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拉斐尔前派绘画的“伤感”特征,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拉斐尔论文,英国论文,伤感论文,特征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J209.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671-6132(2008)05-0072-03
拉斐尔前派兄弟会是英国19世纪中期出现的一个美术流派。1848年,英国皇家美术学院的一批青年学生举起了叛逆的旗帜,对学院派绘画一味倡导的古典理想主义、矫饰主义画风提出了质疑。他们认为学院派绘画内容空洞造作、形式僵化保守,既不符合时代精神,又无法表达艺术家的真情实感,绘画艺术必须返回到学院派的鼻祖——拉斐尔之前的早期意大利文艺复兴美术中去,才能找回艺术家对世界真挚而质朴的情感,于是他们组成了拉斐尔前派兄弟会,亨特(William Holman Hunt,1827-1910)、米莱斯(John Everett Millais,1829-1896)、罗赛蒂(Gabriel Charles Dante Rossetti,1828-1882)是该艺术团体的核心人物。
在当时英国著名艺术评论家拉斯金的影响和支持下,拉斐尔前派兄弟会的青年画家们一开始就以革命的、真诚的态度去开创自己的艺术事业。他们通过学习早期文艺复兴绘画技术来提高写实性绘画技巧,凭借“自然主义”美学观来表达自己朴素的艺术情感,跟随基督教道德复兴运动的改革思想来实施他们改良社会的道义和责任。然而,这毕竟是一群缺乏社会磨砺的年轻人,尽管他们在绘画艺术上取得了高度成就,但他们改良社会的美好理想却仅仅寄托于通过艺术感染来启迪人们的良知,他们建立在“自然主义”美学观上的写实技巧也并没有如拉斯金所期望的那样走上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而是遁入唯美、神秘的个人精神世界。像那个时代的浪漫主义者一样,他们把目光投向自然,把情思引向中古,其美术创作大多取材于圣经故事和经典文学作品,有着浓厚的文学氛围和道德说教气息。拉斐尔前派的绘画艺术风格写实而严谨,含蓄又不失激情,表露出知识分子阶层特有的优雅与浪漫,然而,一种特有的怀旧和伤感情绪也不同程度地存在于拉斐尔前派每一位青年艺术家的作品中,这种特有的“伤感美”构成了拉斐尔前派绘画最重要的艺术特色,也为英国19世纪末的唯美主义文艺开创了先河。
一、对维多利亚时代社会问题的思考
19世纪中叶的维多利亚时代,正是英国社会矛盾复杂、尖锐的时期,工业革命促使社会物质财富增长的同时也带来了贫富分化加剧、农民破产、工人失业、环境污染、道德沦丧等诸多社会问题。早在19世纪30年代,英国工人阶级就掀起了争取民主权利的“宪章运动”,1848年在席卷欧洲的大革命风暴中,“宪章运动”也达到了高潮。拉斐尔前派的青年画家们既不是统治阶级的拥护者,也没有站在工人和农民的一边,作为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阶层的后代,他们属于社会运动的旁观者,虽然年轻人的良知和社会道义感使他们从感情上同情被压迫的下层民众,但中性的阶级立场使他们在对待社会革命的态度上缺乏彻底的斗争精神,即使是采取激进的反叛态度也仅仅限于对社会不良现象的抨击和批评,中产阶级的犹豫和伤感特征在这些青年知识分子身上表现得十分突出。被拉斐尔前派青年画家们视为导师的布朗(Ford Madox Brown,1821-1893,此人虽没有参加拉斐尔前派兄弟会,但却对该派产生了指导性的影响,通常被归属于该画派)首先在其作品中表达出对社会问题的关注和对下层民众的同情。他的代表作《告别英国》描绘了一对被机器挤掉饭碗的、正打算到海外殖民地寻求生活出路的年轻夫妇刚登上远洋渡轮时的情景:在淡淡的烟雾和清冷的海风中,这对年轻夫妇正凝重而满怀依恋地回望渐远的英格兰海岸,画面充满了离别故土的辛酸与伤感之情。罗赛蒂的作品《发现》,讲述了在失业率居高、城市生活艰难的社会环境下,青年人意志颓废、社会道德沦丧的一幕痛心场景:伦敦的清晨,一个青年发现自己以前的女友倒在桥头烂醉如泥,为了生活,她可能已经沦落为妓女并习惯了放荡的夜生活,但她似乎并没有完全泯灭羞耻之心,她正把脸背过去紧紧贴在墙上,不想也无颜直面故人,青年的双手紧紧拉住她的双手,似乎希望把她从堕落边缘拯救或者期待与她重续前缘。
二、基督教道德复兴运动的影响
“宪章运动”的失败使英国工人运动和社会革命陷入低潮,加之传统保守主义思想的影响,英国社会没有像法国那样爆发彻底的革命。事实上,这也正好符合英国中产阶级试图通过社会改良来缓和社会矛盾的愿望。在维多利亚女王掀起的以基督教复兴运动来对抗激进的社会主义运动的浪潮中,英国知识分子阶层也找到了适合自己表达改革愿望的思想途径——基督教精神。1833年在牛津大学掀起的“牛津运动”是这一思潮的典型体现。基督教精神的精髓,是以基督献身施义为伦理根基,是建立在自省、救赎、牺牲的悲悯气息之上的。当时英国著名文学家狄更斯在他的《圣诞欢歌》中就以人道主义和感伤的情调,指责社会上的拜金主义和利己主义风气,主张用奉献和仁爱的心灵力量去改造社会。在“牛津运动”的影响下,基督教伦理精神和道德准则也深深影响着那个时代的文艺创作。《世界之光》是亨特创作的一幅具有深刻宗教寓意的作品,曾被拉斯金赞誉为“最崇高的宗教艺术作品之一”。画面上,左边是紧闭着的大门,它锈迹斑斑,被野草和藤蔓缠绕着,这是一扇象征人类彼此间充满隔阂的心灵之门。在这黎明前的黑夜,耶稣手提烛火来到门前,他企图叩开这门,履行他神圣的职责,开启人类内心深处紧闭的心灵之门。在这静谧的夜晚,耶稣身上的长衫显得纯洁高贵,他头上神秘的光晕和手中温馨的烛光似乎在为世人点亮拯救灵魂的希望之灯。整个画面安宁、深沉,在神秘的氛围中略显一丝孤寂和惆怅,深刻体现了画家心灵深处失望与希望并存的复杂心理状态。《鸽子返回方舟》是米莱斯的一幅宗教题材的绘画作品,它虽然以《旧约》中的大洪水和诺亚方舟为故事背景,但人物造型却完全具有当代感。这幅画的内容十分简单,主题也十分明确,刻画了鸽子返回方舟时被两个深感欣慰的少女捧在手中的情景。鸽子身上凌乱的羽毛掉落在女孩身上,显示了它曾经历过漫长而艰辛的旅程,而女孩从鸽子嘴中取出的橄榄枝是劫难之后希望与重生的象征。虽然这是一个令人振奋的场面,但米莱斯在画面上渲染出的却是一种清教徒式的淡然氛围,两个女孩身上弥漫出感恩式的喜悦,但这喜悦来得如此沉重,让人品味生命的艰辛和光明的来之不易。《鸽子返回方舟》表现了作者对人类命运的深沉反思,也流露出米莱斯内心一种淡淡的宿命式的伤感情愫。
三、传统文学的滋养
16世纪至17世纪,以莎士比亚戏剧、弥尔顿诗歌为代表的英国文学把英国文艺复兴运动推向高峰,这标志着人文主义思潮在英国的确立,同时也奠定了文学在英国文艺中的领军地位。英国传统文学在社会生活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经典文学作品及其故事情节不仅脍炙人口,也影响到其他领域的艺术创作,从文学作品中汲取营养、赋予画面浓郁的文学气息是19世纪英国绘画艺术的重要特征。像学院派画家和浪漫主义画家一样,拉斐尔前派画家们也喜欢从古典文学、中世纪文学与传奇故事、莎士比亚戏剧、但丁诗歌以及浪漫主义诗篇中寻求创作灵感,但不同的是,拉斐尔前派画家们偏爱选取那些表现尖锐矛盾冲突的悲剧性文学作品作为他们的创作素材,以增强绘画作品的艺术感染力。如米莱斯创作的《奥菲莉娅》,就是这类题材的经典之作。此类作品还有亨特的《夏洛特》一画,它取材于19世纪英国桂冠诗人丁尼生的长诗《国王之歌》。《国王之歌》讲述的是英国中世纪君主亚瑟王的传奇故事,诗中少女夏洛特一度成为拉斐尔前派以及受拉斐尔前派影响的许多画家如亨特、罗赛蒂、阿瑟·休斯(Arthur Hughes,1830-1915)、约翰·沃特豪斯(John.J.Waterhouse,1849-1917)等人共同表现的主题:美丽的夏洛特住在亚瑟王凤宫上游的孤岛,她受到诅咒,如果面对真实的世界就会死去。每天,她只能在塔楼上从镜子里看身后的世界,把看到的场景都织进挂毯,以歌声打发时光。一天,圆桌骑士蓝斯洛的身影在镜中出现,孤独寂寞的少女立刻爱上了他,夏洛特再也不甘心从镜中眺望这个世界,于是回头向窗外的蓝斯洛望去……魔镜碎了,丝线蜂拥而上将她缠绕,厄运到来了。夏洛特走出孤独的城堡,带上精心编织的挂毯静静地躺进舟中,决心顺流而下去凤宫追寻她心中的恋人。然而,越靠近所爱的人,生命也越短暂,直到血液凝固,生命逝去,她依然没能到达凤宫。站在凤宫塔顶的蓝斯洛远远地望见了这位不幸的女子,在轻轻的叹息中不知来人是谁,更不知为何而来。这是一个动人而伤感的故事,美丽的夏洛特不惜生命,为爱义无反顾,成为维多利亚时代男性心目中最美丽的女性形象,也和莎翁笔下的奥菲莉娅一样成为众多画家描绘与赞美的偶像。1860年,亨特经过10年的酝酿完成了《夏洛特》一画,画中描绘的是夏洛特企图来到窗前看蓝斯洛时被丝线蜂拥缠绕的情景,夏洛特奋力挣扎,犹如在烈焰上舞蹈,她头上的秀发如风暴般狂舞,表现了夏洛特对爱情义无反顾的勇气和无畏的斗争精神,色彩鲜艳、动感强烈的人物造型展现了尖锐的矛盾冲突,整个画面被营造出浓郁的悲剧氛围。
四、青春与爱情的困惑
1848年,拉斐尔前派兄弟会成立时,作为主要成员的亨特、米莱斯、罗赛蒂都是20岁左右的小伙子,处于风华正茂的青春时代。对理想世界的憧憬、对美好爱情的渴望混合着现实世界带来的生存压力和挫折感共同构成了他们激昂澎湃而又伤感失落的青春时光。由于社会舆论的攻击和艺术旨趣的分歧,拉斐尔前派兄弟会在经历了短暂的6年时光后就宣告解散,他们对理想与友谊的赞美逐渐转化为对无常命运的思考和对现实世界的妥协,其艺术创作进一步流露出深沉感伤的怀旧倾向,这一倾向在年龄最小而最富才华的米莱斯身上表现得尤为突出。《苹果花盛开》是米莱斯在这一时期创作的主要作品,画面上描绘了8位青春少女在苹果花盛开的果园中喝茶休闲时的情景,她们或立、或坐、或躺,一派优雅闲散的情致,背后郁郁葱葱的果园仿佛使人感受到阵阵花香扑面。在这一派美好景致的画面上,画家把一把锋利的、闪着寒光的长镰刀看似不经意地摆放在右侧的矮墙边,那是死神收割生命的利器,青春易逝的寓意和画家的哀愁情绪在这里被突兀地释放出来。1856年创作的《盲女》是米莱斯的经典之作,画中刻画了一个流浪的失明少女正在倾听身边小女孩对大自然美景的咿呀描述。这是一个雨过天晴的美好时刻,她们身边草地如毡,鸽子在其中悠闲地觅食,远方地平线上的乌云正在退去,两道彩虹在天空划出五彩的虹光……可是,观众眼前所有的美景都无法掩盖这位失明少女内心充满渴望的感伤以及满含辛酸的流浪生活,这是一幅充满了“美丽的哀愁”的伤感之作。
爱情,对于充满理想和生活激情的拉斐尔前派青年艺术家而言,是他们人生历程与艺术创造中的重要内容。对完美爱情的渴望、在追求爱的道路上的甜美与苦涩、失去爱人的痛苦与伤感都成为这些敏感的青年人的生命动力与创作之源。既是画家又是著名诗人的罗赛蒂,命运似乎注定要他成为一个为爱所累、多愁善感的人。1862年,罗赛蒂的爱妻希达尔(她曾是拉斐尔前派画家们的模特)不幸服药过量而死,画家的心灵备受创伤,以至于在以后的几年中,罗赛蒂几乎把全部生命都寄托在对亡妻的哀思上。《贝娅塔·贝娅特丽丝》正是画家这一时期心境的象征性写照:贝娅塔·贝娅特丽丝是但丁的诗篇《新生》中的女主人公,也是但丁现实生活和精神世界里唯一钟情的女子,可惜贝娅塔红颜薄命,青春早逝。作为但丁的崇拜者的罗赛蒂通过创作《贝娅塔·贝娅特丽丝》,企图把贝娅塔和希达尔的形象二位一体来表达对亡妻的思念与爱怜。画面上大量采用了象征性的隐喻手法,如红色鸽子的嘴里衔着一枝白色罂粟花,使色彩颠倒隐喻生死逆转;贝娅塔闭目凝神仰头端坐,与后面有爱神与但丁形象的水平构图构成十字架形,暗喻着生离死别时刻即将到来;画面近处放着一个古代的日晷仪,影子指针指向九时,这是贝娅塔的死亡时辰,也是希达尔接近死亡的时刻……罗赛蒂在这幅画中采用大量的双关寓意表达了对亡妻的深深思念和延绵无尽的伤怀之情,同类的创作还有《白日梦》、《帕尔塞弗涅》、《但丁之梦》等诸多作品。
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拉斐尔前派的绘画艺术应属于19世纪欧洲浪漫主义美术的外延。拉斐尔前派画家的浪漫思想和革命激情使他们大胆地挣脱了僵化的学院派美术的束缚,开创了他们心目中所谓的“真实”的艺术形式,并通过道德说教和文学感染致力于文艺“移风易俗”的社会宣传作用,这是拉斐尔前派绘画艺术所具有的进步的历史意义。但是,拉斐尔前派画家们所处的特定社会阶层、对文学和宗教感染力的迷恋、过分的怀旧和伤感气息都使他们没有走上积极的、“现实主义”的创作道路。作为一种艺术思潮,拉斐尔前派在欧洲美术史上最早反映出近代工业文明给人们带来的精神困惑和危机,表现出知识分子阶层对社会现实充满失望却无能为力、对待社会革命徘徊忧郁的心理状态,这种状态使他们最终走向了唯美主义和神秘主义的精神象牙塔,“伤感”成为这一批青年艺术家共同的精神气质,也成为他们艺术创作中典型的美学特色。同时,他们的创作思想和艺术形式也为欧洲19世纪末出现的唯美主义和象征主义文艺铺垫了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