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王忠瑜对长篇革命历史传记小说的新开拓,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长篇论文,传记论文,历史论文,小说论文,王忠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王忠瑜是一位在思想上艺术上具有独立见解的作家,他把创作视野集中于革命历史人物传记、历史纪实题材领域,把为革命先烈树碑立传作为艺术探索的中心课题,提出了在有生之年完成东北抗联英雄三部曲(即《赵尚志传》、《李兆麟传》和《赵一曼传》)的创作规划。他呕心沥血,发愤创新,在1988~1989年期间连续地推出长篇历史传记小说《中国的夏伯阳》和《总司令的悲剧》,并在90年代初把这两部宏篇巨制的传记小说改编为电视连续剧,其创作成果在国内迅速引起广泛而强烈的反响,表明他在新时期的艺术探索与审美抉择是成功的。
那么,我们究竟怎样来评价王忠瑜对长篇革命历史传记小说的贡献呢?
宏观着眼 微观落墨
王忠瑜对抗联英雄三部曲的总体构思,从《赵尚志传》的创作成果来看,其题材构成的重要特征之一,是善于对革命历史、人物传记题材进行新的开掘与拓展,追求历史的广度与深度,把创作思路置于历史时代的全局与整体的宏观审视之中,把笔锋落到最富于特征性的人物性格、生活场景与艺术细节中去。对此,王忠瑜提出了“宏观着眼,微观落墨”的艺术构想。诚然,如果作家不能站在时代的高度,俯瞰历史演变的全局,从多重矛盾对立的整体运动出发,对革命历史题材进行新的思考,就很难有所突破。如果光凭抽象的理念与一厢情愿的主观臆想出发,作家也难于精确地再现与表现革命历史题材所应拥有的栩栩如生的历史画卷,自然也就不能有所创新。“宏观着眼,微观落墨”是王忠瑜新时期艺术探索所攀登的一个制高点。附带指出,这一提法来自中国画有关艺术构思的传统理论,谙悉中国传统诗画艺术的王忠瑜,信手拈来,用以表述自己新时期艺术追求的新思路,可谓恰到好处。
革命历史人物传记题材,虽然来自过去的历史现实,与正在发生与发展着的现实生活有明显的差别。但取材于过去革命时代生活的作品,只要投射以强烈鲜明的时代精神,渗透以当代的审美意识与艺术观念,就能够对正在从事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当代读者产生振奋向上的感染力,从而强化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并使革命历史人物传记题材在当代文坛上占据不容忽视的地位。有识于此,王忠瑜面对自己选择的创作题材,具有一种崇高的使命感与责任心,以代时代立言的严肃态度与高度负责的坚韧精神,对半个世纪以前的东北抗联历史给予特殊的关注和迭出新奇的艺术处理。
《赵尚志传》作为长篇革命历史人物传记小说对特定题材领域的开拓,具有撮万物于笔端的艺术气魄,善于把作家所把握的历史内容的全部生动性、丰富性与曲折性,转化为波澜壮阔的艺术画面,并且在画面的序列中使错综复杂、纷至沓来的矛盾冲突繁而不乱,使意境开阔深远的战斗场景广而不散。作家以亢奋的创作激情、高速的创作进度,实现宏观审视,一气呵成,同时又以惊人的艺术耐力,对一幅幅互不重复的战斗生活画面从容不迫地挥毫落墨,一丝不苟。对生活场景与艺术细节的微观展示,王忠瑜特别精心地注意画面构成的对立元素或对应关系的艺术处理,例如史实与虚构,纪实与表现,写实与抒情,事件与人物,个性与群象,主线与散点等等,每一环节都能仔细揣摩,不枝不蔓,尽力突出主人公的悲剧性格这一核心涵蕴。其中作为宏观把握与微观展示的重点,关键在于处理好纪实与表现、史实与虚构的对立统一,这是抗联英雄三部曲总体构思(宏观着眼)与艺术操作(微观落墨)这一创作观念的精髓所在。王忠瑜通过反复摸索,艰苦创新,试图以此还原历史,超越历史,实现对革命历史题材的当代观照。《赵尚志传》的艺术成就主要体现在作家善于正确运用宏观着眼与微观落墨的艺术辩证法,宏观着眼,能以微观落墨为基础,其恢宏宽阔的总体布局,纵横捭阖的艺术框架,都能以巨量的艺术细节与生活场面来显现。王忠瑜从自己的艺术经验和生活积累出发,对人物性格历程进行细致入微的艺术展示,感情浓郁,意象流溢,笔酣墨饱,使作品具有丰富的生活容量和深邃的审美涵蕴,从而保证了历史人物传记题材艺术把握的广度和深度。
还原历史 超越历史
《赵尚志传》所提供的创作经验,从根本上说,可以概括为:“还原历史,超越历史”。所谓“还原历史”,就革命历史人物传记题材的审美本质来说,就是要求作家必须坚持历史唯物主义的原则,在对历史人物的总体评价上尊重历史事实,以历史人物所处的历史时代条件为基础,以历史人物对革命斗争发展所起的作用为标准,给予实事求是的全面分析和评价。所谓“超越历史”,就作家对革命历史人物传记题材的创作立意来说,作家必须善于站在当今时代的历史制高点上观照历史,善于拨开具体历史限制所引发出的各种人为的历史迷雾,摒弃用昨天的眼光看昨天,而坚持以今天的眼光烛照过去。王忠瑜正确地解决了“还原历史”与“超越历史”的辩证关系,达到了历史真实和艺术真实的高度统一,既做到了忠于历史真实,又带有鲜明的时代特色。这表明王忠瑜对革命历史题材的艺术处理,思想解放,视野开阔,确实做出了难能可贵的新开拓和前所未有的新探索。为了忠于历史,王忠瑜奔走于哈尔滨、尚志、宾县、辽阳、沈阳和北京等地,向健在的抗联老战士、老领导了解收集原始素材,查阅革命博物馆、烈士纪念馆征集起来的历史文物与历史文献,以及伪满洲国与日寇留下来的原始档案,甚至为了创作还亲自到抗联战斗过的地方进行凭吊,想象当年抗联战士爬冰卧雪,驰骋于莽原林海的情状。王忠瑜以当代意识与艺术观念为依托,借助于对历史事实的调查、审核,全身心地投入于描写对象所生活的时代,认识、熟悉、揣摩与体验抗联英雄的战斗生活,尽力做到作品的主要人物、主要文件,于史有证,真正吃透革命历史题材的时代环境与历史背景,准确地把握抗联英雄斗争历程的基本脉络,使艺术框架与客观历史发展的主导潮流相吻合。这是因为革命历史题材,总是不同于一般生活题材的创作,它应当紧密扣合特定历史时期的重大历史事件或历史生活重大关节的历史史实。如果革命历史人物传记题材,不能显现出历史生活具体感性的真实画面,就难免会把当代人对历史生活的某些主观映象渗入历史生活内容的艺术概括中去,脱离了特定历史事件的真实面貌,从而与历史精神相悖,造成或大或小的失实。可见,真实是艺术的生命,对于革命人物历史传记小说的创作来说,真实在题材构成中的地位就更为重要。
忠于历史真实是革命历史题材创作中所应遵循的美学原则之一。超越历史,则是在不违反历史真相、历史规律的本质真实的基础上,允许作家的大胆想象与艺术虚构,尽力在这一题材领域的艺术空间自由驰骋,这是革命历史题材创作原则必不可少的另一方面。王忠瑜从错综复杂的抗联史实中寻找出主要的、应该加以突出强调和夸张的事物,用当代意识照出它们被历史所淹没了的光辉,并把在当时历史条件下人们还意识不到,无法摆脱与难以克服的局限性,用最鲜明的笔墨展示出来,从中引出历史教训,以启迪未来。
《赵尚志传》遵循还原历史、超越历史的美学原则,表现在对抗日英雄赵尚志的悲剧性格的艺术处理上尤为成功。这主要是指:第一,在英雄人物主体性格的艺术设计与艺术创造上,作者敢于正视历史,不为历史档案与政治传闻中有关“两次开除党籍”、“有严重的路线的错误”、“反党”与“违反组织原则与纪律”等既有结论所困扰,而是从复杂的时代背景、多重的矛盾关系、险峻的敌后抗日武装斗争形势与艰苦卓绝的作战条件中清理出民族英雄赵尚志的主体性格,在大方向、大节与主流上选择与提炼出虽然经过历史的严重扭曲、变形而又大义凛然、光明磊落,具有大将之才和英雄气质等主导因素,从而力排众议,既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又超越历史留下来的种种疑窦,把弘扬民族正气,总结历史教训,作为革命历史悲剧题材处理的基调,在此基础上实现了历史真实与艺术真实的有机统一。这是王忠瑜新时期艺术追求的重要收获。
第二,在对生活题材的优化选择上,王忠瑜以作家所应拥有的历史使命感和社会责任心,坚持不懈地从革命历史素材的矿藏中选择与提炼最能反映东北地区,尤其是黑龙江人民革命历史传统的生活材料,以最凝重的笔墨,粗犷酣畅的写实手法,表现过去时代敌强我弱的最艰苦最残酷最复杂的反侵略斗争,高扬坚持抗日、忠贞不渝的爱国主义、革命英雄主义和革命乐观主义的旗帜,并且力求打破旧有的革命历史题材的艺术模式,根据自己的创作个性与艺术专长对革命历史题材给予独特的创新。
第三,在革命历史题材处理上,王忠瑜善于运用人民群众所喜闻乐见的艺术形式与手法,注重性格的行动性,在情节与场面的衔接与穿插上,能寓丰富性、趣味性于传奇性之中,富于艺术感染力,切合中国广大读者的审美习惯,有极强的可读性。《赵尚志传》在国内读者中引起轰动效应,就是作者艺术探索获得社会认可的最具说服力的一个证明。可见,王忠瑜努力探索并且找到了与所要表现的历史内容相适应的艺术形式。
总之,《赵尚志传》作为长篇革命历史人物传记小说,能把历史本身的真实面貌艺术地还原出来,又不拘泥于史实,作者在历史真实的基础上运用经过甄别、辨析的历史材料,调动自己直接和间接的生活经验与艺术储备,进行精心的创造与出色的虚构,成功地实现了对历史的超越。
悲而不戚 苦而不涩
《赵尚志传》在革命历史题材与英雄人物悲剧性格的艺术创造上别具一格,具有悲而不戚、苦而不涩的美学特征。小说通篇洋溢着共产主义者高昂的革命英雄主义与革命乐观主义的精神,具有巨大的鼓舞力量,给人以沉痛的严肃的悲剧美感。当人们读到赵尚志一面奔袭在枪林弹雨、凄风寒雪之中,威震敌胆,不避牺牲,一面又受排斥,遭打击,被孤立,备受内部争权夺势、路线干扰的折磨时,在悲剧冲突的强烈冲击下,自会怜悯同情,悲愤慨叹,甚至啜然泪下,从而在悲壮的痛感中引发灵魂的震撼,进入深长的理性思索,让人们在悲剧美感中警醒、反思,而不陷于悲戚与压抑。《赵尚志传》的悲剧格调,隐含着对崇高的礼赞,对美的歌颂,悲而不哀,壮而不惨。
悲剧的题材和主题应该是严肃的。悲剧的作者应该通过悲剧主人公的性格命运,提出具有重大社会意义的问题。悲剧艺术的实质、悲剧所提出的社会问题,必须是一定历史时期社会发展迫切需要解决的重大社会矛盾冲突问题。《赵尚志传》向读者呈现出的抗日英雄的悲剧命运,恰好成功地实现了革命悲剧的完美创造。无论是题材的选择与主题的提炼,还是人物思想性格的确定,《赵尚志传》的悲剧艺术都极力显示出悲剧的正义性、严肃性,揭示了深刻的历史必然性。这是因为赵尚志的悲剧命运,与为着崇高的目的而斗争所做出的牺牲以及崇高的事物被毁灭,具有密切的联系。特别是为了正义的抗日斗争而遭到悲剧性的失败与牺牲,虽然造成充满悲痛的美感效应,但它肯定了悲剧主人公斗争历程的正义性,显示出悲剧主人公为之而斗争的崇高目的是可以实现的,即使说悲剧是美的内部矛盾的不可克服,在同相对强大的丑恶力量的斗争中遭致毁灭,它也不会给人们带来悲观绝望的印象,而是通过悲剧人物的失败与毁灭的深刻描绘,启示人们更好地认识和理解失败的环境、吸取失败的教训,从而培养人们能够经得起各种失败考验的坚强性格。这正是《赵尚志传》悲剧内容的历史深度所在。应该说,王忠瑜对赵尚志的悲剧性格的成功塑造,是对悲剧艺术所做出的一个富于开拓性的贡献。
正是由于《赵尚志传》提供了一种别具一格的悲剧美,当然也就会产生相应的具有多重韵味的悲剧美感。作者既写死,又不过分渲染死;既写悲又不沉溺于悲,关键还在于写出了美。对于真正的悲剧美来说,读者是肯于心甘情愿地去流泪、痛哭的。黑格尔说得好:“在音乐里纵然是表现痛苦,也要有一种甜蜜的声调渗透到怨诉里,使它明朗化,使人觉得能听到这种甜蜜的怨诉,就是忍受它所表现的那种痛苦也是值得的。”《赵尚志传》的美感效应,蕴含着崇高感、悲壮感,基于悲剧主人公对反侵略斗争建树了令人敬佩的卓异功勋,为他的不幸结局所震撼,自然不免引起敬畏、痛惜的感情体验;同时悲剧中的丑恶势力又引起人们强烈的反感,其中又蕴含着愤怒、抗议和谴责。《赵尚志传》对抗日英雄独特命运的展示,既凝聚着左倾路线的畸型政治在抗日民族斗争中的浓厚投影,也积淀着反映历史前进的曲折道路的悲剧性。在悲剧美感的深处,沸腾着中华民族反侵略斗争凛然的民族正气,充溢着气势磅礴、高亢明快的格调,又隐含着一种浓郁的悲怆成分。从总体来说,它给人一种悲而不戚、苦而不涩的审美享受。《赵尚志传》的悲剧艺术经验是较为纯熟而又完整的,对于推进社会主义文艺园地悲剧创作的繁荣发展是有益的,应予充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