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纳德#183;吉尔的科学视角主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吉尔论文,视角论文,主义论文,科学论文,罗纳德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N0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4-7062(2014)02-00020-05
哲学上的“视角主义”(perspectivism),经常被看成是“相对主义”的等同概念。但是,美国当代科学哲学家罗纳德·吉尔(Ronald Giere)告诉我们,视角主义不仅可以应用于解释科学,而且也并不必然走向相对主义。这就是他的科学视角主义。他的一系列的研究论文和2006年完成的《科学视角主义》一书,在学界产生了很大反响。吉尔将科学视角主义看成是视角主义发展的一个支流,它的源头可以一直追溯到文艺复兴时期的布鲁内莱斯基(Filippo Brunelleschi)和阿尔贝蒂(Leno Battista Alberti)等人的光学透视。在20世纪,这个传统走向了当代科学研究文本中,并在范·弗拉森(van Fraassen)等人的思想中得到了发展。[1]在这个传统中,吉尔非常推崇弗拉森的思想,他将之看成是一个科学视角主义者。但是,与弗拉森持续地关注科学的“形象”和“表象”问题不同,吉尔以人的色觉(color vision)经验为原型,他将科学观察、理论化(模型)都看成是视角的,形成了一种对科学知识的视角主义解释。
一、色觉:科学视角主义的原型
人对颜色的感觉或者说色觉,长久以来就存在两种主要观点,一种是客观主义的观点,认为颜色属于事物本身的属性,或者说“第一性质”。另一种是主观主义的观点,认为颜色是从人的意识和大脑中产生的,或者说属于事物的“第二性质”。与哲学上关于颜色的争论不同,科学上对颜色的解释,将颜色看成是客观实在的看法,长期占有优势。吉尔对这些关于颜色的解释都不满意,他引入了“视角主义”概念,形成了一种对颜色的视角主义解释。
吉尔在很早的研究论文中就关注了人的色觉经验,在《科学视角主义》中他重申了这个方面。[2]17-40从生物进化的意义上看,我们每一个人眼中都有两种不同类型的感受颜色的细胞,它们被称为视锥细胞(cone cells)和杆体细胞(rod cells)。前者可以区分性地感受光的波长,即分别感受大约450纳米、530纳米和560纳米的波长的光线。后者是不能进行区分的,它对400纳米到650纳米的波长范围内的光比较敏感,尤其是对500纳米左右的波长的光线最敏感。一般说来,人都有三种能够感受不同波长光线的视锥细胞。也就是说,一般人都是三色觉的。当这些细胞察觉光线的时候,它们就将这种信息传递给色抗细胞(color-opponent cells)。这些细胞将把从视锥细胞输入的信息再结合起来,为的是能够察觉光的深浅度。这样,我们的色觉经验就有了某种结构。例如,你从来不会看到一个红色同时又是绿色的东西,因为绿色被抗拒了。正常的色觉都是三色觉的,如果有人是红—绿的色盲,表明他只有两个视锥细胞,也有人或动物只有杆体细胞的,这说明他们都是单色觉者。
根据三色觉的例子,许多人的视角都能够感觉彩色,而另一些单色觉的人的视角则仅仅感觉黑白。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应当认为,能够感觉彩色的视角,就是绝对正确的,真实的,而只能感觉黑白的视角,就是错误的,不真实的。比如,对于一个红色图案的感觉,这对于三色觉的人肯定不成问题。但是,对于单色觉的人来说,根本就不可能感觉到这种红色。如果我们因此认定单色觉的人的感觉是错误的,而三色觉的人的感觉是正确的,这肯定是一种错误的判断。因为单色觉的人,也感觉了他所能感觉的。三色觉的感觉,与单色觉的感觉相比,不是对或错的比较,而是双方感觉的不同。“不同的色觉系统之间绝对不会存在一个真正的矛盾。它们仅仅是不同而已。”[2]33据此,吉尔挑战上述两种看法,即主观主义和客观主义的关于颜色的解释。主观主义将颜色理解的主观意识和大脑产生的,而客观主义将颜色看成是客观事物自身的属性,这些都不符合人的色觉经验。人的色觉经验,既不是主观的,也不是客观的,而是有机体与外部世界之间的相互作用。“也许最好的理解色觉的方式,是更少地关注物理世界或有机体,而更多地关注双方的相互作用。”[2]31换言之,颜色不可能是事物的内在属性,它是一种关系的属性,既包括客观的成分,也包括主观的成分。
根据上述思想,吉尔将他的颜色视角主义解释为如下三个方面:第一,没有哪一个视角是客观地正确的,或者绝对的真实。所有的视角都是视觉系统与来自于物体的光线的相互作用产生的。三色觉的人与单色觉的人,都是感觉的不同方式,这不能说三色觉有最终的裁决权。第二,一些视角可能比其他的感觉的内容丰富,比如三色觉的人能够对来自环境的信息的差异敏感,而单色觉的人却不能。三色觉能够区分事物,单色觉却不能。这说明,视角之间是可以进行比较的。第三,不同的视角之间完全可以协调。单色觉的人可能认为,三色觉的人的判断比如“这是红的,那是绿的”与他们自己的判断矛盾,但是如果认识到不同的感知机制,就会使之明白,这种不协调不是真的。因为不同的色觉系统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矛盾,只是方式的不同。如果我们想获得关于感觉对象的全面的知识,这些不同的视角可以结合起来,相互补充。同时,我们也可以对不同的色觉进行比较研究。比如,我们可以学习其他不同的视角,至少可以模拟和类比,这可以补充我们关于视觉系统工作的知识。
吉尔还认为,一般我们关于颜色的判断,都是以三色觉作为类的色觉经验的,个人一旦适应了语言共同体,他就会受到公共的颜色判断的影响和限制。“于是,将客观性理解为可靠的主体间的一致性,颜色判断结果就成了客观的了。”[2]34这说明,我们关于颜色的判断,可以是客观的,但是这种客观性不是事物的内在属性,而是主体间的一致性。从这里可以看出,吉尔接受了普特南《理性、真理与历史》中的思想。他2003年写的论文《视角主义的多元主义》中就非常推崇普特南。[3]他像普特南一样反对形而上学实在论或外在论,主张一种内在论即构成世界的对象是什么的问题,只有在某个理论或某种描述之内提出才有意义。普特南的内在论不仅反对形而上学实在论,而且也反对文化相对主义将客观性简化为地方性标准。他说:“如果我们的客观性是就人类而言的客观性,我们还是有足够的理由称它为客观性。”[4]人类的视角上,吉尔将颜色判断看成是客观的。这与普特南的思想完全一致。
吉尔的上述表述,在我们看来,包括如下三点:第一,对于一个事物的全面的认识,我们需要的是多元视角。第二,视角之间可以比较、协调和相互补充。虽然一个视角,意味着一种相对性,感觉到的东西,都是相对于视角而言的,但是这种相对性,并非是主观主义和相对主义,因为不同视角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矛盾。第三,我们关于客观性的判断,并不是与事物本身相符,也不是个人的“私自”判断,它是主体间的一致性。吉尔的科学视角主义,就是以这些基本思想为基础的。
二、视角主义的拓展:科学观察与理论化
吉尔将他的颜色视角主义扩展到对科学的解释上,他将科学使用工具的观察,也看成是视角的。“在最一般的意义上,科学工具是视角的,因为它们仅仅对环境的有限的范围作出反应。正如人的视觉系统仅仅对电磁辐射的反应一样,普通的显微镜或望远镜也是一样……输入与输出之间的关系,总是多对一的关系。这种关系的性质就是任何一种工具的性质。”[2]41工具将来自环境的信息输入自身的装置,输入的信息与输出的信息之间,总是不对称的关系,即多对一的关系。这说明,工具本身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
比如,我们所熟悉的宇宙物体比如银河系的黑白照,可以用普通的光学望远镜来观察。但是,还有其他的视角。比如,红外线的空间站,它产生了关于宇宙物体包括银河系的红外线的图像。这种红外光线提供了一种关于宇宙物体的不同的视角,它不能直接地为人所见,人们看到的红外线的图像都是虚假的色彩,这是计算机对原始材料处理的结果。红外线拥有最短的波长,它几乎不被银河间的灰尘所吸收,所以红外线图像能够为遥远的客体尤其是被银河间灰尘模糊的物体提供最好的解决途径。所以,说科学观察是视角的,这是相对于工具来说的。吉尔强调的是:不存在能够记录任何自然物体或过程的普遍性的工具。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得关于世界的观察知识,工具的多元性是需要的。在17世纪之前,银河系是人的常识视角的一部分,它被肉眼看成是横过夜晚天空的光带。用伽利略的天文望远镜看,发现它原来是由大量的个别星体的组成。这种视角的变化,并不是说走向了客观真理。20世纪反射望远镜的出现,伽利略的所谓的星体,则被看成是由亿万星体组成的星系。所以,我们可以通过不同的视角来感知银河系,我们认识的是同一个对象,它是从不同视角上感知的。“简单而基本的观点是,不同视角发现的客体,无论如何,都不是没有视角的发现。”[2]58
科学观察是视角的,这意味着:所有的工具都限于记录世界的某些方面,只能达到某种有限的准确性。没有完全透明的工具。因为工具的输入与输出之间是多对一的关系。由工具输出的是一种能够适合公共验证的东西。尽管如此,它也不是非视角的。不同的工具观察宇宙的不同方面,观察视角之间可以相互融合和补充。同一个对象,可以有不同的观察视角,但是都不是完全客观的观察。吉尔将科学观察解释为视角的,这打破了科学上的一个持久的观念,即认为科学观察能够排除人自身因素的影响,实现客观地观察,其结果也更接近于真理。但是,殊不知工具也像人一样,它有着自身对材料的选择,有着自身的局限性。我们对客体的认识,尤其是宇宙物体,需要借助各种观察工具。每一种工具都只是限于观察物体的一个方面。不存在一种能够全方位呈现事物特性的最彻底的工具。
科学家创造的理论,也是他们创造的视角,通过它构思世界的某方面。理论视角虽然比观察视角更为宽泛,但是它仍然是视角的,不是绝对的。科学理论作为视角,实际上就是一种理论化的理解。这种理论化,就是建构模型。
根据图1,科学家用(具体的或抽象的)原理在某种条件下创造了表象模型。模型被应用于世界,就产生了具体模型与世界中的特定事物或结构适合的假设。这种适合的判断,受到材料模型的决定,因为材料模型是将材料分析的技术运用到现实观察上产生的结果。这种以模型为基础的理论化,可以说是吉尔表达的科学实在论。他表明,科学家总是利用模型与世界的特定方面的相似性来构造假设和普遍化问题的。[5]吉尔还强调说,这里的原理并不是规律,甚至也不是关于世界的直接陈述,原理作为抽象的模型,乃是建构更具体(或更抽象)模型的模板。也就是说,它们与世界的关系仅仅是间接的。
科学理论是视角的,吉尔的解释包含了如下四点:第一,理论是局部的,因为它们仅仅解释自然的某些方面。牛顿给出了一种力学的视角,麦克斯韦给出了一种电磁学的视角。这些都仅仅代表了从局部来理解世界的不同视角。第二,理论的精确性是有限的,它是释义性的,而不是直接陈述。第三,科学表象是一种四项关系,即“S用X为了P的目的表象W”[2]60。这不是“S是P”那种简单的表象理论。科学表象,不仅需要工具,比如语言、实验工具等,而且表象者自身的兴趣、目的以及群体价值也起到重要作用。这些因素,都增加了科学表象的复杂性。第四,科学表象是根据模型而不是陈述系统来理解的。作为研究对象的世界,都是用工具和基本材料进行分析的结果,将这些结合起来,只能得到一种材料模型。这些模型都是过程的、被处理过的,即都是根据我们的工具产生的理想化的东西。
三、对科学知识的视角主义解释
关于科学知识的解释,在科学上存在着两种极化的思想:一种是客观实在论,另一种就是建构主义。吉尔对这两种极化的思想都不满意。因为客观实在论神化了科学知识,而建构主义对客观实在论的批判,甚而否定了科学知识的客观性。它们都不是对科学知识的正确的理解。
在对科学知识的解释上,科学家和科学哲学家的思想中,客观实在论无疑是根深蒂固的。这种实在论在弗拉森的《科学的形象》中被描述为:“科学的目的,就是要在其力量中给出关于‘世界是怎样的’本义上为真的描述;对科学理论的接受涉及其为真的信念。”[6]吉尔赞同弗拉森的这个描述,他认为这种客观实在论,实际上赋予了科学最大的权威。“通过赋予科学更大的权威,客观实在论误把科学看成一种绝对真理无与匹敌的资源,这也使科学招致另一种宗教、另一种信仰的谴责。”[2]16客观实在论,总是认为理论或工具能够提供给我们一种关于世界的实际图景。如果科学观察和理论化都是视角的,这种解释就无法成立。
在对客观实在论的挑战中,建构主义扮演了一个重要的角色。强硬的建构主义,将科学知识看成是社会建构之物,与客观世界无涉;温和的建构主义,往往对客观实在论让步,但是它也认为,这种知识的客观性,无论如何是无法达到的。吉尔赞同建构主义的某些方面,比如承认科学知识中的主观因素、社会因素的作用。但是,他绝对不是一个建构主义者。相反,他是建构主义的批判者。在他看来,建构主义的最根本的的问题在于,它忽视了受到复杂的工具调节的理论与世界的关系。“科学家在某一科学视角上的共识,既来自于科学共同体成员之间的相互作用,也来自与世界的相互作用,后者特别受到复杂的工具的调节。”[2]15可以看出,吉尔这里发展了他的颜色视角主义的思想,客观性并不仅仅限于主体间的一致性,或者说科学共同体的一致性,它还要考虑受到工具调节的理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
不过,吉尔对客观实在论和建构主义的批判,还是有所保留。一方面,他反对客观实在论,但是他主张一种温和的、有限度的科学实在论,这就是视角主义实在论。前文吉尔关于科学模型的思想,已经清楚地表达了这个思想。另一方面,在批判建构主义上,吉尔也不是全盘抛弃,他的“S用X为了P的目的表象W”,实际上就与建构主义有着某种共同之处,即都承认了科学知识建构的主观因素或社会因素。所以,吉尔是科学实在论的积极捍卫者,但是他反对客观实在论;他吸取了建构主义的某些方面,但是他反对建构主义对科学知识客观性的消解。总之,吉尔对科学知识形成了一种视角主义的解释:科学知识,都是关于世界(某方面)的有限度的知识,而不是表达关于世界的绝对真理。科学知识仍然是客观的,因为它是理论与世界的关系的知识,并且这个关系受到复杂的工具的调节。由此可见,吉尔为科学知识的定位,选择的是客观实在论和建构主义之间的温和的、中间的立场。
吉尔承认科学知识都是有限度的,我们要获得关于世界的丰富的、全面的知识,一种科学多元主义肯定是需要的。也就是说,在科学上,我们也需要多元视角。不同视角,代表了不同的对世界的解释。它们都是同一世界的视角,彼此可以相互补充。从今天的科学发展来看,吉尔的多元主义,似乎更能解释科学现象。那种将单一的科学解释看成是关于世界的绝对真理的观点,越来越不受欢迎。只有多视角的认识世界,我们关于世界的知识才能更全面、更完善。
最终,吉尔将科学视角主义和多元主义与一种自然主义方法论结合起来。自然主义的方法论,就是力图避免任何形而上学的超自然的选择和诉诸先验基础的无穷后退,它宣布知识都来自于人的创造,科学当然也不例外,知识没有任何超验或先验的基础,它完全基于科学自身的成功。除此之外,它没有其他的标准。所以,我们不是要给出一个最终的视角,一种终极的解释。比如,在当今的科学研究中,有人对量子力学与广义相对论的不一致感到不满,认为最好的科学理论,应当是一种同一性理论。这说明,形而上学和普遍主义的思维方式,在科学研究中仍然根深蒂固。吉尔的多元主义,当然可以视为一种不同的选择。
四、结语
吉尔的《科学视角主义》可以说加入了这个行列,比如伯恩斯坦的《超越客观主义与相对主义》、戈德曼、罗蒂等人的《超越实在论和反实在论》、劳丹的《超越实证主义与相对主义》等。不过,与他们不同的是,吉尔寻找的一条是在绝对主义、客观主义的实在论与建构主义或怀疑的反实在论之间的途径。他的方案是将科学观察与理论化看成是“视角”,这暗示了一种主观倾向,避免了单纯客观主义。由于他的视角主义考虑受复杂的工具调节的理论与世界之间的关系问题,所以他也因此避免了极端的建构主义和相对主义。可以说,他的科学视角主义,使视角主义摆脱了“愚蠢的相对主义”的污名,成了解释科学现象的一种新颖的观点。
但是,吉尔的科学视角主义也不是没有问题。他用视角的多元性,取代了一种绝对真理的解释。他的理论向我们表明,越是能够多视角地认识世界,我们关于世界的知识就越丰富和完善。只有多元性,才有真理性。任何单一视角,都不能代表客观真理,不管是牛顿力学,还是麦克斯韦的电磁学,都是理解世界的视角。他反对科学理论是对客观世界的直接陈述或摹写,认为只有将不同的视角结合起来、综合起来,我们才能获得关于世界的较为丰富和完善的知识。由于他不接受视角之间存在着可以比较的客观标准,他的理论并没有摆脱相对主义的幽灵。所以,视角之间虽然可以进行比较,比如三色觉与单色觉的比较,但是他否定了三色觉比单色觉更有真理性,这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色觉经验的相对主义泥沼。我们认为,科学研究的目标,并不仅仅是为了提供一种解释世界的视角,它还要表明自身更有真理性。吉尔即使否定绝对真理的存在,他也无法避开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