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沪及全国高考作文题漫议,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京沪论文,作文题论文,全国高考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北京、上海和全国高考的作文题,从命题方式上没有很大的差异,这是受大一统教育格局支配的结果。但是,北京、上海的命题者面临的教育背景相对简单,教育水平相对齐整,地域文化比较纯粹,城市面临的现实问题比较集中,应考生源比较单一,命题人容易为全体考生提供共同的话题,找到共同的兴奋点,命题相对容易;而全国卷的命题人因为面对全国千差万别的教育局面,要为生活环境、文化背景和教育水平不同的考生,找到一个对所有参考者来说都是平等的话题,实属不易,要找到一个共同的现实话题,更是难上加难,所以,全国卷的命题难度大。话虽如此,但无论京、沪,还是全国卷的命题人,都面临中华文化的大背景,面对中国社会正在发生的由传统向现代转换的共同的背景,因此,各地区面临的情况虽然千差万别,存在求生存与求发展的差别问题,但都有一个用什么眼光和心态来看待变动不居的生活、社会与人生的问题。在这个意义上比较三卷作文题,我以为:三道作文题,表现出三种动机,体现了三种关怀。
北京卷从材料到话题都具有当下性的特点,表现出强列的现实关怀。材料可能受国内足球甲A联赛中黑哨事件的启发,也有可能涉及的是2002年韩日世界杯足球赛中普遍关注的裁判规则问题,但此事距离高考太近。按惯例,考试命题工作早已结束,此一时间段内出现的事件已不可能进入出题者的视野。如果是这样的话,至少说明,北京卷的作文题最后敲定的时间是在裁判事件之后,但这并不能说明命题酝酿的时间不充分,恰恰相反,“规则”的话题可能是早已有之的问题,裁判事件只不过是过路的顺风,窃中命题人的心意,成为负载其思想的一个偶然事件。
北京卷话题的当下性,不仅仅表现在话题材料时效的新闻性上,而且表现在话题隐喻的现实性上。进入21世纪,“规则”几乎就是北京人现实生活中面临重大变化的一个关键词。我们可以举出两件事来说明。一个是申奥喊出的“新北京、新奥运”。这是北京人欲向世人展示其形象,让世人了解他、理解他、相信他的宣言,表达的是北京决心从“一个无限广大的村庄”,走向国际大都市的承诺,是它决心改变自话自说性格,按国际规则说话行事的承诺。至于入世,世贸规则,恐怕北京人比谁都谈论得多,因为新规则首先要求政府职能的转变,中央政府概莫例外,且必须起表率作用。这在某种意义上,意味着北京将出让一部分权力,且短时期内不会有利益的回报,这种权力的出让按什么规则来,出让多少,权力和义务如何分配,会形成什么新的利益格局,北京拿全国人民的钱办北京人的事的局面是否也该改一改了,短时间内是谁也难以说清楚的。北京人做梦恐怕都在谈论“规则”。这可以从北京某著名特级教师批评北京卷作文题得到反证。他认为这个问题北京人都谈熟了。以至于他给学生的作文训练都尽量回避它。所以说,“规则”问题成了北京人才下眉头、又上心头的喜与愁。
这种急切的现实关怀,导致了北京卷作文题智性的特点。这一点,可以从北京题的文本特征来考察。北京的材料使用的是对话体。对话体要求“推理的步骤和对真理的追求作为言谈的真正目的”,对话“不要因潜藏的、共有的偏见,以及参与者的主观倾向而受到损害”,当对话者克服了各自的偏见而使意见趋向一致时,对话才能真正进行并接近真理。此其一。其二,材料在对话角色的设置上,赋予了甲、乙、丙、丁同学平等的社会关系,拥有平等的话语权力,这种话语角色的选择和调整的结果,突出了对话各方话语的思辨个性,话语顺序的内在逻辑性,最终使整个对话指向求真的智性。
这样,价值关怀的现实性,文本特征上表现出来的智性,思维的思辨性,命题人与考生互动关系的平等性就成了北京卷作文题的特点。
上海卷作文题如果一定要言说它体现了一个什么关怀的话,我以为它的关怀是指向未来的。上海作这样的命题,的确反映了地域文化关怀与自我认同上某种值得玩味的地方。
我们常常将京、沪两座城市进行比较,而上海人却总是将自己比较的眼光投向香港,通过比较而获得的无论自卑、自怜,还是自负、自大的情绪都是以香港作为比较对象的。这种比较无论是在极端意识形态化的过去,还是改革开放的今天,从来也没有停止过。
英国作家狄更斯一部著名小说《双城记》的书名,曾经被用来演绎上海与香港的文化血缘关系,这里不宜展开。我们仅以大陆改革开放前后的20年来说。70年代香港经济开始起飞,80年代早期,香港已成为英国的“皇冠”殖民地,代替印度成了东方的“宝石”,而同一时期的上海却因文革而瘫痪,因改革开放滞后,而新颜不展。进入90年代以后,香港与上海仿佛换了人间,香港先是困于自身的身份,不被历史和官方的大叙事所阐述,之后又困于自身的经济,而同一时期的上海却蒸蒸日上。随着中国再次真正加入世界,卷入跨国市场资本主义的全球潮流,上海终于在一个世纪的战争与革命的灰烬里获得了新生。今天的上海经历着令人兴奋的都市重建——浦东的开发,令世人瞩目,老牌的殖民公司又纷纷重返“故地”,过去视为屈辱标志的租界区,那里各式各样的西式建筑,现在已成了新上海一道亮丽的风景,屈辱的经历似乎也成了某种时尚的经验。新的顶级饭店和大舞厅正在兴建,海派文化不仅风靡大陆,而且煽诱起香港大众文化景观的“旧上海风尚”,APEC会议的召开,世博会的申办竞争,等等这一切,上海已大有取香港而代之之势。上海人激动得不能自已,一不小心就会兴奋得“呀”出声来。
正是在这样一种文化氛围中,历来独立设考的上海语文作文试卷,在2002年呈现在万千学子面前的作文题,也表现出一种特别的情绪来。材料“也许你曾经到过大海,也许你从银屏上见到过大海”,与其说命题人在唤醒考生沉睡的生活记忆,毋宁说是在设置某种抒情的情景,营造某种诗意的氛围,呼唤一种感官的觉醒和倾述的欲望。“面朝大海”这样一个文题的主题赋值极低,而意象象征和比喻性的表征却特别突出,和材料一起构建了一种诗化意境,融入了一种对理想的追求。再者,“面朝大海”很容易让考生对生于斯、长于斯的城市地理位置产生一种认同,把自己的推想、想象与地理环境和地缘文化勾连起来,给考生一种背景深远厚重、眼光开阔辽远的情感煽动。其次,“面朝大海”也很容易让人联想起海子的绝笔同名诗,而题下明确要求的,不能写作诗歌的限制,表面上是排除了诗的文体,实际上却强化了文题的隐喻性,而增添了文题的诗意。
一言以蔽之,上海卷作文题的价值关怀表现出某种强烈的未来指向,和对本地域开放优势的信心,反映在文本表征上具有诗性特征,在思维上具有想象的特点,在互动关系上表现出某种亲和的特性。不过,需要提醒的是:面朝大海,并非总是春暖花开的,大海也有狰狞的一面,这是稍有历史记忆的人都不可否认的,上海人的记忆应该更深刻。
全国卷作文题最突出的问题,并不在其价值关怀的道德指向,而是在于它把并非道德范畴的问题牵强附会,生拉硬扯到道德上来。这是一种思维方式的反映。应该说,在整个社会转型时期,让会生活面临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许多的问题并不一定由道德问题引发,而当人们一时难以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时,往往容易将之归于道德人心等问题,或简单化地归之于我们过去熟悉的精神问题。这实际上是传统与现代、精神与物质二元对立思维的表现。此其一。
其二,即便考察道德问题,也因忽视道德问题的时代性,而使道德话题呈现出某种虚假性。应该说我们今天的确面临十分严峻的道德问题,其表现可能是传统的基础道德面临崩溃,但更主要的问题可能是对道德的制度性冷漠,或者说社会对道德的制度性关怀不够,甚至可以说,正是后者导致了整个社会对基础道德信仰的动摇。在现代社会中,人们需要有道德基础的社会制度,或者说需要制度的道德终极关切。所谓制度的道德性主要在于它是由人来制定或创设的,目的是调整社会利益关系,而利益分配的内容是关于权利义务即利益分配问题,因而制度具有道德性。诸如制度是否正义,社会是否平等,权利义务的分配是否合理,秩序是否公正等等,都是需要通过道德标准做出价值判断的。再者,随着社会的发展,道德日益法律化、制度化,通过制度维系社会中最基本的道德,这样,既维护了社会中人们作为的起码准则,又排除了道德理想中的虚幻色彩,从而使道德权利落到实处。否则,道德要么没落,要么被束之高阁。
我以为高考作文一定要考道德问题也不是不可以,而是要引导学生思考现实的道德问题,引导学生思考在社会转型时期,怎样做一个现代意义上的“经济人”“道德人”“文化人”,体现教育对现实人生的关怀和前瞻的眼光,而不是把考题变成某种道德乌托邦的容器。
可惜由于全国卷作文题的命题人,对社会转型时期道德现状的困惑和焦虑,所以,在继去年之后再一次以道德问题为主题命题时,缺乏对这一问题的当代认识,而使这一文题呈现出十足的虚假性。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文本上得到明确的求证。
全国卷的材料采用寓言体。寓言的特点是表面上描述事实,实际上陈述观点和价值。文字所表述的故事并不在于故事本身或是事实的描述,而在于某种观念,即某种依附于故事,又外在于故事的东西。寓言是智者和先知者向大众和后知者进行训育和教化的最好的文体,命题人采用这种材料,多少隐喻了命题人与考生之间不平等的某种社会角色关系,如果说考与被考本身就意味着社会角色的平等差异,那么寓言文体的运用,至少强化了这种关系。
如果命题采用寓言体的材料,且提取的话题又附加限制,使其成为封闭的自足性话题,那么,则说明命题者对材料的前理解,支配了其言语动机。“心灵的选择”本来就不是材料顺理成章抽象出来的话题,顺理成章的话题只能是“选择”,“心灵的”则是命题人在众多或然性结论中所作的专制的“必然性”的选择。把一个未必道德的问题,搞成了一个未必不道德的问题,除了说明命题人对材料的误读(至少是以偏概全),还表现出命题人对现代人智慧的漠视与道德困境的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