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音乐口号的表现与现代诗歌的引入_乐语论文

宋代音乐口号的表现与现代诗歌的引入_乐语论文

乐语口号的表演与近体诗在宋代的入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近体诗论文,宋代论文,口号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关于乐语这种特殊的音乐文学样式,自明代诗学家将其纳入文体研究以来,近年又引起学界重视。有人撰文对其作者、名称、体制等问题进行了探讨①。但更为值得注意的是,乐语口号的构成与表演方式,反映了近体诗在宋代配乐歌唱的情况。对这一现象的考察,是对诗至宋是否入乐歌唱事实的澄清。

“乐工致辞,继以诗一章,谓之‘口号’”

乐语或题作“教坊致语”、“致语”、“教坊词”、“致语口号”、“乐语口号”、“乐词”、“念语”等。乐语的创制,据今所见资料,当以杨亿为最早。他的《寿宁节大燕教坊致语》②分九部分:起首八十二句骈体韵语,紧接一首七律,续后依次有教坊合曲骈体词、勾舞僮骈体词、队名五言诗一联、问舞僮骈体词、舞僮骈体词、勾杂剧骈体词、放舞僮队骈体词;《寿宁节致语》③则开篇一百一十句骈体韵语,后接七律一首,以后依次为勾杂剧骈体词、放小儿骈体词、勾女弟子队骈体词、队名五言二句一联、问女弟子骈体词、女弟子骈体词、勾杂剧骈体词、放女弟子队骈体词。杨亿之后,宋祁、王珪、苏颂、韦骧、苏轼等等,凡为教坊演出所撰,均与杨亿篇什差同。成套乐语中,开篇的骈体韵语部分均谓之“致语”,致语结束,总以“敢进口号”、“恭陈口号”引出“诗”来。这一章诗通称“口号”,《宋史·乐志一七》记载,每春、秋、圣节三大宴,宴饮歌舞十九盏:

第六、乐工致辞,继以诗一章,谓之“口号”,皆述德美及中外蹈咏之情。初致辞,群臣皆起,听辞毕,再拜。④

盏,本来指宴饮所用酒盏。宫廷大宴,盏有定数,次第而进,伎乐、菜肴随盏更易。盏与伎乐联系在一起时,则离开宴饮而指乐次,一盏即一场。春、秋、圣节大宴上,致语安排在第六场,“口号”在乐工致辞之后。《宋史·乐志》的概括,说明了“诗一章”的名称、内容及功能。至于具体的表演方式却未提及。这一章诗,宋人或称“声诗”。如洪适《对厅致语》谓:“置九行之法酒,礼备侯藩;歌万寿于声诗,心驰帝阙。”⑤周密《武林旧事》卷一《圣节》亦云:“辄采声诗,恭陈口号。”⑥

“口号”与“声诗”是同一事物的两个名称。“声诗”名称的运用已表明这“诗一章”的音乐性、歌唱性。这一点又能从宋人对乐语口号之外的“口号”认识中得到佐证。乐语口号之外,宋人所称的口号,主要有两种,一种指即兴口占之诗,另一种则指凯歌。吴曾《能改斋漫录》卷二《事始》立有《口号》一目,云:

郭思诗话以“口号”之始,引杜甫《欢喜口号绝句十二首》,云:“观其辞语,殆似今通俗凯歌,军人所道之辞。”⑦

杜甫的“口号”为即兴口占之诗。吴曾同书卷七《事实》一节,即将沈括所作“凯歌”谓之“口号”:“沈存中在延安,作《口号》云:‘别分子将打衙头。’”⑧沈括的“凯歌”,《梦溪笔谈》卷五《乐律一》有详述:

边兵每得胜回,则连队抗声“凯歌”,乃古之遗音也。“凯歌”词甚多,皆市井鄙俚之语。予在鄜延时,制数十曲,令士卒歌之,今粗记得数篇。其一:“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其二:“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莫堰横山倒流水,从教西去作恩波。”其三:“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寄书。”其四:“旗队浑如锦绣堆,银装背嵬打回回。先教净扫安西路,待向河源饮马来。”其五:“灵武西凉不用围,蕃家总待纳王师。城中半是关西种,犹有当时轧吃儿。”⑨

沈括说军士唱凯歌,是“抗声”而歌。“抗声”,即高扬声音。程大昌将这些凯歌称为“拱宸乐府”。《演繁露》续集卷之三《时事·莫射雁》:“牧之《猎诗》曰:‘凭君莫射南来雁,恐有家书寄远人。’沈存中用之作《拱宸乐府》曰:‘弯弓不射云中雁,归雁而今不寄书。’”又卷九《背嵬》:“沈存中《笔谈》载《拱宸管乐》之辞曰:‘银装背嵬打回回。’”⑩拱宸管,沈括《梦溪笔谈》于“边兵每得胜回,则连队抗声凯歌”前一条有记述,云:“鼓吹部有拱辰管,即古之叉手管也,太宗皇帝赐今名。”

沈括经略鄜延在神宗元丰四年到五年,“《梦溪笔谈》撰述于元祐年间,大部分是元祐三年定居润州(今镇江)梦溪园以后写的”(11)。郭思生平散见于宋人记载,《宋史翼》卷三八载其元丰五年进士,高宗建炎四年辞世。可见沈括经略鄜延写凯歌歌辞时,郭思已进士及第。他的“殆似今通俗凯歌”之说,与沈括所闻边兵的歌唱,时间大致接近,因此可以推断,这是他亲聆当时凯歌而作的比较说明。吴曾《能改斋漫录》“编成于宋高宗绍兴二十四至二十七年间”(12),程大昌生于徽宗宣和五年,卒于宁宗庆元元年,高宗绍兴二十一年进士。这又说明,程大昌所闻沈括《凯歌》,已是笛曲之辞。清人张德瀛以为沈括“古之遗音”的“凯歌”,类似唐声诗的歌唱:“宋太祖时,乐器有叉手笛,易名拱辰管,谓其执时之状如拱揖也。和岘因令乐工调品以谐律吕,增入鼓吹部。每边兵得胜,乃连队抗声歌之,其歌词盖《小秦王》、《阳关曲》之属。沈存中《梦溪笔谈》所载凡五曲。”(13)“抗声而歌”是“凯歌”的歌唱特点,“凯歌”又可以称“口号”。这样看来,“抗声而歌”即为“口号”的歌唱特点之一。宫廷大宴教坊致语后所接“诗一章”,之所以称“口号”,又称“声诗”,或亦采用了“抗声而歌”的表演方式。

“念”、“长诵”、“进趋诵咏”、“且舞且唱”

穿插于歌舞中的乐语口号表演,据今所见宋人记述,多写作“念”,或作“长诵”、“进趋诵咏”、“且舞且唱”。

(一)“念”、“长诵”、“进趋诵咏”

史浩《鄮峰真隐大曲》载有《采莲舞》、《太清舞》、《柘枝舞》、《花舞》、《剑舞》、《渔父舞》等歌舞完整的表演程序,“诸舞曲之间,各具当时歌演之状,可以见其时声容之美”(14)。其中,致语、致语口号、勾队、遣队词均作“念”,齐言诗亦均为“念”。如《采莲舞》:“花心念诗。”诗均为七言四句体。《花舞》中所“念”诗有《牡丹花诗》、《瑞香花诗》、《丁香花诗》等共十一首,亦均为七言四句体。《渔父舞》“念”诗唱曲,曲之起句即诗之末句,颇类转踏。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周密《武林旧事》亦多记“念致语口语”。《武林旧事》卷一《圣节》第四盏:

进念致语等,时和。

伏以华枢纪节,瑶墀先五日之春;玉历发祥,圣世启千龄之运。欢腾薄海,庆溢大廷。恭惟皇帝陛下,浚哲如尧,俭勤迈禹。躬行德化,跻民寿域之中;治洽泰和,措世春台之上。皇后殿下,道符坤顺,位俪乾刚,宫闱资阴教之修,海宇仰母仪之正。有德者必寿,六十个甲子环周;申命其用休,亿万载皇图巩固。臣等生逢华旦,叨预伶官,辄采声诗,恭陈口号:

上圣天生自有真,千龄宝运纪休辰。贯枢瑞彩昭璇象,满室红光袅翠麟。黄阁清夷瑶荚晓,未央闲暇玉卮春。箕畴五福咸敷敛,皇极躬持锡庶民。

日迟鸾旆,喜聆舜乐之和;天近鹓墀,宜进《齐谐》之伎。(阙文)上奉天颜。(15)

又《大礼》(南郊、明堂):“黎明,上乘大安辇,从以五辂进发。教坊排立,奏念致语口号讫,乐作。……教坊排立,再奏致语口号,舞毕,降辇小憩,以俟办严,登门肆赦。”(16)又《恭谢》:“第二日上乘辇,自后殿门出,教坊都管已下于祥曦殿南迎驾起居,参军色念致语,杂剧色念口号,乐作,驾后乐东西班则于和宁门外排立后从作乐。……衙前乐都管已下三百人,自新桩桥西中道排立迎驾,念致语口号如前。”(17)卷二《燕射》记皇帝行燕射礼时的表演,亦云“进念致语”、“进念口号”:

淳熙元年九月,孝宗幸玉津园讲燕射礼。皇太子、宰执、使相、侍从正任,皆从辇至殿门外少驻。教坊进念致语口号,作乐。……上乘逍遥辇出玉津园,教坊进念口号。(18)

又《元夕》记宫中九月赏菊灯,迤逦试灯,“预赏”时仍有“念”口号、致语

二鼓,上乘小辇,幸宣德门,观鳌山。……其上伶官奏乐,称念口号、致语。其下为大露台,百艺群工,竞呈奇伎。(19)

上举诸条材料说明:“念”致语口号,据演出需要,致语与口号或连并表演,或单独展示,形式自由。“念”致语亦有多种方式,或“教坊排立念”,或“参军色念”、“杂剧色念”,或有“念”有“和”,“念”“和”呼应。宋人笔记还记有“长诵”、“进趋诵咏”,如岳珂《桯史·优伶诙语》:“秦桧以绍兴十五年四月丙子朔,赐第望仙桥。……有诏就第赐燕,假以教坊优伶,宰执咸与。中席,优长诵致语,退,有参军者前,褒桧功德。”(20)张邦基《墨庄漫录》卷七:“乐语中有俳谐之言一两联,则伶人于进趋诵咏之间,尤觉可观而警绝。如石懋敏若《外州天宁节赐宴》云:‘飞碧篆之炉烟,薰为和气;动红鳞之酒面,起作恩波。’何安中得之《外州上元》云:‘五云缥缈,出危峤于灵鼍;九陌荧煌,下繁星于陆海。暗尘随马,素月流天。如熙熙登春台,举欣欣有喜色。’孙仲益和州《送交代》云:‘渭城朝雨,寄别恨于垂杨;南浦春波,眇愁心于碧草。’皆为人所脍炙也。”(21)

“念”、“诵”、“咏”,到底具有怎样的“声容”?“念”,文字训释作“诵读”。一般看成是与歌唱相对的“说白”。但是,让人们不得不注意的是,在杨荫浏、黄翔鹏等许多著名音乐史家、音乐学家以为保留了“唐乐”遗存的西安鼓乐中,有一种念词偏偏是歌唱而不是念白。2001年第3期《中国音乐》所刊褚历《西安鼓乐中的民间宗教艺术歌曲——念词》即论证了这一事实:“在西安鼓乐中,念词(包括赞,但不包括用于宗教法事科仪中的特殊歌章)与其他诸种体裁是有所不同的。它是西安鼓乐中唯一的一种有唱词的声乐体裁。”文章在“念词的结构”一节中分析:“念词各部分的具体表演程序及曲式结构如下:演唱念词时……先以引锣和鼓奏出一句前奏,其后是吟诵性的歌曲赞。赞比较短小,为散板,有念词引子的性质。艺人将唱赞称开赞。赞的曲调基本是一个,可填入不同的歌词,进行较自由的变化。赞的主体部分由一人独唱。其曲词为齐言四句诗体,一般是七言。”无独有偶,河北易县、涞水一带祭神仪式中的唱诵,薛艺兵亲历考察后得出的结论是:“唱诵曲是指有韵白、有歌唱的一些声乐形式。不论是无曲调的说白还是有曲调的歌唱,当地统称为‘念’。”(22)音乐艺术中的许多用语受多种因素的制约,对其表演性质很难仅从文字上做出判别。参照这两种民间祭祀仪式中的“活材料”,宋人所云“念”或亦包含了“歌唱”。

“诵”具有怎样的表演特点?学界正在不断地探索,目前一般认为是“吟诵”。“吟”是自古而来最为常见的诗歌“阅读”方式,现当代的学者也在实践的基础上,进行理论的总结与探讨。赵元任先生在《新诗歌集·吟跟唱》一文中即指出:“所谓吟诗吟文,就是俗话所谓唱诗唱文章,就是拉起嗓子来,把字句都唱出来,而不用说话时或读单字时的语调。这种吟法,若是单取一两句来听,就跟唱歌完全是一样。”(23)秦德祥先生以为:“吟者常将‘吟诗’习惯上说成‘读诗’或‘念诗’,赵元任也将‘吟’说成‘念’。无论说成是‘诵’、‘读’、‘念’,吟诵总是乐音性的。”(24)“大致上可以认为,吟诵就是以乐音代替自然语音来‘诵读’诗词文章,诵读的节奏当然就成为吟诵音乐基础性的节奏形态。”(25)“长诵”相当于“咏”,指曼声长唱。沈括云:“古诗皆咏之,然后以声依咏以成曲,谓之协律。”(26)沈括所说的“古诗”是相对于当时流行的“词乐”而言,以为“诗”的歌唱是在曼声吟唱语言的基础上形成的,因此,它们的歌唱一定声情相谐。这也是宋人所公认的,如王安石、王灼、王应麟、鲖阳居士、朱熹等均执此看法。语言自身的音乐性总是使诗与音乐能联袂并辔,从而演绎出各种美听形态。“进趋诵咏”即是带着动作的诵唱,相当于今日流行之RAP,“且舞且唱”则更加明确地描绘出这一表演特点。

(二)“且舞且唱”

“且舞且唱”是配乐而歌,按曲而舞,载歌载舞。孟元老《东京梦华录》卷九记《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第四盏。如上仪,舞毕。发诨子。参军色执竹竿拂子,念致语、口号。……第五盏御酒。参军色执竹竿子作语,勾小儿队舞。……参军色作语问,小儿班首近前进口号。杂剧人皆打和。毕。乐作,群舞合唱,且舞且唱。又唱破子毕。小儿班首入进致语。勾杂剧入场。……杂剧毕,参军色作语,放小儿队,又群舞《应天长》曲子出场。第七盏御酒。慢曲子。……参军色作语,勾女童队入场。……参军色作语问队,杖子头者进口号,且舞且唱。乐部断送《采莲》讫,曲终。复群舞唱中腔毕。女童进致语。勾杂戏入场,亦一场两段讫,参军色作语,放女童队。又群唱曲子,舞步出场。”(27)孟元老所描述的上寿宴中,多次进致语口号,或“念”:“参军色执竹竿拂子,念致语、口号”;或“且舞且唱”:“杖子头者进口号,且舞且唱。”表演形式灵活多样。

《高丽史·乐志》以演出脚本的方式记载了诸种歌舞大曲,从中能够清晰真实地了解歌舞演出的动态过程。孟元老所记口号“且舞且唱”的表演,从中得到了生动形象的再现。兹举二例:

《献仙桃》

舞队(皂衫)率乐官及妓(乐官黑衣幞头,妓黑衣红带)立于南,乐官及妓重行而坐。妓一人为王母。左右各一人为二挟,齐行横列。奉盖三人立其后。引人丈二人,凤扇二人,龙扇二人,雀扇二人,尾扇二人,左右分立。奉旌节八人,每一队间立。乐官奏《会八仙》引子,奉竹竿子二人,先舞蹈而入,左右分立。乐止。口号致语曰:“邈在龟台,来朝凤阙。奉千年之美实,呈万福之休祥。敢冒宸颜,谨进口号。”讫,左右对立。乐官又奏《会八仙》引子,奉威仪十八人,如前舞蹈而进,左右分立。王母三人,奉盖三人,舞蹈而进,立定,乐止。乐官一人,奉仙桃盘,授妓一人(择年少者)。妓传奉进王母。王母奉盘,唱《献仙桃》“元宵佳会”词,曰:

“元宵嘉会赏春光。盛事当年忆上阳。尧颡喜瞻天北极,舜衣深拱殿中央。欢声浩荡连韶曲,和气氤氲带御香。壮观太平何以报,蟠桃一朵献千祥。”

……讫。乐官奏《瑞鹧鸪》(慢),三成,讫。

…………

王母少进,唱“海东今日”词,曰:

“海东今日太平天。喜望龙云庆会筵。尾扇初开明黼座,画帘高卷罩祥烟。梯航交凑端门外,玉帛森罗殿陛前。妾献皇龄千万岁,封人何更祝遐年。”

讫。复位。乐官奏《瑞鹧鸪》(慢嗺子)。(28)

“元宵佳会”词、“海东今日”词,均为七律。平起首句入韵,叶下平声七阳。两首形式相同的七律,一首唱作《献仙桃》,一首唱作《瑞鹧鸪慢》,正是宋人“著腔子唱好诗”的事例(29)。

又《抛毬乐》:

舞队(皂衫)率乐官及妓(乐官朱衣,妓丹妆)立于南,东上重行而坐。奏《折花令》。妓二人奉竹竿子,立于前。乐止。口号致语曰:“雅乐铿锵于丽景,妓童部列于香阶。急呈绰约之姿,共献蹁跹之舞。冀容入队,以乐以娱。”

…………

乐官奏《小抛毬乐令》。左队六人舞,一面一背,讫,齐立,乐止。全队唱《小抛毯乐令》“两行花窍”词,曰:

“两行花窍占风流,缕金罗带系抛毯。玉纤高指红丝网,大家着意胜头筹。”

讫,队头一人进毯门前,唱:

“满庭萧鼓簇飞毯。红竿红网总台头。”

作抛毯戏,中,则全队拜讫。右队六人舞,一面一背,讫,齐立,乐止。全队唱《小抛毯词》,讫。队头一人进毯门前,唱前词,作抛毯戏,中,则全队拜讫。左二人如上仪,唱:

“频歌覆手抛将过,两行人待看回筹。”

讫,右二人如上仪,唱前词讫,左三人如上仪,唱:

“五花心里看抛毯,香腮红嫩柳烟稠。”

讫,右三人如上仪,唱前词讫,左四人如上仪,唱:

“清歌叠鼓连催促,这里不让第三筹。”

讫,右四人如上仪,唱前词讫,左五人如上仪,唱:

“箫鼓声声且莫催,彩毬高下意难裁。”

讫,右五人如上仪,唱前词讫,左六人如上仪,唱:

“恐将脂粉均妆面,羞被狂毫抹污来。”

讫,右六人如上仪,唱前词讫,乐官奏《清平令》,左右队向北立,舞《破子》讫。……乐官奏《小抛毯乐令》,竹竿子二人少进,乐止,口号致语曰:“七般妙舞,已呈飞舞之奇;数曲清歌,且冀贯珠之美。”再拜阶前,相将好去。讫,退,左右十二人以次舞退。(30)

舞队所唱《小抛毬乐令》“两行花窍”词与分一人、二人、三人、四人、五人所唱词,由四首七绝构成:“两行花窍占风流,缕金罗带系抛毬。玉纤高指红丝网,大家着意胜头筹。”为一首,平起首句入韵,叶平声尤韵。“满庭箫鼓簇飞毬,红竿红网总台头。频歌覆手抛将过,两行人待看回筹。”为一首,平起首句入韵,叶平声尤韵。“五花心里看抛毬,香腮红嫩柳烟稠。清歌叠鼓连催促,这里不让第三筹。”为一首,平起首句入韵,叶平声尤韵。“箫鼓声声且莫催,彩毬高下意难裁。恐将脂粉均妆面,羞被狂毫抹污来。”为一首,平起首句入韵,叶平声灰韵。相当于用《小抛毬乐令》,反复歌唱了四段歌辞。

两场歌舞中,王母唱“元宵佳会”词、“海东今日”词,是“奉盘”唱,“少进”唱,均伴随着动作。而舞队演出《抛毬乐》,更有变换队形、多人唱、单人唱、作抛毬戏唱等,形象地反映了“且舞且唱”的特点。引人注意的是,在这两部歌舞中,致语与口号独立表演,且致语表演用“口号”的方式,如《献仙桃》云“口号致语曰”、《抛毬乐》亦写作“口号致语曰”。《高丽史·乐志》的记载是对演出实况的记录,更具有学术参考价值,由此可知,致语的表演是用“口号”的方式。与“长诵”、“进趋诵咏”、“念”联系起来看,“口号”相当于“长诵”、“诵咏”,即高声朗诵。两出歌舞中所唱“元宵佳会”词、“海东今日”词、“两行花窍”词是不是“口号”,未见标明,但从致语结束语之“敢冒宸颜,谨进口号”与“诗”接在“致语”之后的位置看,它就是“口号”。这更加说明了“口号”的“声诗”特点及其“且舞且唱”的表演方式。

“诗、词同时入乐,相长相成”

乐语口号是“声诗”,而且总由一首七言八句或七言四句的近体诗担任。这一现象又不能不引起对近体诗入乐问题的思考。

近体诗的入乐,任半塘先生《唐声诗》的细致考索,澄清了齐言近体诗在唐代入乐的历史事实。吴相洲教授关于永明体、唐诗传唱与音乐关系的探讨,进一步做了理论分析(31)。唐以后近体诗的入乐情况如何,宋代近体诗是否入乐歌唱?回顾已有的研究,明清人多以诗话的方式进行点评式的探讨,其否定性的意见影响深远。比如明代胡应麟的乐府“三变”说(32)、谢榛“宋诗不入弦歌”说(33),就被后代文学研究者所广泛接受,即使像罗根泽《乐府文学史》、朱谦之《中国音乐文学史》这些专门探讨音乐文学发展的“史著”,或根本不提齐言诗在“汉乐府”之后的入乐,或只注意到了“绝句”在唐代的歌唱。罗根泽《乐府文学史》第六章《结论》中说:“唐代中世以后,乐府亡而词兴,至元朝词衰而曲起;曲出于词,词出于乐府,故后人亦每名词名曲为乐府。”(34)朱谦之采取衷折态度,他说:“我的意思,唐代是新旧乐交换接续的时代,一方面结束乐府体,一方面开辟词曲体,唯唐代本身也自有一种代表时代的音乐文学,就是那可以播于乐章歌曲的‘绝句’了。所以到了宋代,虽诗体渐不入歌,而《冷斋夜话》载黄山谷论诗,尚且说‘比律吕而可歌,列干戚而可舞,是诗之美也’;沈括所作的《凯歌》词,也是绝句而可歌者。……然诗到宋代已渐不可歌唱了。”(35)任半塘先生针对诗乐亡而词乐兴及宋诗不入弦歌的议论,明确表示过自己的见解:“按谢氏提出唐歌诗、宋不歌诗问题,而有所解,原则上甚好。若于问题本身之认识,则仍嫌‘雾里看花’,未曾摄得真象。(一)歌诗、歌词,等是唱曲子,毫无不足之处。曰‘如’、曰‘可以’,皆不必。(二)论事实:唐代齐、杂言并唱,且并重;宋代虽以歌词为主,而民间与部分人士仍然歌诗(详八章)。不止宋代如此,齐言之‘入弦歌’,至今不废也。谢氏之认识,基本上蹈空。(三)论‘声调:诗、词虽为二物,但同时入乐,相成相长,彼此均无垄断性或排他性。谓因诗、词不同物,然后宋诗不入弦歌,非也。至于柳、周辈所能为之‘一代新声’,仍然在唐代曲子声乐之基础上,有不俟辨。谢氏惜未读《张右史集》(见上文第一条)。”(36)任先生于《唐声诗》上编第八章《杂歌与声诗》之《附见唐以后之歌诗》一节中,列举数例以说明宋及宋以后歌诗之事实。又于第十二章《平议》之《宋金元七条》一节,举张耒《倚声制曲三首序》所云诗本曲类,宜谋于野的议论,以说明宋人歌诗应在民间更为盛行(37)。他还在《唐声诗》上编第八章《杂歌与声诗》一节中,追寻了治“乐府”者所谓诗乐亡词乐兴之说的错误根由。他说:“声诗本身,文学家、文艺家固当讲,声诗之外围、流变,乃至唐以后之歌诗,亦均不可以不讲。此等看似越出声诗主题之外,若就精神或作用言:正在同此主题之中。盖我国歌辞向分齐杂言两体,自始并生,一贯并行,迄今无改,未容有所歧视。徒因宋词在文学上之卓著,引起一般文人之误解,以为歌诗之事限于唐五代,而不知宋以后之歌诗,方在民间盛行,只寄地与托体有异而已,并非诗乐早亡。故类明人文学断代之见解,认为唐歌诗,宋歌词,元歌曲,前后分工,未尝同时(略见末章次节),乃一种主观安排耳,宜予分辨。然后知凡研究一事物,认识环境、认识源流与认识其本体,有同等之重要。”(38)本文所论乐语口号“且舞且唱”的事实,已充分说明,在宋代不仅是“民间与部分人士仍然歌诗”,而且是齐言近体诗穿插于歌舞表演中,以乐语口号的新型样式,或“念”、或“且舞且唱”,以多样的方式更加广泛地在传播。

乐语口号的创制与表演在宋代十分普及。笔者仅就《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宋文鉴》、《全宋诗》等作考察,检得作者六十多人,作品达三百多篇。吕祖谦《宋文鉴》专立“乐语”一类,录宋祁、王珪、元绛、苏轼教坊致语与欧阳修《会老堂致语》,五首口号均为七言八句近体,而且是五平韵格式;《苏轼诗集》卷四六录十一篇致语口号,除一首七言四句二平韵外,其他亦均为七言八句平起首句入韵的格式。史浩所作供各种场合表演的致语口号,今存四十六篇,一律为七言八句近体,其中仅一首不是五平韵格式(39);洪适《盘洲文集》卷六五、六六、六七亦有乐语口号四十六篇,无论用于什么场合的演出,清一色的七言八句五平韵格式。宋人乐语声诗为七言近体,且绝大多数撰为五平韵的现象,也从一个侧面表现了应歌的特点。进一步全面考察现存宋人的多种艺术形式如话本、转踏等,我们的确会看到任先生有关诗词“同时入乐,相成相长”之论,实为不刊。宋仁宗时期所存在的“歌头曲尾”的形式,最为典型。明洪楩《清平山堂话本》卷一所录《柳耆卿诗酒玩江楼记》:“当时是宋神宗朝间,东京有一才子,天下闻名,姓柳,双名耆卿,排行第七,人皆称为‘柳七官人’。……在京师与三个出名上行首打暖:一个唤作陈师师,一个唤作赵香香,一个唤作徐冬冬。……这柳七官人在三个行首家闲耍无事,一日,做一篇歌头曲尾,歌曰:‘十里荷花九里红,中间一朵白松松。白莲则好模藕吃,红莲则好结莲蓬。’‘结莲蓬,结莲蓬,莲蓬好吃藕玲珑。开花须结子,也是一场空。一时乘酒兴,空肚里吃三锺。番身落水寻不见,则听得采莲船上,鼓打扑冬冬。’”(40)“歌头”为七言四句,三平韵,平仄与七绝差合。“曲尾”长短句,语言俗俚,未题曲调。此虽为话本故事,其中不无虚拟演义的成分,但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诗、词交替歌唱的情形。洪适《番禺调笑》中《羊仙》、《药洲》、《海山楼》、《素馨巷》、《朝汉台》、《浴日亭》、《蒲涧》、《贪泉》、《沉香浦》、《清远峡》,均先有诗后有词,它们或许就是歌头曲尾表演的记录。

描述乐语口号的表演,即相当于澄清了近体诗在宋代入乐的事实。宋太祖“多置歌儿舞女,日饮酒相欢,以终其天年”的“名言”已成为历史的佳话,宋代“以天下之乐为乐”的文化氛围,的确令人瞩目。宴宗室、宴宰臣、宴品官、宴父老,从上到下,宴游享乐,不仅是一种娱乐,而且是宋代帝王文化建设的“国策”。宴乐的盛况,诸种史料有诸多记载和生动描述,表演者教坊乐、军乐、京畿伎乐、民间散乐,联袂出场,竞相展示;观赏者则是皇室宗族、近臣品官、士庶民众,各个阶层的社会成员。而凡有宴乐,便有乐语。苏轼不但为教坊撰写正旦朝会、春秋大宴、皇帝圣节、太皇太后生朝等大宴的致语口号,而且也为州郡大合乐、朋友母亲的生日、朋友的生日、自己家人的生日等宴会撰写。史浩的四十六篇乐语口号,从皇帝圣诞到自家娶孙媳妇,从“叔父知县庆宅并章服”到“代人纳婿会”,从“余姚待县官”到“待魏丞相”,从“诸亲庆赐第复会”到“四明尊老会”,从“姊加封太宜人庆会”到“德翁弟转员郎庆会”,从“燕新第乡人”到“宴明守”,乃至“上明良庆会阁碑”、庆贺向宫中上碑、送人赴职,真是哪里有宴会,哪里就有乐语口号的表演。洪适的乐语口号,则充分反映了军中的表演情况,每年春教、秋教、水教、秋阅等各种习武练兵仪式,乃至道上归途,均有口号。任先生说:“不止宋代如此,齐言之‘入弦歌’,至今不废也。”立足于歌辞的大概念,“齐言诗”的歌唱何尝不是如此呢?

注释:

①参见谷曙光《宋代翰林学士撰教坊乐语考论》,《中国文化研究》2005年第3期;韩启超《宋代乐语名实考辨》,《南京艺术学院学报》2006年第1期。笔者博士学位论文《宋代声诗研究》(2003年)立专章作了全面论述。

②③见魏齐贤、叶棻编《圣宋名贤五百家播芳大全文粹》卷八八、八九,上海图书馆藏清钞本。

④《宋史》卷一四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348页。

⑤洪适:《盘洲文集》卷六六,四部丛刊初编本。

⑥周密:《武林旧事》,西湖书社1981年版,第15页。

⑦⑧吴曾:《能改斋漫录》(上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22、194页。

⑨胡道静:《梦溪笔谈校证》,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224~225页。

⑩程大昌:《演繁露》,学津讨原本。

(11)胡道静:《梦溪笔谈校证》引言,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

(12)参见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新1版《能改斋漫录》出版说明。

(13)唐圭璋编:《词话丛编》第五册《词征》卷二《叉手笛》,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4112页。

(14)刘永济:《宋代歌舞剧曲录要》,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19页。

(15)(16)(17)(18)(19)周密:《武林旧事》,西湖书社1981年版,第15、8、13、25、30页。

(20)岳珂:《桯史》,吴企明点校,中华书局1981年版,第81页。

(21)张邦基:《墨庄漫录》,孔凡礼点校,中华书局2002年版,第204页。

(22)薛艺兵:《神圣的娱乐——中国民间祭祀仪式及其音乐的人类学研究》,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版,第353页。

(23)《赵元任音乐论文集》,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4年版,第106页。

(24)(25)《吟诵音乐的节奏形态及其特征——以六首〈枫桥夜泊〉的吟诵谱为例》,见秦德祥《吟诵音乐》,中国文联出版社2003年版,第31、32页。

(26)胡道静:《梦溪笔谈校证》卷五《乐律一》,古典文学出版社1957年版,第232页。

(27)孟元老撰,邓之诚注:《东京梦华录注》,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19~223页。

(28)转录自《吴熊和词学论集》附录《高丽史·乐志》所载北宋词曲,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5~57页。吴熊和先生将两诗看成“词”,分前四句,后四句,断为上下两阕。此依。

(29)参拙文《著腔子唱好诗——宋人歌诗方法分析》,《西北师范大学学报》2003年第2期。

(30)转录自《吴熊和词学论集》附录《高丽史·乐志》所载北宋词曲,杭州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60~61页。

(31)参见《永明体与音乐关系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年版;《唐诗创作与歌诗传唱关系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版。

(32)参见《诗薮》内编卷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年版,第13、14、206页。

(33)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1146~1147页。

(34)罗根泽:《乐府文学史》,东方出版社1996年版,第242页。

(35)朱谦之:《中国音乐文学史》第六章《唐代歌诗》,上海书店民国丛书影印商务印书馆1935年版,第175页。

(36)(38)任半塘《唐声诗》(上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562~563、406页。

(37)参见任半塘《唐声诗》(上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552~553页。

(39)见史浩《鄮峰真隐漫录》卷三七、三八、三九,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40)洪楩:《清平山堂话本》,文学古籍刊行社1955年版,第1~1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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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代音乐口号的表现与现代诗歌的引入_乐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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