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学语文教材中鲁迅作品迭字用法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鲁迅论文,语文教材论文,中学论文,作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分类号 I210.97
陈望道在《修辞学发凡》中指出，迭字作用就在于“借声音繁复增进语感繁复，借声音和谐张大语调和谐。”（上海教育出版社1976年版）鲁迅作品中迭字出现数量多，应用范围广，用法变化多奇，不止用于语调和谐畅悦，更侧重借声音繁复增进语感繁复，蕴意含蓄深远，于阅读之际给人深深思索。
一、以迭字鲜明人物形象
《药》精心塑造三种人物：怯弱华老栓、凶暴康大叔、愚昧群众，围绕买药→治病→上坟线索展开情节。写华老栓买药，一包洋钱，“抖抖装入衣袋”，途中“按按衣袋，硬硬还在”，买药时，“抖抖想交给他”；写华老栓走近杀人刑场，“忽然吃一惊，远远望见一条丁字街，明明白白横着”。这几句多次迭字描写修饰华老栓买药动作环境，反映他准备买药的慎重高兴，对人血馒头效用希冀期盼，对浴血奋斗烈士漠然无知，对愚弄群众的刽子手卑怯恐惧。此等不觉悟懦弱人物形象，唯以迭字得到淋漓尽致显现。再说康大叔，是一个野蛮残酷专横刽子手形象，他残酷镇压革命者夏瑜，继而以人血馒头来愚弄华老栓，接着又在其茶馆前大肆炫耀自己功绩。且看其神态：“康大叔见众人都耸起耳朵听他，便格外高兴，横肉块块饱绽，越发大声说……”“饱”修饰“绽”，再加上迭字“块块”，凶暴、得意、奸诈刽子手形象跃然纸上，令人难忘。描写愚昧群众最具特色要数驼背老五动作描写：“此时恰恰蹩到临街壁角桌边，便坐下问话……”。小说仅写他三句话：问及华小栓病（被康大叔打断）；赞毒打夏瑜的红眼睛阿义；最后一句“疯了”韵味无穷。“蹩”非光明正大走进茶馆；“恰恰”，适值瑜被害，华小栓吃人血馒头之际“坐下问话”；“疯了”：驼背老五认为革命者慨叹阿义可怜是发疯，如此相信人血馒头“神奇”效用，如此赞赏红眼睛阿义毒打夏瑜“高明”拳术，如此对夏瑜慨叹不理解不同情，以驼背老五为代表的群众愚昧落后、精神麻木已达到何等严重程度！迭字“恰恰”对揭示驼背老五类愚昧人物起不可替代重要作用。
祥林嫂是封建社会被压迫遭蹂躏的劳动妇女典型，她逃离虐待她的婆婆来鲁镇做工，劳动虽琐碎繁重，“然而她反满足，口角边渐渐有笑影”。“渐渐”写祥林嫂精神由忧郁至愉悦变化过程，反映她依靠自己辛勤劳动争得起码生活权利和些微自由的人生最低要求。尽管如此，祥林嫂仍未能摆脱黑暗社会对其吞噬，出逃捆回卖掉再嫁后又返回鲁家，饱受歧视嘲笑，压得喘不过气来，但她无时无刻不在挣扎反抗，“默默跑街、扫地、洗菜、淘米”。“默默”写动作情态，于勤劳中蕴含祥林嫂对人们讥笑的反击方式。“她灿灿缩了手，又去取烛台。”“灿灿”与动词“取”照应，于诚朴中显现祥林嫂的抗争。祥林嫂“极秘密切切问我”，则于期盼中露出她对自己坎坷不公正境遇悲惨命运极端矛盾和强烈怀疑，迫切需要解答。写祥林嫂“总惴惴的”，不半年，头发花白，记性犹坏，“常常忘记去淘米”，俩迭字以祥林嫂心理描写和时间变化控诉封建社会不但残害她肉体而且摧残其精神的罪恶。祥林嫂这一勤劳善良坚强而被践踏愚弄的劳动妇女形象，力仗迭字得到透切晶莹的体现。
《阿Q正传》中阿Q是愚味落后不觉悟农民形象，小说以大量迭字修饰其所谓“革命”前后的诸行为动作，以反映他变化过程。革命前，“略略有些不平”于自身贫困处境，转而酒精加幻想“飘飘然起来，”“飘飘然飞了一通，回到土谷祠”。 土谷祠光棍娶妻的美好梦幻促使阿Q翌日“似乎有主意，慢慢跨开步，”走到静修庵，“急急拾几块断砖”用力打庵，以向最无力抵抗的弱者显示其革命行动。写假洋鬼子革命而不来招呼，阿Q深深不服，“怯怯蹩进”钱府， “轻轻”站在赵白眼背后。而当阿Q被赵白眼吆喝，阿Q先是逃，然后，“这才慢慢走”，又径自我安慰，“渐渐高兴起来”。最后赵白眼不准革命，阿Q 恨得“毒毒点一点头”，破口大骂。这些迭字维妙维肖勾画出阿Q不满贫穷处境， 不明革命对象，不分斗争敌我友，满足精神胜利法，陶醉梦幻式造反，欣赏盲目革命行动的落后自欺愚昧而不觉悟的人物形象。
二、以迭字深蕴人物思想活动
《祝福》写人们因听腻祥林嫂说阿毛被狼叼之事，“立即打断她的话，走开去。”“祥林嫂张着口怔怔站着，直着眼睛看着他们……”“怔怔”是祥林嫂神态描写，又何偿不深蕴祥林嫂深重繁复的思想活动。祥林嫂被绞杀，不止是政权、族权、神权、夫权四条封建绳索，还有社会上人们对她冷淡、漠视、抛弃，祥林嫂一生受尽凌辱欺压，但她想以自己勤劳坚强善良来改变自己命运，却得不到人们恻隐理解同情，人们唾弃她逃离夫家，不齿她去鲁家做工，厌烦她讲诉伤心故事，警告她不许拿祭器，威吓她死后难逃鬼魂追索，“怔怔”二字高度浓缩概括社会压迫祥林嫂的表征。
《药》写华大妈上坟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哭了一场，化过纸，华大妈呆呆的坐在地上……”“呆呆”写华大妈精神受强烈刺激后外在表现。其内心思想是极其深重痛苦矛盾复杂的。透过迭字“呆呆”体味出作者所说“《药》描写群众的愚昧和革命者的悲哀；或者说，因群众愚昧而带来革命者的悲哀”。
《阿Q正传》写阿Q“独自躺着，他说不出新鲜而高兴，烛火象元夜似闪闪跳，他的思想也迸跳起来”。“闪闪”饰跳动烛火，亦生动形容阿Q不断迸发新鲜而离奇的想法，有摆脱贫穷的起码要求， 有对压迫自发的反抗，有对革命无人领导的困惑，有打倒所有“政敌”的心愿，有满足私欲的强烈欲望。
《祝福》迭字也深层透视了作品中“我”思想活动心理轨迹：“我”重回鲁镇，“知道（祥林嫂）明明是向我走来”，“我”“吞吞吐吐”不能回答其灵魂有无问题，“匆匆逃回四叔家”。“我”“偏偏细细推敲”自己的答话，“时时记忆起”遇祥林嫂事，内疚自己没有“往往敢于给人解决疑问能力”，对祥林嫂结局“每每恰如所料”。面对四叔詈骂，“我”“闷闷”吃完一餐饭。这些迭字层层现显了“我”同情侧隐理解祥林嫂悲惨命运而无能为力，不满反对想制止四叔粗暴凶狠做法而无计可行，思索寻求祥林嫂悲剧根源未果而苦恼迷茫的心理活动，突出了积极进步而软弱无能的知识分子形象。
三、以迭字揭示人际关系
《祝福》写祥林嫂讲悲惨故事，“男人听到这里，往往收敛笑容，没趣走开，”女人“流泪，叹息，满足”，“一面还纷纷评论着”。“常常吸引住三五人来听她”，这表明人们起始还有怜悯同情心。但不久，人们“一听到就厌烦得头痛”，故事“早已成为渣滓”，“只值得厌烦和唾弃”，人们取笑她，“但笑容却是冷冷的”。说明人们怜悯同情心丧失殆尽。迭字修饰人际关系，由此设置了祥林嫂生活于压抑沉闷的典型社会环境，暗示环境对加速其惨亡有重大影响。
四、以迭字摹状景色
《祝福》写祥林嫂“坐着只看柳妈洗器皿，微雪点点下来了”。“点点”是微雪初下形状，预告天气将寒，暗示祥林嫂悲惨命运将至，为小说末祥林嫂冻死雪地作有力铺垫。写鲁镇年底祝福景象：“灰白色沉重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夹着团团飞舞雪花，拥抱全市镇”，“醉醺醺”“在空中蹒跚的天地圣众”。这些景色描写出现在作品开头和结尾，用浓郁色彩渲染热闹祥和祝福气氛，与祥林嫂呆滞出现并默默死去形成强烈对比，反映祥林嫂生存殁灭之典型社会环境：严厉的封建宗法制度，可怕的鬼神迷信，戕人的封建道德观念，冷酷的人际关系等。《药》写华大妈上坟看到“分明有一圈红白花，围着那尖圆的坟顶”，“花也不很多，圆圆排成一圈，不很精神，倒也整齐”。坟指革命者夏瑜的坟。“圆圆”摹状坟尖红白花形状，也象征着一种紧紧团结、昂然抗争精神，暗示革命后继有人、前途光明。作者“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了，所以我往往不恤用曲笔，在《药》的瑜儿坟上平空添上一个花环”，“使作品比较显出若干亮点”，对革命前途乐观精神在迭字中有所遥望和寄托。又“微风早已停息，枯草支支直立”，迭字“支支”修饰“枯草”，与黄色坟土、铁铸乌鸦渲染阴凉凄惨画面气氛，烘托上坟人忧郁悲伤哀情。
五、以迭字形容物态
《祝福》写鲁四老爷书斋摆设：“一边对联已经脱落，松松卷放在桌上……”“松松”含意深刻，其联为“品节详明德性坚定”，这和朱榻上挂大寿字，案头一部《近思录集注》等相照应，与现实生活中大骂新党毒詈祥林嫂暴虐凶残狠毒鲁四老爷形成明显反差，揭穿所谓“讲理学监生”丑恶嘴脸。《论雷峰塔倒掉》议法海用“小小钵盂”装白蛇娘娘，迭字“小小”极言钵盂形状体积小，但内涵却很大，“小小钵盂”禁锢白蛇娘娘，扼杀她的自由，摧残其幸福，以“小小”无情物隔开了白蛇娘娘与许仙温馨亲密无间关系，却披露了封建专制的代表法海卑劣无耻的行径、自私伪善的品性及空虚堕落的灵魂。
六、以迭字叙述平常事
《祝福》写鲁镇人们岁末“杀鸡、宰鹅、买猪肉，用心细细洗”。拜完福礼，“自然是放爆竹，年年如此，家家如此”。鲁镇家家户户沉浸在祝福热闹繁忙欢乐气氛中，无视忘却祥林嫂冻穷饿死雪地，热衷祝福与冷漠悲凉对比，深刻批判了当时人们的愚昧落后，衬托造成祥林嫂悲剧的深刻社会现实。《阿Q正传》写阿Q一觉醒来，“走出街上看，样样都照旧，他也仍然肚饿。”“样样”指阿Q睡醒后大街所见物事景人，赵庄每一角落，依然如故，这与阿Q的梦幻形成鲜明对照， 于幽默讽刺善意嘲笑中批判其愚昧落后不觉悟，拓深小说主题。
七、以迭字摹拟音响
这在鲁迅作品中有其特殊作用，一是以自然界音响为配角，交错出现于作品中。“我”的所听所闻所感所想，相互融合使自然界音响成为一种伴情之物，创设一种意境。如《故乡》写“我”躺着听船底“潺潺”水声而想；《祝福》中“我”独坐发黄光菜油灯下听厚厚雪褥上面“瑟瑟”雪花声而想，“我”被近旁而极响爆竹惊醒，听得“毕毕剥剥”鞭炮而感。作品中“我”想内容相当丰富，或直接以文字表述，或蕴于景物描写中，由于使用摹拟水、雪、鞭音响，不仅使声音和谐有节奏，而且借助恰当拟音迭字融进“我”深沉复杂思想情感，这不能不是作者独特创造。二是纯以自然界音响渲染特定气氛，概括作品典型环境，让摹拟音响成为一种有情之物。如“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的响……”（《故乡》）“呜呜”寒冷西北风，吹进破旧船舱中，吹得故乡天低苍黄，萧瑟没有活气，“呜呜”似泣欲诉，烘托凄凉阴晦沉闷气氛，顺畅连接下文对故乡的描写，暗衬当时农村衰败农民生活痛苦之背景。
综上所述，鲁迅作品迭字巧用有如下特色：第一，白描式迭字多用于人物语言、行动、神态、服饰描写，以极经济笔默寥寥几笔，神情毕肖于人物个性特征，具现不同人物迥异特点。第二，深蕴式迭字着重反映人物思想活动，此类迭字所蕴人物思想感情或沉重，或痛苦，或矛盾，或复杂，或压抑，可从这类迭字字义去探索人物思想活动的味外之旨、言外之意、弦外之音。第三，摹状式迭字注重事、物、景形态、质地、色调的描绘，不仅绘其形，而且也含其义，往往靠迭字摹状来渲染特定气氛，烘托典型环境，借迭字或有所批判，或有所褒扬，或有所寓托，赋以这类迭字认识、启发、领悟作用。第四，融情式迭字，多用于摹拟自然界音响，融渗作者对笔下活动各类人物、特定社会、变化物景人事的褒贬好恶感情，从而表达作者深层的社会思想与个性追求，迭字的适当使用，使作品产生了奇妙的不同凡响的艺术效果。
收稿日期：1998-04-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