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有德有礼,以礼求贤_蒹葭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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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教版义务教育课程标准实验教科书《语文》九年级下册第六单元《〈诗经〉两首》选取了《周南·关雎》与《秦风·蒹葭》。教材的导读将其定位在爱情诗:“在心中荡漾爱意的恋人眼中……他们各自为自己倾心的‘淑女’‘伊人’唱出了缠绵悱恻的情歌。”《蒹葭》抒发的真是男女之情吗?邵禹铭在其硕士论文《〈诗经·秦风·蒹葭〉研究》中考证道:“以《蒹葭》为男女间情诗之说……传统经学著述中皆未见。”①根据他的推论,将《蒹葭》视为爱情诗是在五四之后。清末民国时期的学者为了创立新时代的文化体系,着力打破几千年的旧经学思想桎梏,提出“打倒孔家店”的口号,全面否定旧有文学作品主旨,提出具有个性解放色彩的新观点。闻一多先生首先在其《风诗类钞》中将《蒹葭》定义为男子所唱的情歌。

      现代文学理论巨匠艾布拉姆斯教授在其专著《镜与灯——浪漫主义文论及批评传统》中提出了经典的“文学四要素”理论——世界、作者、作品和读者。一切文学作品都是时代即“世界”的产物,都有特定的时代背景在起作用。当今学者一般认为《诗经》产生于周代,而“以实践理性精神为基本特征的周代文化,也被后世称之为‘礼乐文化’”②。周代统治者为了巩固社会秩序,维护尊卑贵贱的等级制度,建立起一整套以“礼”与“乐”为核心的文化理论体系及行为规范。诗歌作为“乐”的组成部分,是为“礼”服务的,让人们顺从于“礼”。

      秦国自封建诸侯之初,便是一个尚武好勇的国家,以征讨侵伐为务,对礼教文法不甚了了,缺乏关注,这与它兴起于西戎少数民族之地有密切关系。“秦风”中的诗歌作品描写的基本都是“祀”“戎”等国家大事,聚焦于社会政治生活,反映的并不是民间生活。如:《车邻》《驷鐵》《小戎》《无衣》明言“戎”事;《黄鸟》叙写秦穆公之葬,属于“祀”。再考虑当时“学在王官”“男尊女卑”的社会政治现实,受过文化教育并且具有一定学养,能够创作高水平诗歌的作者群体,似乎更倾向于社会上层人士,如史官、贵族、士大夫等。从这个立场出发,《蒹葭》与“秦风”其他作品一样,不太可能是社会底层民众之作,而是出自具有一定文化学识修养的上层文人贤士之手,这样才可能与诗歌所表现的内容相匹配,毕竟政治生活的探讨并非平民才力所能及的。

      破旧自当立新,《蒹葭》到底是为何而作?想要探寻《蒹葭》的主旨内涵,必然要回到《诗经》的时代,考证所见最早的《诗经》研究文献资料,读解《蒹葭》文本的章句意蕴,梳理前后逻辑关系,得出最靠近诗歌本义的答案。笔者认为,《蒹葭》主要表达了作者对“礼”与“贤”的追求:尚贤达礼,循礼求贤;且二者存在辩证关系。

      一、尚贤达礼

      从整体着眼,其渲染的是一幅深秋水边之景。尤其是每章的前两句,兴起全章。秋水方盛,芦苇满布,寒露欲滴。悲凉气衰,萧瑟无穷,总是在唱暗弱垂暮之曲。既然这首诗不大可能是谈男女之情,结合秦地背景,自然倾向于抒发社会政治生活的昏迷颓废之情。姜炳璋《诗序补义》:“秦俗方急功力,好战争,置礼教于不问,故当时有西周遗贤,明先王之道,通教化之原,诗人欲襄公求之,与共图国事也,故作《蒹葭》之诗。”③姜氏认为其重在求礼,秦国尚武好战,缺乏礼教,期望襄公推行礼教治国。我们可以逐句考察《蒹葭》文本。

      先看首章。“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蒹葭”,芦苇,也可以泛指水草。“苍苍”,毛《传》解为“盛也”。此句意为:芦苇水草茂盛。“白露为霜”,“白露凝戾为霜,然后岁事成;国家待礼,然后兴”④,郑《笺》也说:“蒹葭在众草之中苍苍然强盛,至白露凝戾为霜则成而黄。兴者,喻众民之不从襄公政令者,得周礼以教之则服。”可见,最早系统研究《诗经》的毛亨、郑玄都认为此句运用的是比兴手法,“蒹葭”以喻国家、民众,其上“白露”须成霜起变,方可成事,即“待礼”方可强国民服。“白露霜变”就是一个修缮治礼、教化民众的过程。此处“礼”主要指向“周礼”。孔颖达在编纂《五经正义》时,也赞同采用此种观点。其后如欧阳修《诗本义》:“蒹葭水草,苍苍然茂盛,必待霜降以成其质,然后坚实而可用,以比秦虽强盛,必用周礼以变其夷狄之俗,然后可列于诸侯。”⑤虽然存在细微的解读差别,但在大方向上是一致的,都认为秦国学周礼以教万民,可达到富国文明的效果。宋人戴溪认为:“襄公初立国,庶事草创,国未壮实,如蒹葭之未经霜也。”⑥《左传》说“国之大事”在于“祀”与“戎”,秦国本为尚武之邦,“戎”自不在话下。周代崇尚“礼乐文明”,诸侯都以“礼”治国,“祭祀”更是重在礼法规范。所以戴溪言“蒹葭之未经霜”,此“霜”似为“礼”更加合适。这两句诗文其实是在兴喻国家政治礼教的重要性,即“达礼”。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既然得知周礼对国家发展的重要性,那么诗歌作者肯定希望秦国的统治者可以履行以“礼”治国的方针。但是,礼法教化并不能以嘴舌成事,必然要有精通这方面的贤人,精通周礼,熟悉礼乐文化,方可运用到治国理家的实际操作中去。作者的“求礼”必然要落实到“求知礼之贤”上去,求得贤才方可实现礼法治国的理想。从今天看来,“伊人”当然是指女性,五四以后的《诗经》研究者基本都将其解释为“主人公所怀念的那个女子”。可在先秦时期,尤其是经典作品中,“伊人”很少指代女性。最经典的案例要数《楚辞》中屈原的作品,《离骚》《九章》等文篇都以“男女”喻“君臣”,其中的“伊人”基本是指具有经世治国之才的贤臣。《说文解字》明言:“伊,殷圣人阿衡,尹治天下者。”阿衡,商代官名,泛指贤人,治理国家者。后人臆测此即为商朝开国贤臣伊尹。从《诗经》本身出发,许多篇章都出现了“伊人”“维人”,两者的意义相当,字面解释为“是人”,即这个人。陈奂《诗毛氏传疏》:“伊人,即维人。此篇及《伐木》《白驹》曰‘伊人’,《烈文》及《雝》曰‘维人’。维,是也,犹言是人也。”⑦胡承珙《毛诗后笺》:“是‘维人’与‘伊人’皆指‘贤人’。”⑧盖“伊人”“维人”指“贤人”居多。

      “在水一方”,可以简单地解为“在水的另一边”,“难至矣”,很难跨越水流到达的地方。古人大部分都顺从朱熹的解释:“一方,彼一方也。”⑨与主人公相对的另一边或另一旁。懂得周礼的贤人处于大水的另一边,可以想象“求贤”之难。在船运并不发达的古代,遇到秋水盛时,想跨越川流,实为不易之事。作者以此为喻,阐发对知礼贤才的渴慕与难得。《诗笺》云:“所谓是知周礼之贤人,乃在大水之一边。假喻以言远。”⑩确为此意。综上,这两句诗的大意是:这位懂得周礼并善于礼教治国的贤人,在大水的另一边,虽期盼渴求而遥远难至。即“尚贤”。首章前四句合在一起,呈现出“尚贤达礼”的主题:求索知礼之贤,治国达礼以兴。

      二、循礼求贤

      既然已将“求礼”落实到“求贤”上,那么“求贤”是否也需要有一定的条件呢?是否要费一番工夫呢?首章的后四句诗文做出了充分的解答。“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此二句关键在于“溯洄”一词怎样解释。“溯”在古代通“

”“泝”。《说文·水部》:“逆流而上曰‘

洄’。

,向也。水欲下违之而上也。”《尔雅》:“逆流而上曰‘泝洄’。”从这些最早的古代字书对“溯洄”的记载,可知其为“逆着水流向上行”的意思。“从之”便是“顺从逆流这个方向”。从生活常理出发,既然是逆着水流而往上游出行,必然是非常艰难、耗费体力的。这也与后文的“道阻且长”一脉贯通,逆流而行让人感到水道阻力猛烈且路途悠长。“阻”字还有“险阻”之义,充分说明了逆流上行之难。结合前文“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一句,可知这里表现的还是“求贤”的艰难。既然“逆流求贤”是不易实现的,那么顺流又当如何呢?再往下研读。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与“溯洄”相对,《尔雅》将“溯游”解释为“顺流而下”。朱熹《诗集传》也说:“溯游,順流而下也。”(11)历代没有太多异议。“宛”,郑玄解为“坐见貌”,其实就是“易得见”的意思,容易发现、看见。高亨解为“分明”,甚合诗意。“水中央”的“央”其实与“中”是同义词,(12)都是指在水中的某一区域,也可以解为“旁”,这都不影响整体的诗意表达。马瑞辰曰:“《说文》:‘央,中也。’又曰:‘央、旁同意。’《诗》多以‘中’为语词,‘水中央’犹言水之旁也,与下二章‘水中坻’、‘水中沚’同义。”对于“央”“坻”“沚”,我们不必苛求于其具体的地理位置,只要了解其指向于“水中某一区域”即可,后文还将提及。读解这两句诗文可以看出,顺着水流的方向前行,那渴求的贤才分明就屹立在“水中央”。“逆流之难”转变为“顺流之易”,“险阻悠长”转变为“分明宛在”。对于“求贤”这个目标,“逆流”“顺流”两种不同的方式、过程,产生了不同的结果。这就要引发我们思考,“求贤”到底需要什么条件?

      从首章后四句诗文的字面意思来看,“求贤”的难易、成功与否,在于“逆流”与“顺流”之别。如果将“水流”看作“求贤”的条件,那么顺从持有“水流”这个条件,便可以达到“贤才宛在”的目的。反之,逆向排斥“水流”这个条件,便只能落得“贤才阻隔”的结局。这里的“水流”当然是一种比喻,其到底在暗指何物?

      逆流而上曰溯洄,逆礼则莫能以至也;顺流而涉曰溯游,顺礼求济,道来迎之。(毛亨《毛诗故训传》)

      此言不以敬顺往求之,则不能得见……以敬顺求之,则近耳,易得见也。(郑玄《诗笺》)

      维不以其道求之也,则道阻且长,不可得而见矣;如以其道求之,则宛然在水之中耳。(苏辙《诗集传》)

      早期《诗经》研究者将“水流”比作“礼”“敬”“道”等。“礼”自不待言,中华文明上下五千年,“礼义”文化早已深入华夏子孙的骨髓。而“敬顺”是包含于“礼义”当中的,君子“礼义”藏于内,自然“敬顺”现于外。“道”即为“正道”,守持正道以“求贤”,则贤才必归附于己。周代是“礼乐文明”的时代,“礼乐”自然代表着“正道”,代表着正确的行为规范。因此,诗文中“水流”这一“求贤”的条件,大可归纳概括为“礼”。顺流循礼而行,便可求得渴慕之贤人,即“循礼求贤”。在古代,明主欲求贤臣,当然要依礼而行,贤人对于礼义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三国蜀主刘备为求得“卧龙”出山辅佐,竟三顾其草庐,至其午休而不敢打扰,在门外静候。皇室后裔对一在野之贤,用礼之甚,可见一斑。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曾言:“人君之能致治者,为其有贤人而为之辅也。山林之士,德行文艺可称者,有司采举,礼送京师,朕将任用之,以图至治。”(夏燮《明通鉴》卷五)“礼送京师”,尊敬有礼的将贤才送往京城,明确指出“求贤须礼”的宗旨。

      综上所述,我们将首章八句诗文合在一起审视,便有了“尚贤达礼,循礼求贤”的主旨输出,且“求礼”与“求贤”存在着辩证关系:以礼治国教民,须知礼之贤才;求知礼之贤才,须以礼行之。诗文的前后逻辑关系正反映着这种辩证关系。

      《秦风·蒹葭》的后两章诗文与首章相比而言,只有个别的词语发生变化。在整体的诗意理解上,并没有产生太大影响,只是一种强调式的重复与情感程度的加深。这也是先秦时期诗、乐、舞一体化的表现,诗即是歌,重章复杂、回环往复,如民歌一般,《诗经》中体现此种诗式的篇章不胜枚举。本诗产生变换的词语共有五组:苍苍、萋萋、采采,霜、晞、已,方、湄、涘,长、跻、右,央、坻、沚。毛亨将“苍苍”解为“盛也”,茂盛的意思。然后又说“萋萋,犹苍苍也”,“采采,犹萋萋也”,这也明示着三个词的意义是相似的,都是指“蒹葭”生长茂盛之意。孔颖达《正义》:“‘未晞’‘未已’,言其未为霜则物不成,喻未得礼则国不兴。”(13)这与前文解“成霜”为“待礼”相同,都是指“白露”还未质变,国家还未形成礼教。《尔雅》:“水草交为湄。”“岸有草,水与草交,则水之际也。”(14)何楷曰:“涘,厓也,水滨之地。”(15)可见“湄”“涘”与“方”相似,都概指水边、水旁。“跻”,古义为“升也”。水流自高而下,“道阻且跻”,逆流而上,必然上升难至。“右”,古语“出其右”,表示“超过”的意思。“道阻且右”,道途阻隔之难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可见两者与“长”一样,都是呈现出“逆礼而行,必不能达”的内涵。关于“央、坻、沚”三字,前文引用马瑞辰的话中已经说明它们都是概指水中的一片区域。又《尔雅·释水》言:“小洲曰‘渚’,小渚曰‘沚’,小沚曰‘坻’。”都是指水中的一片高地,只存在大小之别。这与“央”解为“水中一片区域”没有矛盾。

      通过对诗篇五组变换词语的辨析,可以看出对首章的解读是具有代表性的。理解首章的诗句内涵及前后文逻辑关系,便能够确定全诗“求礼”“求贤”的主旨内容:尚贤达礼,循礼求贤。当然,想要原封不动地还原《诗经·秦风·蒹葭》作者的诗歌创作本义,这几乎是不可能的工程,我们只能在搜集考证最原始资料的基础上,推求最靠近诗歌本义的文本主旨阐释。

      ①邵禹铭《〈诗经·秦风·蒹葭〉研究》,山西大学2013年硕士论文。

      ②鲁洪生《诗经学概论》第10页,辽海出版社1998年。

      ③[清]姜炳璋《诗序补义》,见[清]永瑢、纪昀等《四库全书·经部·诗类》第89册,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本1986年。

      ④⑩(13)[汉]毛亨传、郑玄笺,[唐]孔颖达疏《毛诗注疏》,见[清]阮元校刻《十三经注疏》,中华书局1980年。

      ⑤[宋]欧阳修《诗本义》,见[清]永瑢、纪昀等《四库全书·经部·诗类》第70册,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本1986年。

      ⑥[宋]戴溪《续读诗记》,见[清]永瑢、纪昀等《四库全书·经部·诗类》第73册,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本1986年。

      ⑦[清]陈奂《诗毛氏传疏》,见《续修四库全书》第70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

      ⑧[清]胡承珙《毛诗后笺》,见《续修四库全书》第67册,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

      ⑨(11)[宋]朱熹《朱子全书·诗集传》第一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12)[清]马瑞辰《毛诗传笺通释》,中华书局1989年。

      (14)[元]朱公迁《诗经疏义会通》,见[清]永瑢、纪昀等《四库全书·经部·诗类》第77册,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本198年。

      (15)[明]何楷《诗经世本古义》,见[清]永瑢、纪昀等《四库全书·经部·诗类》第81册,台湾商务印书馆影印文渊阁本198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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