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十年李清照歌词研究综析,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近十年论文,李清照论文,歌词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I207.23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1-4403(2002)03-0061-05
李清照是我国文学史上极为少见的优秀女性作家,尤其在歌词领域,她巾帼不让须眉,取得了巨大的成就,占据着非常突出的地位,有人称之为“卓越的女作家”[1]、“婉约之宗”[2],有人尊之为“古今才妇第一”[3]、“中国词史上最杰出的女词人”[4]。自宋代以来,对李清照歌词的研究不乏其人。建国以后,评论者更对李清照的歌词予以极大的关注。“文化大革命”结束后,李清照的研究曾掀起一个高潮,《李清照集》、《李清照集校注》、《重辑李清照集》、《李清照资料汇编》等为学界提供了基本的研究材料,王延梯、陈祖美的同名专著《李清照评传》分别系统地对李清照的一生及其创作作了传记和评述,济南市社会科学研究所编、中华书局1984年出版的《李清照研究论文集》和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12月出版的《李清照研究论文选》分别荟萃了20世纪50年代至80年代中叶对李清照研究的主要文献,并分别列出了1924年至1984年的有关研究文章170多篇。以后,又有大量研究李清照的文章和专著问世。
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李清照的研究又兴起了一个新的高潮,研究的力度更大,范围更广,挖掘更深,呈现出多角度、全方位、立体式的研究态势。仅以目前查见的资料统计,就有研究专著近20部、研究论文700余篇。限于篇幅,本文拟对近十年来专家、学者对李清照歌词的研究作一个综合性的分析和评述,以观照易安词研究的进展和现状,评析其意义和得失,揭示这一研究的路向和趋势。当然,所谓李清照的研究,主要地也在于对其歌词的研究。
一、热点:跳出纯思想性分析的窠臼
长期以来,尤其是解放以后,文学批评较多地侧重于对作家作品的思想性和社会意义等方面的分析和研究,对李清照的研究也未能跳出这一思维定势。人们往往较多地关注于李清照歌词的思想内容和社会意义,研究和分析李清照歌词所具有的所谓社会价值,并难免带有当时社会与政治观念的影响。进入20世纪90年代后,学界更倾向于比较冷静的思考,跳出纯思想分析的窠臼,更多地从艺术性、比较性和全面性等方面来深入地进行发掘和拓展。
不少研究者对李清照的咏物词予以较多关注,这种咏物词所咏之物包括风雨、茶酒及各种花卉等。他们认为,词发展到南宋,咏物之作达到了高度的艺术境界,取得了巨大的成就,但“李清照的咏物词,为南宋咏物词的高度发达做了基础性的工作,在论及南宋诸词人(姜白石等)咏物词的高度艺术成就时,绝不可忽略了李清照这座沟通南北宋咏物词的桥梁”[5],李清照的咏物词自有其独特而又非常重要的作用和地位。岳毅平的《李清照词中的“花”意象》[6]、何红梅的《李清照的咏花词》[7]专门评析李清照以花为咏物对象的深层意蕴和所作咏花词的艺术造诣;周懋昌的《裁风剪雨总因情——李清照词中的风雨》[8]专门点击李清照的“呼风唤雨”之作;何茂颐的《浅析李清照菊花词的思想内容》[9]钟情于李词“满地黄花”和“瘦比黄花”意境的分析;杨海明的《诗、酒、茶、梅、菊及其他——谈李清照词中的“雅士”气息》[10]则揭示出李词浓郁的“雅士文化”,其挖掘的深度又明显地进了一层。这些研究者认为,李清照对咏物词表现领域和表现手法的深入开掘,为南宋词人咏物词的高度发达作了很好的辅垫,“李清照咏物词的这一历史功绩不可磨灭”[11]。
作为女性作家,李清照在我国文学史上确有其突出而又独特的地位。她对女性的行为举止和内心活动作了较多的反映,成功地表现了女性世界细腻而又复杂的感情。正如有的学者所指出的:“宋代词作家多为男性,以男性作家描写女性的生活,代女主人公立言,对女性的思想、内心缺乏深入的了解,只有到了李清照,才开始了对女性内心世界的真正严肃而又深刻的剖析。”[12]那么,李清照是如何剖析这种女性内心世界的呢?研究者们对此又是如何评析的呢?曾小丹的《浅论李清照词中女性内心刻划的成就》[13]、朱学忠的《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试析李清照词中塑造的女性形象》[14]、周玲的《李清照词女性形象的性格美》[15]、李蔚会的《略论易安词的闺音特色》[16]等,都较好地说明了李清照词作中对女性形象的成功塑造,反映出易安词刻画女性感情世界细腻、贴切和微妙的心曲。马殿超认为,李清照的诗是“阳刚之美的投影”,而她的词则是“阴柔之美的折射”,“从李清照的词里我们看到了一个以深婉绵密的情感来打动人的,具有阴柔之美的中国古典女性的形象”。[17]庄慕萱、郑海味分别从个性气质和南方文化两个层面,分析了这种个性气质和南方文化对李清照词作、词风的影响。庄慕萱认为:“豪爽纯朴的民风和浓郁的家庭文化氛围,铸成了李清照这位山东才女高雅、率直、傲岸、好胜的品性,这些品性充分地反映在她的词作中。”郑海味认为,李清照的词,尤其是“后期婉约词风的深化与南方文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南方的山水风情,南方的典故文化,南方的语音特色,通过潜移默化,与李清照女性的阴柔纤细相结合,并扩展、演化,使她的词风由前期的婉中显直演进为后期的婉中显曲:情感是浓重幽深的,艺术是含蓄曲折的,也因此,李清照的后期词更具摄人心魄的艺术魅力,也具有更高的美学价值”[18]。有趣的是,熊传信、王冬梅都从李清照与白朗宁夫人诗词的比较分析入手,讨论了李、白两位中外女性在爱情主题上的不同表达方式和女性抒情世界方面的异曲同工。[19]
学者们对李清照歌词思想内容多视角的研究,既为对易安词的认识和把握拓宽了路径,也使人们能够更为确切、全面地审视李清照“这一个”全人,将研究的触角更接近地探测到她的内心情感世界。《从李清照词看其内心忧郁情感悲怆的原因》除了分析国破家亡、内忧外患所造成的情感基调外,还指出了一些导致这种忧郁、悲怆情感的另外一些因素,如文化氛围的改变、乡土风俗的差异以及人际关系的淡漠等。[20]《李清照词中的文化心理剖析》从社会、家庭文化的影响来试图阐述李词成就的归因,亦不无独到之处。[21]程保荣则专题分析李清照的言梦词,并从这类词中观照词人的某些思想脉搏。[22]
所有这些,都应该说是学者们在李清照歌词研究这一领域所展开的多姿多彩的思想内容方面的认真探索和有益尝试。
二、亮点:比较研究精彩火爆
比较研究是文学批评的一个重要领域,它通过不同作者之间、不同的作者群体之间、不同的文学样式之间、同一作者的不同文学样式之间等方面的比较分析,揭示相互间的同异,从而发现某些现象和规律,获得深入而全面的研究成果。近十年来,在李清照歌词研究工作中,这种比较研究的方法应用得相当广泛,形成了绚丽多彩的景观,并取得了丰厚的收获。其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一是对李清照前后期歌词进行比较。一般认为,李清照的词以南渡为界分为前后两期。其前期的词多描写自然风物,反映少女、少妇情怀,风格上清新轻巧;后期词以反映家国之痛、故国之思为主,忧愁悲苦是其歌词主调。然而,学者们并不囿于这样的一般论述,而致力于更为深入的批评分析,充分揭示李词前期变化的主体特质及形成这些特质的深层原因。周皓的《浅析李清照南渡前后词的思想风格》[23]、周玲的《试论李清照前期词的主体特质》[24]和《论李清照后期词的价值取向》[25]、吴梅芳的《变“闺中闲吟”为“破国亡家之低泣”——试论李清照前后期词的变化》[26]、郑伯勤的《论李清照南渡以前的诗词》[27]等,都是将李词分为前后两期进行分析并比较的代表作品。张芙蓉的《略论李清照前后期词风的变化》侧重于李词前后期风格的比较,认为:“抒写同丈夫的别离之情,是李清照前期词作的重要内容。她的离情词,基于浓厚的现实生活土壤,从个人肺腑自然流出,体现健康深挚的夫妻之情,因而写得特别率真、凝重、深婉,而这种独具的艺术风格,又是借助于多样化的委婉曲折的抒情方式来表现的。但是,她在南渡饱经风霜之后,已不再像青壮年时期那样逞才使气了,而开始从惊词险句转向了平易浅近,从而创造了她独树一帜的‘李易安体’。”[28]周玲将李清照前期词的主体特质归纳为三个方面:歌咏鲜明生动的风物,表达缠绵感伤的闺情相思,体现清新明朗的风格情调;而对李清照后期词的价值取向则又总结出深婉、悲愁、凄美等几个方面。[29]
二是与别的作家进行比较。除了前述有人将李清照与白朗宁夫人进行比较外,研究者们还将李清照与其他多个作家进行比较。通过这样的比较分析,李清照的形象更加清晰,对她的作品也可以得到更深入透彻的理解。这类文章如张惠民的《东坡居士易安居士,审美情趣略相似——苏轼、李清照词学审美观简说》[30]、桑桂佳的《“只有梅子些子似”——张耒咏梅词与李清照咏梅词之比较》[31]、李永昶的《二安词对宋词美学的主要贡献》[32]等。拙作《柳永与李清照歌词之比较》通过宋代词坛上两位所谓“婉约之宗”柳永与李清照的比较研究,发现了他们之间的许多同中之异和异中之同,认为:“就歌词而言,前者之于后者曾产生过不小的影响,后者之于前者又不乏承继关系,并有许多发展和提高。”[33]
还有的研究者以李清照自己的作品进行比较分析,如周懋昌的《消瘦的身影,沉重的心灵——李清照词〈醉花阴〉〈武陵春〉比较》[34]。有的就两位作家共同表现的一种感情进行比较分析,如董武的《异代同抒,异曲同工——李煜、李清照词中之“愁”比较谈》。该文认为,二李词所反映的“愁”有以下一些共同的特征:人生悲剧是“愁”产生的土壤;伤春悲秋、伤别怀人、亡国丧家之痛是“愁”的主旋律;由浅而深、由淡而浓是“愁”的发展轨迹;自然率真和“悲剧性”的美是其“愁”的审美价值。[35]
三、重点:词风的探析仍经久不衰
评析李清照歌词的艺术风格,是易安词研究的一个重要方面。自南宋以来,人们对李词评头论足,或褒或贬,大多是围绕李词的艺术风格而展开的。近十年来,这种探究和评析经久不衰,仍是李词研究的一个重头戏,且较之以前有更多的超越和创新。
从总体的一般的角度去分析李清照的艺术特色或艺术风格,是这类文章中最多的,如《易安词艺术性探微》[36]、《李清照词艺术特色再论》[37]、《李清照词艺术特色概说》[38]、《试论李清照词的审美特质》[39]、《谈李清照的抒情艺术》[40]、《李清照〈漱玉词〉的抒情艺术》[41]等,可谓琳琅满目,比比皆是。
同时,从个别的特殊的角度去分析李清照的艺术特色或艺术风格,也占了这类研究的很大分量。从语言分析的角度切入,有尹新兰的《论李清照词的语言特色》[42]、陈晴的《浅议李清照词的语言形式美》[43]、王斟垲的《浅析李清照词的白描特色》[44]、张聪芬的《试论李清照词的语言艺术》[45]等。顾凤威将李清照的《声声慢》单独拈出,从而审视李词的“音乐语言和文学语言的和谐美”。[46]有人专门评析李词的自然艺术[47];有人在李词的结尾艺术上巧做文章[48];也有人从李清照的词中看到了它们的“色彩”[49];还有人将李词的叠词艺术作为“探胜”的抓手[50]。何海芹以李词《如梦令》中的“绿肥红瘦”为例,提出了李清照艺术风格的“陌生化效应”,从李清照所运用的险词奇语方面去评价李词所具有的艺术功力及其产生的意想不到的奇效。[51]
长期以来,词坛上有所谓“婉约派”和“豪放派”之分,众多词作者也就相应地被分为“婉约派”词人和“豪放派”词人。李清照是“婉约派”词人,这似乎已是铁定了的结论,且非但属于高水平的婉约词人,并且还是“婉约之宗”,是传写婉约之音的杰出代表。近十年来,坚持这一传统的关于李清照歌词艺术风格论的学者仍占绝大多数,且论述这一观点的文章也依然为数不少,如《李清照婉约词的艺术特色》[52]、《论李清照的词学观》[53]、《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略论李清照词的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54]等。这些文章都进一步证明了这样的观点:李清照的词是婉约词的代表作品且达到了婉约词的高度艺术造诣,为婉约词的进一步开拓作出了重要贡献,且奠定了婉约词在词坛上的坚固基础,对南宋以后婉约词的张扬和发展产生了极其重大的影响。
然而,近十年来,也有不少作者对这一传统观点提出质疑,认为婉约风格不能说明李词艺术风格的全部,抒写离情别绪、歌颂真挚爱情、以美取胜、缠绵悱恻这些婉约词的特征无法涵盖李词丰富多样的思想内容和艺术手法;有人甚至认为,李清照干脆就是个豪放词家。李建国认为,李词貌似婉约,轻盈如水,但温情如火,柔中寓刚,不可以婉约一词以蔽之。[55]陈在东、阎秀平认为,李词词风的一个显著特点是“清新峻爽”,不可纯以婉约目之。[56]朱明秋认为,李清照词的艺术魅力主要在于“技法多姿,姿态百出”,风格变化多端,手法应用娴熟。[57]而任明刚则一反传统的李词婉约论,明确表示,撇开北宋时期不论,李清照就是个“南宋豪放词家”。[58]陈静也撰文论述了李清照与豪放词风的关系,认为从李清照词中可以看到非常显著的豪放风格。
四、结语:意义、得失及研究趋向
李清照是我国文学史上成就辉煌的作家之一,在女性作家群中堪称巨匠,几乎没有哪一位妇女能与之匹敌,尤其在男性作家独霸文坛的封建社会,她的创作成就和艺术造诣更显得难能可贵。特别是她的词,“无一首不工”,“盖不徒俯视巾帼,直欲压倒须眉”。[59]因此,研究李清照及其词,自有特别而又深远的意义。
第一,李清照的词善于以新颖的形象抒发情感,语言清新明快,流转如珠,形成了鲜明独特的艺术风格。研究李清照及其词,有助于我们进一步了解易安体及同类词的艺术特色,了解这一艺术特色所带来的意境及美感。
第二,在这一基础上,我们可以更深入地研究婉约词派形成的脉络和时代背景。李清照的词虽也有豪放派风格的一面,但主要的毕竟还是以婉约风格为其特征的。从总体而言,“婉约以易安为宗”[60],应该是不错的。我们可以用多种手法,从李词中挖掘出李清照本人及其他作家婉约歌词的许多东西。
第三,李清照生当宋代南渡前后,前期多写爱情生活和心理,清丽婉转,韵调优美;后期多写身世之感和家国之痛,情感深沉。研究李清照及其词,有助于我们更好地了解南渡前后的那段历史及其各类人物尤其是文人们的生活、创作和心路历程。
第四,以男子之笔墨,状女子之口吻,这是歌词的一个显著特点和惯用手法。不少词人在这方面的功力几近完美无缺的地步。然而,代言人毕竟只是代言,香花美人在词人笔下也往往只是君臣不遇、感怀伤时的借用品,真正能体女子之态、剖女子之心的,毕竟应是女作家们自己。男性写女性,终究隔了一层。这个“隔”,在李清照和她的词中是没有的。因此,研究李清照及其词,有助于我们深入地窥视女性世界的秘密,有助于我们比较有把握地解读女性文学(当然也包括女性词)。
近十年来,李清照歌词的研究者们是深刻地认识到这些意义的重要性的,因而取得的研究成果也是颇为丰硕的。一是拓宽了研究的思路,能从多角度、全方位的视面上去探究李清照歌词的思想内容和艺术风格。二是采用了多种研究方法,将剖面切开,把梯面分层,置易安词于全景式的态势下展开评析,其中,比较方法的应用显得特别广泛。三是敢于提出新颖独到的见解,敢于突破传统研究和传统观念的藩篱,并有所创新,有所突破。
当然,在这一过程中,近十年来的李词研究也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其一,观点陈旧、泛泛而谈的文章占有较大比例,甚而因循拼凑、人云亦云者也并非仅见。其二,有些文章虽有一定的创见,但难免矫枉过正、言过其实之嫌。即以豪放、婉约之争而论,李词固然有豪放的一面,但视其以婉约为主而不见,完全将其说成是豪放一路,似乎过于偏激而有失公允。有学者编《豪放词》、《婉约词》二书,李词分别被选入一首和九首,既承认李清照词豪放的一面,也没有否认其婉约词风的主导地位,当属灼见。[61]其三,李清照歌词的研究文章虽然数量众多,纷繁庞杂,且有不少隽品佳作,但严格地说,真正算得上高质量的优秀论著并不很多,尤其是那种高屋建瓴式的研究文章所占比例较低,不少文章或流于空泛,缺乏深度,或着眼屑细,理论支撑不够。但是,总体而言,近十年来李清照歌词的研究确实取得了极大的成就,其不足和良莠不齐的情况是难以避免的,这也正是我们在今后研究中需要努力解决的问题。
以笔者愚见,李清照歌词的研究正在并且将会继续朝着健康繁荣的方向稳步发展,在这一领域仍会呈现深入、多元、细分化的研究态势。在这一背景下,我们似乎可以在以下一些研究思路方面进一步引申开去,以取得更有成效的收获:一是将李清照的歌词置于整个词史发展的层面上展开研究,以获得李词风格有关成因、地位及对后世影响的理性看法。二是结合李清照整个文学创作(包括词学理论)的实际,研究其歌词创作成就的有关美学观、文体论、“别是一家”说等课题。三是寻找其歌词内容、风格前后变化的深层原因。除了广为人知的家国变故外,地域文化、年龄、周围环境、女性特有的生理心理因素等的变化和影响,恐怕也是非常重要的研究内容。四是进一步利用国内外各种先进的研究手段,使李清照歌词的研究更向前推进一层,取得更大的超越。
收稿日期:2002-02-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