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散文的意象与意境_散文论文

庄子散文的意象与意境_散文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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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摘要 庄子散文寓思想、哲理于形象体系之中,并由形象感发意境,感悟读者,这是庄子散文极高的艺术价值所在。

关键词 庄子 散文 形象 意境

在中国文化史上,庄子是一个特异的存在,他既是一个哲学家,又是一位文学大师。《庄子》一书,作为哲学著作,表现出深宏而肆的思辩力,作为文学散文,又具有思想宏阔,波诡云谲的特点。在先秦诸子哲学著作中,唯有庄子是通过塑造诸多的光怪陆离的艺术形象来阐述其哲学思想,通过强烈的感情抒发来表现他对当时社会政治的见解,通过艺术散文特有的“汪洋辟合,仪态万千”的结构方式和语言特点,使哲学著作闪灼着艺术之光,读之诗意蕴籍,回味无穷。这些如诗的散文,溉涤和影响后代众多的文学家和诗人。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庄子是文学散文的祖师。研读庄子的散文,了解其文学成就,从中吸取营养,对我们有着重要的意义。

曹雪芹说《红楼梦》“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作者自己没有直接地揭示主题,留待读者根据自己的接受能力去感受体味形象的意义。庄子对自己通过形象阐发思想的方式说得挺有意思,“寓言十九,籍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作者的主观思想并不需要自己站出来叙说,而是寓之于形象之中,让形象自己动作,表达“自己”的思想,这比作者的直接呐喊更为有力。这是我国两千多年前文学主体性的有力表白。庄子对自己作品的表现方法和目的这样总结:“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纵恣而不傥,不以觭见也。以天下为沉浊,不可与庄语,以卮言为曼衍,以重言为真,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傲倪于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犿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由此可以看出庄子的表现手法是浪漫主义的。他以丰富的想象,以幻想虚构的方式,运用极其夸张的、荒诞不经的表现手法来竭力塑造动人心魄的艺术形象,使形象含有深刻的意蕴,而作者自己却“引而不发跃如也”——“不以觭见”,不带任何观点,以求取得更大的艺术效果。作为读者,似乎也不能立刻辨明形象所含蕴的深刻意义,需要从多种意向中去细细玩味,从而获得探幽访胜的乐趣。从写作动机看,作者认为社会沉浊,不敢也不想用庄严的话语说明它,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和睦相处,连犿而无伤,力求不带任何主观感情色彩,以形象寄寓自己的思想,寄寓抽象的道理。这里深刻的哲学思想不是通过理论逻辑来证明,而是通过情节的发展暗示展现的,表面上看起来不谴是非,实质上作者是大谴了是非。“触蛮之战”、“腐鼠滋味”、“舐痔得车”、“儒以诗礼发冢”,都是涉及社会重大是非问题。不过作者是以极其随便的方式,谈笑风生,举重若轻,阐述这些极其严肃的有关宇宙人生的重大问题。

拿大家所熟悉的《庖丁解牛》、《吕梁丈人》来说吧,主要是训诫人们追求精神的自由,摆脱人生困境的方法和途径,教人们不要硬碰硬,要善于钻空子,善于应付世事,善于全性保真,不要有所作为。《养生主》开宗明义这样说:“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以有涯随无涯,殆己。己而为知者,殆而己矣。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缘督以为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

这个立意显然有极端利己,极端消极的思想毒素,教人放弃斗争,随波逐流——虽然庄子的本意是要以消极的态度对抗社会。如果孤立地从庖丁解牛本身看,庄子的确是成功地刻画了一个技艺纯熟、踌躇满志、神色自若的高级解剖家形象。他“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响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 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给人以实践出真知,熟能生巧,掌握自然规律,一切可以迎刃而解的主题印象,同时还提醒我们处理复杂问题时,必须集中精力,不能疏忽大意等等。凡此种种都不是作者的本意。作者的深意是要阐述“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游刃有余”的“缘督以为经”的养生哲学,说明做事要顺着事物中间的缝隙,不要超前,也不要落后,以此为准绳,就可以保身、全生、养亲、尽年。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作者的立意与我们今天的理解差距是多么遥远。

庄子作品中一般都有形象大于理念的现象,这是因为他赋予理论概念以形象化的作用,目的在于使他的理念所蕴含的意境变得更丰富,更宽广,更饶有兴味,更能打动读者。

《吕梁丈人》也一样,原文是:

孔子观于吕梁,悬水三十仞,流沫四十里,鼋鼍鱼鳖之所不能游也。见一丈夫游之,以为有苦而欲死也,使弟子并流而拯之。数百步而出,被发行歌而游于塘下,孔子从而问焉:曰“吾以子为鬼,察之则人也。请问蹈水有道乎?”曰:“亡,吾无道,吾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与齐俱入,与汨偕出,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焉,此吾所以蹈之也。”孔子曰:“何谓始乎故,长乎性,成乎命?”曰:“吾生于陵而安于陵,故也;长于水而安于水,性也;不知吾所以然而然,命也。”

如果孤立地看,我们仍然可以得出要顺应事物发展的规律,实践出真知之类的主题,其实这里所谈的还是全性保真的道理,作者认为养生的关键在于把生死看破,抛弃名位,排除杂念,保持心地纯朴专一,定乎内外之分,不被外物所累。这样无所用心,顺乎天理,即可获得成功。这本是一个复杂的哲学问题,庄子却是用讲故事的方式把道理讲得清清楚楚。难怪苏东坡说:“吾昔见于中口不能言,今见庄子,得吾心矣。”从接受美学的观点看,越是有社会经历的人对这些形象的意义体会得越深刻,越容易引起共鸣。当我们不知不觉被他的动人故事所吸引的时候,也正是容易被他的哲学思想所俘虏的时候。丰富的哲学思想蕴藏于生动的情节之中,严肃的哲学思考闪耀着文学的光芒。

运用寓言谈说道理,是诸子散文的共同之处,从总的方面看,寓言有三个基本特征,一是人们在社会实践中总结出来的经验教训或理论认识达到了质的飞跃,具有深刻的哲理性。二是在激烈的社会论辩中,作为思想斗争的武器具有尖锐的针对性和强烈的战斗性。三是借助了比喻、虚构、夸张等文学手法,情节虚构离奇,幽默有趣。所以寓言往往是理性认识的艺术化,它不靠判断推理来论证客观真理,也不是纯以记叙为主的写实文学,而是以再现的方式表达强烈的主观意识,有强烈的功利目的的文学形式。

在议论文中大量运用寓言的还有孟子和韩非。

孟子的散文把寓言作为表达思想进行论辩的附庸和点缀,它穿插在论说之中,作为理论的通俗解释,只是概念的简单图解。最好的一篇是“齐人乞墦”,可以看作是由文学的不自觉性向自觉性过渡的产物。

韩非的作品也大量运用寓言,同孟子一样,往往受到论辩形式和纯粹说理目的的局限,只是作为比喻的扩大形态,描写人物,叙述故事,往往只是单角度的,不可能从各方面去细致刻画,作为理念的载体,显得很单薄,含蕴不深,只是根据理论在生活中找到一些最恰当的事例,加以枚举。如:“楚之有直躬,其父窃羊而谒之吏,令尹曰:‘杀之’。以为直于君而曲于父,报而罪之。”“鲁人从君战,三战三北,仲尼问其故,对曰:‘吾有老父,身死莫之养也。’仲尼以为孝,举而上之。”这两则寓言的作用使论说过程通俗生动了,其作用仅限于辞章的层次,不具备文学形象的丰富性和复杂性,显得很苍白。

庄子的寓言与孟墨荀韩不同,它大踏步地由论辩点缀的窠臼中摆脱出来,以哲理与艺术的自然融合,赋予形象以自己的生命,不只是运用寓言说理,而是充分发挥寓言自身的作用,让寓言成为理念的载体,推动论说逐层深入地开展。庄子意识到以负荷深邃哲学思想的寓言形象去暗示道理比抽象的思辩具有更大的感染力,寓言作为思想的载体能造成一种意境,使形象感发人意,动人心魄,达到不言而喻的目的。

庄子这样做是出于自己对言意之辩的独特认识。庄子认为,“大辩不言”,因为有些东西你根本说不清楚,如老子所言:“道可道,非常道”,真正的至道是不可能讲出来的。《开地》篇讲:“大声不入于里耳,高言不止于众人之心,至言不出,俗言胜也”。《天道》篇说:“世之所贵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不可以言传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这就说明,诉诸于外部迹象的形色名声,并不能完全表达深刻的至道精髓,意之所随的“道”是无法用语言说明的,妙理存在于语言之外。人们“可以言论者,物之粗也,可以意致者,物之精也。”高级的艺术作品所传达出来的是一种不可言传、难以意致的玄机妙道,是象外之象,言外之意。读者尽可以弃其形而取其神,得意忘言,得鱼忘筌。庄子认为作品主要传达的不是事物的形体声色,而是丰富的精神世界,应该弃形取神,“形全不如神全”。局部就可以概括全体。从接受美学的观点看,读者只是通过作者所塑造的感官形象的局部,来揣摩作品的言外深旨。在欣赏艺术作品中,形成一个追寻探索、咀嚼回味的过程,只有费力地通过由作者所设置的云烟雾障,去领会作者的意图,越是扑朔迷离,烟霞缭绕,就越能够引起读者丰富的想象,甚至可以使不同层次的读者根据自己的阅历去体察出不同的思想意义来。

那么庄子是怎样造成这种特殊的意境呢?

清人林云铭说:“庄子学问,有进一步法,其议论也每用进一步法。”就是说庄子的思维方法,常常是层进式,而且是多层次推进,终止于一个特殊的需要充分想象的境界。例如《逍遥游》,先以九万里高飞的鹍鹏和蓬间小雀作比,以朝菌、蟪蛄、冥灵、大椿作比,说明小智不及大智,小年不及大年的道理;作为人来说也一样,“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徵一国者”其自视甚高,也不过如蓬间雀一样,他们远远不及不为名利所累的宋钘,宋钘是一种更高的境界,这是一个层次。但宋钘还不够,宋钘虽然不以人间是非为是非,我行我素,不为外界是非所动摇,定乎内外之分,辨乎荣辱之间,但还很不够,他还是有内外和荣辱的界分,不如没有任何界分的列子。列子能御风而行,独往独来,可算很自由了,是不是最高的境界呢?还不是,他还要受到风的条件限制。现在庄子进入一个想象的天地,如果能“乘天地之正,御云气之辨”,以遨游无穷的领域,不受任何约束限制,那只有至人、神人、圣人才能做到,这就是他最后点明的处在“无何有之乡,广漠之野,彷徨乎无为,逍遥乎寝卧”,达到物我两忘,无所侵害的仙境,就象藐姑射山的神人:“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甚至他们身上的尘垢都能捏成世间的尧舜来,推理至此,我们很容易为他所创造的意境所俘虏,相信这个推理是成立的,正确的。

《德充符》也是用这种双非的思辨方法,全篇写了五个形体残缺而道德充盈的虚构人物,但分为三个层次说明问题。第一个层次是形骸不重要,德最重要,所以应该遗其形骸而取其德。象被处罪断足的王骀,用齐生死的观点看待万物,把断足如同丢掉土块一样,使自己的心境始终在和顺的境界遨游,这才是有德的表现,所以跟从王骀的门生象孔子的门生一样多。第二个层次是:什么是高尚的道德,就是不让人知道自己有德,才形不外现,不著痕迹。象哀骀它,长得十分丑陋,也没有倡导立说,只是附合别人,随波逐流。男人接触他都恋恋不舍,十几个女人见了他,都纷纷请求于父母,宁愿给他做妾,不愿给他人为妻。第三个层次是,德既然成了不需要存在的存在,那么这个德就可以不要,真正的圣人认为智慧是一种灾祸,是“罪恶之树”。只有无彼此,无是非,无死生,无以好恶内伤其身,一切顺其自然,何须唉地怨天劳神费心地治理社会呢?作者就是这样,逐层推衍到至“大”止“无”的妙境,使我们虽不能设身处地或形诸语言加以描绘,但还饶有兴味,朦朦胧胧可以用自己的想象和幻想去补足这些德不形于外的超人所处的极高思想境界——当然这种思想境界在今天应受到批判。这就是庄子运用寓言创造意境的真正目的。把深刻的道理蕴涵于形象体系之中,通过形象所形成的意境去感悟读者,读者在可望而不可即的艺术虚象中,根据自己的经验去把握、体会,这就是庄子的文学性寓言的极高的艺术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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