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乐思潮的文化解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民乐论文,思潮论文,文化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J6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0042(2004)03-0075-03
当“经济一体化、文化多元化”的口号日益成为世界各国人民对待自己的民族文化样 态应当所持的态度时,我们对于20世纪不断涌现的民族乐队的各类组合样式以及相应产 生的新民乐思潮,就要从文化意义上进行历史层面的解读。理论的终极关怀,不在于解 释某类民族乐队编制在某一时段的成功与流行,而在于解释这类乐队编制所以如此的社 会思潮是否在推动民族文化发展的同时,也传递了文化传承的信息,在揭示畅行社会的 “创新意识”作为国家意识如何生成为表层叙述各异的组合样式的同时,探索民族乐队 的发展是否符合民族文化发展的长远利益。
20世纪五、六十年代,是民族乐队蓬勃发展的“黄金时代”(但决非是民族乐器的黄金 时代)。几乎所有在城市中流行的各种类型的民族乐器,都被一样一样地加以改造,似 乎它们多年来的生存毫无道理。各乐器厂家生产出来的新型乐器以及必然伴随的革新“ 捷报”,强化了人们进一步改造传统乐器的愿望和打破传统的意识,并加快了乐器厂家 的行动节奏。代表着传统文化的乐器被不断改造的同时,凝聚了国家意识的国家级大型 民族乐团,纷纷组合为新的编制。中国广播民族乐团(原名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民族乐团) 在民族管弦乐队的建设方面,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它代表了以西方管弦乐队为范本的 民族乐团交响化的发展道路。1954年,该团确立了以“拉弦、弹拔、吹管、打击”四组 乐器为基本结构的大型民族乐队体制,并改革了一系列民族乐器,特别是低音乐器。乐 器改革的思潮,得到了大部分演奏家们的积极拥护和参与,扩展音域、增强音量、改良 音质、改变制料,高、中、低配套成龙的路子,成为所有参与者认同的模式。被称为“ 彭修文道路”的民族管弦乐的创作与实践,激发了人们对传统乐器性能和价值观的全面 颠覆。对这条道路充分肯定的正面呼吁中,一条具有“中国特色”的民族交响乐发展道 路,被国家意识定于一尊。这种民族管弦乐团的样板模式,在总谱格式、记谱观念、配 器手法等方面,完全以西方管弦乐团的声部配置为原则,创作思维的方式,也因西方总 谱的应用而成为西方管弦乐队的翻板。回望民族乐队的发展历程,理论分析的意义当然 就不能仅限于乐队编制改变的本身。追究20世纪音乐家们一味“改革”的情结,就是把 传统的模式与文化的继承对立起来,缘此而生的创新意识,促成了一个一个音乐思潮的 发生。音乐家们的方向迷失,源于我们对西方“社会进化论”的浅层理解。当时人们意 识中的“新与旧”,是把文化上的“新旧”与科技上的“新旧”混为一谈了。当音乐家 们不把手中的乐器视为文化的载体,而仅仅视为音响科技的载体时,这种“进化论”的 思维模式,就得到几乎所有人的认同。20世纪音乐领域的实践者们与其他领域的实践者 们一样,把19世纪中国社会落后的原因归结为科技领域的落后,自然的结果就是,把一 切与旧文化相关的器物,统统列入应当抛弃、应当改革之列,许多值得永远保存的文化 器物,就连同洗澡水一起,被不加思索地泼出了文化的“澡盆”。
近年来,日益清醒的中国人,已经开始从学理层面意识到20世纪盲目发生的许多荒唐 举措,并非都源于文化的考量,一味求新以推动实现生活改变的思想,是否符合一代文 化传承人应负的历史责任?仓促求新的改革乃至革命行为,是否把音乐艺术当作传递传 统文化的因子而认真检讨?即使我们还来不及顾及乐器改造对传统文化造成的伤害,但 我们每一个人都已清醒地意识到“乱拆乱建”对传统城市格局造成的无法弥补的破坏和 灾难。与此同理,西方文化对传统文化的干预,已经深入到所有的文化细节之中、包括 中国所有故有器物的改造(音乐领域的直接后果就是大量传统乐器改造为具有新品格的 西方化了的乐器)。如果我们把蒙古族的马头琴改造成更符合现代音响发声原理的样式 ,那么与马头琴的式样以及连带的苍凉音色,还能让生活于草原文化中的蒙古人民找回 原本的文化意义吗?这一古老的琴式,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符号,获得了整个蒙古民族的 认同,对它的任何意义上的改变,都将意味着这一文化的消亡。
“一个世界,多种声音”,已成为今天大家认同的文化发展方向。来北京旅游的外国 人,白天看故宫、爬长城,晚上听京剧、观杂技。外国人到中国来,就是为了体验中国 文化。同样,我们到巴黎去,就是要参观卢浮宫,欣赏大歌剧,一个外国人非要跑到中 国来听作为西方模式翻版的民族乐团演奏交响乐,一个中国人非要跑到巴黎看京剧,且 非缘木求鱼、驾南辕而求北辙。人们到一个地方,就是为了观看不同于自己生活氛围的 文化景观,体验不同的文化感受。到了丽江城,如果我们看到的依然是清一色的高楼大 厦,听到的依然是在北京、上海同样可以听到而且水平更高的交响乐,品尝的依然是粤 菜、川菜,这是多么大煞风景、令人扫兴的事。在大一统意识支配下,不同城镇中的文 化相互趋同,毁掉了多少独特的民居、独特的地方乐种和独特的文化景观。
我们在各地具有的“原生态”的文化表述样式中,不难从其传承者的身体和器物本身 ,发现未经城市学院派专业驯化的艺术纯真,他们的歌声、舞蹈,他们的乐器、乐种, 完全不同与城市的学院派,这正是今天不断感动着现代都市观众的地方,而这些文化样 态正是我们20年前认为必须加以改革的“土得掉渣”的东西。毋需说,现代的都市观众 ,已经大大不同与20年前了,看惯了矫揉造作的流行歌手和专业训练的学院派演奏家的 表演后,他们突然遭遇到了以自身的生命来表达艺术价值的民间乐师,这种文化回归的 反思,重新让人们品赏到了音乐原本的文化含义。
当然,民族乐队还出现了以上海音乐学院“女子丝竹五重奏”、中国音乐学院附中的 “少年弓弦乐团、弹拨乐团”、北京“五朵金花”、珠海“女子室内乐团”等样式。中 小型室内乐组合与大型民族管弦乐团、民间传统乐种并列,被称为“第三种模式”。它 体现了开始寻求新的发展道路的专业音乐家们,对传统民族小型乐队的回归。人们的目 光开始向它们聚焦。这是专业院校中的教师们针对民族乐队不断超大发展的道路进行地 理性调解,其意向就在于化解大型民族乐队暴露出来的原本并不组合在一起的各类传统 乐器自身难以调和的矛盾以及对立的音响的失衡,超越由此造成的文化意义上的困惑和 焦虑,部分地恢复我们失去的精神平衡。我们终于开始找回从传统民族乐队组合中汲取 营养时从民间到舞台的链条中有意无意地失去了的原生态基因。
至于乐器组合上音乐与舞蹈协作,器乐与声乐融合,二胡站着拉,古筝站着弹,舞台 起落移动,电脑灯光变幻无穷,一反常规地运用中西合璧的新民乐组合与流行音乐结合 的概念,则反映了另一类时尚。二胡与萨克斯的对歌吟唱,参照欧美现代风格(爵士、 摇滚等),用现代表演手段(舞台电脑灯、电脑音乐效果、性别与服饰等)改编、组合的 新民乐,在表演形式上已完全打破了常规的舞台模式。这类的代表人物有卞留念、冯晓 泉、刘索拉和王晓京的“女子十二乐坊”,蔡文峰的“蓝调古筝”等。近期火爆的“女 子十二乐坊”,被媒体予以更多的经济解读,而不是文化解读,新闻对此进行的深度报 道,反映了流行音乐把艺术的神圣性与消费性融为一体的观念。
对于此类新民乐的发展趋势,我们当然无理干预,但我们应当思考:新民乐把流行音 乐的许多功能纳入到自己表现范围之中的行为,那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观念,是否把 本属流行音乐的表现范围让民族乐队承担?一类音乐品种有一类音乐品种的独特样态, 它所发挥的独特功能只能在一定范围内行之有效,超越了历史规定给它的表现功能,就 会出现力所不及甚至滑稽的效果。我们往往把仅仅属于一类音乐品种所具有的特殊性能 ,移植到不同种类的音乐种类中去,一类音乐品种能够承担这些本来应该分属他类音乐 才能承担的任务吗?如同原本就是为小提琴创作的协奏曲《梁祝》,只能在小提琴上才 能最大限度地发挥其优越性而移植到二胡上就不伦不类一样,我们把小提琴随想曲《卡 门》移植到二胡上,除了作为练习快弓的技术功能之外,其音乐的欣赏性,远不如小提 琴。同理,把二胡独奏《二泉映月》移植到任何一件乐器上,中国人都会觉得,那种表 现力远远不能到位。
一种文化的韵味,绝非仅仅是把旋律奏出来就可以称为欣赏对象的,那种只有通过一 种特殊音色才能传达的深厚底蕴和文化体验,仅仅是奏出了旋律就可以完成的吗?为什 么要让民族乐器演奏这些本非其特长的繁音急节。与茶馆伴生的一唱三叹的福建南音, 如果加上架子鼓,我们还能喝得下茶去吗?在中国人生活的特殊文化语境中,这类音乐 就应该缓行慢品。既然流行音乐不是诞生于这种场合,那就让它在自己适合的观演场所 流行,非要让福建南音勉为其难地趋赶流行音乐的快节奏,既糟蹋了福建南音,也委屈 了流行音乐。在民间音乐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广东音乐和江南丝竹,因为是在传统文化环 境中逐渐改变中进行的,它们较多地保持着传统乐种的品格和风貌,这与今天由创作者 创造出来的新民乐,不能同日而语,艺术的宽泛性决非可以达到证明民族性与世界性共 融一体的程度。我们既要去茶馆,也要泡酒吧,在不同场合,我们希望有不同的背景音 乐。在这些不同的场域,采用一种乐队表达不适合它演奏的音乐语言,就是自讨苦吃。 新的宽容的世界格局中,高雅艺术、通俗艺术、民间艺术三足鼎力的局面,必定让任何 独霸一方的话语权利失去力量。我们既要入象牙之塔,又要进市井里巷。
行为者的能力与行为者的选择,可能会在毫无戒备的情况下,拱手出让过自己的文化 地盘,把其生存的权力交给偶然的世界,这些经验曾经极大地受制于生产力不发达的情 势,在所难免。但20世纪的“现代民乐”是“欧化”改良结果的结论,已经为大家接受 。我们不必再担心新民乐会成为音乐发展的唯一道路,被它毫无选择地培养出来的听众 群,今天已经日益清醒了。传统民乐、现代民乐(民族管弦乐队和室内乐队)与新民乐形 成三足鼎立的局面,将继续发展,理论的批判,将揭示它的成功与失败、积极与消极, 并在深刻的学理层面的考量后,指导其未来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