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奇晚年论马克思主义的革新和社会主义的民主化,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马克思主义论文,晚年论文,卢卡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匈牙利著名思想家卢卡奇在晚年(60年代末)所完成的三本著作:《审美特征》、《关于社会存在的本体论》、《民主化的进程》,体现了他晚年多次谈话中反复强调和倡导的两个方面,即马克思主义的革新和社会主义的民主化。前两本著作试图从事哲学体系的完善化,推动马克思主义的革新;后一本著作则意在总结社会主义实践的经验教训,阐明社会主义的民主化问题。本文拟就他晚年多次谈话中所涉及的这两个方面,略作梳理和分析,以示其对当代现实生活中的参考和借鉴意义。
一、马克思主义革新的迫切性
在青年时代深受西方文化教育和德国古典哲学薰陶的卢卡奇,是在列宁主义和十月革命胜利的鼓舞下走向革命和马克思主义道路的。尽管他在思维模式、理论结构上与列宁有着重大差别,但他始终对列宁主义怀有深厚的感情,抱坚决支持的态度,而且他一生的活动都在致力于马克思思想与列宁思想的融合。列宁逝世后的头几年里,他也曾对按列宁方式发展马克思主义抱有希望,但随后却是日益严重的失望。不论是在匈牙利任要职,还是侨居苏联作研究,他在斯大林思想占支配地位的环境下生活了近30年。在当时的政治气候下,他对斯大林的思想和政策的某些方面,作过策略性的妥协和支持,但在一系列重大问题上,始终保持着与斯大林思想的原则分歧。在苏共二十大之后,在对斯大林主义的公开批判中,他提出了马克思主义的复兴问题,认为马克思主义迫切需要走革新的道路。
1.停滞和僵化的状态必须打破
在卢卡奇看来,革新, 本是马克思主义发展中的应有之义。 早在1946年发表的《列宁与文学问题》一文中,他就谈到,列宁是把马克思主义作为有机物培植在俄罗斯的土地上。列宁既在世界范围内继承和发展了马克思、恩格斯的思想,又与俄国的进步的文化传统有着深刻的联系。1957年,他更指出,列宁对马克思主义进行过天才的、双重的革新:“一方面,列宁清除了在几十年中形成的对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一切偏见。这种清除工作表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著作中包含有许多直到那时还没有被发现的认识。另一方面,他也以他无情的现实感指出,对生活所提出的新问题,不可能靠经典作家的‘无可置疑’的引文。”〔1〕但是,随着斯大林思想取得支配地位, 在个人迷信和教条主义的氛围下,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对“绝对真理”的注解和传播,对于实际生活和科学研究中出现的各种问题,都要到经典作家的著作,首先是斯大林的著作中去寻找答案,而且,真理的最高审判权,似乎只在最高领导者的手中。这样,就只能使活生生的马克思主义蜕变为一种停滞、僵化的形态。比如,关于当代资本主义的研究,卢卡奇在1969年12月指出,在列宁于1914年写了《帝国主义是资本主义的最高阶段》之后,人们便没有作出对资本主义的任何真正的经济分析,也没有作出对社会主义发展的真正的历史分析,而如果没有这种分析,就不能找出需要解决的具体现实问题,从而形成正确的决策。因此,卢卡奇致力于“第三种选择”,寻求恢复马克思主义的生机。他认为,在个人迷信和教条主义受到冲击之后,摆在社会主义国家面前严重而迫切的问题便是:如何使马克思主义得到复兴?如何形成革新马克思主义的社会力量?革新的基本途径何在?
2.经济的改革要求理论的革新
社会主义国家的体制改革,是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特别是苏共二十大后连续发生的重大历史现象,也是当代社会主义实践中的普遍的历史趋势。从50年代开始,南斯拉夫和卢卡奇所在的匈牙利,都曾先后进行改革的实验,走上改革的道路。60年代,这种改革扩展到东欧的一系列国家,苏联也曾步入缓慢而起伏的改革进程。到卢卡奇晚年,改革已经经历了一段并不平坦的道路。改革的突出任务,是要打破在苏联形成而推广到一系列国家的那种高度集中、过分强制的经济体制和政治体制,并且结合各国的具体实践和民族特点,探索富有活力的社会主义新道路,这已形成一种强大的历史潮流。卢卡奇在批判斯大林主义的同时,就已站在这种潮流的前列,是积极支持改革的,而且他认为改革的顺利发展,必须以革新的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经济的发展固然是社会发展的基础和拱顶石,但经济和社会的其他方面是不能分割的。因此,不仅经济体制需要改革,上层建筑和意识形态等方面也需要改革,不仅经济学需要革新,整个马克思主义理论也需要革新。
3.实践的复兴要求理论的复兴
卢卡奇认为,在社会主义国家中,没有一定的理论复兴,就不可能有任何实践的复兴。马克思曾经设想,社会主义革命会发生在最发达的国家中,但实际上社会主义革命是在一些经济、文化相对落后的国家中发生的。如何把生产提高到足以使真正社会主义在经济上成为可能的水平,是每一个社会主义国家都面临的问题。他认为,这个问题的解决,与恢复社会主义民主的问题是密切相关的,一个不解决,另一个也不可能解决。而这不可能在马克思或列宁的著作中找到现成的答案。在卢卡奇看来,除非我们不仅恢复和革新马克思主义的经济学,而且能够恢复和革新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理论,使这种理论成为社会主义国家中的活的现实,否则新的经济体制就不可能顺利实行,经济的发展也很难达到预期的水平。
二、马克思主义革新的途径
1.回到马克思的方法
早在《历史与阶级意识》中,针对教条主义的倾向,卢卡奇就强调马克思主义的正统就在于它的方法,即辩证法。如今,他认为斯大林主义对马克思主义的曲解,也首先表现在方法上。按照马克思的辩证法,历史的过程是连续性与非连续性的统一,而斯大林却完全否认政策变革中的非连续性。卢卡奇指出:列宁“从来不把基本变化和新的方针说成只是以前的倾向的继续和改进。例如,当他宣布新经济政策时,他一刻也没有说这是战时共产主义的‘发展’或‘完成’。他非常坦率地说,战时共产主义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可以理解的一个错误,新经济政策是改正那个错误和完全改变方针。”〔2 〕斯大林主义却总是力图把政策上的重大变化说成是以前路线的逻辑结果和改进,把全部社会主义历史描述成一种连续不断的、正确的发展,而决不承认非连续性。因此,卢卡奇认为,要真正复兴马克思主义,就必须对长期流行的某些思想、观念进行认真的清理,回到马克思,恢复马克思本来意义的辩证方法。应当说,卢卡奇这样从方法论上分析、批评斯大林的错误,是比较独特而深刻的。
2.进行自我清理和自我批评
在卢卡奇看来,马克思主义的革新,是要使马克思主义从各种曲解中解脱出来,回到马克思的方法,进行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重建,这首先要求马克思主义内部的自我改正和自我更新。卢卡奇本人在他一生的理论活动中,就是这样不断进行自我清理、自我批评的,这也是他一生在理论上虽经失误和曲折,但没有衰退和萎缩,而始终保持向上、向前发展的重要原因。
3.允许不同流派的存在和争论
卢卡奇认为,马克思主义并不主张真理的多元论。与任何别的科学一样,马克思主义也服从于真理只有一个的规律,但我们通向真理的途径却是多样的。因此,马克思主义哲学中表现多种格调或样式,可能是一种积极的现象,不同派别和观点之间的比较与争论,可能互相补充、互相促进,殊途同归地通向真理的目标。对待马克思主义的教条主义和个人迷信的态度,就是不允许不同派别和观点的存在,试图按一种事先解决了的模式或个人意志去解决重大问题,这不符合真理和事物发展的规律。卢卡奇主张,在国际上应当允许各个国家有自己的民族特色和走向社会主义的特殊途径,在一国之内应当允许人们有发表不同观点、言论的自由。实际上谁也无法代表真理的终审法庭,只有相信历史实践会最终审定什么是真理、什么是真正的马克思主义。同时,他还主张,意识形态的问题,只能通过意识形态的方式去解决,对待理论、文化上的分歧和争议,只能允许不同派别和观点互相批评、自由讨论,如果用行政管理和领导者个人裁决的方式,只会给日后真正的发展带来危害。
三、社会主义民主化的理论依据
对民主问题的关注,贯穿在卢卡奇一生的理论著述活动中,这与他关于人道主义的思想渊源是密切联系的。1922年,他曾发表题为《再论幻觉政治》的文章,以激烈的言词谴责党内官僚化和权力主义的滋长。1939—1940年,他在《国际文学》杂志上发表了《人民领袖还是官僚?》的文章,这是斯大林执政时期在俄国发表的对官僚主义的最为尖锐而透彻的批评。苏共二十大之后,结合对斯大林主义的批判和社会主义国家体制改革的实践,他的关于社会主义民主的思想更加明朗化了,而到晚年则作了进一步的理论概括。他于1968年11月末写成了《民主化的进程》,全部手稿直到1985年才在德国正式出版。1991年出版了第一个英译本。他认为民主化问题是与社会主义的深远的历史使命息息相关的。
1.市民社会概念的运用
在《民主化的进程》中,卢卡奇运用了德国古典哲学和马克思早期著作中的概念,如市民社会、类存在和人的自由自觉活动等,试图为社会主义的民主化体制作出哲学论证。在这部著作中,卢卡奇对政治和民主的理解不再停留在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上,而是着眼于市民社会。在他看来,政治的概念,广义地说,是对社会争议的裁决,是社会作出协议的要求。因此,政治是社会永远呈现的需要。社会主义社会是存在着阶层、集团的社会,各个个人、阶层和集团之间的争议总是需要裁决的,而裁决就要达成某种协议。民主就是要保证这种裁决能为大多数人接受,这种协议能成为大多数人控制的途径和手段。从这个角度看,社会主义社会在解决了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之后,或者在阶级矛盾和阶级斗争之外,民主的问题就突出出来,显得十分迫切。这就是卢卡奇强调社会主义民主化的主要原因。卢卡奇认为,民主的深化并不寓于社会的平均分配之中,而是寓于社会各个个人、阶层和集团的合理协议之中。卢卡奇像马克思那样,相信市民社会的政治化,因为市民社会是人类日常生活直接而顺当的表达,政治是一切市民社会生活所必需的职能。在卢卡奇看来,巴黎公社或苏维埃一类的制度,就是这种市民社会政治化的合适制度。这种制度呈现出来的本质的东西,就是上下的直接沟通和实践中互相适应,可以避免资本主义社会代议制民主或议会结构的形式主义。
2.人的自觉能动性思想的发挥
卢卡奇的《民主化的进程》把民主的概念运用于强调人的能动性的人类学思想。他不再从劳动的数量上着眼,不再思索民主与商品价值学说之间的联系,而着重思索人的能动性的需要,要求从质量上开辟一条充分发动人们参与社会活动的途径,促进人的才能或潜能的增进和发挥。由此,卢卡奇对社会主义作出了新的定义,他不把商品的丰富而把民主的实现置于首位,从而把社会主义确定为保证实现比较充分的民主的唯一途径。
运用类存在的概念,卢卡奇从实质上对比了社会主义的劳动方式与资本主义的劳动方式。他认为,在资本主义条件下,所谓劳动的人化,意味着通过工具的创造,使得人能够适应于现存的或新引进的劳动方式。劳动条件的改善,是增加生产的手段,目的是要增长剩余劳动的剥削率。在社会主义条件下,劳动的人化则有了完全不同的意义。在这里,经济的、客观的东西必须转向适应于人和主观的东西,主观的东西支配客观的东西。人的劳动方式必须符合人的类存在,而人的类存在的能动性便成为创造劳动条件的指导原则。他指出:“这种类存在的自我活动有可能作为社会主义民主的根据而起作用,可能成为自由王国的准备,尽管走向自由王国的旅程很长,并且充满着矛盾和暂时的障碍。”〔3〕
卢卡奇把社会历史看作两条线索发展的结果:人的劳动或工作,这是主观的方面;自然或社会环境,这是客观的方面。历史是人类实践和自然、社会的相互作用。但是他认为,在社会主义条件下,是主观的东西支配客观的东西,社会主义的民主化,就是要充分发挥人作为类存在的自觉能动性,发挥劳动者在政治、经济活动和日常生活中的积极参与作用。他对社会主义民主所作的界说是:“社会主义民主——把人看作一种能动的创造物,这是人的类存在的真实性质,由于他在日常实践中必定是能动的,这种实践把人类的劳动对象化,把客观的产品变成由人自己自觉地创造并履行人的有目的活动的对象。社会主义民主是允许客观性的政治体制,它并不违背客观性的固有规律,而成为自觉能动的人在有目的的设计中的一种工具。”〔4〕因此, 他反对把历史的发展看作自发地来源于经济或技术的各种因素。在他看来,客观主义不过是机械唯物主义的另一种形式,它取消了人的主观干预的能动性,只能让人们听任命运或长官意志的摆布。在卢卡奇看来,这正是斯大林主义的哲学思想的特点。
四、社会主义民主化的特征
1.一个急待探索的新领域
卢卡奇面向国际社会主义实践,认为出现在各社会主义国家中的经济压力,带来了一个重新建设的时期,因而把社会主义民主招入生活的再探索时期也到来了。然而,社会主义民主化究竟如何开展?如何使它成为社会主义社会的有机组成部分?我们从马克思主义的经典著作中找不到现成的答案,历史上的革命经验已经不再适用。因此,卢卡奇认为,关于社会主义民主问题,我们还没有形成一种把自己导向未来的指导路线,还缺乏一个清晰的纲领,我们还处于新的、尚未说明的领域。
2.民主化是一个历史过程
卢卡奇抨击了对民主的庸俗观念,即认为民主存在于永恒的形式中。他认为民主作为一种社会制度,会不断改变它的形式。社会主义的民主化是一个延续很长的事业,因为要达到主观与客观的和谐、政治与经济的融合,需要不断地进行调整。在《民主化的进程》中,他不大使用“民主”(
democracy )一词,而较多地使用“民主化”(
democratization)这一术语, 就是由于他不把民主看作一种固定的、静止的东西。民主化要求不断扩展公民对生产管理和政府工作的参与,不断地从经济领域扩展到政治领域和其他社会生活的领域。在《民主化的进程》中,卢卡奇着重讨论了历史上两种典型的民主制度和形式,即古希腊的城邦民主制和资产阶级民主制。他把社会主义的民主化设想为希腊城邦制理想和西欧人道主义传统的某种新的结合和继续。
3.民主化应当融合在日常生活中
卢卡奇认为,在资产阶级社会的背景下,现实的人是按照唯我主义和实利主义的目标发挥作用的,而在社会主义条件下,一种新的社会理想发生了,一个人在日常生活中要使他的社群性得到物质的具体的实现。社会主义的历史目标,就是要结束日常生活的人与作为政治的行动者的人的分离。另一方面,卢卡奇又觉察到,在现存的社会主义社会里,活跃的、自由的公共意见是存在的,但往往是以隐蔽的形式出现,即不以公开的正式的形态表述。他把这种隐蔽的公共意见看作现存社会主义走向民主化的重要契机,认为把这种社会力量动员到系统的公共实践中,就是走向社会主义民主化的第一步。
在卢卡奇看来,为了恢复和振兴社会主义的经济,克服和防止官僚主义的危害,就必须完全突破斯大林主义的传统,使群众在日常生活中感受到他们自身的效力。为此,仅仅解除自由发表个人意见的心理—社会障碍是不够的。没有群众的积极参与,没有各种自动的、经常的、非正式的联合,要消除官僚主义是不可能的。所以,卢卡奇强调,社会主义民主化必须与日常生活相结合。没有日常生活中外部世界的重建,就不能实现人的内在转变。不论物质生产是否发展到一个高的水平,只有日常生活不仅成为政治决策的活动范围,而且也成为社会存在的基础,共产主义社会才是可以企及的理想目标。
注释:
〔1〕《卢卡奇自传》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1986年版第231—232 页。
〔2〕同上书,第292—293页。
〔3〕《民主化的进程》纽约州立大学出版社1991年版第103页。
〔4〕同上书,第1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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