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与江湖诗派_李商隐论文

汉书与江湖诗派_李商隐论文

韩偓与江湖诗派,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江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 207.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260X(2006)04-0070-06

南宋后期的江湖诗派在诗歌创作上反对江西诗派,追步永嘉四灵,正如其成员刘克庄所说:“江湖诗人竞为四灵体”[1]。江湖诗派效法四灵,其实就是学习贾岛、姚合,因为四灵的诗学门径不出姚贾二人,《沧浪诗话·诗辨》云:“近世赵紫芝、翁灵舒辈,独喜贾岛、姚合之诗,稍稍复就清苦之风;江湖诗人多效其体,一时自谓之唐宗”[2] (P27)。值得注意的是,严羽论及四灵时说他们“独喜贾岛、姚合之诗”,而论及江湖诗人时则仅说他们“多效其体”,用语轻重显然有别。江湖诗派成员众多,流品极杂,创作倾向并不单一,诗学门径也较四灵更为宽广。他们所师法的唐代诗人主要是姚贾和许浑,“五言以姚合为宗,七言以许浑为宗”[3],杜荀鹤和罗隐的诗歌也和江湖诗作有内在联系①。此外,还有一位对他们影响不浅却向不为论者所重的诗人,那就是韩偓。

韩偓诗集有《韩翰林集》和《香奁集》两种,《香奁集》中所收录的诗歌被称作香奁诗或香奁体,所写的均为男女相思离别之情及女子的容颜体态之美,风格婉丽。而《韩翰林集》则主要展示了韩偓的政治遭遇与悲愤情怀,“多出于爱国忧君,而气格颇近浑成”[4]。这两部诗集,可以说是韩偓心灵两个不同方面的真实显现,后世一般都推重表现爱国忠君之思的《韩翰林集》,江湖诗派却十分看重香奁诗。江湖诗人集中注明效某体的诗作并不多,可对香奁体,却写了好几首仿效之作,如何应龙《桔潭诗稿》中的《效香奁体》云:

云幕重重雨未收,嫩寒先到玉帘钩。一杯晚酒无人共,羞带双花下小楼。[5] (卷二十五)

情思婉媚,状摹女子情态亦极为传神,字面也十分纤丽,正是典型的香奁之作。再如叶茵《顺适堂吟稿》戊集中有《香奁体》五首,其二云:

雌蝶雄蜂缀杏枝,此时此意妾心知。等闲绣在香囊上,寄与东风赠所思。[5] (卷四十二)

此外,陈允平也作有《香奁体》,张至龙亦作有《拟韩偓体》。江湖诗集的编选者陈起也写过一首《分得春禽效香奁体》,从题目看,江湖诗人有可能在一起进行过香奁体的唱和。

“无题诗”创自李商隐,唐彦谦、韩偓、吴融等人都有仿效之作。无题诗的内蕴比较复杂,未可一概而论。南宋最早论及无题诗的是陆游,他在《老学庵笔记》卷八中指出:“唐人诗中有曰《无题》者,率杯酒狎邪之语。以其不可指言,故谓之《无题》,非真无题也”[6],陆游所说的唐人的《无题》诗从文字表述上看虽像是泛指,但对其性质所下的断语“杯酒狎邪之语”来看,更偏重于韩偓、吴融等人唱和的《无题》。因为李商隐的不少《无题》诗,如“八岁偷照镜”、“何处哀筝随急管”等篇章,托寓之意十分显然,与所谓的“杯酒狎邪之语”相去甚远。陆游的观点很能代表宋人的一般看法。在江湖诗人笔下,无题诗均用以写男女恋情而毫无寄托之意,这与韩偓、吴融等人更为相似,学习的显然是韩偓而并非李商隐,或者说他们用香奁体改造成了无题诗。如何应龙《效无题体》云:

玉钗凤断扇云深,砌冷帘空月易沉。流水落花无处问,一年春事一年心。[5] (卷二十五)

高九万《菊涧小集》中《无题二首》其一云:

独展罗衾无梦成,宝香熏彻转愁生。痴心不愿郎思妾,只愿郎今厌客情。[5] (卷四十七)

这些无题诗与李商隐的同题之作大不相同,倒可以看成是香奁体的一种特例。

江湖诗人虽未明言但实效香奁体的诗作,在其集中为数不少,许多江湖诗人笔下都有这类作品,如施枢《芸隐倦游稿》中的《闺思》:

帘底临鸾惜岁华,鬓云慵掠宝钗斜。落梅香断无消息,一树春风属杏花。[5] (卷二十三)

沈说《庸斋小集》中《闺词二首》其一云:

密幄香烧锦瑟横,佳人半醉觉寒轻。忽思塞下新番曲,弹作黄庐孤雁声。[5] (卷二十六)

吴仲孚《菊潭诗稿》中《春梦谣》:

销金帐掩水沉香,鬓滑金钗落枕旁。魂梦不知春已去,误随蝴蝶过秋千。[5] (卷二十九)

无论是题目还是内容和风格,都与韩偓的《春闺》、《闺怨》、《闺情》等诗作十分的相像,类似的例子在《江湖小集》和《江湖后集》中还能找出很多。

这些作品足以说明,江湖诗人的艺术渊源系统,并非仅有姚贾的清苦、许浑的工切和罗隐、杜荀鹤的浅俗,他们还受到了韩偓香奁体的重要影响。江湖诗人效法香奁体的诗作,有以下三个显著特点:

一、题材上叙写女性及恋情。严羽与江湖诗人大致同时代,甚至被不少论者列入江湖诗派当中,他在《沧浪诗话·诗体》中认为,“香奁体,韩偓之诗,皆裙裾脂粉之语”[2] (P69)。这个看法向无异议,明宋公传《元诗体要》卷八亦论香奁体曰:“唐人用此体言闺阁之情,乃艳词也,与玉台体相似”[7]。可见叙写女性及男女之情是香奁体最突出的特征。

而江湖诗人所师法的其他晚唐诗人,都很少写或几乎不写男女之情。贾岛初为衲子后还俗,其诗集中提及女性的诗作仅有两首,一首为《元日女道士受箓》。此种题目若在温李等人的笔下,定会大大地渲染一番,写成类似李商隐《和韩录事送宫人入道》一类的作品。但贾岛之诗仅直叙其事,毫无脂粉气味,中间两联“数星连斗出,万里断云飞。霜下磬声在,月高坛影微”更加可以见其诗作的本色[8] (P253)。另一首为《友人婚杨氏催妆》,诗曰:“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阳台近镜台。谁道芙蓉水中种,青铜镜里一枝开。”[8] (P331)此诗倒是思致缠绵,但这只是他替友人所作的“催妆诗”,实属特例。姚合集中言及男女之情的诗作也只有三首,《惜别》与《欲别》都是离赠之作,而《杨给事师皋哭亡爱姬英英窃闻诗人多赋因而继和》是唱和之作。姚贾似乎对友情看得比爱情更重,他们集中与友人酬答寄赠及叙写别后思念的诗作颇多,而言及女性爱情的仅上述几首。

许浑诗歌重在叙写南国山水的清丽景色及抒发旅途寂寞、怀古伤今之情,也不以写爱情见长,他的《神女祠》、《题舒女庙》、《题义女亭》等诗纯系游览怀古之作,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首诗作如《送段觉之西蜀结婚》、《观章中丞夜按歌舞》等才旁及男女之情。至于杜荀鹤和罗隐,他们最优秀的诗歌都是一些讽世之作。

宋人多用词写男女之情,而在诗中很少涉及这一方面的内容,四灵诗作尤为如此。在徐照的《芳兰轩诗集》中,还有《题真娘墓》、《题桃花夫人庙》、《宫词二首》这样的题目,而翁卷的《苇碧轩诗集》中,只能见到一首同情民生疾苦的《东陌路旁养蚕女子》,至于在赵师秀和徐玑的集中,女性的身影则荡然无存。江湖诗派是宋代唯一一个在诗中较多言及爱情的诗歌流派,其原因正在于他们学习“香奁体”,师法了擅长写男女之情的韩偓。

二、风格婉丽缠绵。姚贾和四灵之诗重在以清新刻露之辞写野逸清瘦之趣,诗风趋于寂寞寒苦。许浑则偏好于写江南水乡景色,诗歌显得工切圆熟。而韩偓的香奁诗善于抓住女子刹那间的神态情思作深入细致刻画,或者书写别后悠长无尽的相思之情,自然形成了一种深婉清丽的风格,如其《寒食夜有寄》云:“风流大抵是伥伥,此际相思必断肠。云薄月昏寒食夜,隔帘微雨杏花香。”[9] (P380)江湖诗人们学习韩偓,效法的正是这类诗作,如施枢《晓寒》云:

曲曲屏山忆梦中,峭寒成阵入帘栊。宿香销尽金猊冷,一树梅花怯晓风。[5] (卷二十四)

再如芳庭斯植《春夜》:

玉楼台畔柳生烟,况是春风杜宇天。一片月光凉似水,半扶花影上秋千。[5] (卷三十五)

三、形式上采用七绝。《香奁集》中五七言古今体均有,但以七绝数量最多成就也最高。四部丛刊本《香奁集》按体编排,共分11体计101首,其中七绝40首,占全集近五分之二,数目远高于七律19首,五绝9首,五律、五排各7首,可见韩偓写香奁诗以七绝为重。七绝一体往往以含蕴无穷、余韵不尽见长,“论七绝的称‘含蓄’为风调,风飘摇而有远情,调悠扬而有远韵,总之是余味深长”[10]。韩偓七绝善以女子瞬间剪影入诗,在短小篇幅中铸就隽永情思。如其《夜深》云:“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烟雨中。”[9] (P354)初春风中尚略带寒意,杏花初开,凋零的梅花如雪花般飘舞,在此时节,“楼阁宵寒,秋千罢戏,其中有剪灯听雨人在”[11]。全诗婉转道来,不直著一词,诗人的无限情思却已隐含其中,惆怅、爱怜、迷惘、渴慕,似兼而有之而又未可执于一端。

后世学作香奁诗者,也以七绝为多。对于江湖诗人而言,他们在创作上本就是古体不如近体,长篇不如短章,最擅长于五律和七绝。其五律学姚贾而七律学许浑,学香奁诗则好用七绝一体。陈衍《宋诗精华录》称“晚宋人多攻绝句”[12],江湖诗人效法香奁之作尤为如此。

学习姚贾的寒苦与学习韩偓的婉丽,在江湖诗派内部,这两种创作倾向是并存的。两位江湖诗人的诗集序文各自透露出了其中的消息:

姚雪《看云小集序》:诗以唐体为工,清丽婉约,自有佳处。[5] (卷五十)

丁焴《秋江烟草序》:(张弋)专意于诗,每以贾岛姚合为法,所著仅成帙,清深闲雅,宛有唐人风致。[5] (卷六十八)

在同一位作家的笔下,这两个方面也程度不等地同时存在。他们是以姚贾、许浑为主,韩偓为辅进行创作,或者说是欲合姚贾、韩偓、许浑为一体。晚唐诗歌流派纷繁,但成就最高的是姚贾一派和温李一派,江湖诗派师法姚贾也兼学温李一派的韩偓,他们所向往的,是一个全面意义上的晚唐。不少江湖诗人都是这样,如许棐极为称许四灵的诗,可见他对姚贾一派的喜好,其《跋四灵诗选》云:

兰田种种玉,檐林片片香,然玉不择则不纯,香不简则不妙。水心所以选四灵诗也,选非不多,文伯犹以为略,复有加焉。呜呼,斯五百篇出自天成,归于神识,多而不滥,玉之纯香之妙者与?[5] (卷七十六)

许棐认为四灵的佳作称得上“出自天成,归于神识”,比之为纯香妙玉,评价极高。但与此同时,他也有不少的相思言情之作,仅从题目,就可见想见这些诗作的风格,如《帕子》、《宫词二首》、《四时宫词各一首》、《伤春曲》、《笼禽怨》、《画眉曲》等。试看其《闺怨五首》其三:

月行庭花影上窗,闷和簪朵卧上床。春寒翠被无人共,闲却熏炉一字香。[5] (卷七十五)

情思缠绵,风光旖旎,意态温柔。时虽初春,但尚有寒意,欲求人共衾之愿尤为强烈,作者正是抓住了这一点进行深入刻画。窗上庭花之影,反衬花好月圆时人不成双,更为全诗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背景。末尾以袅袅香烟作结,似可暗比于女子绵绵不断的伤春思绪,与钱起《省试湘灵鼓瑟》中的“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有异曲同工之妙。这样的诗作,显然就不在姚贾、四灵一派的范围之内了。

再如其《春思》:

朝来一阵无情雨,敲得庭花已半残。燕子不知人沦落,飞来帘底避春寒。[5] (卷七十七)

燕子避春寒尚可躲于帘底,女主人公心头的寒意却无处可逃,正是借燕子之凑趣来表现深闺之寂寥,这与韩偓诗《宫词》恰形成有趣的对照:

绣裙斜立正销魂,侍女移灯掩殿门。燕子不来花著雨,春风应自怨黄昏。[9] (P352)

燕子虽有来与不来之分别,但主人公的愁思却没有什么分别,两首诗的写法与情调都非常的相似。韩偓的香奁体在宋代经历了长久的消歇之后,终于在晚宋得到了一声遥远的回应。

《四库总目·西塍集提要》谓宋伯仁诗“有流丽之处,亦有浅率之处”,其实正是对他学习韩偓等人和姚贾诸子这两个不同方面的说明。试看其诗《僻居》:

居僻恬无事,开轩揖晚晴。雨鸩云脚重,风约燕身轻。有子争梨栗,无朋问死生。每忧人载酒,剥啄打门声。[13]

状写幽僻琐细之景,正是“武功体”的典型特色。而《寓目》二首,却又充满了柔婉之情,杂之于《香奁集》中几可乱真:

暖风轻拨绣帘开,放入双双紫燕来。燕子似于人有旧,细衔花片落妆台。

昼锦逢春渐渐长,博山添爇半匙香。梅花一片娇无力,自趁晴风过粉墙。[13]

在少数江湖诗人的笔下,学习韩偓的创作倾向甚至比师法姚贾的倾向还要明显。何应龙就是这样一位诗人,《宋百家诗存》论之曰:

《桔潭诗稿》一卷,俱七言绝句,其诗本法晚唐,所存之作,兼多缠绵旖旎之思。如《写情》云:“青箱再展笺云看,蠹却相思字不完。”《东风》云:“新裁白纻春衫薄,犹怯东风一阵寒。”此种句调,全似韩偓香奁体。[14]

何应龙《桔潭诗稿》中的绝大部分诗作,学的都是韩偓诗的柔媚言情一路,而姚贾一类的清寒瘦苦之作极少。

方岳在《跋陈平仲诗》对陈允平诗有这样的评价:“‘娥眉不及宫前柳,一度春风一度开’,唐人得意句也。”[15] 这个“唐人”指的当然不是姚贾,而陈允平集中多数诗作也充满了香奁体的风味,如《即事》、《春词》、《江南谣》、《有感》、《暮春》、《倚楼》、《闺情》、《小楼》等。试比较其《春闺》与《香奁集》中的《闻雨》:

寂寞梨花院落闲,远山愁入两眉弯。黄金络索珊瑚坠,独立春风教白鹇。[5] (卷十七)

香侵蔽膝夜寒轻,闻雨伤春梦不成。罗帐四垂红烛背,玉钗敲着枕函声。[9] (P338-339)

再如其《对烛》:

忽忆巴山夜,西窗风雨寒。自怜清影烛,谁识寸心丹。草长花犹在,香消泪不干。海棠贪睡去,惆怅五更残。[5] (卷十七)

首联用到了李商隐诗《夜雨寄北》,末联点化自韩偓诗“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9] (P340)。

江湖诗人学习姚贾和学习韩偓,有一个关注的共同点,那就是“清”。“清丽婉约”与“清深闲雅”是“清”两种不同风格,山林之景固然可以是“清”,深闺之景也能有“清”的意味,这看似矛盾的二者被统一在“清”的总体范畴之下。他们叙写女子的诗作,也因为“清”的要求,仅是“丽”而不“艳”。江湖诗人的诗集中,最艳的诗作也不过是俞桂《渔溪诗稿》中的《闺怨》:“凤帏晓起鬓发松,枕肉初生酒晕红。一把柳枝挪在手,沉吟无语立东风”[5] (卷五十二),但这比韩偓的“小雁斜侵眉柳去,媚霞横接眼波来。鬓垂香颈云遮藕,粉著兰胸雪压梅”[9] (P359),仍算是要有分寸得多。他们在诗歌中对于女性的观察,也仅限于保持某种审美的注视,没有自我情感的投射,情思较为淡薄。不像韩偓那样时常持一种投入、沉醉乃至耽迷的态度,诗中有诗人自我心灵的闪现。

“清”的另外一层含义是与“浊世”相对的,也即在题材上都较少关涉于社会现实。晚唐时期社会腐败,政治黑暗,文士们或抽身而出,让山水抚慰疲惫的诗心,是为遁世,如贾岛出家姚合吏隐;或借酒色暂时忘却诸般忧愁,逃于闺房之中玩味儿女之情,方回就推测韩偓香奁诗的创作动机是“世事已不可救,姑流连荒亡以纾其忧”[16]。这二者都表现出对于政治的一种暂时性的疏离态度。南宋后期同样是朝政日非,江湖诗人如刘克庄、戴复古等人虽也有一些关怀现实政治的作品,但多数江湖诗人对于政治国事民生并不太热衷,因为这与他们为衣食而四方奔波辗转江湖的生活相去太远。他们在诗歌创作典范上选择了姚贾,对于韩偓也仅限于香奁体而并不关注他的论政之作。

江湖诗人们以韩偓济姚贾,在某种程度上也有补救四灵流弊的意义。四灵诗之佳者,固然“清而不枯,淡而有味”[17],但其劣者却未免枯淡无味。纪昀批评说“四灵之徒,虽镂心鉥肾,刻意雕琢,而取径太狭,终不免破碎尖酸之病”[18],就十分的中肯。而香奁诗的深婉正好有助于克服这方面的不足。只可惜限于天分学力,他们终究未能将二者很好地结合起来,创造出高于姚贾和韩偓的诗作。尽管如此,他们的诗歌比起专学姚贾的九僧和四灵来说,还是有了自己新的特色。

晚唐诗歌中描写男女恋情以温李二人最为突出,但江湖诗人却唯独选择了韩偓作为效法的典范,这有其深刻的内在原因。温庭筠诗歌学习李贺的痕迹非常明显,以乐府见长,这种风格奇诡纤丽的长篇古体自然不被江湖诗人们所关注。李商隐与韩偓之父韩瞻皆娶王茂元之女,与韩偓有姨甥之亲,在韩偓少年时就对其诗才十分称赏,但李商隐的诗也不为江湖诗人们所喜好。方回《又跋冯庸居诗》云:“予独悲夫近日之诗,组丽浮华,祖李玉溪;偶比切近,尚许郢州”[19],其实,“祖李玉溪”倒不如说“祖韩玉山”更合适一些,因为在江湖诸集中几乎难以找到几处学习李商隐的痕迹。林希逸在《后村居士集序》中提到自己“喜义山、禹锡二氏”②,但其现存诗歌并不能反映这一点。而江湖诗人们论及李商隐诗和西昆体时,也多似有不满:

李义山如百宝流苏,千丝铁网,绮密瑰妍,要非实用。[20]

本朝诗自杨刘为一节,昆体也。四瑚八琏,烂然皆珍,乃不及夏鼎商盘,自然高古。[21]

“要非实用”也就包含着不能作为创作典范加以效法的意味在其中;“不及夏鼎商盘,自然高古”更可见昆体并非他们心目中的优秀诗作。

李商隐和韩偓的叙写男女恋情的诗作,其实也颇有不同。李商隐生逢党争,郁郁沉沦下僚,言情之作中往往包含着沉重的身世感慨,诗风“沉博艳丽”,诗境深密。韩偓遭遇唐末动乱,诗中不乏家国之思、黍离之悲,但将叙写政治与叙写爱情二者明显分开,香奁诗只是反映恋情而并无其他深意,风格婉丽自然。用《许彦周诗话》中的说法来讲,二者是“丽而有骨”和“丽而无骨”的差别,江湖诗人所喜好的是后者而非前者。

从诗歌创作实际来看,江湖诗人的各体诗作都与李商隐诗风格有所差别。即以七律一体而言,李商隐的七律好用故实而显得“包蕴密致”,而江湖诗人七律的诗境却较为浅切,其佳者颇见流美之致,如周端臣的《春日即事》:

起来袖手添春寒,冷落文楸掩玉奁。燕子池塘春雨细,杏花庭院晓风尖。酒醒未解便倚枕,香炷初熏密下帘。百五数来能几日,黄金柳色已侵檐。[22] (卷三)

全诗不用典故,纯以白描见长。这种诗作在李商隐集中并不多见。

赵汝鐩诗“妥帖丽密,若唐人锻炼之作”[22] (卷四),他的七律,可以说是江湖诗人中最接近于李商隐的了,以其《梅》一首为例:

园名金柅多奇卉,古干灵根独异常。耻与春花争俗艳,故将雪质对韶光。天葩巧削昆山玉,露蕊疑含建水香。当为君侯好封植,角弓三叹誓无忘。[22] (卷四)

第三联“昆山玉”与“建水香”作比成对,倒真有义山诗的风味。但统观全诗,还是要平浅自然得多,尤其是前两联,就看不出有什么锤炼的意味。

方岳《跋赵兄诗卷》云:“予观世之学晚唐者不必读书”[15]。江湖诗人们主张“捐书以为诗”③,姚贾和香奁诗都以不用典直道其事见长;反对“资书以为诗”,而这正是李商隐、西昆体和江西诗派的共同之处。从这个意义上讲,江湖诗人们对于李商隐和韩偓的选择尺度,和他们对于江西诗派和姚贾的去取标准是相同的。

江湖诗人师法姚贾进行创作,成就并不十分突出,刘克庄就曾有这样的慨叹:“永嘉诗人极力驰骤,才望见贾岛、姚合之藩而已,余诗亦然”[23]。他们学习韩偓进行诗歌创作,和他们学习姚贾的情况一样,总体水平也并非很高。但这表明他们的诗法取径较四灵要宽泛得多,对晚唐诗歌总体都比较看重。这种创作倾向与元代诗歌有紧密的内在联系。元诗大多走的是晚唐一路,“合度处殊近中晚唐”[24],这正是越过了宋末遗民诗人而遥接江湖诗派。因此,可以对江湖诗派在诗史上的地位作如下界定:唐音的复归,宋调的反拔,元诗的逻辑起点。

注释:

①对此,张宏生先生《江湖诗派研究》页176—177有所论述,中华书局1995年版。

②四库全书本《后村集》卷首,不见于四部丛刊本《后村先生大全集》。

③刘克庄《韩隐君诗》云:“资书以为诗失之腐,捐书以为诗失之野。”四部丛刊本《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十六。

标签:;  ;  ;  ;  ;  ;  ;  

汉书与江湖诗派_李商隐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