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南朝皖南的社会经济,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皖南论文,东晋论文,南朝论文,社会经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37.2;K23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2435(2004)04-0427-04
东晋南朝时期,随着江南的开发,在南北两支劳动大军的努力下,皖南的社会经济有了明显发展。这一问题,前辈时贤略有涉及,但仍有探索的余地。诚如卞孝萱教授所说:“六朝社会状况与地区开发,等等,都还研究得不充分,而又不能不去做深入的探讨”。[1](P9)比如许辉、蒋福亚《六朝经济史》“三吴经济区”部分,亦没有介绍皖南经济。就此,笔者发掘了一些史料,提出初步看法,以就正于方家同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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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国封建社会,最重要的经济部门是农业领域。农业发展了,社会经济也就日渐繁荣。况且东晋南朝江南的开发是以农业的发展为先导的。本文依据皖南的自然地貌,分别从沿江平原、丘陵岗阜、皖南山区进行考察。
沿江区。皖南旁江一带,本是江水宣泄之地,地卑蓄水,湖泊较多。当涂东南有丹阳湖,周回三百余里。宣城北有青土湖。“芜湖”原非聚落,而是鸠兹邑附近的一个古代湖泊,“以其地卑,蓄水非深,而生芜藻,故因以名县焉”。[2](卷46)湖水弥漫,土地肥沃。自孙吴立国江南,于沿江要地、古丹阳湖区(注:今江苏高淳、溧水和安徽当涂、芜湖、宣城诸县之交,地当水阳江下游,古为丹阳湖区。)积极经营,大兴屯田,从此本区才有了较大规模的开发。
永嘉乱后,北方战乱频仍,北人南徙浪潮不息。东晋政府于是在皖南沿江一带设置侨郡县,安置这些移民。先后设立了襄城郡、庐江郡、淮南郡、上党郡等,主要分布在今青阳、当涂之间的近江地带。这些侨郡县随设随撤,移动频繁,晋宋后只有淮南侨郡固定下来,成为建制。宋时淮南郡领县6,户5362,口25840。[3](P1034)襄垣为其中一县。襄垣县侨置在芜湖,分割芜湖为实土,治今芜湖市,居住着山西上党的侨民。刘宋泰始二年(466)爆发的“义嘉之乱”,是宋明帝和他的侄儿子勋的皇位之争。子勋发兵东下,其将刘胡驻军鹊头(今铜陵市)。《宋书》卷八四《邓琬传》:“初,淮南定陵人贾袭宗本县已为刘胡所得,率二十人投沈攸之。攸之言之建安王休仁,休仁版为司徒参军督护,使还乡里招集”。按定陵县本属豫州襄城郡,东晋为之侨置定陵县(今青阳县东北),“后割芜湖为境”,[3](P1034)(注:学界多认为,由于私家分割、民众脱籍等,《宋书·州郡志》中著籍户口数低于实际户口数。)成为淮南郡的属县。这位在地方上颇具影响的贾袭宗可能是侨流后裔。此外,谯郡桓彝扶母携弟南渡后卜居宣城郡宛陵。《晋书·桓彝传》称有“坟柏”在宛陵。桓彝死于苏峻之难,也归葬宣城。光绪《宣城县志》说:桓彝葬于城北五十里符里镇,地当今芜湖县花桥镇东门渡。我们知道,东门渡一带河汊纵横,毗邻古丹阳湖。桓彝第四子桓秘罢官后居宛陵墓所,“放志田园,好游山水”。[4](P1947)这里田系指生产粮麻作物的水旱田地,园系指果园蔬圃等。陈寅恪先生说:“吾国中古士人,其祖坟住宅及田产皆有连带关系”。[5](P2)证以琅邪王氏、陈郡谢氏在东土汲汲于“求田问舍”,经营产业,我们没有理由怀疑谯郡桓氏在宣城建立田园别墅,“殖产兴利”,进行经济开发了。
总之,南下的北方侨民不仅给当地提供劳力,而且带来了北方先进的生产经验和技术,从而加速了皖南沿江经济的开发。再加上东晋政府对待侨流的政策:建立侨郡县,承认流人为侨人,给予侨民以持白籍、免除税役的权利。皖南沿江经济文化因此迅速发展。[6]到梁代,姑孰附近已是“良畴美柘,畦畎相望,连宇高甍,阡陌如绣”。[7](P83)一派田美土肥之象了。
丘陵岗阜区。东晋咸和二年(327),庐江何琦因苏峻之乱,“居于宣城阳谷县,事母孜孜,朝夕色养,常患甘鲜不赡”。[4](P2292)考何琦这批江北人的新居地,当今南陵县大工山界。[8](卷5P10)《晋书》说何琦“不营产业,节俭寡欲,丰约与乡邻共之”。可知是以乡族为主的垦殖单位。《晋书》又说:“瞿硎先生者,不得姓名,亦不知何许人也。太和末,常居宣城郡界文脊山中,山有瞿硎,因以为名焉。大司马桓温尝往造之。既至,见先生被鹿裘,坐于石室,神无忤色,温及僚佐数十人皆莫测之,乃命伏滔为之铭赞。竟卒于山中”。按文脊山位于今宁国市山门乡,此处冈峦起伏,广袤数十里,“中多平野”。民国《宁国县志》卷十一《人物志》谓瞿硎“魏之故将”,则知瞿硎当在后赵亡、中原乱之时南下的。这位瞿硎在文脊山从事什么经济活动?或者象河内轵县人郭文“入吴兴余杭大辟山中穷谷无人之地,区种菽麦,采竹叶木实,贸盐以自供”。[4](P2440)或者像何琦那样以乡族组织为垦殖单位。或者像谢灵运役使奴客,凿山浚湖,伐木开径而垦辟田畴。史籍无证,也就无从考索了。不过,“瞿硎石室”现为宁国一方旅游名胜,第一个开发山门乡的当为东晋时代的瞿硎。
从何琦、瞿硎二例看来,至少说明两个问题。首先,南下人口避开沿江膏腴之地,逐空荒而居,不与当地土著发生经济利益的冲突。其次,北来侨民多种旱田,水稻耕作一时还未能适应。因此,他们多向江南的岗阜地区发展,种植麦菽。而皖南麦菽的引进和推广又促进了低山丘陵的开发。谢眺《赋贫民田》:“黍稷缘高植,穱稌即卑盛”。[9](卷3)即是这种情况的最好说明。
皖南山区。万山攒聚、川谷崎岖的新安郡,也有北方侨流进入。如程氏“伯符四十五世孙元谭,东晋初由东阿来守新安,居歙之黄墩,为程氏新安始迁祖”。[10](P823)北方鲍、黄、俞、戴、胡、闵、郑、余诸氏也于东晋南朝携子孙徙居新安。罗愿《新安志》卷八《叙仙释》:“智琚姓李氏,其先居冀州赵郡,典午世东迁,遂为新安人。父玮仕梁为员外散骑常侍”。则知赵郡李氏亦有一支迁入新安。《晋书·地理志》记载新安郡户五千,《宋书·州郡志》记载新安郡户12058,可见刘宋大明八年比西晋太康元年增加了241%。论者咸谓,晋代北方大乱,迁入徽州的中原人士较多,徽州才真正进入较大规模的拓垦发展时期。
屯溪盆地是徽州最大的山间盆地,地平土沃,水利便通,易于开发。著名的鲍南堨(东晋咸和二年建)、吕堨(梁大通元年建)都是引丰乐水以资灌溉,保障了当地的农业生产正常进行。丰乐河流经岩寺镇。“吕湖在丰乐水之左,居镇东北隅。东距堨田,西至朱方,南据湖村,北底厚美,周环十余里。自湖蜃见毙于吉阳滩而湖淤。仍一水泓然,长注如练”。[11](元集)所云“湖蜃见毙于吉阳滩而湖淤”,指梁、陈之际的程灵洗(514-568年)射杀吕湖蛟,此事极易使人联想晋人周处于荆溪斩蛟。罗愿《新安志》卷三《水源》:“黄墩湖在县西南四十五里,阔二十余丈,长三百步,众水所潴。湖旧有蛟。湖侧居人程灵洗者,好勇善射。夜梦白衣道士告曰:吾数为吕湖蛟所困,明日当复来,君能见助,当有厚报。灵洗问:何以为识?道士曰:束白练者,我也。许之。旦日率里中少年鼓噪于湖上,倾之波涌,大声如雷,有二牛相奔触,其一肩白者甚困。灵洗射黑牛中之,俄而阴晦廓然,湖水皆变。明日有蛟死于吉阳滩下,吕湖由是渐塞”。古人迷信,认为山洪水灾都是蛟龙所为。程灵洗射杀蛟后,“吕湖由是渐塞”。明修《程朱阙里志》又说:“自湖蜃见毙于忠壮公,而湖淤为沃壤”。[12](P69)如此,上引史料剔除怪诞不经成分,完全可以解释成程灵洗率领里中少年略湖为田,是可以成立的。因为湖田土壤肥沃,又接近水源,便于灌溉,有利于水稻高产。史言“程灵洗性好播殖,躬勤耕稼,至于水陆所宜,刈获早晚,虽老农不能及也”。[7](P173)也许,程灵洗有鉴于岩寺周围平川耕垦殆尽,才有开拓湖沼滩地,截湖泄水,开垦湖田的活动。
皖南人民的经济活动尚有渔业、狩猎业,这也是东晋南朝农民谋生的重要手段。[13]从事鱼捕业主要在沿江水网地带。《元和郡县图志》卷二八《江南道》:“池州……梁昭明太子以其水鱼美,故封其水为贵池。今城西枕此水”。反映这里以产鱼出名,从事狩猎业主要在山地丘陵。刘宋时宣城怀安人杨运长,“初为宣城郡吏,太守范晔解吏名。素善射,太宗初为皇子,出运长为射师”。[3](P2317)怀安县即今宁国市,境内多山,杨运长因为“善射”而充当吏役供官府驱使。笔者推测杨运长“素善射”,可能早年以打猎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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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农业生产的发展,为当时手工业和商业的发展提供了条件。先看手工业。
冶铸业。皖南矿产资源丰富,以铜、铁等金属矿产为主,先秦时期已为我国最重要的铜冶炼地区之一。汉代著名的“丹阳铜”集中在古南陵及其沿江周县,即今铜陵、南陵、繁昌、贵池等地。东晋南朝时期,梅根冶(今池州市贵池区东北)一直是江南两大冶铸基地之一(另一处在今湖北武昌东南)。梅根冶既能冶铜,又能炼铁。并且号称“钱溪”,以铸造钱币闻名于世。三国至隋唐,皖南沿江一带炼铁业颇为发达。各冶制造的器物,除兵器外,多为民间的生活用具与生产工具。当时重要的手工业,是由封建政府掌管着的。官府作坊在自给之余,也常常出卖生产品,这本是汉代原有的办法。
砖瓦烧造业。乾隆《太平府志》卷十三《古迹志》:“七矶官窑,在(芜湖)县北十五里。六朝都石头,于此烧造城砖,有窑基五,土人时掘地得砖”。1976年在今马鞍山市区一座东晋砖室墓中出土“东晋孟府君墓志铭”。该墓志铭为印有粗绳纹的青灰砖,砖面经打磨后刻有志文,写有“泰元元年十二月十二日晋故平昌郡安丘县始兴相散骑常侍孟府君墓”。[14](P258)按泰元元年即东晋孝武帝太元元年(376)。这种粗绳纹的青灰砖,是否出自芜湖七矶官窑?姑存俟考。
麻织业。东晋南朝人平日衣着以布为主,当时所说的布,主要即指麻布。皖南历来是苎麻的重点产区,麻织业成为本区纺织业的特色。麻织品白苎布“质如轻云色如银”,[3](P636)制成衣袍轻爽透气,刘宋时沿江姑孰已盛产。到唐朝时候,皖南地区还以麻布为主要贡品。如新安郡贡苎布15端,宣城郡贡白苎布10匹。这些地方在南朝时,麻织业自然是发达的。
竹木器加工业。皖南山区竹木资源丰富。南齐永明年间,“歙令仲文秀,令民先输六尺簟,为沈约所劾”。[15](卷7职官志)(注:齐永明八年至十年,沈约为御史中丞,所以有弹劾之事。上引方志将歙令仲文秀放在梁代,恐误。)细竹席称为簟,是富家的常用物品。东晋大士族太原王恭标榜“身无长物”,“长物”就是六尺簟。这种供人坐卧的细竹席,多来自民间手工业者之手。唐代,新安竹簟成为贡品。除此而外,皖南的麻纸生产也颇有名,是南方造纸业中心之一。这就为唐朝初期“纸中之王”宣纸的问世,奠定了基础。
其次考察商业。当时,郡县所在地是贸易的集中点。史言新安郡有“郡市”。集市一般设在县及县以上的城池内或城郊,是城乡商品交换的重要场所,内设邸店或店肆。交易的货物,主要是粮食绢布一类生活必需品及地方土特产品,竹木、樵苏、瓜果、蔬菜也是集市上的大宗商品。姑孰是淮南侨郡的治所,西北方向的采石矶又是自淮南进入江南的渡江津要。由于近在建康肘腋,梁代宰相徐勉的儿子在此只能买得“舄卤之地”。可知这里是官僚贵族的聚集地。我们知道,城市形成、发展与商业、手工业密切相关。《资治通鉴》卷九三晋成帝咸和二年十二月胡注:“姑孰临江渚,舟船所凑,晋积盐米于此”。《太平寰宇记》卷一零五《太平州》引《江源记》:“姑浦口南岸立津关,讥行旅”。按《江源记》为唐以前古书,所言可信。加之本地又以产白苎布而著名,则姑孰一地,得交通之便,有利于商旅往来,物品集散,已经成为商业口岸。
贩运贸易是东晋南朝商业的一个特点。东晋刘胤领江州刺史,派属下“大殖财货,商贩百万。”[4](P2114)其商船在长江往来穿梭,络绎不绝。《梁书》说张率为新安太守,“遣家僮载米三千石还吴宅,既至,遂耗太半。率问其故,答曰:雀鼠耗也。率笑而言曰:壮哉雀鼠。竟不研问”。从新安郡至吴郡,一般循水路,经建德、桐庐、富阳至钱唐,再北上走运河古水道。张率家僮于路上“遂耗太半”,仅有三分之一的米运抵吴郡。也就是说,二千石米当作为商品进入沿途市场。又一位新安太守王实,“实从兄来郡,就求告。实与铜钱五十万,不听于郡及道散用。从兄密于郡市货,还都求利”。[16](P623)也是通过长途水运转贩,利用商品的地区差价,牟取暴利。
东晋孝武帝时,“宣城人秦精常入武昌山中采茗,……负茗而归”。[17](卷7)我们认为,宣城人秦精经常出外采摘野生茶树,不只是为了自己饮用,更多的是一种商业行为。因为东晋以后,饮茶在南方蔚然成风。人们普遍采摘野生茶作为饮料,市场上也有了茶叶出售。《太平御览》卷八六七载:“晋元帝时有老姥每旦擎一器茗,往市鬻之,市人竞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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皖南原本落后,经过东晋南朝的开发,沿江平原已接近江东开发最早和最富庶的三吴地区,融入了长三角。中部宣城郡经济发展水平虽低于三吴地区,但到南朝晚期号称“近畿大郡”,[18](P778)达到中等程度。青弋江与句溪(今水阳江)是郡中两大交通干道,由南向北连接郡中各县,而在芜湖附近注入长江。安吴、泾县、宣城分布在青弋江流域,宁国、宛陵、浚遒分布在句溪流域。地方上创建县级行政机构,大致表示该地开发已经达到一定标准。我们知道,泾县、宛陵、宣城都是汉旧县,安吴、宁国二县孙吴设置,浚遒,东晋侨县。宣城情况有点特殊,虽是西汉旧县,但东汉撤消,孙吴又复置。从县邑建置的情况看来,青弋江、句溪流域自汉代以来已有开发,而不是进入东晋南朝才得到开发。但从这两条河川上的交通量不及吴会地区水道的繁忙,可见物产不丰,地僻人稀。[19](P61)南朝时期,宣城郡还有因争讼抛弃的“闲田”,[18](P319)这也自然比不上吴会地区的“膏腴上地,亩值一金”。再往南到新安郡,也仅仅是沿着新安江水系的狭长盆地,山区一些旁溪近河的河谷平地(如歙县呈坎)得到开发。广大的皖南山区开发未遍,深山密林,各种野生动物随处可见。一些“山谷深邃、舟车莫通”的深险之区,常常成为逃亡者的去处。总之,皖南地区的社会经济向广度和深度的进一步发展,还有待于唐五代。[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