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都塞对“合力论公式”的诘难及反批评
张晓阳
（天津师范大学，天津 300387）
摘 要： 阿尔都塞是恩格斯历史合力论的主要诘难者，他认为合力本质上是无意识的、“合力论公式”会陷入认识论的真空、合力的结果不可能是历史事件以及“合力论公式”跌入了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事实上，这一诘难是由于阿尔都塞未能认识到恩格斯“合力论公式”现实物质前提以及物质生产实践作用，抽象地认识恩格斯历史合力论及其公式所致。要完整、准确地认识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就要区分多元决定论与一元决定论，正确解读“合力论公式”的深刻内涵。
关键词： 阿尔都塞；“合力论公式”；诘难
恩格斯在提出了历史“合力论公式后，长期以来，人们对这一公式提出了种种诘难。阿尔都塞曾在《保卫马克思》中对其进行了尖锐的批判，认为恩格斯的论述既不能实现批判“经济主义”的目的，也没有对经济因素是“归根到底”的决定性因素作出合理的解释与回答。阿尔都塞在书中对“合力论公式”提出的一系列诘难，究其根源是他对恩格斯的“历史合力论”公式存在认识偏差，未能真正把握“历史合力论”。从根本上来说，阿尔都塞的诘难是站不住脚的。
一、阿尔都塞对“合力论公式”的诘难
阿尔都塞认为，“合力论公式”的真正对象是个人意志，并以此为对象进一步研究，从以下几个方面对“合力论公式”提出了诘难。
（一）合力本质上是无意识的
根据力的平行四边形公式，每两个力可以组合成为第三个力，第三个力便是原来两个力的合力。但是，“它们的合力是与原来的两个力量既不相同又共同的第三个力量”［1］（P98），原来的两个力不能在第三个力中找到和认出自己。历史的合力也是如此。不同方向的、对抗的、矛盾的力量最终形成的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最后构成了一个总体中轴线，“一个总的合力”。但是，在这个总的合力中，原来构成它的每一主体的意志都认不出自己了。它不是任何一个人的力量，既不等同于每一个主体的意志，也不符合每个意志的意识。因而,总的合力表现为“没有主体的力量”，它在本质上是“无意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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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陷入认识论的真空
阿尔都塞认为，恩格斯作出了必然性在各种偶然事件中发展的论断，却无法确定这一必然性（经济）是这些偶然事件的必然性。“合力论公式”与其对象只是“暂时协调”，它的假设并未得到真正的求证，还具有不确定性和认识上的空白，也就是“认识论的真空”。“合力论公式”的对象是个人意志。但是，再进一步追问单个意志的“规定性”，则又受到了个人的、社会的、内部的、外在的等各方面“生活条件”的影响。若是未能从偶然中确立决定性因素，简单将这无穷的情况作为对这一问题所作出的解释，那么从认识来看，便是空洞的、无内容的，是认识论的真空。若是将“一般的又是具体的规定性”，即归根到底的经济因素列入偶然的情况或因素中，实际上是将问题和对象进行了消解，是同义反复。同样，在彼岸也遇到了这一问题。也就是如何来确证总的合力一定或正好就是所认为的经济原因或经济因素。
（三）反对合力的结果是历史事件
多元决定论指的是事物的进程是由多种因素相互作用构成的“无主体”过程，一切事物的发展都是由“多元”的矛盾决定的。阿尔都塞基于对“经济的归根到底的决定性作用”的怀疑，将经济的、政治的、思想的等各因素并列起来，未能认识它们相互之间的关系，看成是它们这些因素共同决定了历史，因而将这些因素看成是齐头并进向前发力而形成历史的合力。所以，他对于恩格斯“合力论公式”的诘难本质上是基于“多元决定论”作出的。阿尔都塞以“多元决定论”否定了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的经济因素（必然性）是归根到底的决定性因素。
（四）跌入资产阶级意识形态
至于阿尔都塞提出的第三个诘难，主要原因在于阿尔都塞对恩格斯“合力论公式”的认识的出发点便是错误的。阿尔都塞将恩格斯“合力论公式”的出发点设定为个人意志，而抽象的思维领域中的活动不可能产生现实的历史事件，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是，恩格斯在论证历史的创造线索及过程之前，特别强调历史合力论及其公式有确定的前提和条件，即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水平。即便是个人意志，也是在确定的前提条件下由于特殊的具体的生活条件来决定自己的意向。因此，不同于阿尔都塞，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从一开始便带有现实性，是现实的个人，基于经济的、政治的、传统的等物质条件创造历史。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承认人的个体能动性对人类社会历史的作用，社会历史是由具有能动性的人创造的，是个人意志的相互冲突的产物，社会历史是在能动的人的物质生产实践过程中向前推进的。正是以物质基础和现实动力为前提条件，形成了“一个作为整体的、一个总的合力”，“一个总的结果”，即历史发展指向，也就是历史结果、历史事变。
二、对阿尔都塞诘难的驳斥
阿尔都塞之所以认为“合力论公式”是一种不可知论，会导致陷入认识论的真空，是因为他只进行了理论推究，未认识到物质生产实践对于“合力论公式”的重要意义。阿尔都塞认为，“合力论公式”在确定经济是无穷无尽偶然事件的必然性问题上，不能作出回答，只会陷入“认识论的真空”。而这恰恰反映出了阿尔都塞只是在观念的领域来判断历史合力论，在观念中将经济的、政治的等情况进行概括和对立，并抽象为概念，并试图找到概念间的联系，这自然是不可能的。恩格斯则是在现实生活和物质生产实践的基础上来对合力论及公式进行论证。恩格斯在致布洛赫的信中始终强调经济是基础，但不是在任何情况下都起决定性作用。另外，这里的“经济”实际上指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包括在物质生产实践基础上形成的生产关系和交换关系。在社会历史中，每一个人的历史活动或意志活动都现实地受到经济状况的制约，在经济必然性的前提和所可能的范围中，表现出个人意志的偶然性。因此，这里阿尔都塞所说的确定经济是无穷无尽偶然事件的必然性这一问题根本就不存在，阿尔都塞事实上并没不清楚“合力论公式”的论证逻辑。
而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始终坚持一元决定论。一元决定论指的是从“归根到底”的意义上确定生产力的一元决定作用。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社会基本矛盾是以生产力的变动为基础，并最终起到决定性的作用。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强调决定历史进程的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坚持经济归根到底的决定性作用。社会历史是在无数个体的不同意志活动中形成最终的合力，即历史事变。但是，个人意志是由他们特殊的具体生活条件，即归根到底经济的条件和目的决定的。所以，经济矛盾运动从根本上决定了历史发展走向，其他的众多的偶然情况是由经济情况决定的。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坚持了一元决定论，与阿尔都塞的多元决定论存在根本区别。
阿尔都塞认为，合力在本质上是无意识的，是因为他对恩格斯思想进行了抽象分析。阿尔都塞认为，在力的平行四边形中，每两个力组合形成第三个力时，新的事物便完全不同、脱离并独立于旧事物，表现为一种自然衍生物。因而，阿尔都塞便简单粗暴地消灭了构成合力的组成力的主体因素，直接看成是不体现主体意识的力量，看成是自然的发展过程。恩格斯则强调，在总的合力中，也要肯定每个意志的作用（消极或积极），而正是这些不同大小和方向的意志决定了合力的状况。合力虽然不同于每一意志，却包含并体现着每一意志。总的合力和历史发展指向是由不同的有意识的主体的意志活动实现的，绝不能说合力在本质上是无意识的。另外，在文本中，恩格斯强调，因为历史结果是不同于个人意志的，服从并表现出自然过程，可以看作“一个作为整体的、不自觉地和不自主地起着作用的力量的产物”［2］（P529）。接着，恩格斯直接使用了“但是”一词，论述个人意志与总的合力的关系，肯定了每一意志都是包括在合力中的。
阿尔都塞认为：“无论霍布斯关于自然倾向的组成……传统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出发点恰巧正是所谓个人意志的冲突。”［1］（P102）在他看来，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的对象是单个意志，合力是单个意志的相互对抗关系的最终结果。在这里，恩格斯将个人意志作为其理论的绝对开端，与传统资产阶级意识形态的出发点相一致，两者没有原则上的区别。另外，阿尔都塞认为，恩格斯为了证明总的合力体现了经济归根到底起着决定性的作用，确立经济的永恒地位，他退回到了资产阶级“经济的人的神话”，只能从抽象的、孤立的个人和个人意志这一前提假设出发来进行说明，没有看到人的社会性，跌入了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是一种后退。
对于阿尔都塞认为恩格斯跌入到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这一诘难，实际上是完全不成立的。第一，恩格斯“合力论公式”与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两者的出发点是不同的。阿尔都塞误以为恩格斯“合力论公式”的对象与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相同，都是个人意志，便简单地将其归为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但事实上，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的起点是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水平。虽然历史结果从许多“单个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但是“单个意志”至多只能被看作相对的第一起点，而不能被看作绝对的历史起点。因为，个人意志同样是由归根到底的经济因素决定的。第二，这两个对象的“个人意志”并不等同。在公式中，个人意志不会摆脱外部客观物质力量的支配，强调了“个人意志”产生的物质基础。相反，资产阶级意识形态中的“个人意志”，是确立“经济的人的神话”，如斯密和李嘉图等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他们将每一个体看作孤立的原子，看作“经济的人”。所以，资产阶级意识形态规避了意志的来源问题，更多是直接对意志的目的的探索。第三，两者代表了不同的阶级利益。意识形态具有阶级性。“合力论公式”强调“无数互相交错的力量”形成合力，肯定了人民在合力创造历史中的巨大作用。而资产阶级的哲学意识形态以欺骗、隐蔽的方式，以损害人民利益为代价，维护少数资产阶级的利益。二者的阶级属性存在根本区别。
三、对“合力论公式”完整、准确的认识
（一）多元决定论与一元决定论
阿尔都塞认为，事件之所以成为历史事件，“是因为它具有历史的形式和历史事实的形式（结构和上层建筑的形式）”［1］（P103），而这个形式可以被认识和确定。阿尔都塞认为，恩格斯是从个人意志出发引出历史事件的。在他看来，恩格斯的“合力论公式”所能提供的只是产生事件的可能性（个人意志的对抗一定会产生事件），但是不能够提供产生历史事件的可能性。利用量变到质变的规律，从非历史事件出发妄图产生历史事件，这是不可能实现的。
[6]Labour unrest is rising everywhere as economic growth slows.（2016-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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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力论公式”的正确解读
“合力论公式”有着确定的前提条件和运作机理。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便是“合力论公式”的“十分确定的前提和条件”，确立了特定历史条件下人们的现实生活的生产和再生产水平作为创造历史的开端地位，坚持社会历史发展的物质实践性。但是，经济的决定性是具体的、历史的，“如果有人在这里加以歪曲，说经济因素是唯一决定性的因素，那么他就是把这个命题变成毫无内容的、抽象的、荒诞无稽的空话”［2］（P519）。所以，不能因此而断定“经济决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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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力论公式”深刻地阐明了历史创造的运作机理。“历史是这样创造的：最终的结果总是从许多单个的意志的相互冲突中产生出来……”［2］（P592）首先，历史的创造、合力的形成，离不开个体能动性的发挥。所以，“合力论公式”并不否定个人在历史中的创造作用，人类个体的活动不自主地、盲目地推动了历史的发展。每个人总是在一定意识的指导和预期目的（归根到底是经济决定的）的支配下进行一定的实践活动，这样便形成了无数相互冲突的力量，而这些力量往往是矛盾的，特别是既存在超越性的创造，也存在暂时性的回落，因而每个人的活动指向存在差别，而平行四边形的对角线便构成了特定主体行为的结果，无数个力量的平行四边形最终会形成一个总体中轴线，它指明了总的历史发展方向，也就是历史结果或历史事变。其次，在这个过程中，个人的行为可能会产生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表现为历史进程中的偶然性，但是社会历史的发展是由整体的、总的合力决定的，社会历史发展的内在规律和历史向度便表现为历史进程的必然性。社会历史是在必然性与偶然性的相互关系中创造出来的。最后，个人意志是由特殊生活条件所致。个人意志是一定意识指导下有目的活动。意识是在一定的物质实践活动中形成的，意识的状况（广度和深度）会影响个人意志情况。意志的活动带有一定的趋向性和目的性（归根到底是经济），意志活动又是具体的、现实的，必须要具体分析。所以，个人意志是有一定条件的，并表现出差异性。
参考文献
［1］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M］.顾凉，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
［2］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 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中图分类号： B565.5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8-9640（2019）10-0010-03
收稿日期： 2019-10-08
作者简介： 张晓阳（1995—），女，山西太原人，天津师范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专业2018 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马克思主义理论教育研究。
doi: 10.3969/j.issn.1008-9640.2019.10.004
（责任编辑：张红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