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失效了吗
——当代哲学背景下的再思考
黄迪吉
【摘要 】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反驳在哲学史上一度被认为哲学批判的典范。但在当代随着认知科学的发展和自然主义的转向,许多学者对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主张提出质疑,认为胡塞尔的主张和论据在当下不再有效,或者至少被削弱。不过,当代的这些重估心理主义的声音中,针对胡塞尔的批评有许多不妥之处。它们对胡塞尔关于心理主义问题的思考的解读不够全面,从而影响对胡塞尔与心理主义问题的正确评估。对于胡塞尔与心理主义的问题,在当下依然需要再-重审。
【关键词 】胡塞尔;现象学;心理主义;自然主义
心理主义在弗雷格和胡塞尔以及诸多哲学家的讨伐下,在20世纪很长时间里被视为一种哲学谬误,反心理主义也成为20世纪现代哲学开端的主要特征之一。不过,仅仅过了数十年,20世纪70年代以来,不少人对反心理主义批判提出质疑,认为当初反心理主义过激,需要重新审视修订。随着认知科学和相关学科的发展,心理主义事实上已经得以“回归”、“复兴”,这似乎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注] 比如,加拉格尔和扎哈维在他们合著的《现象学的心智》中就断言:“心理主义并没有被完全击败,它最近已以可被称之为神经逻辑主义的形式得到复兴”。Shaun Gallagher and Dan Zahavi, in The Phenomenological Mind , New York: Routledge, 2013, p. 13. 在这种背景下,许多人认为,当初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矛头已经无所指向,至少效力极大地被削弱。
在下文,我们先就当代心理主义问题重新被提到哲学议程的背景进行分析,然后再对相关的对胡塞尔的批评意见进行回应。本文力图表明,固然胡塞尔与心理主义的问题在当下确实需要新的审视,但是那些过急的否定性批评意见并没有深入理解胡塞尔对心理主义问题的思考,甚至许多批评乃是建立在对胡塞尔的误解之上。
一、自然主义的高涨、认知转向与重审心理主义
如果说20世纪下半叶以来哲学有什么大转变的话,最大的变化恐怕是对自然主义重新的、更高的热情。上个世纪的哲学主流,完成了从反自然主义到自然主义的转变,直至当下,自然主义依然是哲学家中的主流立场。20世纪的上半叶,自然主义主要充当的是作为被批评的贬义标签,而在如今的哲学语境中则可能更多地是一个褒义词。[注] Rober Hanna的说法更是带着有点夸张的口吻:“至少从1950年代以来,心理学的自然主义已经成为英美分析的心灵哲学和语言哲学的统治观点:事实上,所有在主要研究机构的有抱负的和头脑正常的逻辑哲学家、语义学家和认识论学家都努力寻找和寻求将他们的理论与科学心理学中的主要范式相适应。”Robert Hanna, “Reviewed Work: Psychologism :A Case Study in the Sociology of Philosophical Knowledge ”, in Philosophy and Phenomenological Research , Vol. 57, No. 4, 1997, p. 964. 尽管没有某些学者所形容的作为默认的“意识形态”那么夸张,而且近些年在著名哲学家中似乎有消退的迹象,但自然主义的强大还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心理主义与自然主义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从表面上看,它们之间并无特殊关联,并且心理主义也经常被当作一种主观主义看待,因而与作为客观主义的自然主义貌似相冲突,但大体上我们可以认为心理主义主要是作为一种自然主义的形态。[注] 关于心理主义的性质,是一个值得探讨和澄清的问题,笔者在其他地方再对此专门讨论。 特别是在认识论领域,自然化的认识论更直接的表达就是认识论的心理学化。就胡塞尔而言,他基本上也是将心理主义当作一种自然主义形态,把二者放在同一水平线上进行批判。当代对自然主义兴趣的高涨也为心理主义的复活带来契机,在许多人看来,心理主义随着自然主义回归已经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注] 很多研究者都这样认为,甚至一些哲学词典也指出这点。Michael Proudfoot and A. R. Lacey, The Routledge Dictionary of Philosophy , 4th edition. New York: Routledge, 2010, p. 326.
心理主义的复兴不但与自然主义这一大环境相关,更与当代哲学中的“认知转向”密切相关。在行为主义主导的年代,心灵、意识等指向内在心理的词汇被划归为禁忌的术语,认知转向使得心理学家和哲学家能够“合法地”重提这些内容,对心智的重新兴趣在客观上促使哲学家重新考虑心理主义。当初反心理主义在很大程度上是将心理主义当作主观主义而加以排斥,这在分析哲学中尤为明显。现在,既然可以科学地、客观地研究心智,那么当初反心理主义的许多论据就需要重新评估。在不少人看来,以认知理论背景出现的新心理主义可以避免以往旧心理主义的许多缺陷,因而更可行。
心理学和逻辑学的发展也是重审心理主义的一个重要因素。经过一百年的发展,今天的主流心理学也早已不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那种心理学了。彼时,科学心理学正处于起步的初创阶段,在研究方法上不够成熟,在成果上也没有很强的说服力,关于学科的性质、研究对象和方法等各方面都有较大的争议。现在,科学心理学已经取得很大进展,尽管还是会面临争议,但其作为自然科学的性质和地位已基本上得以承认和稳固。在许多人看来,科学心理学已经深度渗入到传统的哲学领域,而且将来还会发挥更大的作用。特别是蒯因在其著名论文“自然化认识论”中提出认识论应成为认知心理学的一章的主张,得到很大的反响。[注] 虽然蒯因本人从未自称心理主义者,但他的主张强烈影响了当代的心理主义的回归。Kusch就指出,哲学中许多新近的“反-反心理主义”都在蒯因的自然化认识论计划的路线上。Martin Kusch, Psychologism :A case study in the sociology of philosophical knowledge , New York: Routledge, 1995, p. 11.
同样,逻辑学的发展与变化也非常大。20世纪以来,各种逻辑理论不断推陈出新,一再突破以往经典逻辑的框架。以往反心理主义者所据守的逻辑观念,在不少人看来是成问题的。一般认为,反心理主义的许多主要论据都默认地以经典的二值逻辑为前提,而今多值逻辑已经得到承认。反心理主义思想蕴含着逻辑不可错的主张,而当代逻辑学的发展支持逻辑规则在某种意义上是可修正的。[注] 类似观点可参看:Vanessa Lehan-Streisel, “Why Philosophy Needs Logical Psychologism”. in Dialogue , vol.51, 2013, pp. 584-585. 还有人认为,心理主义并不与现代逻辑完全排斥,相反,心理主义纲领可以促进非经典逻辑的发展,以前所遭到重点批评的心理主义者如西格瓦特、冯特等人的思想可以为非经典逻辑观念提供肥沃土壤。[注] Werner Stelzner, “Psychologism and non-classical approaches in traditional logic”,in Philosophy ,Psychology ,and Psychologism , Dordrecht: 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 2003. pp. 81-111. 此外,现在的逻辑学可能更关注人的实际的推理活动,而非以往主导的数理逻辑模式,逻辑学中已开启“实践转向”[注] Dov Gabbay , John Woods, “The Practical Turn in Logic”, Handbook of Philosophical Logic , vol. 13, Dordrecht: Springer, 2005, pp.15-122. 。对这样的新模式逻辑学而言,心理主义反而是正面资产。[注] 范本特姆就指出,心理主义与其说是逻辑学的敌人不如说是朋友。Cf. Johan Van Benthem, “Logic and Reasoning: do the facts matter?”in Studia logica , vol. 88, 2008, p. 67. 甚至有人认为,心理主义对新逻辑来说是必要的。Dov Gabbay and John Woods, “The new logic”, in Logic Journal of The IGPL , Vol.9, No.2, 2001, p. 141.
总的来说,对心理主义的反感在当代已被冲淡。经典的反心理主义论证受到诸多疑难,不但许多哲学家重新对心理主义抱以同情态度,而且不少哲学家重申心理主义,或者主张对心理主义进行修订提出新版本。甚至相较于旧的心理主义,当代新的心理主义反而得到比以往旧心理主义更强的支持。某种意义上,学术气候变得有利于心理主义。
两口子忙了半下午,瞅瞅,日光已经西斜了。看来觉是不能睡了,也睡不着了。相反,两人的精神头,倒比睡着了更好。
在这本书中,Kusch颠覆了以往对胡塞尔批判心理主义的评价模式。他试图用“描述”的方法,展现出胡塞尔对心理主义批判的胜利不是出于学理的优势,而主要是被当时的社会环境等因素左右。换言之,心理主义不是被反心理主义的哲学论证所驳倒,而是被反心理主义哲学家合力“迫害”[注] Martin Kusch, Psychologism :A case study in the sociology of philosophical knowledge , p. 14. ,加上当时德国的社会环境而偃旗息鼓。
二、当代对胡塞尔反心理主义的主要批判及其回应
这种对心理主义重审和重申的主张自然对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提出新的质疑,不少学者认为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的有效性和合理性置于当代背景下是需要商榷的。在这些质疑声音中,有许多是针对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论证本身的瑕疵。这方面的批评主要是认为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论证预设柏拉图主义立场,建立在这一立场之上的论证本身有乞求论题之嫌。类似的批评比较多,早在胡塞尔生前就已经有较多讨论。本文着重考察在新的背景下关于胡塞尔与心理主义问题的批评,所以这里暂不关注论证技术上的细节瑕疵,而是聚焦于其它新的论据和主张。下面拟针对当代对胡塞尔反心理主义的三个批评意见进行重点回应。
(一)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使得哲学与心理学之间形成过严的壁垒
在旧的反心理主义传统中,确实不少人将心理主义做宽泛化和简单化的处理。很多人把涉及信念、意愿、感受语句命题都视为心理学的,将心理学的对象看作个人内在的、私密的因而是主观的东西。如果说什么最切合他们眼中的这种心理学的话,可能主要是源自经验论传统的联想心理学或者常识心理学。在过去的反心理主义中,许多人对心理主义的理解确实是建立在对心理学的狭隘认识和误解的基础之上。但是,胡塞尔是否也是这样?换言之,是否胡塞尔当初对心理主义的批判只是针对当时的心理学(内省心理学),现在随着心理学的发展,他的批判就不再有效?这个批评的实质在于,它认为以往的反心理主义主要针对的是一种主观主义版本的心理学,而现在主流的心理学则是完全的客观科学,二者名同但实异,性质根本改变了。不过,这个批评对胡塞尔而言是很难成立的。实验心理学,甚至行为主义心理学,在胡塞尔时代已经流行开来。Aach指责胡塞尔对心理学的发展不够关注,以至于对心理学的理解很狭隘。但事实是胡塞尔对当时心理学的发展及其趋势是比较清楚的,他不但批评传统的联想心理学,更是对实验心理学、对行为主义心理学都进行深入的批判。这点可以从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定性中反映出来。虽然胡塞尔对主观主义的心理主义和极端客观主义的心理主义都进行批评,但终其一生,他主要针对的是第二种心理主义,因为他认为心理主义的实质主要在于自然主义。即使在早期的《逻辑研究》第一卷《纯粹逻辑学导引》(以下简称“《导引》”)中——那时他可能不是那么清楚地区别两种性质的心理主义——他也是将心理学界定为关乎事实的经验科学。[注] [德]胡塞尔:《逻辑研究》第1卷,倪梁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5年,第67页。 后来,胡塞尔更是明确地将心理学界定为一门自然科学:
不少批评者正是据此认为,胡塞尔的强反心理主义立场过于强调哲学(逻辑学)与心理学之间的绝对壁垒,这既是独断的,更导致负面结果。哲学(特别是认识论和逻辑学)与心理学之间应该有更好的互动,完全可以是一种互惠的关系,而反心理主义中断了这种良性互动,作为反心理主义主要代表的胡塞尔当然对此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注] John Aach, “Psychologism reconsidered: A re-evaluation of the arguments of Frege and Husserl”, in Synthese . Vol. 85, No. 2, 1990, p. 315; Mariusz Urbański, “Logic and cognition: Two faces of psychologism”, in Logic and Logical Philosophy ,vol. 20, 2011, p.176. 这种批评意见甚至得到达米特的认可,他认为弗雷格和胡塞尔过于严格地从心理学概念划分界线,这在认知科学的旗号下不再能得以辩护。Cf. M. Dummett, Frege and other Philosophers , Oxford: Clarendon Press, 1991, pp. 287-288.
当下关于心理主义问题的讨论很难忽视Martin Kusch的研究专著《心理主义:哲学知识社会学的一个案例研究》。Kusch借鉴科学知识社会学的方法来考察19世纪20世纪初的心理主义-反心理主义之争,把心理主义之争看作一个哲学知识社会学的案例进行分析。不可否认的是,Kusch这部著作的用功及其具有的重要参考价值。用知识社会学方法来研究心理主义争论是一个必要的视角,这不但是因为关于心理主义的争论本身在当时德国学界引发广泛的影响,而且很大程度上心理主义之争确实涉及到实验心理学在诞生之初与哲学的冲突。但问题在于,Kusch在其中似乎做了某种过度的解读,他把哲学争论完全解构成各种社会因素和力量权衡的结果。根据这个构想,Kusch把心理主义之争主要归结为当时德国各个大学哲学系的纯粹哲学家与新兴的实验心理学家之间的利益冲突,实验心理学在其诞生之初遭受了哲学家们为保住教椅而予以集体抵制和抨击。所以,心理主义的衰落并不是因为反心理主义更有理由和更可取,而是很大程度上因为历史偶然。第一次世界大战导致争论中断,因为那些反心理主义的纯粹哲学家忙着去承担鼓吹德国“战争天才”的意识形态任务,而实验心理学被要求去承担训练和测试士兵的任务。随着德国的战败,战后整个社会心态发生改变,一夜间“衰落”、“危机”成为学者必备词汇,生活哲学和存在主义替代了之前的自然主义和新康德主义而成为时尚,现象学成为魏玛时代最有影响的哲学。而且,战后的实验心理学不再对哲学家构成威胁,心理学被引导去应用领域发展,心理主义之争不再被响应,于是反心理主义取得了胜利。[注] Kusch对反心理主义一方(特别是胡塞尔现象学)胜利的原因分析可以特别参考Psychologism :A case study in the sociology of philosophical knowledge 最后一章。
我们这里不打算去评论Kusch运用的方法和立场的依据问题,只针对他关于胡塞尔反心理主义的事实问题。Kusch对胡塞尔的分析局限于《算术哲学》和《导引》,这个局限对胡塞尔与心理主义问题的分析是一个很大缺陷的。因为这两个文本的选用只能看到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转向,事实上胡塞尔终其一生都在不断思考心理主义问题。心理主义之争在当时确实涉及哲学与实验心理学的学科之争以及在哲学家与实验心理学家之间所引发的争论,但是胡塞尔对心理主义所作的批判思考远不止这点。他后来一直追溯心理主义的根源,不再局限于当时的学科划界之争,随着思考的深入,他将心理主义看作几乎是难以摆脱的倾向。恐怕在胡塞尔看来,虽然从先验理性的角度看,反心理主义是必然的,但从历史的偶然性看,心理主义倾向几乎才是必然的。晚年的胡塞尔自己都不认为心理主义已经被克服,时代的极端客观主义和非理性主义中都掺杂着心理主义的因素。Kusch有一点是正确,一个哲学争论有可能因为时代的社会因素作用而影响辩论的胜败,但这不是学理上的批判标准。即使今天心理主义回归赢得“胜利”,胡塞尔还是会坚持反心理主义的有效性。Kusch所依据的历史相对主义本身就是反心理主义批判所针对的一个方面:它试图将真理历史化、相对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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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对心理学的理解即使是放在今天也不算过时。更何况,这样的看法并不是胡塞尔在很晚才形成。比起当时其他的主要反心理主义,胡塞尔对心理学是比较关注和了解的,他准确把捉到心理学的发展趋向:越来越追求客观化,从而排斥主观的意识和心灵维度。这个背景下的心理主义不但将本质观念对象心理学化,也就意识自然化(心理学化),因此心理主义也就是一种自然主义,朝着极端客观主义发展。
(二)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仅针对某种特定类型的心理学?
心理主义的内涵与心理学的性质密切相关。许多人相信,当初胡塞尔对心理主义进行批判时,他所设想的心理学是他时代所流行的内省心理学,而心理学经过一百年的发展早已将内省模式抛弃,所以他对心理主义的批判不再具有针对性。比如John Aach认为,由于胡塞尔时代哲学家所理解的心理学主要是基于英国经验论传统的特定心理学,这种意义的心理学并不能代表心理学本身,所以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的意义是有限的,基于其它心理学(比如行为主义心理学)的心理主义就可以避开他的攻击。[注] John Aach, “Psychologism reconsidered: A re-evaluation of the arguments of Frege and Husserl”, pp. 315-338. 与这个看法相类似的是,认为胡塞尔反心理主义所针对的是心理学个体主义,其他版本的心理主义可以避开这样的反驳。Cf, F. J. Pelletier, R. Elio and P. Hanson, “Is logic all in our heads? From naturalism to psychologism”, in Studia Logica , Vol. 88, 2008, pp.3-66.
反心理主义的批评者认为,心理主义在认识论中是必须要考虑的因素,一种可行的认识论方案不能不考虑实际的人的认识情况。“自然化的认识论”这个主张本身就与心理主义有密切的关系。根据Dallas Willard的说法,蒯因著名论文的“自然化的认识论”原先的副标题就是“支持心理主义的情形”。[注] Dallas Willard, “The case against Quine’s case for psychologism”, In 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sm , edited by Mark Amadeus Notturno, Leiden: E. J. Brill, 1989, pp. 286-295. 在该文中,蒯因也将自然化认识论方案对立于“旧的反心理主义年代”[注] [美]蒯因:《自然化的认识论》,《蒯因著作集》第2卷,北京:中国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411页。 。Alvin Goldman主张,心理主义在不同的认识论中均构成不可或缺的部分。[注] Alvin Goldman, “The relation between epistemology and psychology”, in Synthese , vol. 64, 1985, pp. 29-68. 总体而言,当代的心理主义者极少再宣称强版本的还原论主张——即将哲学问题还原成心理学问题,而是普遍接受一种较为温和的心理主义版本,认为一个可行的认识论方案和逻辑学至少应当纳入心理学的考量。借用Hilary Kornblith的表述,就是“大致的心理主义”(ballpark psychologism)[注] Hilary Komblith, “Introduction: What is Naturalistic Epistemology?” in Naturalizing Epistemology , Cambridge, Mass.: MIT Press, 1994, p. 10. ;或者沿用苏姗·哈克的说法,“弱心理主义(weak psychologism)”[注] [美]苏珊·哈克:《逻辑哲学》,罗毅译,北京:商务印书馆,第293—297页。 。
它是生物学,(在宽泛意义上的)心理之物的自然史,比如作为性格学、社会学,并且它是实验的和理论的心理学和心理生理学,本身不关注个体和社会生命的具体的形态学的形态,而是关注抽象的基本法则,这些法则允许对心理生命的复杂形态及其对物理自然事实的依赖进行因果-发生的和理论的“说明”。[注] [德]胡塞尔:《逻辑学与认识论导论(1906—1907年讲座》,郑辟瑞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6年,第241页。
认知转向之后,心理/意识等术语得以“解禁”,心理学及相关学科在哲学中获得更大的份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很多人宣称“心理主义的回归”。但这个宽泛意义上的“心理主义”其实并没有与胡塞尔的思想有着根本的冲突。胡塞尔当初对心理主义的批判主要针对的是那种将心理学视为哲学的基础理论的主张,而非否认心理学与哲学的密切关联和互动。他从来没有主张将心理/意识作为哲学之非法主题来排斥,相反,他终其一生都将意识作为研究的核心内容。从广义来说,这种意识现象学也可看作一种哲学心理学。所以,从“心理主义回归”角度来质疑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并不妥当,胡塞尔从未离开对意识维度的探究。
所以,以当代的新心理主义在本质上已经与旧心理主义不同为由来否认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思考在当代的意义,是难以成立的。尽管“新”心理主义有不少的修改,在方法上与当代的认知心理学密切结合,在成果上也更加丰富,但基本上还可以说是对百年前的心理主义的延续,其实质主张并没有多大改变。因为心理主义最基本的主张是试图将逻辑学、认识论、伦理学等还原成心理学,或者以心理学为基础来阐释。尽管随着认知心理学的发展和成熟,提供了更多的经验证据,“新”心理主义似乎更有说服力,但在根本上,新、旧心理主义都是试图把本质观念、逻辑规律这类对象视为最终需要寻求心理学基础,或者更进一步,可以还原成物理性的生理过程。从这个角度来看,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评不但可以针对旧心理主义,也适用于当代的“新”心理主义。这点也为Willard所辩护。[注] Dallas Willard, “The Case against Quine’s Case for Psychologism”, in Perspectives on Psychologism , New York: E. J. Brill 1989, pp. 286-295. 更何况,胡塞尔的反心理主义并非如同一些批评所认为的那样,是建立在对心理学的狭隘了解的基础之上,仅针对当时某种特定类型的心理学。
(三)反心理主义的胜出仅仅是历史的偶然?
护理前两组PBS以及FBS两项血糖指标接近(P>0.05);护理后循证护理组PBS以及FBS两项血糖指标的改善幅度更大(P<0.05)。见表2。
以学生参加工业工程竞赛、申报大学生创新项目等方式来提升学生的实践能力。学生在提升自身能力时,还能获得人才培养方案中规定的创新学分。
然而,草率地将哲学与心理学之间形成壁垒的责任推给胡塞尔则是不公的。胡塞尔并未将反心理主义视同于在哲学中驱除心理学和对意识的探索。胡塞尔非常关注和重视心理学,可以说,如果现象学与什么学科最密切的话,大概就是心理学了。即使对于经验心理学,胡塞尔也不否认它的成果和对哲学的促进作用。此外,不得不提及的是,后来胡塞尔还进一步反思,由于之前极端的反心理主义错失了方向,使得哲学家不敢谈论心理学,不敢对意识领域进行真正的探索。[注] 参阅[德]胡塞尔:《现象学的心理学》,游淙祺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7年,第358页;[德]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王文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238—250页。 他从未持有那种强意义上的极端反心理主义立场,他的反心理主义只是主张在哲学(认识论、逻辑学)与心理学之间进行区分,而不是否认它们之间的密切联系。
1.极高的工艺可靠性,每个电阻焊点均可达到100%的重复精度:母材和电极受到电极带保护,电极带在电极和需要接合的母材之间运动从而实现连续的焊接过程,确保在多个班制中保持恒定的质量水平。
三、重审胡塞尔对心理主义批判:必要与慎重
通过上述的批评意见以及对它们的回应可以看出,当代对胡塞尔反心理主义的重审声音中,许多批评意见过于笼统和轻率,往往是以一般的反心理主义印象来框定胡塞尔。很多批评者并没有耐心去考察和理解胡塞尔关于心理主义问题的思考。
重蔬食:“吾谓饮食之道,脍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渐近自然也。”李渔认为“重蔬食”有益人体健康,应该发扬上古“重蔬食,远肥腻”的遗风,方能崇俭以养生。
一直以来,提及胡塞尔对心理主义问题的批判,文本关注通常仅限于《导引》。但《导引》并没有充分反映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全面思考,它只是胡塞尔关于心理主义问题思考的一个阶段性文本。胡塞尔终其一生都不断地对心理主义问题进行深入的思考,这在他的许多著述中都得以体现,只不过没有再像《导引》那样形成一个集中表达的文本。[注] “心理主义”是胡塞尔著述中高频率出现的概念。除《导引》之外,《逻辑学与认识论引论》、《形式的与先验的逻辑》、《现象学的心理学》、《第一哲学》、《伦理学与价值论讲座》、《哲学作为严格的科学》、《欧洲科学的危机与先验现象学》等也是胡塞尔关于心理主义问题思考的重要文本。 无论是从广度还是从深度来讲,胡塞尔后来对心理主义问题的思考都超出《导引》的范围和水平。在《导引》之后,他更加关注的是心理主义的根源问题,为什么心理主义是错的却一再保持诱惑。这使得他对心理主义问题的认识远比当时许多反心理主义者要考虑得更加全面和深刻。相比于大部分的反心理主义者,胡塞尔从一开始就不是站在极端的反心理主义立场之上,将心理主义简单肤浅化处理,而是在反心理主义的同时又对极端反心理主义立场进行防范,即使在他后来的先验现象学中,他还会肯定心理主义的积极合理之处。直至晚年,胡塞尔都认为当时的反心理主义者对心理主义的根源没有予以真正的澄清,所以心理主义仍具生命力和诱惑性,甚至可能变得更繁盛。[注] [德]胡塞尔:《欧洲科学的危机与超越论的现象学》,王文炳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年,第249页。 胡塞尔对形势的判断是清醒的,某种公开的极端心理主义可能暂时变得臭名昭著,但那些隐秘的或者变种的心理主义却得到默认。所以,他晚年致力于对心理主义的更深层次的思考与克服,甚至提出“先验心理主义”问题。[注] 对此可参考,黄迪吉:“胡塞尔的‘先验心理主义’概念辨析”,载《中国现象学与哲学评论》(第二十二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年,第335-351页。) 如果仅限于《导引》而没有看到胡塞尔后来对心理主义问题的深入思考,很容易将他的反心理主义工作做肤浅化理解,甚至是误解。但遗憾的是,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思考并没有得到系统的、认真的审视,尤其是在当代所谓的心理主义“回归”、“复兴”的声音中更是被窄化和简单化理解。
制作一个圆形桶状容器(钢制),用来收集油井气液,该容器由气液收集桶体、气液进口、气体检测口、气液排放口、过滤隔板主要部件组成。在检测时,将被检测的气液由气液进口排放到气液收集桶内,气体充满容器后,少部分气体经过滤隔板进入气体检测口,由硫化氢检测仪对吸入的气体进行检测,确定硫化氢的存在及含量,其余气体由气液排放口排出,检测时如有液体排出可流入桶底,检测完毕后回收处理,清洗桶体,再次使用。整个检测过程不受环境气候的影响,能够持续检测。检测数值较为平稳、准确,整个检测过程操作员工与被检测气体零接触(图1)。
还需强调的是,在反心理主义上,胡塞尔与弗雷格同为最主要的两个代表,固然他们有着不少共同之处,但区别也是明显的,有些区别甚至是极其重要的。应当来说,当代对反心理主义的批判性重审主要是在分析哲学阵营进行,在很大程度上,对心理主义问题的重新兴趣也是出于对弗雷格的不满。[注] 比如,范本特姆以比喻的方式提到,推倒“弗雷格之墙”后,需要讨论对心理主义的可行理解。Cf. Johan Van Benthem, “Logic and Reasoning: do the facts matter?”, p. 67. 由于在反心理主义问题上,胡塞尔的名字已经与弗雷格密切地绑在一块,往往被视为一个时代的哲学精神的体现,所以,在审判弗雷格时,胡塞尔也经常充当“共犯”坐到被告席。但是,某些批评可能适用于弗雷格,但对胡塞尔而言却是无的放矢,如上述诸批评。一个明显的区别就是,当胡塞尔反心理主义时,他并没有断然将心理/意识领域驱逐出哲学的领地,他对心理学的了解也比弗雷格更充分。[注] 关于胡塞尔与弗雷格的反心理主义比较,可进一步参考莫汉提的相关著作。J. N. Mohanty, Husserl and Frege ,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82; “Husserl, Frege and the overcoming of psychologism”, in The possibility of transcendental philosophy , Dordrecht: 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1985, pp. 1-11; “The concept of ‘Psychologism’ in Frege and Husserl”, in Philosophy ,Psychology ,and Psychologism , Dordrecht: Kluwer Academic Publishers, 2003, pp. 114-118.
限于篇幅,本文仅就主要的批评意见进行分析和回应。这并不是说,笔者认为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不可挑剔,也无需重审。恰恰相反,笔者认为,即使是在过去反心理主义精神主导的年代,无论是对于心理主义纲领本身还是关于胡塞尔对心理主义问题的思考,并没有得到充分的阐发。在当代,这些论题依然需要进行严肃的审视。因此,笔者认为,如下两种观点都是值得商榷的:(1)胡塞尔一劳永逸地将心理主义封存进哲学的历史档案;(2)胡塞尔对心理主义的批判已经被推翻。第一种观点过于无视当代哲学的进展因而可能难以被认同,而第二种观点则在相当大程度上并没有全面地和深入地去理解胡塞尔对心理主义问题所做的殚精竭虑的思考。心理主义仍是一个具有理论力度的哲学纲领,特别是在当代背景下可能会出现更加精致的形式和得到更好的辩护。不过,当下许多所谓的重审反心理主义的声音,过急地忽视或者否定胡塞尔的工作,这与之前过快地否定心理主义的做法相似。我们应当看到,由认知转向带来的批评在胡塞尔这里很大部分是要被削弱和限制的。不但如此,胡塞尔对心理主义问题的思考其实在很多方面与认知转向有很大的共通之处,对当代的心灵哲学和认知科学是正面的理论资源。重审心理主义不能只是简单地对胡塞尔的思考的否定,而应更深入地理解胡塞尔以及他对心理主义问题所作的全面思考。
中图分类号 :B516.5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0-7660(2019)01-0097-07
作者简介 :黄迪吉,广东雷州人,(广州 510275)中山大学哲学系博士后。
(责任编辑 哲 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