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欧左派政党的复兴，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东欧论文,左派论文,政党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自1993年以来，东欧政坛上一个引人注目的动向，是在1989年剧变中夺得了政权的右派政党的势力明显削弱，左派势力却恢复和发展较快，其政治影响相对强大，并先后在几个国家取代右派而重新执政。即使右派力量仍在朝的国家，也在调整政策，政治倾向趋于左转。东欧政治的这一特点，不仅与西欧形成显著对比，其自身的变化也意味深长，值得研究。
一、左派政党恢复和发展概况
东欧左派党是指各国国内社会民主党类型的政党组织以及由它们结成的政治联盟。它们分别称为社会党、社会民主党、社会主义劳动党、社会主义民主党等等，情况不一，但都自称是现代民主社会主义政党。左派党大多是在东欧剧变前后成立的，就其渊源来看，首先是由原共产党工人党分化、演变而来的。如匈牙利社会党、波兰社会民主党、保加利亚社会党、阿尔巴尼亚社会党、捷克民主左派党、斯洛伐克民主左派联盟、罗马尼亚社会主义劳动党、塞尔维亚社会党等，它们都是由前共产党内的革新派组建的。这是左派队伍的骨干。其次是东欧历史上的社会民主党在剧变后恢复和重建起来的，如罗马尼亚社会民主党、匈牙利社会民主党、捷克社会民主党等。另外，还有在近几年政党分化组合过程中成立的一些党派，如罗马尼亚社会主义民主党、社会民主团结党等。当然，有一些从前共产党演变而来的党，仍称工人党、共产党，但其实质已无异于社会民主党。
东欧左派党的价值观和指导原则不完全一致，但大体相同。总的来看，它们倾向于向西方民主社会主义靠拢，然而又有自己的特色。既主张采纳西欧民主社会主义的价值观念和政策思想，又不否定马克思主义的现实意义，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世界观和方法论、各国社会主义运动的经验和其他社会民主主义的思想理论等多元指导思想为行动依据，创造性地运用于本国实际。在社会目标上，宣称建立民主、自由、人道、公正的社会主义，实现人的民主、自由和全面发展，继承和发扬欧洲民主社会主义在这方面的最高成就，同时承认科学社会主义仍有进步意义，捍卫以往社会主义建设的成果，反对资本主义复辟。在社会制度和现行政策上，实行市场经济，允许多种所有制形式并存发展；实行三权分立和多党议会民主制，确保所有公民和政治团体的民主权利，以宪法为基础，建立法治国家，反对任何党派和意识形态垄断国家权力。在组织原则上，坚持民主一致原则，不求思想一致，只求行动统一，以多数赞同和通过方式形成决议，党内允许不同派别存在，放弃民主集中制原则。各左派党都宣扬维护劳动人民利益，认为工人阶级仍是党的重要的社会基础，都提出与共产党、社会党及其他左派、中左政党建立合作关系，共同解决国家和人民面临的问题。各党都明确指出自己不是共产党的继承者，而是现代的民主社会主义左派党。
左派党的恢复经历了几年的时间。东欧剧变之初，它们处境艰难，跌入政治上的低谷，难有作为。这主要是因为，各国保守派把它们看作改头换面的共产党人进行猖狂进攻、迫害和打击。一时得势的保守政党利用操纵议会、舆论宣传、示威游行等非法手段，排斥左派参政，剥夺各进步势力的政治权利。这在波兰、保加利亚表现尤为典型。由于左派党多是从原共产党演变而来，它们因此被迫背上沉重的历史包袱，也受到人民的冷眼看待。另一方面，形势剧变和随之而来的右派进攻也确实对左派力量冲击很大，多数党内出现了思想分歧、组织分裂、队伍分化的严峻局面。经过革新后的左派党，在政治上和组织上的影响大大降低，远不可与原来的共产党相比。所以，尽管左派党都宣称同过去划清了界线，提出了全新的纲领主张，参加了剧变后第一次多党大选，但几乎都未避免败北、沦为在野党的结局，有些党的得票率极低。
到1992年，各国左派力量的分化已缓和下来，渡过了危机阶段，进入了逐步恢复和发展壮大阶段，而东欧形势也发生了有利于左派重返政治舞台的变化。从此，左派力量在各国的实力增强，不仅初步站稳了脚跟，而且已成为国内不容低估的重要政治力量，从而使东欧政治时钟开始左摆。1992年秋，罗马尼亚民主救阵（现称罗马尼亚社会民主主义党）连续第二次在大选中获胜，成为执政力量。同年7月，阿尔巴尼亚社会党在地方议会选举中取得多数选票，掌握了大部分地方政权。接着左派党相继在波兰、匈牙利和保加利亚大选中获胜，上台主政。1993年9月，波兰举行大选，以社会民主党为核心的左翼力量联盟占绝对优势，在460名众议院议席中获37.2%的席位，另一左派党农民党获27%的议席，二者组成了左翼联合政府，结束了团结工会执政的历史。1994年5月，匈牙利举行议会大选，匈社会党共赢得54.15%的选票和386个议席中的209席。7月，社会党同自由民主主义者联盟组成联合政府。时隔不久，在国内一直有较大影响的保加利亚社会党在本国12月议会的大选中，获得44%的选票，夺回了执政地位。左派政党的复出并不断强大，在东欧国家已成为普遍现象。目前，社会党、社民党在东欧成为执政党的国家有波兰、匈牙利、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南斯拉夫、马其顿和斯洛伐克。它们多数是与其他党派联合执政。在阿尔马尼亚、斯洛文尼亚，左派力量虽未执政，但力量雄厚，可与执政党分庭抗礼。只有在捷克、克罗地亚、波黑等少数国家，左派党力量尚小，构不成对右翼政权的威胁。近年来东欧政治的这一趋势，引起了国际社会的震惊和广泛关注。
二、左派政党复兴的原因和背景
东欧左派党在短短几年就走出低谷，重新振兴，表面上富有戏剧性，似乎出人意料，但实际上却不是偶然的，它是剧变后各国社会、政治、经济各方面矛盾发展的产物，是右派政府的激进改革陷入困难、社会舆论和群众心里发生变化及左派党自身努力等各方面因素作用的结果，是人民的选择。基本原因有如下几点：
第一，右派政府政绩不佳，经济状况和人民生活没有根本好转，失掉民心，为左派党的发展提供了良机。
东欧剧变后，多数群众曾欢欣鼓舞，天真地幻想更换了当政者，很快就会象西方那样，经济繁荣，生活富足，人人自由。反对派上台后也一度认为一旦抛弃现实社会主义，实行西方的社会制度，不久就会赶上发达国家。实事却不是如此。东欧的社会变革是一场根本性、全方位的社会转型。从共产党一党执政转向多党议会制，从公有制和计划经济转向私有制和市场经济，从意识形态一元化转向多元化，在制度上不啻于深刻的社会革命，在操作上亦有很大的难度。对此，从执政者到一般群众都缺乏应有的思想准备。右翼政府不顾本国国情和人民的承受能力，断然推行极端的经济转轨政策，如全面私有化，实行自由市场经济，放开物价，取消社会保障等。由于旧的体制一下子被打碎了，而新的体制又不能立刻建立起来，新旧体制胶着并存，双方造成的矛盾一同爆发，便导致了严重的社会经济危机。生产骤然衰退，通货膨胀猛增，外债累累，工人大批失业，人民生活急剧恶化，成为困扰各国政府的共同难题。这种情况持续了几年之久。如，在剧变后的4年中，匈牙利国内生产总值下降23%，波兰下降17.7%，保加利亚下降27.9%，罗马尼亚下降31.7%，南斯拉夫尤甚。到1993年，匈牙利通货膨胀率仍达22.5%，失业人口60多万，200多万人生活在贫困线上。在罗马尼亚、保加利亚、波兰等国，都有近一半的人生活困难，失业率有增无减。私有化改革加剧了社会的两极分化，只有少数人富了起来。虽然自1993年始，东欧经济有复苏、回升势头，但并不是根本好转，也没有改善人民的生活。持续恶化的经济状况，引起了人民对政府的强烈不满。他们普遍感到失望、受骗，不少人认为现状比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更为糟糕，产生了浓厚的怀旧情绪，怀念以往全面就业、分配公平、生活有保证、社会安定的日子。并且，这种不满和怀旧情绪在一些国家发展为罢工、示威等抗议活动。人们的幻想破灭了，不再忍耐了，已不相信现政府有什么作为，于是便把希望寄托在了由共产党演变而来的左派力量身上。可见，左派获胜在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对手没给人民带来实惠，是民心所向。如西方评价1994年匈牙利大选结果时指出：“12%的失业率和22%的通货膨胀率以及四年来国内生产总值下降23%是匈牙利选民希望更换政府和支持社会党的原因。”波兰团结工会政府国防部长也认为，人们的怀旧情绪是团结工会政府失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第二，右派执政党内部矛盾突出，争斗激烈，为政腐败，形象大降，断送了自己前程。
东欧各右翼集团都是以“民主派”的姿态走上政治舞台的，他们举起民主、自由的旗帜，反共、反社会主义，贬斥共产党人所谓政治独裁、扼制民主，并向人民许诺执政后会带来民主、自由。但他们上台后却出尔反尔，先是集中火力大肆向共产党反攻倒算，剥夺他们的权利和财产，进行人身陷害和摧残。然后他们内部各派之间的矛盾和斗争又提到了前台并不断加深，由于政见不一以及权力和利益的再分配而引发的分歧和冲突错综复杂，尖锐激烈，造成严重的内讧、倾轧。这种情况导致了右翼集团各政治力量分化连连不断，政治格局重新组合，起初那种为向共产党夺权临时联合起来的阵容不复存在。波兰的团结工会、匈牙利的公民论坛、保加利亚的民主力量联盟都已分崩离析，四分五裂。这不但直接使其自身力量大为削弱，政局动荡不定，人心惶惶，而且激起了人民的愤恨，社会支持率骤然下降。另一方面，在波兰、保加利亚等国，执政政府政治专横，以权谋私，任人唯亲，腐败之风盛行，各种丑闻迭出。他们不为多数人民的利益和愿望着想，政治措施不力，不能及时扭转困难局面。其中有不少人是以反社会主义起家，不懂管理，治国无方，缺乏正确有效的施政纲领和举措，无政绩可言，却往往加剧形势的危机。这样的执政者势必为人民所抛弃。
第三，各左派政党革故鼎新，重塑形象，斗争策略得当，威信提高，是其再次崛起的直接原因。
东欧各左派党身处逆境后，不甘沉沦，保持信念，抵制和抗衡了右派的进攻，保存和积蓄了相当实力。他们注意斗争策略，以守为攻，不同其他政党进行舌剑唇枪的论战，而是利用有利时机和民众的心理，团结盟友，扩大阵线，宣传自己的纲领，说实话，办实事，齐心协力以争取越来越多的社会同情和支持。更重要的是，各左派政党都深刻总结了经验教训，能够根据形势发展和人民的要求，进行理论和政策上的创新。他们批判性地分析了传统体制下社会主义的理论和实践，取其精华，弃其舛谬，立志革新，吸收一切反映社会进步和人民需要的社会主义思想，象40年代那样探索富有民族特色的社会主义。他们针对左派的激进改革所造成的消极后果，主张从本国实际出发，进行渐进、稳妥改革，维护社会公正，改变民众处境，减少变革的负效应。面对国内紧张局势，他们提出建立社会市场经济，稳步变革所有制关系，抑制通货膨胀，提高人民生活水平，减少失业，建立社会保障制度。这就顺应了人民的意愿，受到多数人的信任，在大选中占据了优势。
第四，东欧多党议会制已初步建立起来，为左派党在合法斗争中壮大自己，重新执政，提供了现实的条件。
经过几年的创建和运行，东欧多党议会制初步确立了起来。多党政治，公平竞争，已成为各党的共识原则，极少数保守力量不再也难以操纵议会；党派斗争开始纳入议会范围，无规则的街头政治大为减少；法治国家已见端倪，法制原则为各党活动所遵循；国家权力结构的基本框架已定，其运行转入了有序状态。这种民主政治是左派复出的有利条件。因为多党议会制的基本原则是公民通过投票普选产生执政党和执政政府，每次选举都是以全民直接参与的形式进行的。正是在这种体制下，人民有了公开参与政治，公开表达自己政见的机会。这就为抑制各右派势力明目张胆地搞非法政治创造了条件，对于左派进行合法斗争，扩张实力，进而通过竞选执政，也是一有利因素。东欧左派党正是在这一背景下，通过议会民主程序上台的。如果没有议会民主制，它们恐怕难以在这么短时间内实现这一目标。所以，1993年10月波兰左派民主人士在评价大选获胜的原因时认为，“这是民主的胜利”。
三、左派执政党的政策走势和前景分析
如何正确认识东欧左派党的胜利？其性质、前景如何？这是当前讨论的一个重点。
左派党执政以后，国内外都有人把这看作是“共产党人东山再起”，或“再度共产化”，是昔日社会主义的复归。这种看法是不正确的。第一，从政党性质和基本主张来看。东欧左派党虽大多是从前共产党人演化而来的，但时至今日，它们的名称、性质、纲领、主张都有了截然区别。它们都明确表示同前共产党和社会主义具有根本的不同，都不再认为自己是无产阶级先锋队，不再坚持马列主义指导原则、无产阶级专政和民主集中制的组织原则。它们虽不全面否定几十年社会主义建设的成就，但都认为传统社会主义模式的潜力已耗尽，必须建立民主、人道的社会主义。左派党的社会主义观实质上就是民主社会主义，是当代民主社会主义价值观与东欧现实社会历史条件的结合，是东欧历史上民主社会主义的发展。它既不同于传统社会主义，又不象右派政府那样盲目照搬西方资本主义。从这个意义上说，左派的复兴不是共产党的再崛起，而是社会民主党的民主社会主义的胜利。如果左派党仍打共产党的旗帜，不彻底革新，它们依然不会赢得群众。而民主社会主义在今日的东欧或许是一条出路，这正是人民选择社会党的原因所在。所以，东欧左派人士，如波兰社会民主党主席A、克瓦希涅夫斯基，一再声明左派的胜利决不意味着恢复“现实社会主义”，左派无论在组织上，还是思想方法上，都一劳永逸地同“现实社会主义”一刀两段了。
第二，从左派党的施政方略和政策来看。左派政党所奉行的多党制、私有化和市场经济的改革方案，同传统体制下社会主义相距甚远，却同其前任右派政府主张无大差别。在这些基本方面，社会党同保守力量及其他政党并未原则性对立，分歧只是在社会变革的速度、方式和方法上。左派政党更多地关心社会下层利益，力主放慢私有化进程，实行国家干预的市场经济，健全社会保障机制以及关心一些具体的政策问题。所以，左派上台后并没有大力扭转变革的根本方向。如匈牙利社会党主席、政府总理霍恩·久洛所说，他们执政后“不会改变主要的东西，民主选择不可逆转”。波兰左派政府前总理帕夫拉克也明确指出：“新政府同前几届政府的区别不在于总的目标上，而首先在于执行政策的方式、方法和手段上。”左派政府执政以来的实践也证明了这一点。
第三，从东欧社会变革的进程来看。大的改革方针和措施已定，趋势不可逆转，并已得到各政治势力和多数群众的认可。目前，新体制的基本框架已形成，开始走上正常运转，社会政治经济危机行将过去，形势正朝好的方向缓慢发展。随着变革的深化，一个全新的社会结构将初具雏型，它在许多方面使得旧体制的恢复已不可能。如在所有制的变革方面，在波兰、匈牙利、捷克几国，私有经济的产值已占国民生产总值的50%-60%，小私有化已完成，大私有化已取得重大进展。这种情况是根本否定和排斥旧体制的。
关于东欧左翼政党的前景，现在看来，它们既有机遇，也有挑战，有利因素和不利因素并存。左翼政党的群众基础广泛存在并有扩大的趋势，多党民主制在走向正轨，社会政治相对稳定，经济开始回升，这对于左派政府推行自己的政策，发挥作用，都是有利条件。但是，形势还不是十分乐观，不利条件也很多，左派党仍面临一系列的考验。例如：第一，目前各国的经济形势仍困难重重，左派政党受命于危难之际，任重而道远。东欧经济经过大幅度下滑后，刚刚露出复苏的势头。巨额的财政赤字、居高不下的失业、恶性通货膨胀和许多严重的社会问题，仍在困扰着各国政府。在严峻的考验面前，左派党能否拿出良策，促进局势好转，不负众望，尚不敢断言。这是决定他们政治命运的关键，其执政地位能否巩固，取决于对这些问题解决的如何。如搞不好，选民们仍有可能把它们拉下台。第二，东欧各种政治力量的分化、改组仍未结束，基本政治格局仍未最终确定，仍有反复的可能。左派政党虽暂居优势，但还都没有强大到绝对可以左右政局的程度，它们都不愿或不能自己单独执政，而与其他政治力量联合执政。由于政见不一、权力分配不合理等原因引起的党派之争仍然激烈突出。第三，各国情况不尽相同，如在捷克等国，一直是右派当政，但经济转轨顺利，经济较早回升，政局相对稳定。这也会对其他国家有所影响。另外，当前西欧政治趋向右转，对于正在忙于加入欧洲一体化的东欧也是不可回避的压力。这些因素也决定了左派党需要进一步做长期艰苦的努力，方能再创成就，不断扩大自己的影响。在近期内，只能进行局部的政策调整，逐步实现其民主社会主义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