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予”一词的处置来源_儿女英雄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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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图分类号:H14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2979(2004)04-0009-05

现代汉语的“给”既可以表示给予,又可以表被动。蒋绍愚(2002)认为表被动的“给”字句是由表给予义的“”字句发展为表使役的“”字句,再发展为表被动的“”字句。论证非常精彩。

其实,北京话中的“给”除了可以表给予和被动外,还可以介引受事,表示处置义。赵元任(1996:300)认为,“给”在连动式中当首位动词用,宾语又省略的时候,用法有时像“把”字,动作向外。朱德熙(1982:181-182)认为,“给”的作用是引出与事,“把”的作用是引出受事。但在有些句子中“给”可以用“把”替换。比如“我给(把)电视机修好了”“我给(把)电视机弄坏了”。朱先生认为这里的“电视机”在形式上是与事,在语义上仍是受事。所以有的句子理解起来就会有歧义。比如“警察给他抓走了”“小偷儿给他捆起来了”。这两句里的“给”既可以理解为“被”,也可以理解为“把”。朱景松(1995:48)也认为介词“给”可以引进受事成分。

我们在北京大学中文系20世纪80年代初调查的北京真实口语语料中也发现了46个“给”可以当“把”用的实例。例如(括号里的阿拉伯数字为该句在语料库中的编号):

(1)帽儿胡同,本来那个字是“帽”“儿”胡同,“绦”“儿”胡同,这个呢,他就他就给他简化了,就给他拼到一块儿了,就带“儿”字儿……(1101)

(2)给埋抬搁的上边儿,就是死人,这么一裹,这么一裹,就跟什么是的……(1102)

(3)这不系着扣儿呢吗,这边儿一扣儿,这儿一扣儿,就给带子拿过来,中间儿打开,这脸露出来。(1102)

(4)你知道吗,你给录音机搁的屋里头,这一家子都回来了,他不知道有录音机,该说什么说什么,这录的这真的,这会儿怎么说也不行,反正差不多这,您说是不是?(1106)

(5)有那那叫雇工队呀下去,那,给给给,给给给这些个臭泥全挖到马路边儿上。(1110)

(6)他当地人哪,交通民警也很少,给我抽出搞这个,哦,搞这个交通民警去啦。(1111)

(7)后来他他让国民党兵给抓走了,抓走了给他放回来,他一瞅家都没人儿了,他抽白面儿,就死的他那房子那儿……(1210)

不仅北京话,在很多方言中,表示给予的动词同时也可以表示处置义。比如(注:黎川话的例子见颜森(1993:80-81);洛阳话的例子见贺巍(1993:105、110);武汉话的例子见朱建颂(1992:37、40);溆浦话的例子见贺凯林(1999:239-240);乐昌土话的例子见张双庆(2000:49-51);新洲话的例子见邱席丹(2003:19-20);长沙话的例子见鲍厚星等(1999:335、347)。):

长沙话 我把哒一本书他。 把那个东西拿把我。

从上面列举的材料可以看出来,可以用表给予的动词表处置的方言分布范围很广,涵盖了中原官话、江淮官话、西南官话、客家话、湘语、粤北土话等南北方言。可以说,这种现象在汉语中是普遍存在的。问题是,表给予的动词是如何发展成表处置的呢?

英国学者P.A.Bennett(1981:73)以洛阳话为例,分析了洛阳话中“给”的语法化过程:(1)洛阳话的双宾语句中“给”可以出现两次。比如“给书给我”;(2)发生成分结构的错误分配(Misassignment of constituent structure),第二个动词被重新分析为表与格的介词;(3)出现另一次重新分析(以(1)或(2)为起点),第一个“给”被分析成宾格标记介词(object-marking preposition)。具体的过程如下图所示:

日本学者佐佐木勋人(2002:235-245)也提出了和Bennett类似的看法。他认为,由给予动词构成的处置句是经由如下过程形成的:A类Give1+Theme+Give2+Goal→B类Give1+Theme+V+Give2+Goal→C类Give1+Theme+V+Result(Directional)→D类Give1+Theme+V+Result(Stative)。

徐丹(1992:59)认为“给”类动词在词汇意义上有个特性:他有朝两个方向发展的可能性。比如闽语中的“乞”字,在永春话里既作“给予”讲,又作“得到”讲。当这类词充当语法标记词时,完全失去了动词本来所表达的向,而成为无向的语法词。所以,“给”类动词既有可能转化为施事标记,也有可能转化为受事标记。

江蓝生(1999)认为,给予动词之所以能兼表使动、被动、处置,就在于变换句中两个名词性成分和谓语动词的施受关系,而施受关系可以变换的原因又要归结到非形态语言的汉语在词法上施受同辞这一本质特点。

Bennett(1981)和佐佐木勋人(2002)的说法都有一定的道理。但是,他们的分析还是不能让我们满意。按照Bennett(1981)和佐佐木勋人(2002)的看法,“给”语法化为表处置的介词,起点都是的句式。但实际上,在很多“给予”义动词可以表示处置的方言中并不存在的句式,比如北京话中就不存在这种句式;另外,洛阳话中第二个“给”如果先被重新分析为与格标记的话,第一个动词“给”就失去了虚化的条件;而且,我们认为,他们两人都没有考虑在整个结构演变中所起的作用。从历时语料中我们可以发现,“给”由动词首先虚化为表示受益格的介词,然后才变化成表示处置的介词。如果是受益者的话,不大可能出现佐佐木勋人(2002)所认为的由B类格式向C类格式的转化。

徐丹(1992)的说法可能问题更大。“给”类动词确实在某些方言中既可以作“给予”讲,又可以作“得到”讲,但这既不是“给”类动词发展成受事标记的充分条件,也不是必要条件,因为多数方言中的“给”都没有“得到”的意思。江蓝生(1999)的说法很有启发性。但她只是指出了“果”,而没有对句法演变的过程做具体分析。

下面以北京话为例来说明“给”是如何发展成处置标记的。为此,我们穷尽考察了《红楼梦》(以下简称《红》)、《儿女英雄传》(以下简称《儿》)、《语言自迩集》、《二马》(以下简称《二》)、《骆驼样子》(以下简称《骆》)、《四世同堂》(以下简称《四》)等六部反映北京话口语文献中“给”字句的情况(注: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利用了北京大学中文系郭锐老师开发的大规模语料库。)。

正如蒋绍愚(2002)所说,在汉语的历史资料中极少见到用“给”表示处置的。这大概是因为历史资料很难完全反映当时口语的真实情况。并且,表示处置的还有两个常用的介词“把”和“将”,“给”出现的频率大概本来就不高。可是,我们在《红楼梦》等作品中也确实找到了一些“给”可以表示处置的例子。例如:

(1)王夫人听了道:“胡说!那里由得他们起来,佛门也是轻易人进去的!每人打一顿给他们,看还闹不闹了!”(《红》七七回)

(2)接了人家两三吊钱,给人搁下,人家依吗?(《儿》四回)

(3)说话间,十三妹站起整理中衣,张金凤便要去倒那盆子,十三妹道:“那还倒他作甚么呀?给他放在盆架儿上罢。”(《儿》九回)

(4)老爷待要不接,又怕给他掉在地下,惹出事来,心里一阵忙乱,就接过来了。(《儿》三八回)

(5)他又道:“我们帮其实不去这趟差使倒误不了,我们那个新章京来的噶,你有本事给他搁下,他在上头就把你干下来了。”(《儿》三四回)

(6)哎!你的性子也太疲了!若是不能的事情就罢了,既然应承了,又不赶紧办,只是给人家耽搁着,是甚么意思呢?若像这么样的行事,朋友们,还怎么信你的话呢?(《语言自迩集》231页)

例(5)中的“给”和下句中的“把”互文见义,可以更清楚地看出“给”与“把”同义。

据志村良治(1984),“给”出现得比较晚,表示给予的意思古汉语用“与”表示。“给”最早出现在元代,也只有一个用例:

(7)左右蒙圣旨,将皇后尸首埋,给皇后腕上带着琼瑶宝钏咸皆埋了。(《武王伐纣平话·上》,文学古籍刊行社1955.1.21页)

这个“给”的用法从上下文看,似乎相当于介词“为”。据蒋绍愚(2002:161),《五代史平话·周史上》中有个“归”字表示“给予”义。《老乞大谚解》、《朴通事谚解》中有个“馈”字表示“给予”义。太田辰夫(1987)认为“归”和“馈”是“给”的前身。到《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中,表“给予”的“给”已大量出现。同时,《红楼梦》《儿女英雄传》中的“给”还可以用作介词(注:据蒋绍愚(2002:161-162),《老乞大谚解》《朴通事谚解》中“馈”就可以用作介词,相当于“为”“替”。),介绍出服务的对象,相当于“为”、“替”。比如:

(8)因又说道:“该随手拿出两个来给你这妹妹去裁衣裳的,等晚上想着叫人再去拿罢,可别忘了。”(《红》一回)

(9)鸳鸯忙令老婆子带了刘姥姥去洗了澡,自己挑了两件随常的衣服令给刘姥姥换上。(《红》三九回)

(10)宝玉来至上房,只见贾母正和王夫人众姊妹商议给史湘云还席。(《红》四○回)

(11)你太把我们看的又小器又没人心了。这话还等你说,我才已将他素日所有的衣裳以至各什各物总打点下了,都放在那里。如今白日里人多眼杂,又恐生事,且等到晚上,悄悄的叫宋妈给他拿出去。我还有攒下的几吊钱也给他罢。(《红》七七回)

(12)那女尼一面唤醒他,一面给他揉着。(《红》八七回)

(13)袭人偷着空儿到潇湘馆告诉紫鹃,说是:“二爷这么着,求姑娘给他开导开导。”(《红》九五回)有人管介词“给”后面的名词性成分叫受益格。实际上“给”后面的名词性成分并不都是受益者,有时也可以是受到某种行为不利影响的人或事物,还可以是动作或行为的“承受者”,这时候介词“给”不能用“为”“替”替换。例如(注:太田辰夫(1959:143)认为《红楼梦》中没有表违逆某人之意向或利益的“给”。但我们却在《红楼梦》找到了不止一个例子。):

(14)你这个猴儿崽子就该打死。这有什么瞒着我的?你想着瞒了我,就在你那糊涂爷跟前讨了好儿了,你新奶奶好疼你。我不看你刚才还有点怕惧儿,不敢撒谎,我把你的腿不给你砸折了呢。(《红》六七回)

(15)五儿唬的哭哭啼啼,给平儿跪着,细诉芳官之事。(《红》六一回)

(16)贾母道:“焉知不因我疼宝玉,不疼环儿,竟给你们种了毒了呢。”(《红》八一回)

(17)少停你不奈何我便罢,你少要奈何我一奈何,我也顾不得那叫情,那叫义,我要不起根发脚把你我从能仁寺见面起的情由,都给你当着人抖搂出来,问你个白瞪白瞪的,我就白闯出个十三妹来了!(《儿》二五回)

我们认为,介词“给”后出现非受益格是“给”发展出处置用法的关键一步,因为它使下列句子有产生歧义的可能:

(18)宝玉笑道:“我认得这风筝。这是大老爷那院里娇红姑娘放的,拿下来给他送过去罢。”(《红》七○回)

(19)且说珍、琏、宝玉三人回去,独有宝玉到贾母那边,一面述说北静王待他的光景,并拿出那块玉来。大家看着笑了一回,贾母因命人:“给他收起去罢,别丢了。”(《红》八五回)

(20)就是他一辈子不来,我也一辈子不嫁人的。妈要给我配人,我原拚着一死。今儿他来了,妈问他怎么样。(《红》九二回)

(21)忽又想起凤姐说五儿给晴雯脱了个影儿,因又将想晴雯的心肠移在五儿身上。(《红》一○九回)

(22)这位客人要使唤这块石头,给他弄进去。你老躲远着瞧,小心碰着!(《儿》四回)

(23)那秃子便说道:“谁把这东西扔在这儿咧?这准是三儿干的,咱们给他带到厨房里去。”说着,毛下腰去拣那旋子。(《儿》六回)

如果不结合上下文看,例(18)中的“给”可以相当于“为”,“他”指“娇红姑娘”;“他”也可能指“风筝”,这时“给”相当于“把”。同样,例(19)中的“他”既可能指“宝玉”也可能指“那块玉”,“给”的理解是两可的,或相当于“为”或相当于“把”。其余几个例子也可以做类似的分析。换句话说,当“给+NP+VP”中的“NP”在语义不仅可以是受益者,也可以做“VP”的受事的时候,“给”就有被理解成“把”的可能。虽然在《红楼梦》《儿女英雄传》《语言自迩集》中我们还很少见到“给”明确只能做“把”讲的例子,但到老舍的小说中,这样的例子就多起来了。例如:

(24)马威又给他们的酒端来,伊牧师一气灌下去,还一个劲儿说:“喝着玩儿。”(《二》)

(25)伊牧师给马家父子和她介绍了一回,她挺着脖梗儿,只是“下巴颏儿”和眉毛往下垂了一垂,算是向他们行了见面礼。(《二》)

(26)温都太太到底给早饭端来了,马老先生只喝了一碗茶。(《二》)

(27)“拿破仑,你给妈赔不是没有?你个淘气鬼,给妈碰倒了,是你不是?”玛力看着母亲,跟小狗说。(《二》)

(28)我打算给你介绍到博累牧师的教会去,作个会员,礼拜天你好有个准地方去作礼拜。(《二》)

(29)吃完了,玛力给果碟子递给大家,问他们要什么。(《二》)

(30)他开开门进来,差点给门轴给推出了槽。(《二》)

(31)“祁先生!”小崔用乌黑的手扯了瑞宣一把,给大褂上印上了两个指头印儿。(《四》)

(32)大槐树的绿色照在她的脸上,给皮肤上的黄亮光儿减去—些,有皱纹的地方都画上一些暗淡的细道儿。(《四》)

(33)他不是吐烟,而像是给烟细细的过滤呢。(《四》)

溆浦方言给了我们一个很好的启示。在溆浦话中,表“给予”的动词同时还有致使义,还能表示处置义。比如:

这就提示我们,处置义和致使义之间也有密切的联系。

汉语中的“给”可以表示使役(详见蒋绍愚2002)。比如:

(4)正经更还坐不上来,又弄个贼来给我们看。(《红》六一回)

(5)芳官连要洗头也不给他洗。(《红》五九回)

(6)你先给你娘瞧瞧再去。(《红》五二回)

我们在《儿女英雄传》和老舍的小说里找到了一些“给”既可以表示使役又可以表示处置的例子:

(7)詹典的妻子……来投奔张老,想要找碗现成茶饭吃。从通州下船,一路问到这里,恰好正在张老搬家的前两天。安老爷、安太太是第一肯作方便事的,便作主给他留下,一举两得,又成全了一家人家,正叫作“勿以善小而不为”。(《儿》三二回)

(8)老爷待要不接,又怕给他掉在地下,惹出事来,心里一阵忙乱,就接过来了。(《儿》三八回)

(9)没人敢质问她,或怀疑她,她的全身像都发着电波,给大家的神经都通了电,她说什么就必定是什么。(《四》)

(10)这个声音给她的小长脸上忽然的增加了十岁。(《四》)

这些句子的结构,我们可以写成“N+给+NP+VP”。分析这些例子我们可以发现,从语义上说,“给”后的“NP”都不是后面“VP”的施事,这里的“给”既可以理解为“使令”义,也可以理解为“处置”义。近代汉语许多“把”字句都有“致使”的意思。蒋绍愚(1997)认为,表“致使”的“把”字句是在表“处置”的“把”字句的基础上,通过功能扩展形成的。我们反过来考虑,表“处置”的“给”字句也有可能是在表“致使”的“给”字句的基础上形成的。例如例(7)中的“给”既可以理解为“让”,也可以理解为“处置”,到底何先何后,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判别清楚的。

从跨语言的角度考察,许多语言中表示“给予”“被动”“使役”“处置”“为(替)”都是用的同一个词。比如龙州土语(注:龙州土语的材料见张惠英(2002:220-226)。),就有给予、被动等多种用法。

值得注意的是例(14),李方桂的译文用的是使役句,张惠英的译文用的是处置句。

据张惠英(2002),类似龙州土语的还有武鸣话、傣雅语、临高话、靖西壮语、广东连南八排瑶语等汉藏语系的语言。汉语方言中也可以看到类似的现象,比如我们上面提到的溆浦话、粤北乐昌土话等,表示“给予”的词又可以表示“致使”“处置”和“被动”。另外,据江蓝生(1999),唐宋白话文献中已经可以见到给予动词表示处置的例子。

从以上论述可以看出:汉语中处置标记“把”和“给”的产生过程是很不一样的。“把”因为经常处在连动结构的第一动词位置上,性质逐渐虚化,最后变成处置标记。而处置标记“给”的来源可能有两个:一个来源于介词“给(为、替)”,当“给”后的成分不局限于受益者的时候,后面动词的受事就有可能占据“给”后的位置,从而使“给”的功能发生转化;另一个来源于表示使役的“给”,当“给+NP+VP”中的“NP”不是后面“VP”的施事时,“给”就有了表示处置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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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予”一词的处置来源_儿女英雄传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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