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对称性话语背后——《桥边的老人》细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对称性论文,话语论文,老人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海明威的短篇《桥边的老人》，主要通过对话来推动情节和突出人物形象。小说里的对话简单高效，细细品析，我们能发现对话中所体现的背景和内容包含着诸多非对称性信息。为了更深入地挖掘作者的情感和思想，我们有必要去分析对话语言与“我”和“老人”两形象透露的非对称性信息。
一、对话交流非对称
“你从哪儿来？”我问他。
“从圣卡洛斯来。”他说着，露出笑容。
“那时我在看管动物。”他对我解释。
“噢。”我说，并没有完全听懂。
“唔，”他又说，“你知道，我待在那儿照料动物。我是最后一个离开圣卡洛斯的。”
……问道：“什么动物？”
“各种各样，”他摇着头说，“唉，只得把它们撇下了。”
“什么动物？”我又问道。
“一共三种，”他说，“两只山羊，一只猫，还有四对鸽子。”
“你只得撇下它们了？”我问。
“是啊。怕那些大炮呀。那个上尉叫我走，他说炮火不饶人哪。”
“你没家？”我问……
“没家，”老人说，“只有刚才讲过的那些动物。猫，当然不要紧。猫会照顾自己的，可是，另外几只东西怎么办？我简直不敢想。”
上面是相对独立语义的一次完整的对话，但因对话的非对称性导致交际很不顺畅。其表现有二：一是问答内容非对称，二是交流态度非对称。
问答内容非对称表现在答非所问和节外生枝上。正由于老人的答非所问和节外生枝，“我”才被老人牵着走，由主动地问变成了被动地问。“我”开始问“你从哪里来？”是主动的，而老人节外生枝说“那时我在看管动物”，于是有了两次问“什么动物？”最后问“你只得撇下它们了？”皆是被动的。就在“我”被动地问和“老人”主动地答之间，老人的心理——心思都在动物身上——被刻画出来了，故事情节在不自觉间向前推进：这就是问答内容非对称隐藏着的作用。交流态度非对称表现在老人是围绕“动物”全心全意和“我”倾诉，而“我”在和老人对话的同时是“心有旁骛”的。“老人”渴望交流，而且似乎“那时我在看管动物”“唉，只得把它们撇下了”是久久积压在心底的话，找到一点点机会就非说出来不可，一说起来还刹不住车，所以不管“我”如何岔开话题，问“你没家？”可“老人”总是把“我”拉回到他的忧虑上来，“另外几只东西怎么办？”“另外几只呢，你说它们会怎么样？”“老人”为了要别人分担他的忧虑，反反复复、啰啰唆唆地说他的动物。“我”成了他倾诉的唯一对象，在“老人”心理，此时此地此景下，“我”成了他的唯一知心人。而“我”对“老人”的态度怎样呢？“我”和“老人”交流时是三心二意的：“我的任务是过桥去侦察对岸的桥头堡，查明敌人究竟推进到了什么地点”，这是我的职责，“我”是在完成任务的同时发现了“老人”，“我”的职责决定了“我”不能一心一意和“老人”交流，但这种态度不代表“我”冷血，相反见出“我”的热心肠。在两者不同的交流态度中，彰显各自人性：“老人”置生死而不顾，念叨他的动物，关心它们的命运；正义之军中的正义之“我”，不把完成任务当做生命的唯一，关注“老人”也成了“我”心中任务的一部分。战场后方的每一个人都关注别人（或动物）胜过关注自己，但战争却又让他们无力救助自己关心的对象。
二、人生态度非对称
一个戴钢丝边眼镜的老人坐在路旁，衣服上尽是尘土……完成任务，我又从桥上回到原处。这时车辆已经不多了，行人也稀稀落落，可是那个老人还在原处。
我凝视着浮桥，眺望充满非洲色彩的埃布罗河三角洲地区，寻思究竟要过多久才能看到敌人，同时一直倾听着，期待第一阵响声，它将是一个信号，表示那神秘莫测的遭遇战即将爆发，而老人始终坐在那里。
“你的政治态度怎样？”我问。
“政治跟我不相干，”他说……
“谢谢你！”他说着撑起来……
在对话前、对话中、对话尾，文章五次提到“老人”坐在路旁。对话中，“我”还岔开“老人”的话题问“老人”的政治态度。从这几处叙述和对话中，见出“我”和“老人”人生态度非对称：战争来临，“我”参加战斗，为正义而战，亲赴前线，侦察敌情，期待战斗早点打响；“我”珍惜生命，看到撤离路上的“老人”，主动询问，提出建议，希望“老人”远离战场，保全生命。战争来临，“老人”依然照看自己的动物，最后一个被迫从家乡撤离；他不关心政治，关心动物胜于关心自己的生命。在这里“我”重视战争，“老人”藐视战争；“我”关心政治，“老人”关心动物；“我”渴望生存，“老人”看轻生死；“我”尽力帮助，“老人”婉拒帮助。在这种人生态度的非对称中，“我”为了正义的战争选择过桥，虽然战争的结局不可预料，“我”的生死不可预料，但暂时过桥离开这里，生命得以保障。“老人”因体力不支无法过桥，更因牵挂自己的动物而不愿过桥，虽然战争的结局不可预料，“老人”的生死却可预料，过桥离开家乡，离开自己心爱的动物，即使活下来，没有了精神的支柱，生不如死，况且“巴塞罗那”“那边我没有熟人”，谁说“老人”能活下来呢？不过桥待在这里，一旦遭遇战打响，他心爱的动物，“猫”肯定要跑掉的，“鸽子”肯定要飞走的，“山羊”多半被叛军吃掉了，即使炮火长眼不伤“老人”，精神支柱也倒塌了，还是生不如死，更何况那个上尉说“炮火不饶人哪”！更为残酷的是，遭遇战还未打响，老人却得在浮桥边进行“死”的抉择，死是一定的，战争只让你选择如何“死”：是失去精神支柱，保留躯体，生不如死，还是身躯外壳和精神支柱一起轰然倒塌？
三、大小场景非对称
河上搭着一座浮桥，大车、卡车、男人、女人和孩子们在涌过桥去。骡车从桥边蹒跚地爬上陡坡，一些士兵帮着推着轮辐。卡车嘎嘎地驶上斜坡就开远了，把一切抛在后面，而农夫们还在齐脚踝的尘土中踯躅着。
这是小说开头部分的场景描写：这是战争来临前一个一群人忙乱逃命的场景，是大场景。与这大场景不协调的是一个老人安坐桥边的平和场景，“我”与“老人”问答的温馨场景，这是小场景。大小场景非对称，对比鲜明：疲于逃命与安然坐立对比，惊慌失措与遇乱不惊对比。这一平和温馨的小场景相比惊慌失措的大场景而言，肯定是非常态的，小场景的平和温馨随着“我”的离去而消失，取而代之的肯定是人群安全撤离后遭遇战来临前的死寂的大场景。“老人”会在这死寂中安坐到躺在地上，最后被飞扬的尘土淹没。在这非对称中，在鲜明对比中，引起读者思考“我”“老人”“动物”与“战争”的关系。
从西班牙政府军而言，这绝对是一场正义之战：为了平定弗朗哥叛军，政府军得到国际社会的大力支持，海明威等众多正义作家加入战争，为正义而战，用正义的战争来抵御非正义的战争。从道义上来说可以接受，但是正义的战争真的能够拯救普通人的生命吗？真的能够维护正义吗？正义之军撤退，在“老人”的家乡架设大炮，抵抗叛军，“老人”被迫流亡，连自己心爱的动物都无力保护。正义之军中的“我”同情关心“老人”，希望“老人”过桥，正义之军可以拯救“老人”的生命，但是在战争中像“老人”这样遭遇的人该有多少呢？正义之军都能拯救他们的生命吗？就像“老人”一样，他被迫离开家乡时，完全有能力带走一只猫或者一只羊或者一只鸽子，但是有能力带走“两只山羊、一只猫和四对鸽子”吗？作者安排这一平和温馨小场景的非常态，安排“老人”婉拒“我”的帮助不过桥，意在暗示读者对战争进行深层反思：不正义的战争需要用正义的战争来解决，但正义的战争是否一定就能抵御非正义的战争？只要是战争，无论正义与否，带给人类的只能是灾难、毁灭，“神仙打仗，百姓遭殃”。这不仅仅是控诉战争、呼唤和平，这更是呼吁读者对人类历史上所有战争进行深刻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