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期间教科书对《风筝》的阐释，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教科书论文,民国论文,风筝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人教社最新出版的七年级《语文》教材未收入鲁迅的《风筝》，引发了激烈的论争。其实，《风筝》发表两年后即被收入初中语文教科书，此后众多教科书编者也对其内容和形式进行过不同的阐释。梳理这些阐释，有利于当下认识《风筝》的价值及有关其去留的讨论。
鲁迅的散文《风筝》写于1925年，1927年收入散文集《野草》。该文写作前，鲁迅曾写过一篇《我与弟弟的风筝》（又名《我的兄弟》）的短文，后收入《集外集拾遗补编·自言自语》。短文情节与《风筝》近似。《野草》是散文诗集，富含哲理，其中《这样的战士》《淡淡的血痕中》《一觉》《影的告别》《死火》《墓碣文》等理解起来并不容易，而《风筝》因在抒情、说理前有生动的写景、有趣的叙事，所以学生理解起来并不难，读起来也不乏味。正因为如此，该文发表后不久便于1929年被收入《新中华教科书国语与国文》，此后又被多套初中语文教科书收录作为课文，具体见下表：
这些教科书的编者通过在其前后选编其他课文或添加助读文字等形式对《风筝》进行了阐释，阐释的对象或偏重内容或偏重形式，阐释的结果也不相同。下面，试分别予以阐述。
一、对内容的阐释
（一）描写春天的场景
由于课文内容和学生所处情境较为一致，这样既便于理解课文内容，更能引发学生学习的兴趣。所以，不少教科书就是考虑到时令的问题，而将《风筝》作为描写春天的场景的课文来解读的。
初级中学用《新中华教科书国语与国文》（1929）的第2册将《我的学校生活的一个片断》（爱罗先珂著、胡愈之译）与《扫墓》①（包公毅）、《大家起来放风筝啊》（孙福熙）与《风筝》（鲁迅）放置在一起。正如该书的编辑所说，其选文的标准均为“合于初中学生心理及学力，实质与学生固有经验接近而文字又平正通达，浅显生动”。其选文的组织方式及目的是做到“各种文体交互错综，一方面斟酌文字之难易、思想之深浅、篇幅之长短，一方面又将教材内容性质相近者，连属排比为有机的联络，期适合学习进行之自然顺序，并使学者有比较、判断之便利。”这4篇课文，前两篇是小说，后两篇是散文；前两篇重叙事，后两篇都与风筝有关，都有抒情的成分。此外，孙福熙的《大家起来放风筝啊》侧重对春天的景色、风筝的形态的描写，而鲁迅的《风筝》也写了景色和风筝，编者将二者放在一起，可能是认为二者的“内容”（风筝）和“性质”（写景散文）比较一致的缘故吧！
《新学制中学国文教科书初中国文》（1931）的第2册将《风筝》（周树人）、《大家起来放风筝啊》（孙福熙）和《偶观放风筝》（孙原湘）归为第2“组”。其编辑称：“本书所选各教材，用集团编制法，务求内容之联络，不拘牵亍文体之形式，以期与初中学生固有之经验相适合”，“本书语文分配，以语体文为主，文言文为辅，俾学生有综合比较之研究”。这一组中的3篇课文，题材相近，均与风筝有关；前两篇体裁、语体相同，均为白话散文，后一篇是文言古诗。其目的是让学生比较不同体裁和语体的作品是怎样写相同题材的，但更主要的是让学生领会、欣赏作品中与其“固有之经验相适合”的内容。将这3篇作品作为第2学期的第2册第2组，就是为了切合早春的时令和学生的生活，让学生在生活中观察、在作品感受春天风筝满天的场景。正因为编者只将其作为描写春天的场景的作品，所以并没有全文照录，而只是节录了其中的片段。如课文开头一段：
……故乡的风筝时节，是春二月，倘听到沙沙的风轮声，仰头便能看见一个淡墨色的蟹风筝或嫩蓝色的蜈蚣风筝。还有寂寞的瓦片风筝，没有风轮，又放得很低，伶仃地显出憔悴可怜模样。但此时地上的杨柳已经发芽，早的山桃也多吐蕾，和孩子们的天上的点缀相照应，打成一片春日的温和……
又如课文结尾一段：
我也知道补过的方法的：送他风筝，赞成他放，劝他放，我和他一同放。我们嚷着，跑着，笑着。然而他其时已经和我一样，早已有了胡子了……
课文第一段第一个省略号省去的是原文中的“北京的冬季，地上还有积雪，灰黑色的秃树枝丫叉于晴朗的天空中，而远处有一二风筝浮动，在我是一种惊异和悲哀”几句，第二个省略号省去的是原文中的“我现在在那里呢？四面都还是严冬的肃杀，而久经诀别的故乡的久经逝去的春天，却就在这天空中荡漾了”几句。最后一段省略号省去的则是数段关于“精神的虐杀”等的议论。这样处理，只是为了切合学生的经验水平：“记叙文。初中选近人所记单纯事实，部分的景物……抒情文。初中以新旧体诗及词曲书翰为止”。所以，针对《风筝》，不必选其抒情、说理部分，而只需选其中的侧重景物描写、单纯事实的片断；有关风筝的抒情、说理，只需选《偶观放风筝》这首篇幅较短、内容较浅的旧诗就足够了。
（二）追忆童年的美好
《初中国文选本》（1933）的第2册将《为学》（彭端淑）和《学问之趣味》（梁启超）归为第1单元，将《风筝》（鲁迅）和《大家放起风筝来呵》（孙福熙）归为第2单元。其编辑称：“本书编者为引起学习兴趣、提高学习效率起见，按各篇之体裁或性质，将每册划为若干单元。”在这两个单元中，每个单元中的两篇课文的题材和体裁均一致。如果说第一单元是在入学之初就告诉学生应努力学习的话，那么第二单元是在说珍惜美好的春景（一年之计在于春），还是说珍惜美好的童年呢？孙福熙的《大家放起风筝来呵》开头便写道：“一样的懊闷，一样的乱世昏昏，走到露天下，我觉得有点两样。”在接下来的一段景色描写和感情抒发之后，作者便用大量的篇幅写童年放风筝时的经历和快乐。鲁迅的《风筝》写了什么呢？写了“我”厌恶风筝，也写了弟弟喜爱风筝。显然，在编者看来，鲁迅是主张人的童年是应该展露人的天性的，而该文就是在反省之中表达了对美好童年的祈求之情。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编者在《风筝》之后又附录了一则题为《故乡的蔬果》（节《朝花夕拾小引》）的“补白”：
我有一时，曾经屡次忆起儿时在故乡所吃的蔬果：菱角，罗汉豆，茭白，香瓜。凡这些，都是极其鲜美可口的；都曾是使我思乡的蛊惑。后来，我在久别之后尝到了，也不过如此；惟独在记忆上，还有旧来的意味留存。他们也许要哄骗我一生，使我时时反顾。
该书的编辑称：“本书补白以正篇著者译者之作品为限，俾可互相启发，极便精读或略读之用。”可见，将鲁迅的《故乡的蔬果》与《风筝》“相互启发”的目的，并不是让学生理解其中所反省的“精神的虐杀”等沉重的东西，而是“反顾”故乡、童年时所给“我”带来的不尽的愉悦“意味”。
（三）反省兄长的专制
《复兴初级中学教科书国文》（1934）的第2册第6～9课分别为《忆儿时》（丰子恺）、《寄小读者通讯之十》（冰心）、《闲情记趣》（沈复）和《风筝》（鲁迅）。这组课文所写多与童年回忆有关。编者在课后“暗示”中写道：
这篇作者带着沉重的心回忆从前的事，犹之《忆儿时》的作者用“神往”的态度叙述幼年的事一般。但性质有点不同。这篇的叙述只是用以说明现在的心所以沉重的缘故。《忆儿时》则说明幼时的种种何以使作者神往。前者注重在现在，因而抒情文的性质较多；后者注重在过去，因而叙述文的性质较多。
当作者折断他的小弟弟的风筝的时候，他心里也感着沉重吗？
可见，编者认为，和其他几组多忆童年趣事的愉悦不同，《风筝》所写更多的是对自己当年行为的一种沉重的反省。
《初级中学国文教科书》（1934）的编者的观点与之相同。该书的第2册第4“单程”（单元）的4篇课文（第13～16课）分别是《春的启示》（佚名）《大家都放起风筝来啊》（孙福熙）、《风筝》（鲁迅）和《稼说赠张琥》（苏轼）。编者在这一单元后的“教学做举要”中说：
这一单程是抒情文底调剂：如十三篇是春在启示我们，要把沉醉的人群从迷梦里唤回来；十四篇是作者把风筝来点缀春景和人们对春底表现；十五篇是作者回忆儿童时生活的不当，坦然地自贬其个性的褊急；十六篇是以学问修养之要，作朋友临别之言。
可见，编者认为，同是写风筝，《大家都放起风筝来啊》重点写春天的场景，而《风筝》侧重反省当年行为的不当：不应该以近乎成人（兄长）的威严虐杀儿童（弟弟）的天真之心。
初级中学适用《标准国文》（1935）的编者也持“反省说”。其第4册第10～15课分别是《桃花几瓣》（刘大白）、《谒墓》（陈南士）、《风筝》（周树人）、《七歌》（郑燮）、《范县署中寄弟墨第二书》（郑燮）、《与澄侯温甫子植季弟洪书》（曾国藩）。其中《风筝》的课后“题解”称：“本篇为小品文体，著者因在异乡见风筝而回忆幼时虐弟之无当，今则欲悔莫及矣。文字极沉着婉蛰。”
《开明新编国文读本（甲种）》的“序”称：“我们编这部读本，第一，希望切合读者的生活与程度。就积极方面说，足以表现现代精神的，与现代青年生活有关涉的，为现代青年所能了解，所能接受的，才入选……”《风筝》为其第2册第4课。编者在其后所撰的“指点”有二：
[一]做错了的事往往难以补救，因为人与事时时在那里变化，前后不会完全一样儿。这一篇说的就是这层意思。
[二]既知追悔，却无可补救，只有让心永远沉重着，所以作者说是“惩罚”。
从这两处指点来看，编者认为课文所写主要是“我”对早年不当行为的反省，及对其无法补救的追悔。又如该书的“注释本”在书后注释就文中“我倒不如躲到……寒威和冷气”也作类似的解释：“这是说如果躲到肃杀的严冬中去，不要见春天，也就不致想起风筝的故事，该可以减轻些悲哀。但是四面又明明是严冬，不待你躲去，你已经在严冬中了，而仍然感到悲哀。言外的意思是无处可躲，悲哀永远不能消释。”①
二、对形式的阐释
在上表收录《风筝》的12套教科书中，只有少数几套完全将其作为文法、修辞、作法等形式知识的例证材料，或训练读写能力的凭借来使用的。
（一）印证文法、修辞、作法知识的材料
《初级中学混合国语教科书》（1931）的编辑称，其选文“注重于兴趣与修养两方面，务使无枯燥及有害身心”，但其选文并非用来培育学生的兴趣和修养，而是“尤注重文法与修辞，依照部定下列两项编辑，实为尝试之创举：‘每授一文，就文中选取可借文法或修辞法说明之点，详为指示。”就选文中摘取文法或修辞的习题，令学生练习。’”所以，该书的第1册第10～15课为《最后一课》（都德）、《送东阳马生序》（宋濂）、《风筝》（鲁迅）、《白种人——上帝之骄子》（朱自清）、《区寄》（柳宗元）和《匆匆》（朱自清）。可见，该书既不按主题、题材，也不按体裁来组织选文，而主要看此选文是否能证明编者所要介绍的文法或修辞知识（选文中某些表达方式符合了且可证明某种事先确定好的文法、修辞规则）。如《风筝》就是用来作解释“名词的目的格六——双格”（直接宾语和间接宾语）的例证材料使用的。其课后的“文法”，不仅选择文中语句用以说明“双格”的规则，而且“练习”也全是如此：“试分别指出下面的直接目的格和间接目的格。（一）春天给我久经逝去的儿时的回忆。（二）严冬正给我非常地寒威和冷气。”
不同于前述《初级中学混合国语教科书》因既不按题材也不按体裁选择、组织课文而显得杂乱，《基本教科书初级中学用国文》（1932）的编者考虑了选文的内容和体裁，所以该书的第2册第1～3课分别是《生机》（沈尹默）、《风筝》（鲁迅）和《大家都放起风筝来啊》（孙福熙）。这3篇课文用了散文或散文诗的体裁来表现春景的题材。但是，采用这种编排方式的主要目的并非让学生欣赏课文的内容，而是让其学习课文形式方面所包含的规则。所以其编辑又称：在每一课的“注释与说明”介绍写作方法，这样一来“虽然散在各篇，合之自成系统，便是把一部文学概论和作文论分散开来，具体地灌输给学生知道。”在每一课之后附上“文法与修辞”知识，“将文法与修辞学混合在读本里的编制法……这样编法的好处，无非在能把文法和修辞的知识具体地灌输给学生，免得太抽象和太枯燥的弊病。”这样一来，《风筝》中的某种表达方式只不过是用来说明这些写作方法、文法、修辞知识体系中的某一个点的例证。
（二）训练阅读、写作能力的凭借
《国文百八课》的编者夏丏尊、叶圣陶在谈该书的编辑旨趣时说：“本书是侧重文章形式的，从形式上着眼去处置现成的文章”②。但和纯粹地介绍形式方面知识的教科书又有所不同，该书每“课”由文话、文选、文法或修辞、习问四部分组成，四部分连成一片。课首置文话，介绍文章理法；次选列古今文章两篇为范例；再次列文法或修辞，就文选中取例；最后附列习问，结合文选，对本课的文话、文法或修辞进行复习考验。如果说文话是介绍写作知识而文法或修辞也是介绍相应的知识的话，那么习问就是以问题和练习的形式让学生运用所学的知识去阅读、分析文选，总结写作规律，进而提高其阅读和写作能力。《风筝》是该书第2册第2“课”中的文选六（文选五为巴金的《朋友》）。其前的文话是《随笔》。文话《随笔》先介绍了随笔和其他文章不同的地方是“形式上在不必拘泥于全篇的结构”和“题材上在发端于实际生活”，再介绍其发展简史和练习方法，最后指出别具“新鲜味”是其突出的特点。其后的文法选择了文中不少词句分析“名词语”的概念和用法。最后的习问均与文选《风筝》相关：
1.从前读过的文章中，哪几篇是随笔？哪几篇不是随笔？为什么？
2.文选五、六，在哪一点上有新鲜味？在哪一点上关联着当前的生活？从前读过的各篇随笔呢，
3.试就读过的文章找寻例句，或自己造句，其中须含有下列各种名词语。
一、在原来的名词上加着限制的
二、他动词带被动词的
三、整个的文句
4.试就下列一段文章中，指出各种名词语来。
有一天，我忽然想起，似乎多日不很看见他了，但记得曾见他在后园拾枯竹……后来他怎样，我不知道，也没留心。
若要完成习问1和2，则必须仔细阅读文话和文选，并且要用文话所介绍的知识作为工具来剖析文选，或者说是以问题为凭借、以文选为参照，通过相应的读写训练，最终将文话所介绍的读写知识转化为自己的读写技能。
以上多套教科书编者对课文内容和形式作了不同的阐释。就以上教科书出版的时间的先后来看，编者最初倾向于阐释其内容，稍后侧重阐释其形式。阐释内容时，最初侧重阐释其中春天场景的描写和童年趣事的回忆，稍后侧重阐释其中的反省。阐释形式时，最初只关注其形式方面所含的文法、修辞和作法知识，稍后开始关注从形式将其作为训练读写能力的凭借。
①叶圣陶等编《开明新编国文读本（注释本甲种）》第2册，上海：开明书店，1948年版第88页。
②夏丏尊、叶圣陶《关于〈国文百八课〉》//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编《叶圣陶语文教育论集（上）》，北京：教育科学出版社，1980年版第179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