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书法艺术的意象性,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意象论文,书法艺术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J292.1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44(2002)02-0093-05
书法是一门艺术,具体说,书法就是汉字书写的线条造型艺术。这是书法的本质。本质是特征的内在规律,特征是本质的外在表现。文学有文学的特征(文学的特征是形象性、真实性、典型性),艺术有艺术的特征(艺术的一般特征是形象性、主体性、审美性)。书法不同于文学的特征。书法是艺术,它除了具备艺术的一般特征以外,它和其他姊妹艺术一样,其形象性、主体性和审美性均有自己具体的特性。就形象性而言,书法是通过丰富的意象性来完成的。可以说,意象美是书法艺术突出的特性之一。
一、何谓书法的意象?
(一)书者,如也;如者,意象也
东汉许慎《说文解字序》说:“书者,如也”。如什么呢?兹摘梁武帝萧衍《古今书人优劣评》数则:“钟繇书如云鹄游天,群鸿戏海”;“王羲之书字势雄逸,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蔡邕书骨气洞达,爽爽如有神力。韦诞书如龙威虎振,剑拔弩张”;“萧子云书如危峰阻日,孤松一枝”;“萧思话书如舞女低腰,仙人啸树”;“索靖书如飘风忽举,鸷鸟乍飞……”。[1]再摘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碑评》数则:“《爨龙颜》若轩辕古圣,端冕垂裳。《石门颂》若瑶岛散仙,骖鸾跨鹤。……《元燮造象》如长戟修矛,盘马自喜。《曹子建碑》如大刀阔斧,斫阵无前。……”。[2]东汉许慎可谓独具慧眼:书者,如也(或若也、或也)。此后,如此论书在中国古典书论中可谓汗牛充栋。而“如”者,又是什么呢?
汉蔡邕在《笔论》中说:“为书之体,须入其形,若坐若行,若飞若动,若往若来,若卧若起,若愁若喜,若虫食木叶,若利剑长戈,若强弓硬矢,若水火、若云雾、若日月,纵横有可象者,方得谓之书矣!”[3]元郑杓《衍极·书要篇》是如此概述蔡邕的书法思想:“其言曰:书肇于自然,阴阳生焉,形势立焉。……若日月云雾,若虫食叶,若利刀戈,纵横皆有意象。”他认为蔡邕的“象”就是“意象”。姜澄清先生也认为这指的是“创作者心中应存其意象”[4]。形者象也,势者意也。韩玉涛先生对书之势也是言中了的。他说:“势就是风骨,势就是境界,势就是意象”。[5]至此,我们认为:如者,意象也!
“如”即“像”也;“象也者,像也。”象出意又尽意。故此,我们可以说:书者,如也;如者,意象也。
(二)立象以尽意,得意而忘象
中国书法以“意象”论书的文化渊源可以追溯到《易》学思想和道学精神上。《周易·系辞》说:“在天成象,在地成形。”“见乃谓之象,形乃谓之器”。又说:“古老庖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宣,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圣人立象以尽意。”这里的“象”,指卦象;也指客观事物的特征性显现。后来,魏晋玄学家王弼在《周易略例·明象》中说:“夫象者,出意者也;言者,明象者也。尽意莫若象,尽象莫若言。言生于象,故可寻言以观象;象生于意,故可寻象以观意。意以象尽,象以言著。故言者所以明象,得象而忘言;象者所以存意,得意而忘象。”作为书法,不是“言者明象”的艺术,而是“象者明意”的艺术。后来唐代的张怀瓘在《文字论》中谈道:“深知书者,惟观神彩,不见字形”,这正是“得意而忘象”精神的表现。
老子在《道德经》的第二十一章上说:“道之为物,惟恍惟忽。忽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忽兮,其中有物。”原本,中国最初的文字就是以象表意的。中国书法最能含纳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对于“象”与“意”这对重要的哲学观念,可以说是嫡系理论的传承。汉蔡邕在《笔论》中所说的“为书之体,须人其形”,“形”者,书之象也。而若“坐行、飞动、往来、起卧、日月、水火、云雾、愁喜”等,皆书之势也,则象外之意象也。以形见势,以静见动,以实见虚,以象见意,书法将古典哲学的虚实、阴阳、动静等真谛溶铸了书法意象的美。
在古典书论中,最早将“意象”二字并提的是唐开元时期的书法理论家张怀瓘,他在《文字论》中说道:“探文墨之妙有,索万物之元精。以筋骨立形,以神情润色。虽迹在尘壤,而志出云霄。灵变无常,务于飞动。或若擒虎豹,有强梁拿攫之形;执蛟螭,见蚴樛盘旋之势。探彼意象,如此规模。忽若电飞,或疑星坠,气势生乎流便,精魄出于锋芒,如观之,欲其骇目惊心,肃然凛然,殊可畏也。[6]”他认为,翰墨筋骨之玄妙,可以体现万物神情之精魄。至此,书法意象性的古典书学理念已基本确立。清刘熙载在《艺概·书概》中劈头就写“象”与“意”的关系:“圣人作《易》,立象以尽意;意,先天,书之本也。象,后天,书之用也。”汉唐以降,书法理论以意象美的独特视角勾画了一道斑驳陆离的七色彩虹,一直延续至今。
中国的文字书写具有双重意象。第一层意象是对事物的写征意象,属字的本意。如“劓”,《说文》云:“刑鼻也,从刀。”是相当古老的一种鼻刑,刑始于兵,这种酷刑应是古老的争战中以割鼻报功演变而来。“劓”字的本意,给人是一种残酷的意象。然而作为书法书写出来的“劓”字,其字形的另一层意象则可以让人感觉到,左右偏旁的繁简疏密之间,就像一老一少相持而立,相安和谐。而书法的艺术意象就在于这第二层意象,这是书法艺术的象外之意象。文字书写之所以上升为书法艺术,是这第二层意象性在起决定作用。
(三)状难书之象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形外
象,一般而言,指自然物象,社会现象;就《易》而言,指卦象,指卜卦揭示的自然现象或规律;就书法而言,应指笔墨动势、力感等艺术形式及其所产生的自然物象情趣。书法中如“万岁枯藤”、“千里阵云”之类的自然物象,它不是再现自然物之形,而是自然物象意态美的写征。张怀瓘在《六体书论》中对自然之“象”和书法之“象”已经谈及,他说:“形见曰象,书者法象也。”形见曰象,指的是自然客体之象。书者法象也,即:书法就是以自然客体的情趣为“法”。亦是说,书法表现的就是自然客体的情趣。因此,我们可以说,象,有视而可见之形(如笔迹墨象),也有视而不见之象(通过笔迹墨象等产生对自然物象美的类比联想)。尤其是后者,已成为意之象(若追求视而不见之象,则需要书者的空灵,需要欣赏者的见仁见智)。自然物象的精神美,也是意化了的“象”。
意,则书法所表现出作者的主观情绪、神情和意志为“意”。在传统书论中,神、情、意、志、势、心、气等,均属“意”的范畴。书者的心情、情趣不可能直截了当或者一目了然地标示给欣赏者,而是通过艺术作品之象来“暗示”书者之“意”。为了达到这个意图,张怀瓘说:“心不能妙探于物,墨不能曲尽于心,虑以图之,势以生之,气以和之,神以肃之,合而裁成,随变所适。”[7]所谓“意在笔前”是也。而欣赏者所获得的艺术情趣,这里用康有为一段对碑的评价最切:“《葛府君碑额》,高秀苍浑……《枳阳府君》体出《谷朗》,丰茂浑重……《爨龙颜》与《灵庙碑阴》同体,浑金璞玉……《吊比干文》,瘦硬峻峭……《石门铭》飞逸奇浑,分行疏宕,翩翩欲仙……《始兴王碑》,意象雄强……”[8]。其中“高秀”、“苍浑”、“丰茂”、“浑重”、“疏宕”、“雄强”等等,皆意之所适,已并非笔迹墨象及其以外的自然客体之象,而是象外之意。诚然,在我们的传统书论中,往往是象中有意,意中有象。(为便于探微,特分而述之。)
中国书法艺术的意象性,在唐代的张怀瓘以前,已经得到了充分的铺垫,发展到了张怀瓘,这个理论其实已经成为自觉。我们再来看张怀瓘在《书议》中两段话:“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岂常情之所能言,世智之所能测。非有独闻之听,独见之明,不可议无声之音,无形之相。”此相者,彼象也。还有:“草书伯英创立规范,得物象之形,均造化之理。”造化之理,乃意之所生。在张怀瓘眼中,王逸少之所以名列张伯英等之后,原因之一就是“无物象生动可奇。”。[9]为此,本文认为,书法之意象,是以万物之象为基础,(所谓“索万物之元精”,)是书者通过书法艺术的文墨之妙、筋骨之形的艺术表象反映出来的象外之意象。书法的意象,就是书法的艺术表象和由此所产生的艺术情趣、艺术境界或艺术精神等相统一的泛美过程。书法中的“意象”,是“象”与“意”的有机统一,是抽象与形象的有机统一,是书法美的一个重要特性。如果说,诗文的意境形象是“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的话,那么,我们可以说:书法的意象就是“状难书之象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形外”。书法“意象”的美,是以书法的艺术表象产生的“象外之象”、“象外之意”和“象外之味”为依归的。正如刘熙载所说,意,书之本也。书法意象重在“意”。
二、远取诸物——书法的自然意象
汉文字的“近取诸身”是取法于人类本身,而“远取诸物”则是取象于自然万物。书法取象于自然,又用自然来观照书法。只有自然万物的丰富意象,才足以揭示书法的艺术内涵。在浩繁的中国古典书法理论中,无论是用自然意象论书法,还是从书法中感悟自然意象,均可谓俯拾即是,不胜枚举。
(一)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用自然意象观照书法精神
书法中诸体的书写,以自然万物之生命情趣为旨。例如初唐虞世南在《笔髓论》中阐述各种书体的书写时谈到,真书要“拂掠轻重,若浮云蔽于晴天;波撇勾截,若微风摇于碧海……。”行书“顿挫盘礴,若猛兽之搏噬;进退钩距,若秋鹰之迅击……。加以掉笔联毫,若石璺玉瑕,自然之理。亦如长空游丝,容曳而来往;又如虫网络壁,劲而复虚。”草书则“如舞袖挥拂而萦纡,又若垂藤摛樛盘而缭绕。蹙旋转锋,亦如腾猿过树,逸蚪得水,轻兵追虏,烈火燎原……。”总之,要“禀阴阳而动静,体万物以成形”。[10]自然的阴阳、动静、进退等物象生动之形,与书法刚柔、黑白、虚实、疏密、枯湿等变化之道无异。固用自然意象类比。
无论是整幅作品,还是一个字、或一个笔划都可取象于自然。东晋卫夫人《笔阵图》云:“一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丶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丿陆断犀象。百钧弩发。丨万岁枯藤。乙崩浪雷奔。劲弩筋节。”[11]此外,“屋漏痕”、“锥画沙”等等,都是笔划的自然意象。
用自然意象观照书法精神,自然万物的林林总总,千变万化,阴阳契合,刚柔相济,虚实相间,动静相安,循环交替,其生动的气韵,和谐的势态,生命的律动等等形成了无穷的自然意象。书家通过对自然的仰观俯察、游目骋怀而得到熏陶,并感受到大自然的意象美。意授于思,书授于意。然后在书家的有意无意之间,将万物之精妙,溶铸出文墨之自然精神。所谓“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把世间万物形态中精妙的东西,赋于人的思想艺术情趣,通过书法艺术作品表达出来。这个过程,是书家自然意象的自觉过程。
(二)探文墨之妙有,索万物之元精一一从书法中感悟自然的生命情趣
书法艺术得到自然的滋养,又反过来给人以自然意韵的美。古往今来,人们在欣赏书法时,在书法的墨象之外时常感受到丰富的自然意象。孙过庭在《书谱》中说:“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据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12]通过一幅书法作品,人们可以领略到自然的奇异、动物的姿态、山水的形势、星月的气派;宏可浩宇星河,微则悬针垂露。在若宏若微、若轻若重、若即若离、若动若静之间,书法的自然意象可谓异彩纷呈。
唐李嗣真在《书后品》中评价王羲之书法时写道:王右军“正体如阴阳四时,寒暑调畅,岩廊宏敞,簪裾肃穆。其声鸣也,则铿锵金石;其芬郁也,则氤氲兰麝”;其草行杂体“如清风出袖,明月入怀,瑾瑜烂而五色,黼绣摛其七采”;其飞白体“犹夫雾觳卷舒,烟空照灼,长剑耿介而倚天,劲矢超腾而无地”,“又如松岩点黛,蓊郁而起朝云;飞泉漱玉,洒散而成暮雨……”。13这就是书学批评家李嗣真对王羲之书法美的欣赏意象。这其中,“有天时意象,有景观意象,有人物意象,有色彩意象,有声音意象,有香味意象,有肤觉意象……”。[14]作为欣赏者,每个人都可以根据自己的文化艺术素质去观照书法艺术;探文墨之妙有,索万物之元精;而书法艺术作品中的艺术表象可以让欣赏者对自然的生命情趣产生联想,以意象的类比联想来迁想妙得,以类比联想来把握书法的自然意象美,并通过此与书法作品产生艺术共鸣。书法艺术可谓是“道之为物,惟恍惟忽。忽兮恍兮,其中有象。”一幅佳作,在你“恍兮忽兮”的欣赏当中,会领略到其中的无穷意象。
人是自然的精灵,人自古崇尚自然,人从自然而来,人的活动也是自然活动的一部分。人的书写虽说是人自身的社会活动,但书写的规律以什么为最佳标准?只有以自然规律论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而死蛇挂树,折木鼠尾等等也是自然物象,但这些不是自然生命律动的美。人类赞美的是自然强劲的自然之势、是自然的生命律动、是自然的旷达胸怀。
三、近取诸身——书法的人文意象
(一)书法中人的生命意象
黑格尔在《美学》中说:“自然美的顶峰是动物的生命美。而最高级的动物美正是人类形体的优美。”[15]书法的人文意象,早就认识到人类体形的美。当然,这种人体美是以中国传统的美而论的。项穆在《书法雅言》中说:“若而书也,修短合度,轻重协衡,阴阳得宜,刚柔互济。犹世之论相者,不肥不瘦,不长不短,为端美也……;瘦而露骨,肥而露肉,不以为佳;瘦不露骨,肥不露肉,乃为尚也。”[16]王羲之认为:若筋骨不等,则生死相混。“倘一点失所,若美人之病一目;一画失节,如壮士之失一肱。”[17]骨肉、筋骨、肥瘦等是人们最初用人体意象类比论书的范畴,也是常见的方法,如“颜筋柳骨”是也。
对书法中人的意象美,由表象到内在。苏轼云:“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18]神气骨肉血,也可以说是自然意象,但更多的属人文意象。对书法中人的意象美,由静到动。书法的楷、行、草诸体,张怀guàn在《六体书论》中将之比为:“大率真书如立,行书如行,草书如走。”此类比,在后来的书论中被不断引用。苏东坡言之,沈尹默亦言之。笔划的一提一按,一起一落,犹如人行走中两只脚的一起一落。才起便落,才落便起。[19]
人之意象美,由心之美所出。虞世南说:“心为君,妙用无穷,故为君也。手为辅,承命竭股肱之用故也。力为任使,纤毫不挠,尺寸有余故也。[20]”杨雄:“书,心画也。”三国钟繇《笔法》:“笔迹者,界也;流美者,人也。”认为书法的一笔,界破虚空,给世间留下无限美的意韵,这一切都归于人的玄妙、人的伟大。
在书家的心中笔下,书法艺术就是鲜活的生命再现。在书写的提按迟速、枯湿浓淡、疏密顿挫之间,有动有静、有刚有柔、有歌有舞,人的生命纵横万象。
(二)书法中人的气质品位意象
人是社会的人,社会是人的社会。人在社会中有气质品位的高下之分,书法是艺术活动,书法艺术也是一种社会活动,同样也有气质品位高下之分。在书品中,神品、妙品、逸品、能品等等,不一而足。而书法中人的气质品位意象,就是社会活动在书法艺术中的反映。明项穆在《书法雅言》上说:“初学之士……务求均齐方正矣。然后定其筋骨,向背往还,开合连络,务求雄健贯通也。次又尊其威仪,疾徐进退,俯仰屈伸,务求端庄温雅也。然后审其神情,战蹙单叠,回带翻藏,机轴圆融,风度洒落……”。再云:“试以人之形体论之,美丈夫贵有端厚之威仪,高逸之辞气;美女子尚有贞静之德性,秀丽之容颜。”又云:书有老少,“所谓老者,结构精密,体裁高古,岩岫耸峰,旌旗列阵是也。所谓少者,气体充和,标格雅秀,百般滋味,千种风流是也。”[21](其中的着重号乃笔者所加)。等等,一部《书法雅言》,可以说是书法中人的气质品位意象的诠释。气质品位是人的素质高下的特征表现。人只有具备丰富的文化内涵,才显气质品位的高尚。书法要进入高境界,如果不求高品位、志不高远、学不厚实,就难有高素质、难以体现书法端厚高雅的艺术品位。这把学书做人做学问都统为一体了。
在书法的鉴赏过程中,鉴赏者可以凭借丰富的想象力,获得书法中人文精神的意象,获得人的气质品位意象。姜夔说:“自然长者如秀整之士,短者如精悍之徒,瘦者如山泽之癯,肥者如贵游之子,劲者如武夫,媚者如美女,攲斜如醉仙,端楷如贤士。”[22]梁武帝《古今书人优劣评》觉得:王僧虔书如王谢子弟,奕奕有一种风流气骨;萧子云书,心胸猛烈,锋刃难当;羊欣书如婢作夫人,羞涩不真;袁崧书如深山道士,见人退缩……。项穆在《书法雅言》中还有一段精彩的论述:“大要开卷之初,犹高人君子之远来,遥而望之,标格威仪,清秀端伟,飘飖若神仙,魁梧如尊贵矣。及其入门,近而察之,气体充和,容止雍穆,厚德若虚愚,威重如山岳矣。迨其在席,器宇恢乎有容,辞气溢然倾听。挫之不怒,惕之不惊,诱之不移,陵之不屈,道气德辉,蔼然服众,令人鄙吝自消矣。又如佳人之艳丽含情,若美玉之润彩夺目,玩之而愈可爱,见之而不忍离……。”[23]各种精妙的书法作品,透过其笔迹墨象,鉴赏者感受到的已不仅仅是点画的精到、结构的张驰、章法的疏密、内容与形式的契合,若以人论之,则感受到的是:或贵如君子,或飘若神仙,或端如贤士,或劲比武夫,或媚似美女;或秀整、或精悍、或风流、或威仪、或清秀、或飘飖……;在书法的笔迹墨象之深层,乃人间万象哉!
潘伯鹰先生在品评蔡襄的书法时说:“米芾批评‘蔡襄如少年女子,体态娇娆,行步缓慢多饰繁华’。这些话是很刻毒的,但确有卓见。我们感觉到他的小楷和行书,真好像贵族少妇,但在那端庄的圆脸上,却有一对轻盈眼睛,又有一对浅浅酒涡,乘着人家不注意的时候好像对你那么深情地微笑!这是绝世的风华;但不能不说是一个弱点。”[25]潘先生所感受到的气质品位意象,堪称具体、形象、生动。这样的艺术形象,已是鉴赏者的再创作。即:书法之象——象外之意——艺术意象(或艺术形象)。
四、结语
——朗朗乾坤,万千气象。天道即人道,人道即书道。书法可以含纳其中的精气神,人们也可以通过书法去释读其中无穷的艺术情趣。这一切都通过书法的意象性去完成,因此,书法艺术的意象性,是书法的突出特性。舍去意象性,书法则不成为艺术。
——中国书法的意象性来源于《易》学思想和道学精神,书法与文字产生中“立象以尽意”的精神一致,书法将“立象以尽意”进一步升华为一种艺术精神,并一如既往地高擎这面旗帜。是“立象以尽意”的精神维系着中国文字历久不衰;也是“立象以尽意”的艺术精神支撑着中国书法成为世人瞩目的文字书写艺术。书法玄妙之道与丰富的艺术意象有密切的关联。
——中国书法的艺术形象并不像文学或美术等文艺形式那么明显,其形象性由丰富的意象性启发。书法意象,它虽然看不到事物的外在形象,但却让人感觉到事物运动的规律、让人概括出事物的精神品格。可谓“云中龙爪不模糊”。书法艺术的意象性,是形象性和抽象性的有机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