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马尔库塞的“新感性”_美学论文

论马尔库塞的“新感性”_美学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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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伯特·马尔库塞(1809—1979)是当代西方著名的政治理论家、哲学家和美学家,是法兰克福学派最重要、最著名的代表人物,典型的弗洛伊德马克思主义者。

马尔库塞对资本主义社会作了许多严厉而尖锐的批评,其学说被称为“社会批判哲学”。他的批判理论锋芒直接指向西方社会的现代文明,以及由技术文明所造成的文化心理结构,致力于揭示隐藏在资本主义文明背后的人性被扭曲、爱欲被压抑、人的潜能被扼制、人的生机被窒息的病态现象,提出了消除爱欲的压抑、唤醒人的主体意识、发挥人的“新的感受力”的具有浪漫色彩的文化理想与文明途径。在这个基础上,马尔库塞构建起了他的美学理论大厦。他从社会批判的角度出发,揭示了审美和艺术的政治、革命功能,提出了建立新感性、审美形式理论、艺术自律等美学观点,这些观点大大地拓展了现代美学的思维空间和发展前景,规范和引导了现代美学思潮的多元走向,这使他的美学思想在现当代西方美学史上具有独特的价值。

在马尔库塞的美学中,最具有自身特色的部分莫过于他的新感性理论,本文试从其理论产生的哲学基础、思想渊源,其涵义的界定以及新感生与艺术的关系、新感性对世界的重建等方面对马尔库塞的新感性理论作一较为系统的评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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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库塞的新感性理论是建立在其人本主义的社会批判哲学基础上的。这种社会批判哲学立足于人的普遍人性结构,借助马克思早期的异化劳动理论和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认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罪恶和病态,全在于它压抑和扭曲了人的本质,造成了人性的异化。据马尔库塞分析,当代发达工业社会虽然给西方世界带来了物质文明,使人们的生理与心理需求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是,由于人们受技术理性的规范和操作,受社会经济、政治、文化一体化的高度控制,人的非人化生存状态变得日趋严重,人性的扭曲与精神的压抑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具体表现为:个体内在固有的爱欲、激情、想象、灵性泯灭了,人与人之间富有感情的有血有肉的联系丧失了,人所特有的对世界的感受和把握方式、语言和思维方式都一概失去了创造性、超越性。这种高度一体化的工业社会,对人的控制与压抑不仅限于人的理性、意识层面,而且扩展到非理性、无意识的更深层次;不仅限于人的政治、经济生活领域,而且渗透到私欲、本能之中,甚至连那些纯粹用来满足个人娱乐与消遣的流行艺术或大众艺术,都变成了压抑人的异质力量,变成了一体化社会的控制手段和肯定形式。人由此陷入一种心甘情愿的心理和生活被操纵的精神奴役之中。为了克服这种文明与人性、感性与理性、主体与客体、物质与精神之间的分裂与对立,使人在压抑和被奴役中获得彻底而全面的身心解放,必须培养人的全面而彻底的批判意识,在人的精神世界实施一种对于既存世界的反叛和革命,由此才能成就真正的社会改造,实现人类向合乎本性的完美和谐的理想王国的腾跃。

从这个基本理论出发,马尔库塞对当代工业社会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各个方面进行了广泛而深入的描述和批判。在批判过程中,马尔库塞综合马克思的社会学和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理论,把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社会的阶级——社会革命考察的思路,转化为对生存——个体的分析,转向情感革命及其人的感性解放上来。认为:“自由社会建立的前提,就在于与世界的习以为常的经验决裂,与被肢解的感性决裂。……鉴于发达的资本主义所实行的社会控制已达到空前的程度,即这种控制已深入到实存的本能层面和心理层面,所以,发展激进的,非顺从的感受性就具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义。同时,反抗和造反也必须于这个层面展开和进行。”(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34页。)也就是说,只有将政治经济的变革贯通于能体验事物和自身的生物学和心理学意义上的人类身上时,只有让这些变革摆脱残害人和压迫人的心理氛围时,才能够使政治和经济的变革中断历史的循环。要与攻击性和剥削的连续体决裂,也就同时要与被这个世界定向的感性决裂。今天的反抗,就是要用一种新的方式去看、去听、去感受事物。因此,建立新感性已成为社会变革的首要前提,革命必须同时是一场感性的革命。由此马尔库塞提出了这样一个观点:马克思的无产阶级革命理论已经过时,一场新的革命已经来临,这场新的革命不同于以往的暴力革命,这是一场本能革命或感觉革命。革命主体必须着手于人们行为心理基础和本能结构的改造。而这种改造的根本途径就是拯救人的爱欲、想象、激情、灵性、直觉等感性之维。人类只有在感情上、审美情趣上培养出与传统的感性完全相反的新的感性,才能在理智上建立新的世界观。因为,产生革命的需求,必须源于个体本身的主体性,植根于个体的理智与个体的激情、个体的冲动与个体的目标。“个体感官的解放也许是普遍解放的起点,甚至是基础。自由社会必须植根于崭新的本能需求之中。”(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43页。)于是,马尔库塞提出了“建立新感性”这个十分著名的口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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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库塞的新感性理论除了来自对当代工业社会的分析的必然结果外,还渊源于西方哲学美学传统。大体上说,席勒的审美救世,马克思的社会革命,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论,是马尔库塞的新感性的基本思想源泉。

众所周知,“美学”在西方哲学中兼有“感性学”之称,所以美学在根本上是一门感性的科学。从柏拉图到黑格尔的西方美学传统,似乎都是把与感性相关的事物作为美的根本属性。他们为了解决感性与理性、道德与本能的对抗,致力于以审美为中介弥合二者的分裂。因此,西方哲学、美学的传统主题之一就是把审美本体化,并把感性作为人类的希望。这种观点还影响了后世的哲人们,如:浪漫派和叔本华把感性诗化为生命的乐土;尼采、海德格尔把美本体化;马克思把审美看作解决社会问题的一种方式。席勒更是把感性作为人性的基本构成要素,认为文明史就是人的本能感性受到压抑和异化的历史。他指出文明的弊病是人的两种基本冲动(感性冲动和形式冲动)之间的冲突,要调和这两种冲突的冲动,就必须恢复感性的权利,必须从感性的解放中而不是在理性中去寻找自由,即是说,要拯救文化,就必须消除文明对感性的压抑。

这一切都是在马尔库塞这里得到了综合,不能忽视的是,他在这一综合中注入了大量弗洛伊德的生命本能的内容。弗洛伊德把人的心理结构分为意识和无意识。在他看来,由于受快乐原则支配的无意识是无意形成的,因而更能体现人的本质。无意识中的主要本能是生命本能和死亡本能。由于人首先是一种存在,因而人的本质首先就是与存在相一致的生命本能。这种生命本能就是爱欲,在现代文明中,人受到压抑就是作为他的本质的爱欲受到压抑。人类的文明史,也就是人类的爱欲被压抑的历史。弗洛伊德把前人充满诗意的感性本能化,使马尔库塞修正了席勒的感性。所以,马尔库塞所理解的感性与席勒的感性是有很大差异的。席勒的感性大体有感受、物质实在、生活、接受、观照等涵义(注:单世联:《艺术:作为政治革命的可能替换——评席勒和马尔库塞的两个审美乌托邦》,见《外国美学》第10期,商务印书馆1994年版,第200页。),是人作为自然生物和具体存在所必备的禀赋和特性,它是与理性并行不悖的感性,他的游戏冲动是感性冲动和理性冲动的统一,他所追求的自由既摆脱了理性的强制又挣破了感性的束缚,是感性的理性化,理性的感性化。而马尔库塞的感性除了凭感官获得的形象、想象、感觉、形式外,还包括人的自由本能、爱欲、冲动等。而且后者是其感性成分中的主要部分,这种爱欲、冲动是非理性的、反理性的本能和欲望。

马尔库塞不是一般地宣扬和突出感性,而是把感性作为真正人的基本规定。他说:“这里所讲的‘感性’是用以解释人的本质的一个本体论概念;而且,这一概念在任何一种唯物主义或感觉主义产生以前就已出现了”(注:马尔库塞:《历史唯物主义的基础》,见《西方学者论〈手稿〉》,复旦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111页。)。 相反理性则主要是压抑性文明和操作原则的产物。洞察到感性和理性不可调和的对立,马尔库塞用Eros代替席勒的Sinnliche,以内驱力、 本能结构来解释本体论的感性:“感觉不仅仅是,甚至主要不是认识器官,它们的认识功能与其欲求功能(肉欲)浑然一体,它们是满足爱欲的、受快乐原则支配的。”(注:马尔库塞:《爱欲与文明》,黄勇、薛明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7年版,第134页。)从更深的层面看, 感性并不显露于人性的外表,而是植根于肯定的本能即弗洛伊德所说的“生命本能”或“爱欲”之中。由此可见,席勒的感性被马尔库塞从人的全部机能、特性中孤立出来,本体化为人的存在,并且赋予其冲动性、进攻性倾向。因此,从某种程度上说,弗洛伊德的原欲本能学说几乎成了马尔库塞的新感性说的实质性核心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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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尔库塞把感性作为社会的基础,明确地将感性解放提升到政治的高度。认为新的社会需要新型的人,而新型的人必须具备新的感性。

所谓新感性,就是指能超越抑制性理论的界限,形成和谐的感性和理性的新关系的感性。它是与旧感性相对立的,旧感性是受理性压抑的感性,是丧失了自由的感性,新感性则是在审美和艺术活动中造就的、彻底摆脱了旧感性的完全自由的感性,是人的原始本能得以解放的感性。它“表现着生命本能对攻击性和罪恶的超升,它将在社会的范围内,孕育出充满生命的需求,以消除不公正和苦难;它将构织‘生活标准’向更高水平的进化”(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06页。)新感性的基本特征是广义的非暴虐,它反对现代文明的贫困、苦役、剥削、攻击性,为满足压抑的需求而改变自然以及令人难熬的枯燥等现象,它赞颂人的游戏、安宁、美丽、接受性质,只有通过这些性质,人际关系和人对自然的关系才会平静、和谐。新感性预示着一个崭新的前景;不再有压抑、也不再有暴虐。

因此,新感性首先是一种“活的”感性,它诞生于对整个现存体制的否定,旨在建立一个新社会,使自由与必然、艺术与现实达到历史的同一;它可以使现代人实现非压抑的升华,重建感性秩序,走向自由境界。其次,新感性以想象力为基本动力。马尔库塞从弗洛伊德的本能理论出发,从社会文明发展的角度重新审视了想象力与快乐原则之间的联系。认为想象可以提供完整人性的画面和解放的形象,把爱欲保存在一个与现实完全不同的王国,它沟通着感性与理性,当其成为实践的东西后,就是“生产性”的东西,成为重构现实的一股指导力量;再次,新感性也是一种理智的感性。它是感受与理智会合的中介,先验的感性直觉为审美活动提供了普遍有效的原则。第一原则是“无目的的合目的性”,它规定了美的结构,第二原则是“无规律的合规律性”,它规定了自由的结构。马尔库塞这种调节感性和理性的哲学努力,实质上是为了糅合为现实原则所分裂的人性本身;最后,新感性的逻辑结果是“自然的解放”,它可以作为一种对自由社会的量度。自然的解放包括:第一,解放人的自然,即人的本性(原初的冲动和感觉);第二,解放外部的自然界,即人的实存环境。这种自然的解放,通过新感性对社会的重建,即人与人、人与物、人与自然之间的新型关系得以实现,只有新感性才能摒弃资本主义的工具主义理性,摆脱攻击性的获取、竞争和防御性的占有框架,而通过“对自然的人的占有”发挥人的创造性和审美等能力。

总之,马尔库塞认为,新感性决不仅仅是在群体和个人之中的一种心理现象,而是使社会变革成为个人需求的中介,是变革世界的政治实践和追求个人解放之间的调节者。新感性预示着不受历史限制的独立个体的出现,只有这些个体的联合,并且组成具有新的主体性的历史主体,才能推动历史的进程,才能产生新的社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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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感性如何形成呢?马尔库塞认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艺术和审美。

因为,作为充满想象力和可能性的艺术,隐含了人性中尚未被控制的潜能,隐含着人性解放的生机。艺术的肯定性来源于对爱欲的尊奉,来源于生命本能在反抗文明控制和理性压抑的斗争中所具有的深刻的肯定性,美学形式自律所表达的是主体的爱欲本能与客体的操作原则在本质上的不同,它升华了感性和爱欲,人的真正本能和需要在这里得到了肯定和承认。同时,审美方面的基本经验是感性的,而不是概念的;审美知觉本质上是直觉,而不是观念。马尔库塞指出,“美学的根基在其感性中。美的东西,首先是感性的,它诉诸于感官,它是具有快感的东西,是尚未升华的冲动的对象。”(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23页。)而且, 美作为一个可欲的对象,它与原初的本能相关,由于“美与爱欲领域相关,它就表达着快乐原则,因此,美反抗控制人的占支配地位的现实原则。艺术作品倾述着解放的语言,激发出那种把死亡和毁灭从属于生存意志的自由想象”(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50页。),它足以颠覆现存社会的压抑性实在。马尔库塞进一步用弗洛伊德式的语言指出,艺术对真正人类创造性潜能的召唤能够激活接受者被压抑的反抗性、否定性,人的爱欲在现实原则的支配下只能作为丰富的潜能而存在,艺术不但唤醒某种快乐主义的本能,而且导致主体对其潜在类本质在意识中、在感受中的解放。因此,艺术的使命就是在所有主体性和客体性的领域中,去重新解放感性、想象和理性。

在这个基础上,马尔库塞指出,艺术和审美具有造就新感性的功能。艺术通过想象的变形(改变经验现实的形态)来同现实对抗和决裂,在“改变了经验对象”的同时,也“改变了经验”,改变了主体的感性结构,即是说,艺术虽不能直接用来变革世界,但却有助于变革能够变革世界的男男女女们的意识、倾向和需要,因为艺术所创造的和强化的是一种与现实生活中的直接经验不同的人生经验,“艺术作品从其内在的逻辑结构中,产生出另一种理性、另一种感性,这些理性和感性公开对抗那些滋生在统治的社会制度中的理性和感性。”(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210页。)从而产生出与传统感性完全不同的全新的感性。如现代的“反艺术”用“句法的破坏,词语和句子的分割、日常语言的爆炸性运用、没有乐谱的曲调、随意写成的奏鸣曲”(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22页。)等激进方式体现摧毁旧感性、造就新感性的力量。使人们把解放同废除普通、守法的感觉连在一起。同样审美“具有扼止攻击性的力量;它阻止和牵制着攻击者”(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09页。), 能解放被理性压抑的感性,使感性与理性达到和谐统一的自由状态。在审美活动中,全部人类关系不再为市场所调节,不再以竞争性的剥削或恐怖为基础,人们摆脱了不自由社会的抑制满足,因此,审美活动就是自由的需要和机能赖以获得解放的活动领域,即造就新感性的领域。

那么,什么样的艺术才能造就新感性呢?马尔库塞认为,与古典艺术的和谐、自足的审美形式相比,与资产阶级高级文化高雅的贵族气味相比,不同于传统的、具有否定力量的现代艺术才能摧毁一切过去的、陈腐的东西,以激进的方式造就新感性。因为,现代艺术是一种颠倒的、直接的“反升华”艺术,它诉诸于直接的感性体验,从而导致对心理的根本触动。现代艺术拒斥古典艺术与浪漫艺术对现实的升华与美化,拒斥传统的艺术形式,从而解放主体的心灵,经验于一个崭新的对象世界和新感受之中。这样,艺术将不再以幻像与现实调和,而将推动现实的变革。现代艺术不仅反传统地以一种新格局出现,而且还摧毁了旧感觉,造就了新感性,他说:“当代艺术的诞生,意味着传统那种以一种风格代替另一种风格已行不通了。反客观性的、抽象的绘画和雕塑,意识流的文学和形式主义的文学,十二音阶的曲式、布鲁斯乐和爵士乐”(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19页。),这一切不仅以新的感觉方式修正和强化了旧的感觉方式,而且它们还摧毁了整个感觉的结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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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和审美对新感性的造就,其目的就在于通过新感性重建一个新世界。因此,在马尔库塞心目中,新感性已经成为一种政治实践,人类获得解放必须由这种政治实践去完成。

建立新感性之所以是一种政治实践和人类解放的必由之路,其原因就在于新感性体现了一种新的价值观,它能按照这种新的价值观来规划和指导对新世界的重建工程。因为,“感性正奋力成为‘实践的’感性,即成为彻底重建新的生活方式的工具”(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43页。)。即是说,通过艺术和审美形成的新感性能产生一种“生产性”的东西,来改造和重建社会,使“人类所拥有的非攻击性、爱欲的和感受的潜能,与自由的意识和谐共处,致力于自然与人类的和平共处。在为达到此目的而对社会的重新建构中,整个现实都被赋予表现着新目标的形式,这种新形式的基本美学性质,会使现实变成一件艺术品”(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13页。)。换言之, 艺术也相应地改变它在社会里的传统地位和功用,在文化和物质上成为一种生产力,而“作为这种生产力,艺术会是塑造事物的‘现象’和性质、塑造现实、塑造生活方式的整合因素”(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14页。)。即是说, 社会生产力可能近似于艺术的创造力,艺术世界的建设可能近似于现实世界的重建,二者是统一的。因此,新感性能变成一种改变、重建社会的现实(物质)生产力。这种艺术的审美化的生产力能把现实改造为“艺术品”,这种艺术化的生产正是马尔库塞的审美乌托邦的理想国,在那里,“既是美学与现实分割状态的结束,也是商业与美、压迫与快乐之间的商业联合的终止”(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14页。),社会的异化将被彻底扬弃。

马尔库塞进一步指出,新感性对世界的改造和重建需要一种新的语言来进行。“构想和引导这种重建工作的新感性和新意识,需要一种崭新的语言来界定和传导新的‘价值’(语言在这里是广义的,它包括语调、意象、姿态、音色)。人们曾说,一场革命在何种程度上出现性质上不同的社会条件和关系,可以用它是否创造出一种不同的语言来标识,就是说,与控制人的锁链决裂,必须同时与控制人的语汇决裂”(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14—115页。)。他认为,要彻底否定现存体制,传达新意识,越来越依赖于一种属于自己的新语言,这种新语言就是有计划地把原义颠倒过来,改变语言的日常意义,例如嬉皮士的亚文化和黑色斗士们的语言就是如此,他们的语言“出现了一场全面的语言学反抗,它冲破语词被运用和被界定的意识形态的语境,进而把这些语词放入另一个对立的语境中,也就是说,放入对现存语境的否定中”(注:马尔库塞:《审美之维》,李小兵译,三联书店1989年版,第116—117页。)。新感性就是通过对这种传统作彻底否定的新语言来改造和重建世界的。

总而言之,建立新感性是马尔库塞激进的社会革命理论的重要组成部分,具有鲜明的政治色彩。他的主要目的是用新感性这个具有鲜明政治色彩的概念去解说艺术和审美的解放功能,使其具有政治和艺术双重含义。他对新感性的论述不仅贯彻了自己在美学思想上的一贯主张——艺术和审美提供了一个与既存现实完全不同的世界,以便使人摆脱既存现实,从而获得解放。而且还从一个新的角度充实和发展了这个主张。他认为,艺术和审美通过想象对现实的变形而超越了现实,这种超越是对新感性的造就,打破了旧的感性,建立了新的秩序。这就指出了艺术和审美所具有的革命意义和实践力量。从而突出了艺术和审美使人从现实中获得解放与通过革命实践使人从现实中的解放有所不同:艺术和审美对人的解放,首先是一种感性的解放。因为,它首先诉诸于人的感官,首先作用于人的感性。其次,艺术和审美对现实的重建是以感性方式实现的,即它打破了一种旧的感性秩序,重建起一种新的感性秩序,这就突出了艺术和审美所固有的感性特点。同时,马尔库塞的新感性理论公然把本能欲望与艺术的社会功能、本能欲望与人类的解放联在一起,这在历史上是一个有意义的创举。因此,我觉得,马尔库塞美学中最具有自身特点的大概就是有关新感性的理论。马尔库塞所说的新感性的具体内容尽管已潜在地寓于席勒的理论中,但他首次提出新感性这个概念,无疑有着重大的理论意义。

当然,有关新感性的理论也有其明显不足,这表现在:首先,他把个人的想象、爱欲和享受与解放等同起来,在他看来,既存现实是一个人性、人的本能欲望受到压抑的社会,所谓解放,就是解放人的想象,解放爱欲和享受,这显然是一种偏激的态度。谁都知道,本能欲望的放纵,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成为解放的标志。其次,他过分推崇感性的革命潜能,夸大感性的力量,以致于认为能塑造新感性的艺术和审美是人类解放的唯一道路,这显然不恰当。再次,他在分析新感性时没有进一步具体指出,艺术和审美应建立怎样的新感性。因为,事实上并非一切新感性都是可取的,唯有那些符合社会历史发展的新感性才是可取的。马尔库塞在对新感性的论述中没有作出区分,这不能不说是他的一个不足。

收稿日期:1998—06—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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