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汉语和侗台语的介音问题,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音问论文,台语论文,汉语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汉语音韵史的研究中,在高本汉以前没有提到介音的。李方桂先生说:“从前的韵书里只有开合与四等的分别, 并不谈到介音(medials)。不过切韵系统里依高本汉的拟测,有一套音在声母与韵母之间出现,这类的音就叫做介音。”中古汉语有-j-、-w(u)-两个介音。-w(u)-介音“大部分是从圆唇舌根音来的,一部分是后起的。”(李方桂1982)上古时代没有合口介音,只有-j-、-r-两个介音。 为了便于和原始台语的比较,我们曾把-r-算作后置辅音(邢凯1995); 而李先生为了和中古汉语的“等”相联系,把-r-归入介音。关于这个-r-的音值,李先生认为很像是英语的舌尖浊闪音
(注:舌尖后无擦通音
本文一律记作r。 不过它在上古也许是一个辅音,例如舌尖前浊闪音或浊滚音。)此外李先生还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设想,就是:中古汉语四等字没有介音。根据上面李方桂先生关于介音问题的论述,我们可以对介音提出以下认识:(1 )介音必须具有音位价值,流音(注:语言学上对“流音(liquid)”这个术语有不同的解释。R.R.K.哈特曼等《语言与语言学词典》:“用来统称像[r]和[l]这样的舌尖—齿龈通音的术语。”罗常培、王均《普通语音学纲要》(科学出版社1957年2月第116页):“语音的结合大都不是从一个音跳到另一个音上,在相连两个音素的移动流转过程之间,往往有个我们所不注意的过渡成分,这个过渡成分就叫音渡,又叫流音或过渡音。”例如前响复合元音ai中a和i之间的
等过渡阶段。本文指的是后一种解释。)或声母区别特征的标记都不是介音。(2 )介于声母(主要辅音或后置辅音)与韵母主要元音之间,但是根据从反切开始的传统语音学两分法,介音归入韵母部分。介音是韵母或者说是后响复合元音的当然组成部分,因此它的产生和发展是和整个语音系统相互配合的。(3 )介音在音值上是短的、非重读的元音(包括半元音,例如:-j-、-w-、-r-),换言之, 不能是重读的强元音或长元音;它不能是纯粹的元音(如中古汉语四等字的i 元音),也不能是纯粹的辅音, 例如主要辅音之后的浊边音(-l-)应当算作后置辅音而不是介音。 字母(或音标)-r-所代表的语音状况比较复杂。 如果它所代表的是一个浊擦音
我们就认为它是介音。
对语音的感知和认识是建立在人类听感的基础上(而不是机器测定),这种听感是极其复杂的,远不是人们一般想象的那么简单。用机械的方法来解决语音问题是一种方向性的错误。语音实验只是一种辅助性的手段,其结果只具有参考价值,尽管这种结果有时可以给研究者很好的启发。语言现象从根本上来说是一种社会心理现象,而不是物理、生理现象,物理、生理只是它的“物质基础”。我们对语音的认识有时会具有“模糊性”(或者说是“处理上的两可性”),这样就允许我们在音位的归纳上有一定的灵活性,这就是大家常说的“处理问题”。对古音的构拟就更是如此,那种对古音的音值进行详尽描述的做法是脱离实际的。李先生在谈上古的复辅音声母时说:“其实上面所说的介音(-j-、-r-)跟前面的声母连起来,也可以算是复辅音声母,如kj-、 tr-等。”(李方桂1982第24页)李先生1940年写《龙州土语》时曾把kj-、khj-、phj-、mj-等中的-j-处理为介音。1977年的《台语比较手册》又把上述音处理为复辅音。这两部著作的研究目的不同,所以有不同的处理。
一 现代侗台语族的语言没有介音
我们认为现代台语和侗水语都是没有介音的。梁敏、张均如两位先生指出“汉语带介音的韵母ia、ua等,a是主要的。 介音也是元音性的。因此本语族语言带过渡音的高元音韵母和颚化、唇化音与汉语带介音的韵母都不一样。如
其中的u也是强的重读元音。这也可以和上古汉语带二合元音ua-的韵母相联系。(注:郑张尚芳(1987)说:“李方桂不设e、o,结果是多了ia、ua两个复元音,我们认为ia<e,ua<o,正是e、o的分裂复化形式, …”)
二 现代汉语的介音
依照李方桂先生的研究,上古汉语和中古汉语都是有介音的。(注:郑张先生提出上古汉语没有介音,换言之,中古汉语三等字的ǐ介音都是上古单元音“裂变”的结果。这是一个全新的主张,应当认真研究。)值得注意的是中古汉语不仅有i(j)、u(w)两个单纯的介音,而且有一套以jw-复合介音构成的韵母,例如:
这样的韵母共有28个。这就是所谓合口三等字。复合介音-jw-到了现代汉语各方言有的结合为单纯介音-y-, 如汉语标准语;有的只保留了-j-; 也有的只保留了-w(u)-。在这点上不同的方言各有自己的特点。
很多现代汉语方言(特别是北方方言)都有丰富的介音系统,例如汉语标准语(北京话)有i、u、y三个介音。有的方言介音并不发达,如闽南方言的厦门话有i、u两个介音。“这两个介音比北京的-i-、-u-要长,也没有变辅音性的j、w的倾向。”厦门的ia、io、iu、ua、ue、ui等韵母“前后两个元音音素的长短是差不多的。”(关于汉语方言介音的描述均引自袁家骅等《汉语方言概要》,1989)这实际已经接近泰语的二合元音了。也有的汉语南方方言根本没有介音,如粤方言的广州话。“处理粤语的韵母系统,介音这个术语可以不用,因为i:u和u:i二韵是复元音,第一音素较长较重,是主要元音,不同于一般的介音。j在主要元音前具有半元音的性质,但不与声母配合。至于声母kw-、khw- 里的w,虽然也具有半元音性的介音性质,但与声母结合得很紧, 可以看成是结合辅音。”(同上书,第184 页)所谓“结合辅音”其实就是唇化辅音。
吴方言苏州话的韵母,虽然也立了-i-、-u-、-y-三个介音, 但这只是为了和其他方言保持形式上的一致。“其实这样的处理对苏州语音的描写是不很贴切的。比方说,北京话的介音比较清晰并且可以稍微延长,可是苏州话的-i-、-u-、-y-在任何情况下都跟声母结合在一起,不能延长,所以与其说是半元音性的韵头,不如说是声母的形容性附属成分:-i-使声母颚化,-u-使声母圆唇化。”(同上书,第60页)所谓“形容性附属成分”就是区别特征的标记。又如永康方言也有类似的情况(同上书,第82页)它有21个复元音韵母。其中
介音或元音是侗台语族带根本性的特点。许宝华、潘悟云两位先生在《不规则音变的潜语音条件》(注:《语言研究》1985年第1 期,总第八期。 )一文中提供了一些汉语方言存在
(注:这些字中的
究竟是介音还是主要元音,有待于进一步研究。)由此看来,
介音或元音也说不上是侗台语区别汉语的根本性特征。它也不过是从另外一些语音成分,例如后置辅音-r-等演变来的。 汉语方言中照样存在
介音或元音。这既不是什么侗台语的影响,也不是什么“底层”,它的存在完全是符合语音发展规律的。
三 原始侗台语的介音
我们认为原始侗台语有
(注:从李先生的这段论述中我们体会到:u 元音是不能“自动地”变为
元音也不能自动地变为u元音或w介音。)请特别留意“第二期长化”,如泰语;但是龙州和剥隘却保持了原始的短元音。
《手册》第14.7.1节,关于原始台语
我们认为这些构拟具有相当的合理性。现代语言是单元音,并不表明原始语也必定是单元音,现代语没有介音,不等于原始语也没有介音。反过来也是一样。原始语的某个要素今天已经消失了,但是它仍然可能在后代语言中留下某些“痕迹”,所以原始共同语的构拟并不是毫无根据地任意猜测,(注:李荣先生曾经把古音的构拟戏称作“鬼画符”。)而是依据事实进行的严密逻辑推理。我们固然不能保证这些推理必然符合事实,但是我们却必须尽力保证它们符合逻辑。通过以上论述,我们可以看到原始台语弱读的高元音
按照一般语音演变的通则,这两类音都是后起的。它们的来源是复杂的,比如有的来源于复辅音。我们可以举“稻秧”这个词项为例:(注:本文原始共同语的构拟(一律在前面加*号)使用李方桂、 梁敏两位先生的拟音,李先生的拟音后面注明(李),梁先生的一般不加注,必要时注(梁)。)
(注:仅从这组字看,原始语
带有这个原始声类的词项在《概论》中是大量存在的,而且都保持着严格的对应关系。)但是有些词并无复辅音的迹象,如下面两个词项:
造成了侗语和仫佬语的舌面音化。“田埂”这个词很可能就是汉语的“堰”字,(注:金理新指出侗台语的这个字和汉语的“间”字对应更好。我觉得这也是可以的。“间”古闲切,见山开二,
拙文多处得到金理新指正,仅此致谢。)於建切,上古元部,
(注:本文的声调表示法:上古汉语或前上古汉语采用李方桂《上古音研究》一书的表示法,即:平声和入声不标符号,上声后加x, 去声加h。 原始侗台语和原始台语用李方桂《台语比较手册》一书的表示法,即:A、C、B、D代表四个声类。中古汉语用传统的圈角号表示。现代语言用数字号码表示。语音演变的中间阶段一律不加声调符号。)
2.原始侗台语
的对应
“臭”,原始侗台语
(注:李先生在这个字的后面注了?号。按照17.2节的对应条例
是不合规律的。)
(注:本文的拟音凡与李先生、梁先生有出入的先列出笔者的构拟,再列出李梁二位先生的作参考。)
侗北met[7],
今音就读i[3],(注:这个字就是古“蚁”字。《尔雅·释虫》“蚍蜉,大蟻。小者蟻。”陆德明释义:“蟻,俗作蚁。”邵瑛群经正字:“今经典多作蚁。”白居易《问刘十九》“绿蟻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古代却是一个多音字:甲、鱼倚切,重纽B类,上古歌部,
(注:台语似乎是另一个词:
)
(注:临高和侗水语用的是另外一个词,如“肉”临高nan[4],侗南na:n[4],侗北nan[4],水语、毛南、佯僙、锦语均为na:n[4]。广州方言称作成菜肴的肉(干肉、煮肉)为“腩”又指牛肚子上的松软肌肉如“牛腩”。《广韵》奴感切,泥感开一,
但从侗水语看应当是个长元音,正合一等长元音。)
《汉台语比较手册》第137页:可与汉语
李方桂先生:
以上例词是侗台语和汉语的后置辅音、介音或者重读高元音,在语音结构细节上的相互符合。这些细致入微的相符之点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它们之间的历史同源关系。郑张先生指出上古汉语一、二、四等字是长元音,三等字是短元音。侗台语是元音分长短的语言。这27个例字中只有5个字(魂、歇、喝、房、皮)不合这个规律。剩下82 %的字都是合规律的。
四 结语
孙宏开先生在《藏缅语的语音和词汇》“导论”中介绍了藏缅语族的介音。他认为藏缅语族语言的介音可能都是后产生的。藏缅语族的介音主要有两个来源:(1)由复辅音中的后置辅音
介音的来源。理论模式可以表述为:
介音对应的例证还是比较多的。应当说郑张先生所设想的上古汉语是比较早的阶段的。汉语和侗台语分离的时段是很难确定的,因此就存在两种可能性:一种是在汉台两语分离之前,原始汉台语就已经产生介音了;第二种可能是:汉语和侗台语的介音是在它们分离后各自产生的,但是这种语言要素产生的基础在它们所共同由来的原始母语中就已经存在了。
介音的有无只是一个具体的发音习惯问题——声母和韵母之间的高元音,在有的语言是重读的强元音,一般就归入主要元音或韵腹;反之,非重读的弱元音或半元音就归入介音。介音的实质是韵母起始的弱读高元音。介音的存在说明语言(方言)的具有一种分辨音节内部元音强弱的能力。印欧语系的语言(如俄语、英语)有词重音,即音节之间的强弱对比,不同于汉藏系语言音节内部音素之间的强弱对比。印欧语的某些语言(如英语)有元音长短的对比,但没有音节内部的强弱对比。它们都不去分辨音节内部音素的高低强弱。汉藏系语言不仅能分辨音节内元音的强弱对比,而且能分辨音节音律的高低升降,这就是声调。这种细微分辨能力的产生,和语音系统的单音节化趋势密切相关。从多音节到单音节,从丰富的复辅音系统到复辅音的消失,音质性的区别特征逐渐减少,必然要以音律性的区别特征(高低、强弱、长短)来作为补偿。细致地分辨音节内部语音要素的高低强弱,这种能力在汉藏语系的某些语言(例如汉语和原始侗台语)早就具有了。这种能力是这一系的语言平行演进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