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科学月刊”:“电影科学”概念的确立与“电影科学”研究的自我感知--“电影科学”出版的背景与“梅城党的斗争”_李石曾论文

“电影科学月刊”:“电影科学”概念的确立与“电影科学”研究的自我感知--“电影科学”出版的背景与“梅城党的斗争”_李石曾论文

《劇學月刊》:“劇學”理念的確立與戲劇研究的自覺——兼談刊物的背景及“梅程黨争”,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月刊论文,刊物论文,理念论文,背景论文,確立與戲劇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談起中國的戲劇期刊①,最早的要算1904年創刊的《二十世紀大舞臺》了,雖然僅出了兩期,但畢竟篳路藍縷,有其獨特的價值和開創的意義。戲劇期刊發軔雖早,但真正具有持續性、號召力和影響力的專業戲劇刊物,恐怕直到五四運動前後纔出現。天津的《春柳》應視爲早期較有影響的戲劇刊物之一。20世紀20年代,“十里洋場”的上海得風氣之先,在戲劇期刊編輯出版方面發展較快,像《戲雜誌》、《戲劇月刊》等,都頗有建樹,辦得較爲持久、成功。進入30年代,作爲京劇淵藪的北京,也在專業戲劇期刊的出版上有了跨越式發展,諸如《戲劇叢刊》、《劇學月刊》、《國劇畫報》、《北平半月劇刊》,等等,都是同類期刊中有特色、有影響的突出代表。以北京的戲劇期刊和上海的做比較,很明顯的差异是北京的少一些商業氣息,而多一些理論色彩。抗日戰爭前後,直到40年代末,戲劇期刊出版的重鎮仍首推上海,《戲劇旬刊》、《十日戲劇》、《半月戲劇》等,都是民國後期有一定特色和辦刊水準的“海派”戲劇期刊。

如要在數量衆多的民國專業戲劇期刊中,找出一種最有民族風格特色、最具學術價值、最有專業影響,同時又持續了較長時間的,恐怕當首推《劇學月刊》。按,《劇學月刊》1932年1月創刊,至1936年6月停刊,共發行五卷,計五十四期(其中1933年第二卷第七、八期;1936年第五卷第三、四期爲合刊),由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出版發行(後改北平中國戲曲研究院研究所編印)。

平心而論,《劇學月刊》的最大特色和貢獻,就在于標榜“劇學”,亦即把戲劇作爲一種專門的學問加以研究,不遺餘力地提升戲劇一門的學術地位。這在今日,本不成問題,但在上世紀30年代初,辦刊者就有如此鮮明的“學科意識”和學術視野,極力給素爲“小道”的戲劇争地位、謀發展,真可說是難能可貴了。金兆棪(即悔廬)給《劇學月刊》撰寫的“發刊詞”裏說得明白:

自漢罷黜百家始,戲劇之以小道見譏亦其例也。吾意凡業必有學,今爲百學具舉之世,而劇學亦于是乎名。夫劇之由來遠矣,自風詩以降,騷歌詞曲,代有遞嬗,以至傳奇院本,雜劇亂彈,雲起波涌,閱世常新,歷史如是其悠久也。自宗廟饗宴,象功舞德,以至窮鄉僻壤,儺神社鬼,假婦□官,承流演進,形成今劇,率土皆是,地域如是其廣莫也。蓋戲劇之道,虛實雜陳,美惡觀感,易于通俗,君子取焉。其功用什百于教育,其文學普遍于民間,其潜勢復可以左右社會,而曰是小道焉,此同人不敢苟同其說,而戲曲音樂研究所之所由設也。②

金氏的論述很充分,戲劇不但具備“立學”的資格,同時也確乎有成爲專門學問的必要。中國戲劇歷史悠久,地域廣闊,其高臺教化、影響百姓的功用有傳統精英教育所不及的地方,而深刻影響民間文化心理的一面更不容忽視。徐浚霄還嫌意猶未盡,另撰《補充悔廬的話》,加以生發:

自新文化運動以來,中國的幾部小說如《水滸》、《紅樓》、《儒林外史》等,經新文學家品題標點之後,地位登時提高起來……可惜他們只肯捧小說,不捧戲劇,未免令人莫名其妙了……如說中國的小說,有社會思想,有歷史價值,則中國戲劇之描寫深刻,範圍廣大,材料豐富,比寥寥的幾部小說,超越十倍,爲甚麽“南枝向暖北枝寒”?戲劇就不能與小說同等新文化的“龍門”??③

徐氏的話確是實情,民國以來戲劇的研究狀况遠不如小說,受到的待遇也頗爲不公。五四時期,新文化運動的健將們就對中國的傳統戲劇頗有微詞,比如周作人發表過《論中國舊戲之應廢》這樣偏頗的文章,錢玄同、劉半農、陳獨秀等人都持類似偏激的態度。他們在批判、貶低中國傳統戲劇的同時,卻又無原則、無理性地極力讚美西方戲劇。④一個有趣的現象是,民國時期大學裏的教授學者們,專門研究中國傳統戲劇的絶少。這種局面不僅令人覺得遺憾,甚至有點爲戲劇鳴不平。徐浚霄的筆端帶著感情,連連發出擲地有聲的疑問。在文章末尾,他滿懷激情地呼籲:“真摯的、虛懷的同志同好們!來!來!!來!!!”那種希望凝聚力量、團結同仁,以《劇學月刊》爲陣地,開創中國戲劇研究新局面的期待躍然紙上。

當然,中國戲劇研究的落後有諸多方面的原因。自元朝以來,中國戲劇的創作和演出欣欣向榮,幾度興盛發達,然而戲劇研究的步伐卻始終落在後面。一言以蔽之,“中國向有劇業而無劇學”。⑤現在既然標榜“劇學”,則要有明確的綱領,給予合理的解說。刊物的核心人物徐浚霄解釋了期刊以“劇學”立名的兩層意思:(一)本科學精神對新舊彷徨、中西雜糅之劇界病象、疑難問題,謀適當之解决;(二)用科學方法,研究本國原有之劇藝,整理而改進之,俾成一專門之學,立足于世界學術之林。⑥

客觀評價,辦刊者是富于學術理想的,他們既要用科學方法研究本國戲劇,成立專門之學;同時還希望用研究干預和影響戲劇的現狀、走向和發展趨勢。

作爲一種專門學問的戲劇,其內涵外延如何界定解說?對此,《劇學月刊》的辦刊者也有獨立的思考和闡釋。徐浚霄認爲,劇學的內涵主要關乎戲劇的組織和技術方面,諸如劇本、劇班、劇場、劇藝、演員、樂隊等皆是;而外延則指與戲劇相關的一些學問,諸如心理、歷史、社會、哲學、宗教等。⑦民國時期的戲劇期刊,大多數不脫娛樂性、商業性、世俗化,“捧角兒”習氣乃是通常的弊病;而《劇學月刊》則是嚴謹專門的學術研究,其宗旨鮮明,定位明確,不務空談。刊物特別重視收集、梳理、辨析戲劇文獻史料,這是研究的基礎;同時,又有更高層面的學術思考和理論提升,努力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戲劇研究體系。刊物的第二期和第三期分別刊發了《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研究大綱》和《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編輯大綱》,兩種大綱條分縷析、深切詳明,今日視之,仍不失其周詳縝密的參考借鑒價值。試問哪一種民國戲劇期刊具有如此明晰確定的研究目標和編輯理念?

《劇學月刊》的欄目設置,大概分成總論、專論、劇本、伶工專記、別記、談叢、通訊、批評介紹等數種。刊物還出過幾種專刊,如第二卷第一期爲昆曲專號、第七、八期合刊爲話劇專號,第五卷第三、四期合刊爲《曲海總目提要拾遺》。有的欄目設置頗有特色,譬如“伶工專記”,專門研究京劇早期開宗立派的大師,先後刊發了程長庚、徐小香、胡喜禄、時小福、譚鑫培等幾篇,采訪存世老伶工(有點類似今之“口述歷史”),同時印證文獻,加以描述、勾勒、按斷,能够較爲清晰真實地反映早期宗師的思想、藝術、生活的種種,而一篇篇藝術大師的信史傳記呼之欲出矣。刊物還非常重視珍稀文獻的整理和刊布,如程硯秋所藏明萬曆抄本《缽中蓮》、清乾隆年間抄本《花蕩工尺鑼鼓身段全譜》等,都屬孤本刊布。杜穎陶的《玉霜簃藏曲提要》,是根據程硯秋歷年收藏的方氏、曹氏等珍貴戲曲抄本、稿本,一一寓目而撮要撰成。

一種刊物,有了明確的編輯理念和學術定位以後,能否成功的關鍵就在于稿件品質,而稿件品質又繫于撰稿人。《劇學月刊》的辦刊思路既明晰,而稿件品質又能得到保證,立足自然不成問題。翻檢數十本《劇學月刊》,不難看出,撰文者的陣容頗齊整,不但有精于創作的劇作家、精通“場上”的研究家、顧曲家,甚至還籠絡了幾位碩果僅存的老伶工。通觀整個刊物,有一批基本固定的撰稿人。筆者根據第一卷第一期至第三卷第六期,做過一個簡單的撰文數量統計(劇本不計),撰文較多者依次爲:徐浚霄三十四篇,陳墨香二十九篇,劉守鶴二十八篇,曹心泉十九篇,王泊生、邵茗生十七篇,杜穎陶十二篇,金悔廬八篇,程硯秋五篇、王瑤青(卿)四篇。上述諸人,即可視爲刊物的主要撰稿人。尤其徐浚霄,更是刊物的靈魂人物,他不但是主編(從第二卷第三期開始,改爲數人輪流主編),本人還大量寫稿撰文,嘔心瀝血,功不可设。

《劇學月刊》以本國傳統戲劇爲核心,兼顧新興話劇和西方戲劇,刊載了一大批高水準、高質量的學術論文,七十餘年過去了,即使今日視之,很多論文的思路、角度、論證也是非常新穎、精闢的,經得起時間的推敲和檢驗。值得注意的是,《劇學月刊》上純粹關注文本的紙上談兵式研究很少,更多的是綜合性的、以舞臺爲歸旨的立體研究。試以徐浚霄、陳墨香、王瑤卿、曹心泉四人的撰述爲例。

徐浚霄一人身兼編者、組織者、撰稿人數職,其研究既有規劃又頗全面。首先是劇本整理,其特點表現在寓研究于整理之中。以《二進宮》爲例,徐氏研究了劇名、情節、技術幾項,而技術一項中又分析戲之組織、角色之分配、歌曲之調協數端。此劇的最大特色在于唱,于是徐氏又在“歌曲之調協”一端裏細緻剖析了分唱之美、聯唱之美、銜唱之美、合唱之美。能够如此綜合全面地整理分析傳統劇本,條分縷析地評析其優長者,實不多見。徐氏另闢蹊徑,在戲劇研究上發凡樹例,撰寫了頗具體例、蔚成系列的《戲劇詞典釋例》(後整理成專著出版),而《三國志—三國演義—三國戲》在當時也是令人耳目一新的論文。他甚至還能寫出《我們爲甚麽亦要紀念莎士比亞》這樣貫通中西的文章。

劇作家、顧曲家陳墨香撰寫了帶有回憶録性質的《觀劇生活素描》,他是清末民初北京劇壇的親歷者、見證人,他的回憶翔實可靠,使人對燕京梨園的變遷有了更親切逼真的認識。陳氏不但陸續撰寫了集腋成裘的《京劇提要》、《墨香劇話》,還有專題論文性質的《說旦》、《說昆曲皮黄三殺旦脚》等。陳氏是精通場上的案頭人,故而所撰文章皆能有所生發,切中肯綮;加以他的舊學根底深厚,像《漢魏樂府綜論》這樣的宏觀文章寫起來亦舉重若輕。

一些老伶工五車腹笥,見聞廣博,卻未必擅長撰述。因此他們的學識、見解就不容易保存下來,湮而不彰,頗爲可惜。刊物的編者充分認識到這些老伶工的“活化石”價值,不憚繁瑣地派人幫助他們,提供素材,聆聽講述,整理文章,加以發表。比如老伶工王瑤卿先後發表了《女起解沿革派別記》、《論歷年旦角成敗之原因》、《說〈武家坡〉、〈汾河灣〉、〈秋胡戲妻〉三出相似處之分別》,還有回憶性質的《我的幼年時代》、《我的中年時代》。王氏本身即爲京劇旦行宗師,躬踐歌場,供奉內廷,其經歷、見聞、觀點更非一般者可比。1949年後,梅蘭芳先後出版了回憶録性質的《舞臺生活四十年》和《梅蘭芳文集》,殊不知王瑤卿早著先鞭,不但在1930年代就有回憶文字,還有頭頭是道、透徹精闢的大塊文章。老樂師曹心泉學識深廣,聰慧淵博,更可貴的是富有一般優伶所不具備的學術鑽研精神。他的《劇韻新編》、《昆曲務頭廿訣釋》、《絲竹鑼鼓十番譜》、《清宮秘譜零憶》等,爲研究戲曲音樂提供了極其寶貴的參考資料。

《劇學月刊》的版式、裝幀、設計和印刷,在當時的同類刊物中都是上乘的。刊物的裝幀設計素雅大方,不尚花哨。一般的戲劇刊物,動輒以女演員劇照爲封面;而《劇學月刊》封面即爲文章要目,透露出一絲嚴謹的學術氣息。刊物嚴謹而不呆板,特別注意做到圖文並茂,美觀醒目,每一期都有套色的銅版照片。譬如創刊號的北京精忠廟壁畫系列相片,就是很珍貴的研究圖像。刊物還廣采博收,先後刊登過許多國家的劇院照片,如美國赫巴勒大劇院、法國國家歌劇院、德國國家戲院等等,用資中西比較,很有趣味。刊物的內文設計也盡力做到圖文搭配,比如徐浚霄發表的《戲臺與戲劇》,是較早研究中國戲臺的文章,裏面彙集了皇家頤和園戲樓、私人宅院戲臺、祁州藥王廟戲臺、營業戲園廣和樓等多幅圖片,配合文字,相得益彰。

《劇學月刊》的印數和發行情况,今天已難確知。刊物廣告詞裏說“風行中外”,但那只是籠統言之。不過,目前國內外不少圖書館都有收藏,可知當時亦有相當的發行數量。期刊前期由世界編譯局北平分館發行,後期改由世界書局發行。根據第三卷第六期的封底,刊物代售點頗多,除北平、天津外,還遠銷南京、上海、杭州、漢口、武昌、太原、成都、廣州、厦門、雲南等地。

《劇學月刊》的成功絶非偶然,乃是多方面因素所共同造就,人力、物力、財力,缺一不可。其中,最重要的是資金,一個刊物,能否得到穩定持久的經費支持,至關重要。民國時期,期刊浩如烟海,其中“短命”期刊極多,很多都是因爲資金的問題而夭折。如果一個刊物多多少少能和官方攀上點關係,那在辦刊經費方面也會較爲裕如。值得注意的是,《劇學月刊》刊物第一卷第一期的第一張彩頁是國民黨元老李石曾的照片,局外人不免疑問,他和戲劇研究有關嗎?其實一點兒也不奇怪,奥秘就在于他是刊物的後臺老闆。民國時期的“大玩家”張伯駒後來回憶:

北伐戰争以後,國民黨成立南京國民黨政府,八國退回庚子賠款,國民黨政府指定此款用于文化事業。李石曾乃用庚款退款創辦文化事業……當時李有“文化膏藥”之稱。其所經辦文化事業之卓著者,爲1930年創辦中華戲曲音樂院。⑧

其實《劇學月刊》正是“中華戲曲音樂院”這項事業的有機組成部份,得到了特別的經費支持。然則“中華戲曲音樂院”是怎麽回事?《劇學月刊》第一卷第三期記録了中華戲曲音樂院舉辦的一場盛大文化聚會,時間在1931年7月1日,地點在北平崇文門外木廠胡同,參加者有蔡元培、蔣夢麟、周大文、吳鐵城、熊希齡、沈尹默、余叔岩、程硯秋、朱啓鈐、張學銘等政界、學界、藝術界名流,而主事者就是李石曾。李氏在會上專門作了報告,談中華戲曲音樂院的緣起和發展:

本院(指中華戲曲音樂院)遠源已開始于民國紀年前六年之世界社,至民國十五年乃有本院之發起,彼時名爲中華戲曲學院。十八年乃成立,又先後組織北平戲曲專科學校,由焦菊隱先生等擔任⑨。

早在1906年,李石曾和吳稚暉于法國巴黎成立了“世界社”,以出版、研究、教育、社會四項事業爲立社宗旨。李氏很早就認識到戲劇對社會具有潜移默化的重要作用,並致力于介紹西洋戲劇。1926年,他擬發起中華戲曲音樂院,後來在1929年正式成立。其實中華戲曲音樂院有規模宏大的發展目標,“計劃有學校、圖書館、陳列所、研究所、編輯部各組。該院附設之戲曲專科學校,已于十九年秋開學,其他學院有設于南京、上海、瀋陽各處之計劃”。⑩出于種種原因,李石曾的計劃後來未能一一實現。今日思之,李石曾創立中華戲曲音樂院的實績有二,其一爲北平戲曲專科學校的開辦,探索新式戲曲教育,培育了一批高水準的戲曲演員;其二就是《劇學月刊》的編輯出版,標舉“劇學”,開闢了戲劇研究的新陣地,推動了戲劇研究的現代化進程。說李石曾是民國時期中國戲劇的大功臣,殆不爲過。

富有意味的是,這樣一種有影響力的專業戲劇刊物,還牽涉到當時京劇界最富盛名的兩大名伶——梅蘭芳和程硯秋的互相競争問題。程硯秋比梅蘭芳小十歲,且曾拜梅爲師;從上世紀20年代末開始,程的發展勢頭甚健,鋒芒外露,甚至一度威脅到了梅蘭芳的“伶界大王”地位。梅、程二位師徒,表面上永遠是和煦温婉的,但暗中的較量、競争卻异常激烈。這種較量、競争,既有票房上的,也有藝術上的,更擴展到其他方面。當時力捧梅、程的,各樹黨羽,分別稱“梅黨”、“程黨”。這與現時之追星族、“粉絲”如出一轍。

當時梅蘭芳和程硯秋的社會影響力巨大,李石曾既要提倡弘揚中國傳統戲劇,自然會籠絡、仰仗像梅、程這樣具有號召力的著名藝人。于是在中華戲曲音樂院這個大名義下,又分別成立了北平戲曲音樂院和南京戲曲音樂院。按照李石曾自己的說法:

北平戲曲音樂院之始基,爲齊如山、梅畹華諸先生之游美。南京戲曲音樂院由鄙人與金仲蓀、程玉霜諸先生于去歲發起于南京。(11)

看上去南北平衡,各有一個研究院,實則北平戲曲音樂院爲一有名無實的空架子,没有任何作爲。更令人感到别扭的是,南京戲曲音樂院的負責人金仲蓀、程硯秋,本身就常住北平,根本不在南京,“南京戲曲音樂院”誠可謂名不副實。于是,又衍生出所謂的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北平戲曲音樂院和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其實兩班人馬都在北平,只是各爲其主,“各人心機各自謀”而已。復按《劇學月刊》,由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出版,主任金兆棪(仲蓀),副主任程硯秋,主編徐浚霄。程硯秋親自披挂上陣,而金兆棪、徐浚霄等皆“程黨”核心人物。换句話說,《劇學月刊》是“程黨”陣地。

翻閱刊物,不難發現,從創刊到終刊,梅黨中堅齊如山連一篇文章都没有!須知,齊如山筆耕甚勤,當時幾乎所有的戲劇類報刊,都會刊登齊氏的文章。不止如此,《劇學月刊》還批評了齊如山出版的《臉譜》一書:

全書叙論極詳盡,但在一點也不懂得的人看來,則覺得有些美中不足了……這些例外,也許是例外,也許是錯誤,無論屬于何種情形,都希望作者再版時,再加進兩章去,把這些例外或錯誤,給我們這些門外漢一個詳細的叙述。(12)

非但没有齊如山的文章,連一干“梅黨”中人如傅惜華、張聊止等都没有文章,這是偶然現象嗎?肯定不是。這說明“梅黨”、“程黨”涇渭分明,壁壘森嚴。從《劇學月刊》本身來看,也竭力樹立程硯秋在京劇旦行中的正統地位。不妨看看下面幾段文字:

成爲中國伶藝兩大柱石的,是生和旦。在許多大都會中,尤其在北平,街頭巷尾,高樓陋室,茶館飯鋪,瓜架豆棚,喊喊叫叫隨處可以聽見,差不多是無生不摹譚鑫培,無旦不學程硯秋。(13)

青衣的正統,自胡喜禄而王瑤青,而程玉霜。(14)

假如我們把瑤青和玉霜比譬蒲魯東和馬克思的話,(胡)喜禄大概是歐文了;假如我們把瑤青和玉霜比譬約翰和耶穌的話,喜禄或許竟是彌撒。(15)

種種論述,都是爲了給程硯秋争地位、樹威信,“無生不摹譚鑫培,無旦不學程硯秋”,程好比耶穌、馬克思;那請問,把梅蘭芳置于何種地位?梅蘭芳不算正統青衣嗎?這裏有意隱去梅氏不談,明顯有失公允客觀,使人感感覺得出意氣之争的味道。

一般人僅知梅、程在舞臺上是競争對手,刀對刀、槍對槍地打過幾次對臺;而不知競争還從公開的舞臺延伸到周邊,而《劇學月刊》就隱隱逗露了這種暗地的競争。程硯秋及其一派的咄咄逼人,讓一班“梅黨”大爲不平。張伯駒回憶說:“梅、程本爲師生,是時程有淩駕其師而上之勢。梅氏之友好多爲不平,乃挽余約梅蘭芳、余叔岩合作,發起組織北平國劇學會……(國劇學會)以私人捐助爲經費,自不能與以庚款爲經費之南京戲曲音樂院抗衡。”(16)有意思的是,“梅程黨争”居然意外促成了民國另一個著名的戲劇收藏研究機構——國劇學會的創辦,不免令人感慨係之。“梅程黨爭”非本文關注重點,故點到爲止。最後,我們不禁疑問,李石曾爲何要厚此薄彼?(17)當事人張伯駒記述:

當時曾有人問李石曾,何以如是大力支持程硯秋?李答曰:“非我之故!乃張公權之所托耳。”蓋張嘉璈與馮耿光在中圊銀行爲兩派,互相水火,馮捧梅……由于巨賈、政客之争權奪利而造成兩藝人、師生之互鬥,蓋非幕外人之所能知也。(18)

伯駒本人即爲顯宦之後,坐擁巨資,周旋于民國達官名流之間,又是國劇學會的發起人之一,其言應屬非虛。目下,談論梅、程競争者,率言幾次打對臺,而無人探察競争的一個重要陣地——《劇學月刊》背後的紛争。本文特爲揭櫫,盼能引起注意。

19世紀中葉以來,中國戰亂頻仍,萬方多難;而20世紀30年代中期,更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危亡關頭。正如清華大學老校長蔣南翔所言:“華北之大,已經安放不下一張平靜的書桌了!”在這種危急局勢下,要想安靜地搞一點文化學術研究,誠屬難上加難。《劇學月刊》終于在1936年,辦到第五個年頭時壽終正寢。不過,這也在意料之中,並不奇怪。

筆者認爲,《劇學月刊》的成功關鍵在于別有生發、能自樹立,是有一種有思想、有理念的自覺刊物,代表中國戲劇研究開闢了一個新的發展空間,有力推動了戲劇研究的現代化進程。自第三卷第七期起,期刊改由世界書局印刷發行,類似廣告的《世界書局啓事》裏有一句話:“(《劇學月刊》)亦即吾國研究吸取音樂之原理與技術之惟一刊物。”(19)客觀評價,這並非誇大其辭。在20世紀的戲劇研究、出版歷程中,《劇學月刊》的創辦,實在是一件具有標誌性意義的事件。辦刊者的背後,是專門的研究機構,他們整合聚集研究力量,以《劇學月刊》爲陣地,在進行一項具有開創意義的事業。他們具有難能可貴的學科意識和理論精神,旗幟鮮明地站在本民族戲劇的立場,樹立“劇學”理念,多方面進行前人没有做過的開拓性研究,其成績有目共睹,載諸文獻。筆者曾多次翻閱流覽《劇學月刊》,每每如入寶山,必不空回。風流雲散八十春,《劇學月刊》的辦刊人和辦刊經過雖然已成過眼雲烟,但這套具有重要價值的專業戲劇期刊仍將對當前和今後的戲劇研究起到積極的推動作用。

①戲劇期刊,顧名思義,就是以戲劇爲主題和內容的定期刊物。按照一般的說法,戲劇是用對話、歌唱、動作、舞蹈等形式表演故事的一門藝術。20世紀以來,中國廣義的戲劇,包括中國傳統戲劇和西方意義上的“戲劇”(主要指話劇)。因此,中國的戲劇期刊,其主題、內容也有所不同。有的戲劇期刊,專門刊登與中國傳統戲劇有關的文章,有的則以西方意義的戲劇爲關注對象。當然,還有的兼顧中西古今,涵蓋面比較廣。本文所談的《劇學月刊》,就是以中國傳統戲劇爲主,同時兼顧話劇和西方戲劇的一種綜合刊物。

②《劇學月刊》第一卷第一期,1932年1月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出版。

③《補充悔廬的話》,《劇學月刊》第一卷第一期。

④参見翁思再主編:《京劇叢談百年録》“五四論争”專欄,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

⑤《劇學月刊述概》,《劇學月刊》第一卷第一期,1932年。

⑧張伯駒:《北京國劇學會成立之緣起》,載《京劇談往録》,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年,第128頁。

⑨《中華戲曲音樂院之盛會》,《劇家月刊》第一卷第三期,1932年3月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出版。

⑩《籌建中華戲曲音樂學會及音樂院之宣言》,《劇家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11)《中華戲曲音樂院之盛會》,《劇學月刊》第一卷第三期。

(12)《介紹與批判》,《劇學月刊》第三卷第七期,1934年7月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出版。

(13)《譚鑫培專記》,《劇學月刊》第一卷第十一期,1932年11月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出版。

(14)《時小福專記》,《劇學月刊》第一卷第十期,1932年10月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出版。

(15)《胡喜禄專記》,《劇學月刊》第一卷第六期,1932年6月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出版。

(16)据張伯駒:《北京國劇學會成立之緣起》,載《京劇談往錄》,北京:北京出版社,1996年,第128頁。

(17)張伯駒《北京國劇學會成立之緣起》云,李石曾還曾撥發庚款十萬,擬助程硯秋赴法國演劇。但此事後來並未實現。

(18)北京國劇學會成立之緣起》,載《京劇談往録》,第128頁。

(19)《劇學月刊》第三卷第七期,1934年7月南京戲曲音樂院北平分院研究所出版。

标签:;  

“电影科学月刊”:“电影科学”概念的确立与“电影科学”研究的自我感知--“电影科学”出版的背景与“梅城党的斗争”_李石曾论文
下载Doc文档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