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喝之道与文明的规范——中日饮食文化比较谈之四,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之道论文,之四论文,中日论文,饮食文化论文,文明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从更准确的意义上讲,千百年来人类食文化的发展,是在双重意义上进行的,一方面,它体现为人类对于吃喝的更高档次的不断追求;另一方面,则使这一基本生存行为,具备愈来愈现代的文明程度。
中国自古有“礼仪之邦”的美誉。作为中华文明的一个重要方面,礼在周代便业已形成为文化制度。汉以降的中国人,一直生活在一张笼天地、纳人神、齐万物的文化网络之中,从治国齐家,求学问道,直至日常生活的婚丧嫁娶、衣食住行,社会各阶层都必须严格地恪守一整套行为规范;精细入微,襄括无余。从而形成了温、良、恭、俭、让的民族风貌与世态人情。翻一翻《礼记》的《内则》与《曲礼》篇,便可以清楚地知道,远在那个年代,中国人举凡进食的规律、礼数、章法和禁忌等,都已有明晰的总结和具体的守则。这些礼仪伴随着农耕文化的成熟而日臻完善,并且成为中国食文化的有机组成部分。会吃尚需晓以礼节,这当是人类的一种正常的进化。
日本至平安时代,对汉唐文化的吸收已近于饱和。当时,日本人的崇中媚华,是很有一点今天的某些中国人崇洋媚外的味道的;只要是唐朝的东西,大都会赢得平民百姓,尤其是贵族阶层的崇尚和效仿。形成于其后的、颇具日本特色的国风文化中,不但可以看出中国风味的菜肴及其制作方法对日本料理的影响;同样可以找到在步入消化、创新与日本化阶段中,中国的食文明对日本人吃喝之道形成的、卤水点豆腐般的推进作用。
近百年来,内忧外患的国情,使得中国文化的发展,由长期领先变为明显滞后。中国的饭菜虽然还是那么令人叫绝,中国食文化的整体修养,委实已令人不敢恭维了。究其成因,除去大家已反复说过的,另有一点似值得提及。在社会的急剧发展与历史变迁中,对庞大的中华文化遗产的继承本身,是一项十分艰难而复杂、需要持续和大力投入的工作,扬弃了封建的君臣父子,便不免殃及传统的礼乐诗书;孰留孰去,孰生孰死,这种承传择取的耐力,之于一个贫弱处境之中的民族,已勉为其难;顾及失彼,在所难免。因此,中国人既未能把握好农耕文化传统向现代社会过渡的环节;也无力分出必要的精力去借鉴域外的饮食文明与现代素质。现代中国的饮食文明与修行中,先人的精髓虽雄风犹在,毕竟是廉颇老矣;今人的理解方式与流行品味则囿于现行的文化水准;其整体格调自然要大打折扣。
日本的情形却恰好相反。对于得来不易的人家的好东西,一旦到手便绝对不肯轻易放弃。日本人还特别成功地解决了农耕文化传统在工业化社会的生存问题,并把它丝丝入扣地糅入了现代生活规范之中。明治时代开始,随着西餐的引进,不但使日本料理的面目大为改观;而且,食文化领域里的西方文明,也开始在日本列岛上生根、开花、结果。这使得日本饮食文化的整体素质,既具有东方之美,又饱饮了足够的人类现代营养;达到了较高的文化品位。改革开放以来,许多有机会东渡的中国人,大都亲身感受了这样一个可悲的现实:一些中国食文化的遗产和习性,由于在现今的中国已荡然无存或变得不伦不类;现代的中国人反倒要到东方文化圈的日本,才可以看到其真实面目。
无论是东京还是东京以外的地方,你都可以随处享受到日本普通家庭的饮食礼仪的快慰。家庭主妇做好饭菜之后,喊家人将餐桌团团围住。男人盘腿,女人跪坐;上首是老人,男女主人次之,再次是孩子。当老人对饭菜鞠躬道:“我领受了”,并拿起筷子之后;所有的就餐者会照此重复一遍,这才能开始用餐。据言,日本人以为,人类所食的一切无不是神赐予的,所以才有享用时务必首先对神的厚爱致意的习俗。妻子为丈夫添了饭,送过来时会双手擎碗;满酒时同样双手擎壶,有道是齐眉举案、相敬如宾。这方面的教养有素,还包括了任何人的坐姿不可以放荡无羁或随随便便;孩子如果单肘支撑在桌边,家长会立即予以纠正。夹到碗里的饭菜必须吃得干干净净,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对饭菜的口味,不可以随便挑剔;一般要多少说上两句恭维之辞,以体谅劳作者的辛苦。等等。用餐既毕,筷子要规规矩矩放在自己的碗的旁侧,并再次向桌面鞠躬道“谢谢招待”才行。日本人在家庭是这般,在公众场合更是如法炮制;无人例外,整齐划一,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日本人好酒,而且往往与中国人一样边吃边喝;而不似西方人的有时不吃也喝,干喝不吃。许多日本公司的职员,每周要有三四天在外面喝到深夜,方才如倦鸟归巢;因此也才有了没有酒也便没有日本的现代化之说。耍钱耍薄了,喝酒喝厚了,酒确是有平衡人际冲突、促进彼此关系的特殊功能。沿着这样的文化视角再往里看,应该说战后的日本人真地像机器一般地拼命工作,并且是在一种等级森严的压抑状态之中。醉眼朦胧、神情惚恍的世界,是生存现实的一种对立存在。在暂时的解脱中寻求享乐;在瞬间的发泄时得到满足;然后,再清醒地挣扎在自己的社会位置上,去换取生存的苦辣甜酸。酒风之盛,所表现的实际上是日本人的一种人生理解。由于它尚未对社会的正常秩序构成真正的威胁,所以日本社会甚至对醉鬼的失礼行为,也往往是宽容的。
不过,日本人敬酒却不劝酒。这是他们的人生体味的一个很独到的地方。作为尊重别人一种社会规范,同饮中的日本人,也常常习惯于为对方斟酒。但是,接受的一方或出于承受能力,或出于情趣兴致与健康原因的考虑予以拒绝时,斟酒者便绝不会勉强、或无视对方做人的权力而非倒不可;因为那样做只能暴露自己在现代修养方面的缺欠。将喝与不喝与人格联系起来,作为鉴别感情如何的一种标准的做法,在日本人看来,不是神经系统有毛病,也笃定是俗不可耐之辈;有些人甚至会习惯于在心里默默地说:这种混蛋也是日本人么?
日本人的喝酒,又是与工作截然分开的;工作时间饮酒是根本不允许的。一般情况下,日本人在喝酒时也不会涉及友人之间应办的正经事的话题。在为了公司利益的宴请场合,日本人干杯时的心态,是无意为之而不得已为之;所以喝得极为谨慎与表面化。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对酒后的失态,日本人仍不会真正地感到脸红;对酒精作用下的言行,也并不抱着应有的责任感。因为日本的文化中,现在和将来都大约都不会产生这样的约束内容。这与中国社会的喝酒即工作,不喝酒不办正经事的世风,形成了尖锐的对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