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学视野下的媒介演进历程,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媒介论文,人学论文,视野论文,历程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人追求自由,必然陷入某种不自由。或者说人追求某种状态的自由,就必然陷入别样的不自由状态,这已经成为现代文明的一个悖论。而现代媒介环境的形成正是在人与自然越来越疏离的状况下获得的,以至于现代人只能在一种诗性的浪漫情怀中才可以体会出面对自然的亲情。
在人学的视野中考察媒介的演进历程,我们会发现,从口语媒介发展到数字媒介,媒介发展经历了一个交互性的失落,又重新回归的曲折过程。而支配这一过程的动因是人对自由的追寻。从媒介发展演变的漫长历程来看,自由包含两个向度:一是对时空约束的摆脱,一是对交互性的追寻。在媒介发展的早期阶段,主要是围绕着第一个向度展开的。这里的自由意味着克服物质世界的时空限制,进入超时空的境界。在现实世界中,人是生存在时间和空间中的。媒介技术的发展使人类一步步摆脱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消解了现实传播的确定性和时空限制,从而使人摆脱了偶然性的束缚,无止境地拓宽了传播的时空疆域;使传播成为不受时空制约,可以自主选择的自由传播,成为向无比广阔的领域、无限多样的形式开放的传播。而现代媒介发展主要是围绕着第二个向度展开的。特别是数字传播技术的发展,一方面产生了现代新型的交互式媒介——网络,另一方面又对传统媒介进行着交互性改造。
一、人体媒介与外化媒介
我们所生存的媒介世界,是由作为媒介的人和作为媒介的世界来共同构成的。人是最初一级的元媒介。而对于人来说,媒介又是他所面对的整个世界,人类“不再生活在一个单纯的物理宇宙中,而是生活在一个符号宇宙之中”[1](P33)。这个“符号宇宙”就是人所创造的媒介世界,成为传播媒介的次一级的元存在。这两种层次的媒介,在人学视野中可称为人体媒介和外化媒介。
媒介是在人类传播活动发展演变过程中历史地形成的。人类传播的历史,就是人类创造和使用媒介的历史,也是媒介不断从简单到复杂发展的历史。在原始时期,人与自然浑融一体,媒介蛰伏于自然母胎之中未经分娩,正如庄子所说:“泰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庄子·天地》)随着传播实践的发展,媒介逐渐从自然中分离出来,终于独立成为媒介自身。
在传播活动的原初阶段,人与自然、人与媒介是和谐统一的。人是人类社会最基本的媒介。人就是媒介,媒介就是人。人与媒介是合二为一的。人类传播是依靠人体自身作为媒介进行的,也就是所谓亲身传播。从传播过程来看,人是传播活动的起点,也是传播活动的终点。传播是传播的两极亦即传者和受者在平等基础上的双向交流,和谐共存。每一方既是接受信息的客体,同时又是传播信息的主体,而不是一方单向度的将信息施与另一方。传播表现为人与人之间平等交互的过程,传者与受者是一种共生的现象。
在前文字时代,由于语言没有具体的物化形态,所以只能以观念的形式存在于人的意识之中。这时的语言只能依附于人体,以人体媒介的形式存在。在人体媒介传播中,媒介没有从传播中独立分化出来,随着传播活动的结束,媒介也就消失了。
口头语言的诞生大约发生在2—2.5万年前,由于口头语言能系统、抽象地表达声音、客观事物和人类行为的联系等,并能使人类把声音同他们所指的对象分离开来,所以它有助于人类更有效地利用信息、从事信息传播活动。于是,口头语言很快成为人类占主导地位的传播手段。口语媒介以声音作为载体,以直接的面对面交流为特征,是一种双方同时在场的所谓即时传播,一种口耳相传的窄播,彼此之间完全平等而且角色之间可以互换。就其本质而言,是一种民主的传播方式。语言确立了口头传播行为者的双主体地位。传播的这种质态划定了传播双方在信息交流中的地位,即传受双方高度统一,具有天然相同的主体性地位。但是,声音转瞬即逝,无以留存也无法远播,这就决定了口语传播的形式本质是必须借助同时空面对面的形式才能完成,因而原始时代的语言传播就是亲身传播。
当然,我们这种考察主要是从媒介的角度进行的。实际上,传播关系是在社会关系中建构起来的。传播关系的交互性,体现在技术和观念两个层面。但是这两个层面在历史的发展中又是交织在一起的。比如,从文字开始的媒介技术的单向传播史与传播关系中观念历史的单向性是共同存在的。而口语社会的交互性也只是停留在一种形式上,与之伴随的是交互意识的蒙昧状态。而交互意识在社会关系的历史中又有一个不断被建构、强化的历史过程。
人类一直在通过改造媒介来克服传播活动的时空局限性。媒介从人身分离出来并独立发展演进,这是人征服自然、改造自然的结果;也是人在自然界确立主体地位,摆脱主客混沌状态的努力结果。
由于口头语言转瞬即逝,所以其传递的信息无法离开人的记忆而被保存下来。同时,口头语言将传播距离仅仅局限在声音所及的距离之内,而将传播范围仅仅局限于能听到的人;尽管口语传播可以通过接力赛的方式使信息通过一道一道传递而扩大传播范围,但上述局限仍严重地限制了传播。
二、外化媒介的演进历程
公元前4000年左右,文字以其后来居上的崭新姿态登上了传播舞台。人通过文字的创造,终于让媒介从自然中独立出来并超越于动物界。随着人类传播活动领域的不断扩大,人与媒介间的区分日渐明晰,媒介终于成为独立于人体外的一种存在。正是文字符号突破了时空限制,改变了早期传播关系中人与物、人与人之间原本的直接关系,实现了传播媒介与主体的脱离,从而导致了从直接交流向间接交流的转变。从此,以文字作为载体,以间接的面对媒介的交流为特征,由主体在场的面对面的交流转向了主体不在场的通过媒介的交流。此时,传者与受者才被分离、区别开来。这样,人类便向自由迈进了一大步。
随着人体媒介向外化媒介的转化,工具性(物的和语言的)传播越来越代替机体的直接传播而使传播中介化、分化和物化,传播主体的资质随之发展。真正的传播是从工具化开始的。这是从自然传播向社会传播转型的标志,也是从先天自主性传播向传播社会实践转向的标志。外化媒介是在先天人体媒介传播的基础上形成的一种后天社会化、工具化的传播方式。
外化媒介传播与人体媒介传播的根本差别之一,就在于自然传播是直接性的;动物祖先是在与自然环境融为一体后建立共生结构的。与此相反,外化媒介传播从一开始就用中介客体将传播主体区分开,以工具自然物反对对象自然物。但是在媒介技术水平低下的情况下,这种区分、分化并不明显,因为外化媒介传播活动过程一结束,人又回到人体媒介传播状态。我们不妨把依靠人体媒介进行的传播,称为本真传播;而依靠外化媒介进行的传播,称为异化传播。这样,人——人的本真传播方式便被外化媒介——异化传播方式所取代。
造纸术和印刷术发明后,文字传播在时空维度上更获得了主体地位。同时,媒介的机构化发展进一步巩固了传播者在传播中的主体地位,造成了信息向一边倒、传播模式单一化和反馈机制极度缺乏的局面,一个以传者为中心的单向传播时代开始了。而受众则日益陷入边缘、主体缺失和传播的被动地位。
视听电子媒介把思维支配的内容重新还给感官。通过它,文字给人类带来的异化命运才得到揭露,人们认识到把人类传播简单塞进文字这个狭隘通道是不妥当的。电子媒介改变了文字分析的、抽象的、线性的、分裂肢解的缺陷。最为接近人的天性的视听活动又一次回到人本身,人类世界由可读又还原为可视的了。但是阅读和观看之间包含着本质与现象、思想与直觉、间接交流与直接交流等矛盾。视听媒介又走向另一个极端——思想的匮乏和意义的浅薄。
另一方面,电子媒介形式上的创新,并不能使电子传播真正代替现实的面对面的直接平等交流;媒体谈话主要是独白式的,而非对话式的。“事实上,一个电线杆就输送了所有信息,而另一方则只是接收信息。每天,人们打开电视,静静地在电视机前花上四五个钟头接受这些信息,自愿地成了观众、参与者。他们选择了观看,但这是有选择的观看。作为接收者的观众形成了,他们从所提供的有效材料中建构他或她自己的节目表。不过,这也就是主动介入媒体的限度了。”[2](P191) 声像成为新的符号行为主体后,传、受双方的主客体区别仍然那样不可动摇,受者的被动地位并没有任何的改变。电视在实践中要达成真正的双向互动是何其困难,反馈常常是迟缓的、滞后的和不确定的。
媒介技术的发展消解了现实传播的确定性和时空限制,使人摆脱了偶然性的束缚,无止境地拓宽了传播的时空疆域,使传播成为不受时空制约,可以自主选择的自由传播;成为向无比广阔的领域、无限多样的形式开放的传播。另一方面,从传受关系看,这一演变过程同时伴随的是传者地位的不断强化,受者不断陷入传播边缘,陷入被动并彻底客体化的过程。
在数字媒介产生之后,媒介的交互性又重新得以回归。数字时代则是一个传受高度互动、充分自由和个性化的传播时代。交互传播将自由的意义扩大和升华了。而最能体现交互传播的则是网络媒介。在数字时代,一方面传播方式走向整合。在传统观念里,人际传播媒介不具备大众传播媒介的功能,大众传播媒介不具备人际传播媒介的功能,二者是相互对立的。而网络新媒介使这两种传播方式得到有机融合。另一方面,传播媒介也走向整合,人类媒介环境由多元分化走向一元整合。现代媒介发展的一个最明显的趋势,就是各种不同媒介功能出现融合的趋势。过去由不同分散媒介执行的功能,逐步整合到一个具有综合功能的媒介当中。虽然现如今新媒体将在一段较长时期内与传统媒体在竞争中并存,共同发展,新媒体不会吞并消灭传统媒体,但整合是必然趋势。综上,不难看出,人类传播媒介的发展经历了一个由一元(人体媒介)向多元(外化媒介)分化,又向一元(整合外化媒介)更高层次回归的否定之否定的历程。而人类传播方式也经历了人际传播——大众传播——人际传播与大众传播的融合的不同阶段。
如果依据传播媒介再加以细分,就可以呈现为:原初阶段的人体媒介“人际传播”——外化媒介“人际传播”——外化媒介“大众传播”——外化媒介“人际大众传播”这样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最初一级的传播方式伴随在更高一级的传播方式之中形成一个倒金字塔形的发展形态。从中可以看出,人类媒介的发展是逐渐丰富多样化,传播方式也趋于多样化。虽然媒介功能的整合贯穿其中的发展趋势,但其他传播方式并未消失,而是并存发展。这体现了人类的一种自由精神。如果用一种传播方式去统一其他方式,只会造成传播的单一,形成人类交往的牢笼。而另一种趋势也可以看出,就是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传播媒介的“物”的比重越来越大。人与人的直接交流越来越少,间接交流越来越多。过分依赖某种媒介也会导致人的异化。本真传播逐渐边缘化,异化传播占据了统治地位。
三、自由与异化
人是通过对象化去肯定自身,不断使世界人化,显示人存在价值的。人类在这种对象化和人化的双向活动中拓展人的世界,创造文化本身。对象化活动因为对于外部世界的征服和改造从而显示了人类存在的外在价值。
“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创始人卢卡契最早把异化在人们观念中的反映称作“物化意识”(reifiedthought)。这种物化意识的出现将消解人的主体性,使人全方位接受物的统治。而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则精辟地用“异化”第一次描述了人类的这种物化状态,“劳动所生产的对象,即劳动的产品,作为一种异己的存在物,作为不依赖于生产者的力量,同劳动相对立。”[3](P41) 但是马克思认为,随着社会的发展,私有制的扬弃,人将克服异化。“每个人都处在异化状态之中”[4](P61),人们在新的虚假状态中,自认为占有了本质,获得了自由,却更深地丧失了自我。
“媒介是人体的延伸”,不同的传播媒介也就是人的不同感官和器官向外部世界的延伸;体外媒介的作用,不过是对人的传播能力的延伸而已。媒介作为人体的不同感官和器官向外部世界的延伸,这种延伸过程同时也是媒介不断获得独立性和自主性的过程。媒介作为外化的客观事物,也拥有自己的运动规律,以自己的方式反过来制约和影响人类社会的发展。一方面,人不断主动把自己的功能赋予物,通过对外化物的使用来实现自身的性质与功能,走向物化;另一方面,外化物也不断从完全被控转向一定程度的自控,从完全被调节转向一定程度的自调节,从只有物性到开始具有一定程度的人性,走向人化。结果,人的物化必然引起外化物的人化,外化物的人化也必然引起人的物化。因此,外化物的强化而导致人的异化的危险时刻存在。外化物不能不发展,否则人类就不能真正获得自由,然而外化物又不能太发展,否则人就会被外化物完全取代;人变成了物,被物操纵,成为物之物,人类也就仍然不能真正获得自由。外化物的优化程度与人的异化程度就是这样成正比存在着。这就是人类追求自由过程中所面临着的两难尴尬处境。
媒介导致人本体的功能退化,其实质是破坏了生活世界的本质特征,损害了生活世界的人的主体性。例如,作为20世纪重要发明之一的电视,也是最有代表性的电子媒介,却未能体现人的主体性特征。在电视面前,人只是受众,只能接受,无法选择。虽然我们可在有限的频道里选择收看节目,但这些都是人无法控制的。人们无法参与,即使不满意也只有被动接受,从而使人无法从根本上摆脱在机器面前的被动地位,使人处于媒介机器的牢笼中。大众媒介,消解着生活世界的人性化特征。在大众媒介看来,人是一群没有个性的平均化的人。大众媒介通常都是尽量吸引大量的受众,因而它们大多在内容上是中庸的,在形式上是简单的。大众媒介以同一副面孔,面对所有的人。于是,原始时期人与自然浑融一体的和谐,则成为在现实中无法寻觅的理想的生存境况,成为人魂牵梦萦的美好忆念。然而,一旦人呱呱堕地,他就已无法重返母胎。作为脱离了自然怀抱而被抛入世界的孤独的人体味到人的孤独、关系断裂所带来的痛楚。
媒介必须为人类而存在,必须体现人的目的、价值,作为人类的朋友而不是作为人类的工具和敌人存在。这就要求建立一个以人为中心的稳定、有序和人性化的媒介环境。只有以人为中心的、体现人的生活世界的主体性特征和人性化特征的媒介,才是人所真正需要的媒介。数字媒介的发展必须以人为中心,也就是说在设计和应用媒介时要力求使媒介与人保持和谐的关系,避免强迫人去适应媒介,避免让媒介变成一种对人的专制力量。
伊德(D.Ihde)在《技术与生活世界》中曾用玻璃这个形象的例子来解释人与技术的关系。人通过一面玻璃来观看风景,当玻璃光滑透明时,我们几乎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这个时候技术消失了,玻璃从视野中退场了,它成了知觉的方式而不是作为知觉的对象。如果我们用各种各样的玻璃和世界打交道,从完全透明渐变到不透明,从无色到染成红色、黄色,从平整到扭曲,那么透过不同的玻璃将看到各式各样的景观。在不同玻璃造成的视野中,知觉的对象或者说意向性的发生点会经历各种转换,从而呈现不同面貌的经验世界。人与媒介的关系实际上也是如此。人与媒介应该是由生硬到友好,人机界面最终是向无界面发展,从而最终把媒介纳入人的本体。未来的传播方式将是借助已在发展中的仿生工程,把电子途径直接与我们的生物神经网络连接起来。这一思想将隐去界面以便取得直接联系。媒介技术应该朝着人性化的方向发展,最终体现出自然性,达到原初的“天人合一”的完美境界。数字媒介在未来应该不断与人融合。媒介的本体是人,在未来,媒介作为人的创造物也将由与人的对立走向与人的本体的融合,当我们使用媒介时,就像使用我们自己的感官一样;当媒介环境与我们真实的现实环境融合为一的时候,那才是理想的人与媒介的和谐关系。
但必须予以警惕的是,当前不少人把未来理想传播关系的实现完全寄托在以数字媒介为代表的生产力发展上,他们坚信计算机尤其是个人计算机及其联网,将带来民主的复兴。好像这种把大量数据传送到公众家庭的机器必然会带来一场政治革命。甚至在某些工程技术专家和未来学者那里,物质资料的生产和再生产已无足轻重,现实生活中的一切都将成为过时的东西而被淘汰,剩下的只有信息生产及建立于其上的数字化生存、虚拟生存。实际上,他们走向了一种新的技术决定论,掉进了“电脑乌托邦”的陷阱。这与我们所讨论的自由和谐的理想传播关系相去甚远,是极其错误的。因为,未来社会决不可能只有信息生产和虚拟生存。数字化是科技进步的重要标志,但纯粹的虚拟生存恐怕就成为幻想了。我们所说的那种独立、自主、平等、和谐的理想传播状态,是建立在社会生产力高度发达的基础上,是以消灭私有制和传播的分工为前提的。
从人的发展来看,未来的理想传播关系,应当建立在人的科学素质和人文素质的融合的基础上。在高技术时代,人的智力作用已发挥到一个很高的阶段,为人的个性发展提供了大量的自由支配时间和强有力的物质活动手段,同时,它也需要相应的高情感、高文化与之匹配。只有充分考虑到人文因素,重视人的全面发展的需要,才能避免重蹈工业时代所出现过的那种人类在控制自然的同时使自身也受到前所未有的奴役和束缚的覆辙,才可避免遭受自然界的无情报复的局面。一句话,以人为本,追求和凸现人的完整性、全面性,这才是可持续发展的终极价值和目标,也是构建未来理想传播关系的根本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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