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美关系：进展与前景——美欧对TTIP的战略考量及其对全球贸易体系的影响，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前景论文,进展论文,体系论文,战略论文,关系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一)美欧启动TTIP的国际背景
全球化带来的产业转移，使得技术从发达国家向外转移的途径扩大，加上转移速度加快，最终促使一批新兴国家从吸纳发达国家跨国公司的投资中获得了好处，不仅缩短了与发达国家在技术和经济实力上的差距，经济增长的速度也普遍快于发达国家。与此同时，发达国家由于短期内在技术上难以获得革命性突破和发生新产业革命，其原有的产业，尤其是制造业向外转移后，对新兴国家的经济优势不断缩小。在国际贸易领域，发达国家在货物贸易上已基本处于进口国和严重逆差的地位；在服务贸易上，发达国家虽然具有重要优势，但是由于缺乏广泛的制度约束，多数新兴市场国家服务业市场的开放度并不高，发达国家想通过服务贸易扭转不利地位面临诸多困难。虽然在WTO框架下制定了服务贸易总协议，多数发展中国家仍然没有承担法定的国际义务对服务贸易市场全面开放。与服务贸易关系更紧密的知识产权保护、政府采购等领域，发展中国家也远没有像发达国家那样建立起完备的国内法律规范体系。因此，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认为，WTO多边贸易框架已经无法应对和规制全球贸易及其相关的经济活动，除非WTO对这些新领域进行全面谈判，制定范围更加广泛的国际多边规则。①但是，WTO成立后启动的多哈回合谈判却在新兴市场国家的争取下，被引向为发展中国家利益服务的贸易发展和贸易能力建设的方向。发达国家最关注的服务贸易自由化、知识产权保护等问题被搁置一边，令美欧等发达国家非常失望，多哈回合谈判也由此陷入僵局，时至今日仍无结束的迹象。这是美国和欧洲转向双边和区域贸易安排的一个最重要的背景。
2008年爆发的美国金融危机和紧随其后的欧洲债务危机进一步削弱了发达国家在全球经济中的主导地位。新兴市场国家、尤其是金砖国家在全球经济治理中，试图通过协调和合作来增强自己的话语权，致使发达国家深感领导权被削弱的压力。因此，作为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的美国和欧洲，尽管长期来在贸易上存在很多分歧，但新的国际经济格局促使它们启动了TTIP谈判，以增强在全球贸易投资上的话语权。
从欧洲角度看，加强与美国的经贸关系对于欧洲经济复苏是不可或缺的。②欧盟在全球化过程中面临的压力比美国更大。欧债危机的爆发不仅削弱了欧洲的经济实力，也在一定程度上暴露了欧元作为区域货币的内在缺陷，使得欧元在与美元的国际货币地位的竞争中处于下风。因此，当奥巴马提议与欧盟建立TTIP后，英国首相卡梅伦和德国总理默克尔马上表示赞同，法国虽有保留意见，也无法表示反对。南欧和中东欧国家在食品安全标准、转基因等问题上忧虑重重，但是面对经济不景气，已无力反对，只能期望TTIP给自己带来更多的经济利益。
(二)美国和欧盟在FTA战略定位上的差异
尽管美欧在启动TTIP上存在共同的诉求和利益，但其对于区域和双边自由贸易和投资的看法以及战略定位仍存在不少差异，这对未来TTIP的谈判、甚至对全球多变的自由贸易框架都有重要的影响。
美国的双边和区域自由贸易协定(FTA)战略，首要目标是绕过WTO多哈回合谈判僵局，制定范围更加广泛的全球贸易规则，并在规则制定中重新获得主导权。③美国从一开始就明确了其区域和双边自由贸易是全面和高水平的自由贸易，不仅货物贸易需要制定规则，而且服务贸易、与贸易相关的知识产权保护、投资、环境、劳工标准等也都必须纳入谈判，服从国际规范，而这个国际规范就是以美国国内的标准为基础制定的。实际上，美国的双边和区域自由贸易战略即是利用其国际市场上的优势和进口能力，将其国内的规则和标准输出国外。目前与美国签订双边自由贸易协议或者投资协议的国家，基本上都接受了美国的基本原则。美国输出国内规则和标准，最终目的是为了本国的经济和全球战略利益，也是长远、全面衡量的利益。为此，美国在谈判中甚至可以就市场问题做出让步，尤其是货物商品市场，而这一点对于发展中国家具有较大的吸引力。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相对落后的发展中国家愿意加入由美国主导的区域或者双边自由贸易谈判的主要原因。
其次，美国的双边和区域FTA也是其全球安全和政治战略的重要抓手，选择FTA谈判对象也是其战略考虑、综合性选择的结果。与美国签署FTA协议的国家在贸易利益上未必能给美国带来很明显的好处，但却符合其全球战略利益目标。从目前已经签署的双边FTA以及双边投资协议的国家来看，大多数国家都是美国在该地区扩展其政治经济利益或者战略安全利益的桥头堡，要么是重要盟国，要么在该地区具有重要的示范作用。例如美国与泰国的FTA谈判，主要着眼东盟，希望在东盟树立与美国签署FTA的典范。与约旦及摩洛哥签署的自由贸易协议，则是未来与中东自由贸易区框架的组成部分。而与韩国签署的FTA明显是为了给东亚国家树立样板。美国在各地区确定不同的重点国家，是其地区战略布局的一部分。迄今为止，除了与加拿大、墨西哥签署了北美自由贸易协议、与多米尼加及中美洲五国签订了中美洲自由贸易协议外，美国还与其他12个国家签署了双边自由贸易协议。与美国签署了自由贸易协议的国家共达20个，大多数为拉美国家。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的网站对这些FTA的描述，不是强调FTA将给美国带来多少贸易利益，而是强调这些FTA比WTO涉及的范围更广，是建立在更加严格的规则基础上的贸易安排。④可见，美国首要目的是推广以国内规则为基础的制度安排，并非给美国带来贸易扩大的利益。
最后，美国的区域贸易FTA战略也是其遏制新兴大国崛起的重要手段。美国在中东抽身后，高调重返亚太，鼓吹亚太再平衡，将“9·11”后的战略重点从反恐重新转向了遏制亚洲、尤其是遏制中国崛起上，并防范亚欧大陆结成战略联盟，从而威胁美国的全球领导权。美国在完成了与中美洲国家的自由贸易协议后，便开始全力推动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的扩容和谈判，并主导了TPP的谈判标准和内容。美国推动TPP谈判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将亚洲多数国家纳入其希望建立的规则体系中，迫使中国和印度等新兴国家要么加入由它所主导的新的规则体系，要么在WTO多边框架中接受美国的规则。虽然TPP的推动不如美国设想的那样顺利，但是美国已经成功地将日本拉入谈判，对亚洲其他国家，尤其是中国的压力已经形成。这是美国将TPP放在TTIP之前推进的重要原因。⑤在美洲和亚太推进美国标准的自由贸易谈判取得进展后，美国需要将大西洋对岸的欧洲也纳入其所设想的规则体系中。奥巴马政府在欧债危机深化、欧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要美国的背景下，利用英国和德国对美欧自由贸易协议的支持，成功说服欧盟同意与美国谈判TTIP，并且美国也明确表示，在TPP谈判中坚持的原则将适用于TTIP的谈判，尽管欧盟目前并不认同。
欧盟在贸易政策上尽管与美国有类似之处，但是在区域贸易自由化安排上有明显的差别。首先，欧盟主要将拓展其贸易和经济利益作为FTA的重要目标。作为世界上最早建立的自由贸易区，欧盟本身就是区域贸易自由化不断深化的产物。但在一体化实践中，欧盟也认识到，维持以WTO为框架的世界多边自由贸易体制的有效性对于欧盟经济至关重要。因此，欧盟对区域或双边FTA谈判并不十分积极，欧盟没有与中东欧国家以外的任何国家签署FTA。进入21世纪后，欧盟的政策出现变化，先后与墨西哥和南非达成了FTA，随后，与智利签署了FTA，最近又与韩国、哥伦比亚以及秘鲁签订了FTA，并已生效。此外，还与摩尔多瓦、亚美尼亚、格鲁吉亚、乌克兰、新加坡等国签署了FTA，不久将会生效。从这些FTA的性质看，只有欧盟与韩国的FTA才涉及服务贸易和投资的内容，属于高水平的FTA。尽管如此，在几乎所有的FTA中，欧盟最为看重的仍然是与伙伴国家的贸易增长前景和出口利益，因此其官方网站将这些协议给欧盟出口以及经济增长带来的可能利益放在最主要的位置加以说明。⑥欧盟在选择FTA谈判对象上不像美国那样主要服从于全球战略和政治安排。欧盟虽然也有重要的政治考虑，但其在全球政治格局中的地位决定了它不像美国那样将FTA作为政治战略的一种手段。
其次，欧盟与贸易伙伴国签订的FTA，尽管也强调“高质量”和“高水平”，其谈判内容不仅要包括货物贸易，也要包括服务贸易、知识产权保护甚至环境保护等，但是欧盟推进的制度建设的重点范围与美国存在较大的差异。霍恩(Horn)等人比较了2008年以前美国和欧盟签署的区域贸易优惠安排协议，发现欧盟更加注重竞争规则和社会问题。⑦这与美国更加重视WTO谈判中已经涉及但没有硬性规则来推进落实的知识产权保护、投资自由化等领域有很大的不同。这与欧洲长期以来形成的社会制度与观念直接相关。因此，欧洲向外输出规则的动机比美国间接和隐蔽，在谈判中也显得比美国灵活。
最后，欧盟并不强调区域和双边FTA是取代WTO或者与WTO规则相异的制度安排，而是尽量强调区域贸易安排是对WTO自由贸易原则的补充。欧盟对WTO多哈谈判陷入僵局也比较失望，但重启WTO谈判的愿望显然比美国强烈。相比美国官员和学者，欧洲不太愿意强调多哈回合已经“死亡”，需要另起炉灶。欧盟贸易官员以及成员国的不少官员仍然希望多哈回合谈判能够以一定方式顺利结束。⑧
(三)TTIP的前景及对全球贸易体系的影响
国际大环境的变化为美欧启动TTIP提供了比以往都更为有利的环境。出于自身经济发展和在全球竞争中地位的考虑，美欧具有更大的动力达成妥协，以实现进一步加强“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关系”的目标。欧美民间支持TTIP的呼声也比以往要高，连一贯反对自由贸易安排的美国劳联产联都对TTIP表示支持，因为它们认为与欧洲的自由贸易不会使美国工人工资水平面临下降的压力，贸易投资的扩大甚至会提高工资水平。
但是，美欧在TTIP的定位及战略目标上存在不少的差异，而且双方都因为内部政治因素而难以在一些敏感的问题上做出重大让步。因此，跨越存在重大分歧的领域、迅速达成协定的前景并不乐观。美欧双方都需要集聚更多的政治资源，寻找新的契机来解决上述问题。因此，美欧会有一个较长期的博弈和协商过程。
那么未来美欧能否将一些敏感的问题放在一边，而在有共识的问题上达成妥协，从而签署TTIP呢？笔者认为，这样的可能性是存在的。虽然，美国会有一些失望，但从其建立投资贸易规则、为全球树立榜样这个最重要的着眼点来看，美国是可以接受的。而从欧洲角度看，如果在成员国最敏感的卫生检疫标准(SFS)以及农产品等问题上不做出承诺，欧盟愿意与美国一起建立这样的国际规范来影响世界其他国家。一旦欧美在没有重大分歧的领域内先达成一揽子协议，将对全球贸易框架产生重要的影响。协议将主要涵盖知识产权保护和服务贸易领域，涉及的行业有电信、公用事业服务、保险、广告、计算机服务等。在知识产权保护和服务业市场开放上，欧美之间存在的分歧并不大，达成协议的前景比较明朗。服务业是美欧重要的经济部门，双方的GDP比重都超过70％以上，服务贸易领域的开放也是美欧在与发展中国家进行贸易谈判时最关注、最在意的开放领域，是它们的利益所在。多哈回合谈判的焦点除了农产品贸易，就是服务贸易开放。因此，尽管TTIP可能不会像TPP那样完全按照美国输出国内规则的意愿达成全面的协议，但是达成以服务贸易为核心内容的TTIP是有可能的。
鉴于美欧服务业在全球的领先地位以及服务贸易规模不断扩大的趋势，一旦达成TTIP，将对未来全球服务贸易的规则产生重要影响。作为新兴市场经济体，在制造业进入成熟阶段、产业结构逐渐向服务业转型的重要时期，未雨绸缪应对全球服务贸易自由化的挑战，从全球服务贸易自由化新一轮的全球化中获得发展机遇非常紧迫。中国(上海)自由贸易试验区将投资体制改革和服务贸易自由化作为核心内容，就是对这一趋势做出的反应。
注释：
①正是基于这一原因，美国学者认为区域贸易安排超过WTO的范围，对于未来的多边制度重新构建具有促进作用，参见Petros Mavroidis,"Always Look at Bright Side of Non-delivery:WTO and Preferential Trade Arrangements,Yesterday and Today",World Trade Review,Vol.10,No.3,2011,pp.375-387。
②Michelle Egan,"From US-EU FTA to TTIP:Promises and Pitfalls",Transworld,March 20,2013.
③杨红强、武亮：“美国全球FFA战略调整的制度分析”，《商业时代》2006年第10期。
④参见美国贸易代表办公室网站关于美国FTA的相关内容，http://www.ustr.gov/trade-agreements。
⑤欧洲一些学者对此表示不解。例如穆斯卡特(Muscat)认为，从重要性看，美国与欧盟国家的贸易规模比亚洲国家大，也更为重要，美国应该先与欧盟谈判FTA，参见Sabine Muscat,"Free Trade with Asia and EU-American Objectives and Positions",International Policy Analysis,Friedrich Elbert Stiftung,April 2013。
⑥参见欧盟委员会贸易总司网站关于区域FTA的相关内容，http://ec.europa.eu/trade/policy/countries-and-regions/agreements/。
⑦Henrik Horn et al.,"Beyond the WTO:An Anatomy of the EU and US Preferential Trade Arrangements",World Economy,No.33,2010,pp.1565-1588.
⑧2013年9月16日在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举行的一次国际会议上，美国华盛顿国际战略研究中心的研究员就明确说，期望WTO秘书处宣布多哈回合失败，正式终止谈判，并另起炉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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