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洪的主导思想应重在何处,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主导论文,思想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关于今年长江的洪水问题,报刊已发表了一些成灾原因的论述,多指出上游水土严重流失,中游蓄洪湖泊锐减等,乃关键所在;也有专家、院士认为,早修三峡就好了。9月4日的《南方周末》整版刊登记者专访《陆钦侃眼中的长江防洪》,导读标题为“天灾因素与人祸影响”;“18年前《关于长江中下游近十年防洪部署的报告》所提出的诸项任务,迄今尚未完成。”陆是水利水电与防洪规划的老专家,40年代到美国参加过萨凡奇的三峡计划研究,从50年代起,一直参加三峡工程的规划论证。我认为陆的这个长篇谈话,真正涉及到长江防洪问题的要害,即水利部门如认真执行了自己原定计划,今年的水灾并非不可避免。
今年长江洪水形势,上中下游都同1954年相似,但洪水总的来量比1954年少,宜昌、汉口、大通的最大流量、最高水利和超过警戒水位的天数,都不及1954年。有些河段及沙市、监利、城陵矶、九江、湖口等城市的水位,则高于1954年。
有史以来,长江是一条具有很好的自调蓄泄功能的河流,洪灾并不很严重。宋以前有九穴十三口南北分泄调蓄洪水,演变到本世纪,仅存南岸四口。国民党统治时期,听任湖泊长期淤积,盲目开垦湖田,湖泊调蓄作用大减,导致水灾严重。新中国成立之后,我们似乎认识到这个教训,但“蓄洪垦殖”的水利方针,以及“以粮为纲”战略,“要超纲,开湖荒”,导致围湖造田日趋严重。长江中下游原有大量湖泊,1954年通江湖泊共计15329平方公里,到1980年仅存6605平方公里。如湖北的洪湖、西凉湖、东西湖等通江湖泊的湖口全被堵塞了;洞庭湖、鄱阳湖都新增围垸,减少蓄洪容量近半。长江两岸新建很多码头港口,直至河床乱建工程,扩大居地,长期不加强控制管理。长江流域上游本是关内森林覆盖最高地区,自“大跃进”大炼钢铁乱砍林木以来,森林植被一直遭受破坏,导致长江流域水土流失面积增加40%~50%,泥沙下泄,河床壅高,湖泊淤积。
1954年洪水之后,为解决长江防洪问题,水利部门一直催促三峡工程上马,认为这是最有效的一劳永逸之法。这时我在电力部主管水电建设,很不同意这种意见,曾展开一场关于三峡的争论。1956年3月我向中央写的有关报告中,这样谈到长江防洪与三峡的关系:“防洪本身也必须是综合规划,即干流水库、支流水库、湖泊洼地蓄洪以及堤防工程,四者不能偏废;应根据条件,见效快慢,逐步提高防洪标准。”
1958年1月,中央南宁会议讨论三峡问题,曾否决了三峡工程尽快上马的意见。3月间,周总理率领各有关部门领导和大批专家查勘三峡,讨论三峡和长江防洪问题,听取各方意见。随后召开的中央成都会议上,由周总理方持起草,通过了一个决议:《中共中央关于三峡水利枢纽和长江流域规划的意见》。我曾列席这次会议并参加了这个文件的起草。《意见》第四项是有关长江防洪问题:“长江较大洪水一般五年可能发生一次,要抓紧时机分期完成各项防洪工程,其中堤防特别是荆江大堤的加固,中下游湖泊、洼地蓄洪排渍工程等,决不可放松。在防洪问题上,要防止等待三峡工程和有了三峡工程就万事大吉的思想。”记得这最后一句话是我加上去的。成都会议通过的三十几个有关“大跃进”、总路线的决议和文件,如过眼烟云,早被世人忘却,唯独关于三峡这个决议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以后,60和70年代的情况我不清楚,只知道不论水利部门怎样催促三峡上马,毛主席和周总理直到去世之前从来没有过首肯之辞。
22年之后的1980年,发生过一次洪水。水利部根据国务院要求,召开长江中下游五省一市防洪座谈会,经讨论向国务院上报了《关于长江中下游近十年防洪部署的报告》。《报告》中说:“从实际出发,长江中下游的防洪任务是,遇1954年同样严重的洪水,确保重点堤防安全,努力减少淹没损失。”从而定了五项措施:“(1)培修巩固堤防,尽快做到长江干流防御水位比1954年实际最高水位略有提高,以扩大洪水泄量。沙市由44.67米提高到45米,湖口由21.68米提高到22.5米,南京定为10.58米,上海定为5.1米。其他堤防,各省自定标准。(2)落实分蓄洪措施,安排超额洪水。要求荆江分洪区、洞庭湖区、洪湖区、武汉附近区、湖口附近区,共分洪500亿立方米。(3)停止转垦湖泊。(4)整治河道,扩大泄洪能力。(5)加强防汛。按照以上措施,在十年内安排长江中下游防洪工程34项,需投资48亿元。”
我国1979年平反复职的,当年就卷入三峡上马的争论。1982年3月,我从电力部退下来时,见到财政部的一个文件,尖锐批评水利部门乱用投资及一个水库工程问题严重等情况。于是我向中央写了一份《对水利工作的意见》万言书。同年7月,国务院召开的水利讨论会上,此件作为会议头号文件印发了。我的意见书中谈到,水利部门的防洪指导思想,多年来存在以下问题:
1.江河防洪标准要求过高,要在短期内解决力不胜任的防洪任务,而不是根据具体情况作经济比较,逐步提高。另一方面,却因围湖围滩和河道洪障不加控制,以及泥沙淤积等原因,使一些重要河道排洪能力有所下降(如淮河目前已低于1956年)。
2.重工程措施,轻水土保持。据调查,近年全国水土流失更趋严重,黄河、长江泥沙都在增加。在水土保持工作中,也是重工程措施而轻生态保护。“水土流失关系民族命运”,这恐非危言耸听。
3.重水库蓄洪,轻湖泊洼地分洪、滞洪。一方面热衷于修防洪水库,不惜淹没损失,劳民伤财;另一方面,原有分滞洪水的湖泊洼地,长期以来注意不够,措施不落实,洪水来临,不能发挥应有作用;且有的围垦日增,如淮河的城西湖蓄洪区、海河的文安洼、东淀等都已成田,长江中游的湘鄂两省尤其严重(洞庭湖已较解放前缩小40%)。不适当的依靠水库防洪的思想,以及水库的防洪如何同综合利用更好结合,仍然是一个待解决的问题
4.重蓄轻排,重水库轻堤防与河道整治。1954、1956、1958、1963、1975、1980、1981年各年大水,几条大江大河还是主要靠堤防防洪。堤防与分洪,是中外古今行之有效的最主要的防洪办法(至今美国也是这样),相信21世纪以后也必将如此。令人担心的是,现有堤防质量问题还不少,遇到较大洪水要临时抢险;河滩造林和阻水建筑物影响行洪,比较普遍,长期得不到解决。
5.重防洪、轻除涝。我国水灾最严重的100平方公里平原地区,内涝十分严重,对农业威胁很大。即使提高了防洪标准,堤防未决,仍然会有严重涝灾。1954年长江洪水,受灾面积中,渍水内涝及先涝后洪约占80%。1980年亦与此相似。此种情况,即使建成三峡大库,也是不能解决的。海河、淮河等平原地区,除涝标准都还很低。
我的意见书的末尾,有几点具体建议,如水利工作应回顾历史,认真总结经验教训,切莫护短,这样才能实事求是,走上正道。主要是彻底清理30年来“左”的思想,彻底纠正“左”的错误。要切实加强水土保持工作,对此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扎扎实实抓下去。防洪方针应切实际,着重发挥和加强现有防洪工程和措施的作用,以堤防为主,充分利用原有的蓄洪、分洪、滞洪工程。
80年代,水利部领导方面最关心之事仍在三峡上马,上述《关于长江中下游近十年防洪部署的报告》所定措施,并未抓紧一一落实。因此,1990年7月,姚依林副总理在三峡工程论证汇报会结束时,特别讲到:“长江自1954年以来已有三十多年没有发生全流域的大水。天有不测风云,要居安思危,早筹良策。当前要继续抓紧1980年平原防洪方案(指前述《报告》中的部署)的各项工程和非工程措施的建设。”深为遗憾的是,1980年所提“十年防洪部署”一再拖延,已经18年了,未能落实。以堤防而论,当时安排的荆江大堤、武汉市堤、无为大堤、同马大堤,以及其他堤防的加固加高,护岸培修、洪道整治等工程,至今尚未完成。1995年讯期,长江干堤曾发生险情2562处;1996年汛期,继续暴露堤身未达标及堤质诸多隐患。今年大水,又发生渗漏、管涌、塌坡、涵闸等几千处险情,甚至决口成灾。加强堤防并非大难之事,这只能说,主其事者志不在此。于是洪水来临时,只得动员群众,调遣部队,千万人紧急抢险。这就是七八两月电视中,天天出现的惊心动魄、可歌可泣的场面。我们就事论事(不谈这些场面包含的种种伟大意义),这种抢险既劳民又伤财,且达不到质量要求,汛后还要返工重修,真是既不合理,又不经济。我国的堤防主要问题是老化失修,应当认真进行加固和必要加高。我们可以修建高达百米的坚固土坝,一二十米高的堤防会有什么困难呢?三峡开工后,每年成百亿投资,前述《十年防洪部署》的48亿元投资,是不是国家拿不出来,还是不去使用呢?美国的密西西比河常发生大洪水,干流上没有修一个水库,而是靠堤防作为防洪的根本措施,遇大洪水时,没有听说过要动员多少人上堤抢险之事。
几十年来,水利部门的防洪主导思想是严重脱离实际的,一直重水库,轻堤防;重建设,轻管理;重工程措施,轻水土保持;重大江干流,轻支流小河;重下游轻上游。三峡水库对长江中下游防洪的作用是有限的,它只能控制四川来水,减轻荆江大堤所受威胁,对武汉不起什么作用,如1954年型洪水所受淹没损失,只能减轻5%左右。1954年6、7、8三个月上中游来水总量中,宜昌以上来水只占45%。1954年溃口分洪成灾水量1023亿立方米,中下游原防洪部署加固加高堤防后,其中一半可由河道下泄,另一半还得靠分蓄洪区解决。三峡水库形成后,按175米水位,能控制的洪水量也不过100~200亿立方米(这个数目相当于中下游堤防加高一米后,河道下泄的流量)。何况175米方案遗留问题极多,主要是泥沙淤积对重庆的影响,因此,许多专家建议水位控制在160米。
近年长江中下游水灾频繁。1995年受灾农田6916万亩、人口7489万人,死亡1302人,直接经济损失592亿元。1996年(6、7月份统计)受灾农田7305万亩、人口7000多万人,直接经济损失700亿元。这两年洪水都比1954年小,但灾情却比1954年重。今年灾情当然更重。因此,教训实在是太深刻了。关于长江的防洪问题,几十年来,许多专家学者、社会名流提过许多切合实际的意见,不赞成水利部门那种舍近求选、舍易求难的想法和做法,可惜都未引起重视,连姚依林副总理的话也白说了。经过今年这场大水,水利部门应当认真总结经验接受教训了,应当改弦易辙,回船转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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