子才必须化身为人，接受人的本质，这样，圣子才能在人的本质中接受死亡。上帝完成自己的救赎活动，只能在他所接受的人的本质之中进行。涅斯梅洛夫特别地强调这一点，并说使徒就是这样理解自己导师的，他们把自己的导师看作是“世界的真正救主，他在人的本质和生命的条件下为所有人受苦，因为所有的人都意识到自己的生命是个巨大的谎言，并为这个意识而忍受巨大痛苦，他为所有人受死，他们真正地希望消灭自身上与真正生命相抵触的一切罪，但除了在无意义的死亡中消灭自己外，他们没有为此所需要的任何手段。他最终从死亡中复活，并以自己的复活实现了世界上的普遍复活的救赎规律。”[7](P222)（关于复活问题，我们后面再介绍。）上帝爱人类，才派自己的爱子来到世界上，化身为人，拯救人类和世界。十字架上的死亡，正是这个爱的奉献。上帝创造世界是出于对被造物的爱，甚至当人违反了上帝的训诫，最终堕落的时候，上帝还是没有嫉恨人，而是保持着对人的爱。上帝完全是出于对世人的爱，才让自己的爱子牺牲在十字架上。
涅斯梅洛夫一直强调救赎是上帝出于对世人的爱，是一种自我牺牲的行为，因此，他坚决反对法律地理解救赎事业，他认为法律理解源自于自然宗教的观念。其实，基督教意识里也残留着对救赎的法律理解，比如在天主教世界里，甚至在新教世界里也一样，对救赎的法律理解占上风。涅斯梅洛夫通过自我牺牲的观念来克服法律理解。上帝救赎事业最直接的、最重要的结果是消灭了世界上的一切罪。但这还不等于从罪人身上剥夺人的罪，这对上帝是不可思议的，因为上帝从不强迫人，从不把人看作是奴隶，而是当作朋友，就是说，上帝不能违反人的意志和自由。因此，尽管耶稣基督死在十字架上，但是，人类至今还生活在罪之中。这里的问题不在上帝，而在人自己。人没有充分地理解基督的牺牲行为，没有理解十字架的意义。罪人自己应该参与拯救的事业，具体地说，罪人应该自愿承认自己的罪行，从内心里忏悔，把救赎的希望寄托在基督身上，而不是自己身上，或者是别的什么人或事物（各类神灵等）的身上，承认基督是唯一的救主，即承认基督教的基本教义，或者直接地说，就是做一名基督徒，那么他的罪就被赦免了。尽管十字架的力量完全可以战胜罪（而且已经战胜），但是，救赎事业必须要有人对基督的信仰。反过来，如果有了这样的信仰和信仰的行为，即使是撒旦也可以被拯救。“哪怕是撒旦也可以被基督的宝血拯救；因为魔鬼也是上帝的造物，因为上帝造魔鬼也不是为了死亡，而是为了神的光明世界里的永恒生命。”[7](P258)十字架上的死是绝对唯一的救赎之路，人要摆脱自己的罪，只有相信基督耶稣，基督的血显然首先是为这样的人流的。十字架的力量在于它是活生生的和个性的行为，是人和世界摆脱自己的罪恶的唯一手段。
六、复活
在涅斯梅洛夫的救赎学说中，基督的复活占有重要的地位，它是基督化身、十字架受难之后的救赎的又一个必要阶段。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不是为了上帝对罪的惩罚而拿出的赎金，而是洗涤整个世界之罪的唯一手段。在理论上，从基督的方面说，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完全消灭了世人的罪，这是没有任何疑问的。但在实际上，从人自己的方面说，基督的死不能直接挽救罪人，而只能为他提供获得自己实际拯救的可能性。所有的罪人，只要他转向基督，他的罪就可以被洗涤，他就可以与上帝和解，成为上帝的国的成员。然而，等待救主拯救的罪人是自由的，他们可以向善，也可以向恶，如同他们的始祖亚当和夏娃当初在天堂里的情况一样。基督的十字架受难在实际上不能彻底地根除罪人再次犯罪的可能性，上帝的救赎事业至此没有结束。尽管责任在人（缺乏信心），而不在上帝，但救赎的事业毕竟没有完成。上帝为了树立人的信心，还要继续自己的救赎事业。上帝的爱子流了宝血，死在了十字架上，但是，他复活了。
常人用理性是无法理解复活的，甚至基督最近的几个门徒也没能立即理解[12]，原因就是复活是个先验的事件，是超越理性的事件，理解复活只有一个途径，就是信仰。涅斯梅洛夫指出，尽管复活现象自身是难以理解的，但是复活的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是被福音书所证实的历史事实。复活前，基督的人的本质存在于历史之中，与我们人的本质一样。在复活后的基督身上，人的本质已经发生了彻底的变化，用神学语言说，他身上人的本质被神化了。所以，基督的复活给人们指出了一条救赎的道路，那就是使自己的本质神化。换言之，基督的复活不是纯粹神的事件，它具有无可争议的人学特征，关于这个特征，涅斯梅洛夫有过清楚的论述：“在基督的身上结合着两个完善的本质，真正的神的本质和真正的人的本质的结合；他不但是人，而且是上帝的真正儿子，上帝之子宁愿化身为真正的人；他不是从天上或某个地方获得了人的本质，而是从我们的本质中通过圣女获得了人的本质，所以，就他的人的本质来说，他生活在人类生活的普遍的物质条件之中，并服从人的物理发展的普遍规律。因此，在他的人间历史生命中，他无疑属于我们的类，与我们骨肉相连，他无疑属于我们的世界，并呼吸我们世界的空气，食用我们世界的食粮，他纯洁之身就是由我们世界的元素构成的。然而，他没有让自己的身体服从大地的统治。尽管为了消灭罪，他不得不死，这死作了赎罪的牺牲，然而，他不但死了，而且还复活了，即他把自己的人的本质纳入永恒的、与其神的本质的不可分割的结合之中。……因此，哪里有基督，那里就有人的本质，那里就有物质世界。”[7](P260)不但化身后的基督与世人同在，而且复活后的基督也与世界同在。复活的基督离人们很近，基督的复活因此才能够成为人复活的榜样，这就是基督复活的意义，或准确地说，是基督复活的人学意义，即对人的意义。是的，复活后的基督升天了，但涅斯梅洛夫认为，这无论如何不意味着基督彻底地离开我们的世界，因为他的人的本质永远是我们的本质，他的物质之身永远是我们世界的部分。随着基督的复活和升天，“人类和物质世界将发生变化和被改变，但是永远也不能通过任何途径被消灭，正是因为万能的存在之创造者自己就在人和世界之中。”[7](P260)然而福音书上说，“天必有大响声废去，有行质的都要被烈火销化，地和其上的物都要烧尽”，[13]世界因人的堕落而被罪污染，这个世界处在恶的统治之下，所以必然要毁灭。涅斯梅洛夫是这样解释这个矛盾的，他认为，这样的罪恶世界应该被毁灭，但是，“罪恶世界的毁灭之时，就是新天和新地的创造之日，即是新世界创造之日，在这个新的世界里都是上帝的真理。”[7](P261)复活的力量在于改变世界和人，只有改变后的世界和人才能够进入天堂。因此，毁灭意味着改变。基督已经为我们树立了改变的榜样。一般称复活后的基督为新亚当，之所以是新的，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第一个亚当的形象，那个作为所有各代人的始祖的亚当是由泥土造的，而新亚当是按照天上的人的形象诞生的，天上的人拥有完全的精神力量，因此，复活的基督能够使整个人类复兴。基督复活给人类带来的是无限的希望，它标志着新天地的创造，标志着整个人类将被复兴，甚至死去的人也应该被复活。
在解释基督的复活时，涅斯梅洛夫很注意它与十字架的关系。他认为，必须把这两者联系在一起来理解。没有十字架的受死，就不能理解基督的复活，没有复活，十字架上的死也是无法理解的。正像他所指出的那样，“在利用基督荣耀的复活的奇迹来确证自己关于基督的宣传时，使徒们自己却用基督拯救的十字架的奇迹来解释复活的奇迹。”[7](P243-244)使徒们把十字架的奇迹与复活的奇迹看作是一致的和统一的事件。复活的秘密包含在十字架的秘密之中，并通过十字架的秘密获得解释。因此，基督在十字架上的死不是基督生命的结束，而是新生命的开始，是新的诞生。如果考虑到前面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到，在涅斯梅洛夫的观念里，基督的化身、十字架受难、复活是同一个事件的不同的侧面，这个事件当然就是救赎。而且，十字架受难只是个过渡，是从化身向复活的过渡，因为复活是化身的继续和补充。
根据涅斯梅洛夫对基督复活的解释，这个复活不是一次性地发生在圣子身上的事件，而是人和世界生命中的巨大变革。不但个别人的复活，而且所有人的复活，甚至是整个世界的再生都与基督的复活相关。基督的复活与人的复活有什么关系？如何理解人的复活？
涅斯梅洛夫认为基督的复活和人的复活密切地联系着。是的，基督的复活与基督的化身、十字架上的死亡是一个统一的救赎事业的不同阶段，但是，复活确实是一个本体论上完全新的事件。复活是救赎事业的完成，它宣告了人在上帝里的永恒生命，因为基督把自己身上的人的本质神化了，这是所有人的共同本质。所以，涅斯梅洛夫认为，基督的复活预示着所有人的共同复活。所有人的复活是个普遍的规律，它一方面与基督的复活相关，另一方面也与人的本质的彻底改变相关。“使徒十分形象地教导说，基督复活的事实把死人复活的规律引进世界，就像第一个人的犯罪事实把必然的死亡引进世界里一样。但是，正如死亡的规律其实不是第一个人个人的罪引进的，而是在第一个人身上的普遍的人的本质的被破坏而导致的，同样，死人复活的规律不是由某个个别人的个人正义引进的，而只能是由人的普遍本质的价值之被恢复导致的。”[7](P267)基督的复活与人的复活的密切关系是由以下三个方面决定的[14](P81-82)，第一是圣父的意志。涅斯梅洛夫引用基督自己的话来解释这一点，基督说：“论到死人复活，神在经上向你们所说的，你们没有念过吗？他说：‘我是亚伯拉罕的神，以撒的神，雅各的神。’神不是死人的神，乃是活人的神。”[15]上帝在说这句话时所提的那些先知早已不在人世，但上帝却自称是这些死去的人的神，其实，上帝就把他们当作活着的人。但是，“这些人实际上已经死去，上帝把他们当作活着的人，显然不是想以此表明他们永生的灵魂在死后仍然是被保留着，而是想指他们这些人实际上在上帝面前是活的，即上帝显然想指明他们是从死人中复活的，正因此，上帝肯定了他们未来复活的毫无疑问的现实。”[7](P264)这对我们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但在上帝那里是正常的，因为上帝的存在不依赖于时间，在他那里没有过去，现在和将来的区别。如果这样理解基督所说的话，那么，死人的复活是上帝的意志。福音书上也明确提到过，“差我来者的意思，就是他所赐给我的，叫我一个也不失落，在末日却叫他复活。因为我父的意思是叫一切见子而信的人得永生，并且在末日我要叫他复活。”[16]
基督的复活能够保证所有的人复活的第二个前提是，神子的个性与人的本质的永恒的统一。“要承认基督的复活是死人复活的普遍规律的现实基础和第一个表现，那么我们显然应该承认基督是这样的人，他是人的本质的真正载体，但他不拥有个体的人的个性，所以，他的正义不是某个人的正义，而是人的本质的正义。”[7](P267)神的儿子与人的本质的结合，赋予给人的本质以独特的价值，这个价值是人的本质以前所没有的，也不可能拥有。基督十字架殉难复活后，他身上的人的本质已被神化，因此，拥有这个本质的所有个性都成了永恒生命的参与者。基督的复活绝不是某个个性的复活，而是整个人的本质的复活，因为基督的个性与人的本质是永恒地统一的。这就保证了所有人的共同的复活。
第三，相对于人而言，基督是新的亚当。正如前面提到的，新亚当与旧约亚当有本质的区别。新亚当给人类带来完全新的希望，这就是复活的希望，而且是所有人的共同复活的希望。正如旧约的亚当是自然人类的始祖一样，新亚当是精神人类的始祖。新亚当是天上的人的形象，他所生的后代都是完全新的人，这样的新人身上有着完整的神的形象。新人具有新的本质，这就是基督教的一个著名的教义——神化。就像一切来自旧约亚当的人都必然死亡一样，所有来自新亚当的人，新亚当的后代，都将永生。
涅斯梅洛夫是在很广泛的意义上理解拯救的，“拯救来自基督，他可以饶恕任何罪人，只要这个罪人值得饶恕。在复活那天，在基督面前的不但有那些还不知道他的人，而且还有他自己的敌人，从钉死他的犹太人直到以敌基督为代表的最后一个敌人。”[7](P324)“被钉死的基督是真正的上帝，在自己的十字架上死亡之后，他复活了，并以此为人们的共同复活奠定了基础。”[7](P332)前面已经提到，涅斯梅洛夫甚至认为魔鬼也应该获得永生。这意味着，复活后的世界是个没有任何罪恶的世界，即上帝的国。
传统的东正教神学把对精神世界的认识看作是“从神向人的启示”，即对神的认识是“从上到下”的过程，涅斯梅洛夫所走的路相反，是“从下到上”，即从人到神。他的人学神学的独到之处就是这里。涅斯梅洛夫在自己的学说里涉及的神学问题十分广泛，但关于圣灵问题，关于教会问题，他谈得非常少。关于恩赐的问题，在他的体系里也没有给以应有的注意，甚至在论述救赎时，也很少提及恩赐的作用。实际上，他甚至认为恩赐会影响人的自由。但无论如何，涅斯梅洛夫的人学神学体系是从哲学上论证东正教关于人的学说的第一次系统化的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