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记#183;秦本纪》“鸟身人言”辨,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史记论文,本纪论文,人言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0-5587(2002)06-0099-06
(一)
《史记·秦本纪》说:
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大业取 少典之子,曰女华。女华生大费,与禹平水土。已成,……帝舜曰:“咨尔费,赞禹功 ,其赐尔皂游。尔后嗣将大出。”乃妻之姚姓之玉女。大费拜受,佐舜调驯鸟兽,鸟兽 多驯服。
女修吞玄鸟卵生大业,与简狄吞玄鸟卵生契,姜嫄践巨人迹生弃,同出一源 。是母系氏族社会人只知其母,不知其父的反映。女修的时代,与简狄、姜嫄同时,所以她是秦、赵的始祖母。到父系社会时,他们的后代制造出这样的故事,久 而久之,便形成了传说。传说中虽有“史影”,但并非信史,其不经之言,“知道君子 ,扫除而弗信可也。”(注:《史记志疑》卷2《殷本纪》。)《秦本纪》又说:
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为鸟俗氏;二曰若木,实为费氏。其玄孙曰费昌,…… 费昌当夏桀之时,去夏归商,为汤御,以败桀于鸣条。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 言。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吉,遂致使御而妻之。(注:见中华书局点校本《史记·秦 本纪》。)
“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史记索隐》曰:“旧解以孟戏仲衍是一人,今以孟仲 分字,当是二人名也。”清梁玉绳曰:“《人表》亦分作二人,但‘鸟身’上似脱‘中 衍’二字,不然,太戊妻之当何属?而下文所谓中潏者,又谁之元孙?然鸟身之说 似诞。”(注:《史记志疑》卷4《秦本纪》。)
梁玉绳的分析,指出了两个问题:一是说“鸟身人言”者是中衍;二是说“鸟身之说 似诞”。可惜未做进一步的分析。
且看各注家、译者对“鸟身人言”的注解与翻译。
《史记正义》曰:
身体是鸟而能人言。又云口及手足似鸟也。
台湾六十教授《白话史记》译为:
鸟身而能人语。
王利器主编《史记注译》:
注曰:鸟身,形状似鸟。
译曰:中衍形状似鸟,说人的话。
吴树平、李零等《全注全译史记》:
注曰:鸟身人言,《山海经·海内经》云:盐长之国,有人焉,鸟首,名曰鸟氏。
译曰:大廉的玄孙孟戏、中衍,他们长着鸟的身子,却能说人话。
杨燕起《史记全译》:
译曰:大廉的玄孙名叫孟戏、中衍,中衍身体像鸟能说人话。
谢圣明、黄立平主编《白话二十四史·史记》:
译曰:大廉的玄孙叫孟戏、中衍,鸟身能说人话。
近年来,出版的《史记》注译本,不下十余种。对“鸟身人言”的解释,都认为中衍 “长着鸟的身体”或其身体“像鸟”、“似鸟”,却能像人一样的说话。
按:身,指人或动物的躯体,指整个身体。《说文·身部》:“身,躬也。”《字滙·身部》:“身,躯也,耳目鼻口百体共为一身。”清王引之《经义述闻·通说上》: “人自顶以下,踵以上,总谓之身。”我们通常所说的身高,亦指人从头顶到脚底。按 照注家、译家的解释,中衍既然“身体是鸟”或“长着鸟的身子”,自然他从头到脚都 是鸟的样子。中衍的身上,没有人的四肢、头颅,只是鸟的形象。想是他通身羽毛,两 个翅膀,两只鸟爪,还有一个长尖而坚硬的鸟嘴,但他却能像人一样的说话,实际上把 中衍解释成为一只“能言鸟”。这确实大有商榷之处。
孟戏、中衍确是二人,《汉书·古今人表》亦列孟戏(作孟献)、中衍为二人,并把他 们划为“中上”。“鸟身人言”者是中衍,不是孟戏。这样帝太戊“遂致使御而妻之” 及“其玄孙曰中潏”才有所属。“自太戊以下,中衍之后,遂世有功,以佐殷国 ,故瀛姓多显,遂为诸侯。”(注:《史记·秦本纪》)
中潏生蜚廉,蜚廉生季胜与恶来革,季胜(其后为赵)之曾孙为造父;恶来革(其 后为秦)之六世孙为非子。造父与非子,是这篇文章中非提不可的两个人物。
(二)
弄清了孟戏、中衍是两个人,“鸟身人言”者是中衍,再分析“鸟身人言”的断句问 题。
“鸟身”应属上读,“人言”应属下读。“鸟身”之鸟,为名词用如动词,“中衍鸟 身”,即中衍刺飞鸟于其身,亦即所谓“文身”,不能解释为中衍的“身体是鸟”或 “像鸟”、“似鸟”。《史记》中名词用如动词的例子相当普遍,如:
其牛色白,鹿居其中,彘在鹿中,水而洎之。(注:《史记·封禅书》。)
齐桓公合诸侯而国异姓,今君为会而灭同姓。(注:《史记·晋世家》。)
庄王自手旗,左右麾军,引兵去三十里而舍。(注:《史记·楚世家》。)
楚乃恐而城郢。(注:《史记·楚世家》。)
魏王使客将军新垣衍令赵帝秦。(注:《史记·鲁仲连邹阳列传》。)
居顷之,豫让又漆身为厉,吞炭为哑。(注:《史记·刺客列传》。)
降城即以侯其将,得赂即以分其士。(注:《史记·郦生陆贾列传》。)
乃立濞于沛,为吴王,王三郡五十三城。(注:《史记·吴王刘濞列传》。)
父死,妻其后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注:《史记·匈奴列传》。)
故孝惠时,郎侍中皆冠鵕,贝带,傅脂粉。(注:《史记·佞幸列传》。)
我国古代原有雕题(在额上刺花纹)、文身之俗,中衍才刺飞鸟于其身。蔡元培说:“ 例如未开化的民族,最初都有文身的习惯,有人说文身是一种图腾的标记;有人说文身 是纯为装饰。然即使前说可信,亦必兼合装饰的动机。”(注:《蔡元培全集》第6卷《 民族学上之进化观》。)
我国古籍中关于雕题、文身的记载甚多。
《礼记·王制》:
东方曰夷,被发文身,有不火食者矣。南方曰蛮,雕题交趾。
《墨子·公孟》:
越王句践,剪发文身。
《庄子·逍遥游》:
宋人资章甫适诸越,越人短发文身,无所用之。
《战国策·赵策》:
被发文身,错臂左衽,瓯越之民也。黑齿雕题,鳀冠秫缝,大吴之国也。
《楚辞·招魂》: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
《淮南子·原道训》:
九疑之南,陆事寡而水事众,于是民人被发文身,以象鳞虫。
《史记·越王句践世家》:
越王句践,其先禹之苗裔,……封于会稽,以奉守禹之祀。文身断发,披草莱而邑焉 。
《史记·匈奴列传》:
汉使王乌等窥匈奴。匈奴法,汉使非去节而以墨黥其面者不得入穹庐。王乌,北地人 ,习胡俗,去其节,黥面,得入穹庐,单于爱之。
《蜀中广记》引《九州要记》曰:
之西有文夷,人身青而有文,如龙鳞于臂胫之间。
《新唐书·西域传·疏勒》:
其人文身碧瞳。
考古发掘,亦为“文身”提供了例证。李济在《民国十八年秋季发掘殷墟之经过及其 重要发现》(注:载《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安阳发掘报告》2期,1930年。)一文 中说:
最新颖的是一个半截抱腿而坐的人像,膀腿均刻有花纹,图案与花骨刺纹一致,…… 身后有槽,身宽7至9厘米,深约4.5厘米,……这个半截石像大概就是托图腾柱的石础 。
对于这个石人李济又说:
安阳发现的两件艺术品一出土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力。一座大理石躯干像身上雕刻着类 似纹身印记的图案;一个雕刻着饕餮面的骨柄,饕餮面从上到下排列着。这两件艺术品 ,使我找到了古代纹身习俗和图腾制存在的证据。……在殷商统治下仍有人纹身,这自 然为这时期的装饰艺术又提供了一个实例。(注:《安阳》第12章《殷商的装饰艺术》 ,见《中国近代学术经典·李济卷》,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建国后,考古界和史学界对此石人重新进行了研究,均认为这是文身的标示,称此石 础人为文身人。
殷墟妇好墓是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安阳工作队在1976年发掘的,在随葬品中有一玉 人。《殷墟妇好墓》肆《随葬器物》五装饰品(1)玉人:
标本372(图80,2;彩版二四,2;图版一三0,1)褐色,面部浅绿色,头顶浅黄色,圆 雕。跪坐,双手抚膝,身略前倾,头微低,圆脸,细长眉,大眼小口,……胸前不显衣 纹,雕兽面纹,似文身。(注:《殷墟妇好墓》151页,文物出版社,1980年12月版。)
张朋川在《甘肃出土的几件仰韶文化人像陶塑》一文中说:
在甘麦地区庙底沟类型基础上延续发展的马家窑、半山、马厂等文化类型中人头形器 的陶器的人面上还画有类似山猫或虎豹之类的兽皮花纹,这或是当时部族人们的文面或 文身习俗的反映。(注:《文物》1979年第11期。)
可见,雕题、文身的习俗在我国古代各民族中相当普遍,即使现在我们还经常看到文 身人。此类习俗,世界各国也同样的存在着。《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文身”条说:
许多民族认为文身可以防病祛灾,也有的民族用文身表明地位、身份或某一集团的成 员资格,但最普遍的动机大概是为了美观。葬于公元前2000年的埃及干尸身上就曾发现 文身。有关色雷斯人、希腊人、高卢人、古日尔曼人和古布立吞人的记载都提到文身。 (注:《简明不列颠百科全书》第8册264页。)
“文身”既是图腾、地位、身份或某一集团的成员的资格的标记,故中衍刺飞鸟于其 身亦具有上述四重意义。其刺刻的部位,一定要在其身上最突出的部位,使人们一眼便 可望见。首先是前额,其次是胸部,以形成自己形象的特点,故曰:“中衍鸟身”。由 此,我们可以想见中衍当时的风采。中衍何以要刺飞鸟于其身?还要从其祖上说起。大 费“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故大费的长子大廉为“鸟俗氏”。《索隐》对大廉 为“鸟俗氏”的解释甚为荒唐。《秦本纪》说:“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为鸟俗 氏。”《索隐》却说:“以中衍鸟身人言,故为鸟俗氏。”中衍为大廉玄孙,相隔五代 ,大廉能否见到中衍,尚成问题。即使能见到,大廉已年老,中衍恐时为孩提或在襁褓 之中。即使中衍真的“鸟身人言”,大廉亦绝不会在此时才称鸟俗氏。实际上大廉这一 定会是以鸟为图腾的,传至其玄孙中衍,仍然善于驯服鸟兽,以鸟为图腾,故中衍才刺 飞鸟于其身以为标记,表明自己擅长驯服鸟兽,并形成自己形象的特点。
“人言”属下读,“人言”,乃“有人言之于……”,非“说人的话”的意思。“人 言帝太戊”,即有人将中衍的祖上驯服鸟兽及中衍刺飞鸟于身之事言之于帝太戊。帝太 戊闻知,才想让中衍为自己驾车。经过占卜,吉,“遂致使御”。《秦本纪》虽没有说 中衍擅长驯服鸟兽,帝太戊用中衍为自己驾车,却为中衍擅长驯服鸟兽提供了有力的佐 证。说明帝太戊知道中衍有驾车的能力。一车四马,要使马听话,没有驯服鸟兽的能力 是难以驾驭的。
“人言帝太戊”,即“有人言之帝太戊”,此处省略“之”字。《史记》中用“…… 人言……”的句例亦很多,有的省略“之”字,有的则不省略,如:
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犬丘人言之周孝王。(注:《史记·秦本纪》)
说者曰:“人言楚人沐猴而冠,果然。”(注:《史记·项羽本纪》。)
沛公左司马曹无伤闻项王怒,欲攻沛公,使人言项羽……(注:《史记·高祖本纪》 。)
韩信已破齐,使人言曰:“齐边楚,权轻,不为假王,恐不能安齐。”(注:《史记· 高祖本纪》。)
乃使人言周襄王狩于河阳。(注:《史记·晋世家》。)
汉四年,遂皆降,平齐,使人言汉王……(注:《史记·淮阴侯列传》。)
人言曰:“绝成皋之口,天下不通。”(注:《史记·淮南衡山列传》。)
使人言之王曰:“杀人者,臣之父也。”(注:《史记·循吏列传》。)
“人言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第二个分句“闻而”前省略主语“帝太戊”。应为 :“人言之帝太戊,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史记》中省略主语的句子还有很多,不 再一一赘引。
(三)
有人告帝太戊中衍“鸟身”的情况后,帝太戊为什么偏偏要中衍为自己驾车,并很慎 重地以占卜来决定?这是因为帝太戊知道中衍的祖上以擅长驯服鸟兽著称,擅长驯服鸟 兽,与驾车的技术是紧密联系着的,故帝太戊要中衍为自己驾车。大费“佐舜调驯鸟兽 ,鸟兽多驯服”,大费之长子大廉称“鸟俗氏”,大费的玄孙费昌,“为汤御,以败桀 于鸣条”。传至大廉的玄孙中衍,依然驯服鸟兽,所以他才刺飞鸟于其身。中衍的十世 孙造父,“取骥之乘匹,与桃林盗骊、骅骝、绿耳,献之缪王,缪王使造父御,西巡狩 ,见西王母,乐之忘归。而徐偃王反,缪王日驰千里马,攻徐偃王,大破之。”(注: 《史记·赵世家》。)《索隐》曰:“言造父取八骏,品其色,齐其力,使驯调也。” 《正义》曰:“取八骏品其力,使均驯。”《正义》又引《括地志》云:“桃林在陕州 桃林县,西至潼关,皆为桃林塞地。”又引《山海经》云:“夸父之山,北有林焉,名 曰桃林,广阔三百里,中多马,造父于此得骅骝、绿耳之乘献周穆王也。”可见造父所 取之马,都是野马,这些野马,无驯服之功,是无法驾驭的。足见造父不仅是驾车的高 手,也是驯服鸟兽的高手。中衍的十二世孙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周孝王召 使主马于汧渭之间,马大蕃息。”(注:《史记·秦本纪》)“造父已下六世 ,至奄父,曰公仲,周宣王时伐戎,为御。及千亩战,奄父脱宣王。”(注:《史记· 赵世家》。)可见擅长驯服鸟兽,善于驾车,为秦、赵之先的一种特技。祖传特技,世 代继承,故出了大费、费昌、中衍、造父、非子、奄父等驯服鸟兽及驾车的高手。若按 注家、译家所说,中衍实际上是一只“能言鸟”。帝太戊为殷商第九王,其时,殷复兴 ,诸侯归之,后帝太戊被尊为中宗。其贤臣有伊陟、巫咸,各史书及百家记载,还未见 帝太戊朝中有一个“鸟身人言”的怪物。这时,殷商复兴,诸侯来朝,他用一只能言鸟 来驾车,那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大业的子孙都是人,到第七代却出了一只能言鸟,悖 于人情事理,此“鸟身人言”不能成立一也。
《史记·赵世家》说:“赵氏之先,与秦共祖。至中衍,为帝大戊御”,并未提及中 衍的形象。晋景公病时,韩厥向晋景公说出了赵氏孤儿存在及叙述赵氏之祖先时说:“ 大业之后在晋绝祀者,其赵氏乎?夫自中衍者皆嬴姓也。中衍人面鸟噣,降佐殷帝大戊 ,及周天子,皆有明德。”韩厥所言,近于实际,是合乎情理的。所谓“鸟噣”,亦 即“鸟喙”。《说文·口部》:“噣,喙也。”“鸟噣”即“鸟喙”,也就是“鸟嘴 ”。说人“鸟喙”,往往用来形容人嘴长得尖凸。古书上以“鸟喙”来形容人的长相的 例子很多,如《史记·越王句践世家》说:
范蠡遂去,自齐遗大夫种书曰:“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越王为人,长 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子何不去?”
班固《白虎通·圣人》说:
颜回重瞳,皋陶鸟喙。
王充《论衡·骨相篇》亦说:
越王为人,长颈鸟喙。
北齐刘昼《新论·命相》亦说:
越王句践,长颈鸟喙,非善终之象。而夏禹亦长颈鸟喙。
韩厥所说“中衍人面鸟噣”,是说中衍长着一张尖凸的嘴,但中衍毕竟还是一个人, 这和“鸟身人言”完全是不同的两种形象。《史记正义》:“又云口及手足似鸟也”, 正可为“中衍人面鸟噣”作注脚。《正义》之义谓中衍身体某一部分似鸟。犹现在俗 语说那人长得“尖嘴猴腮”、“鹰鼻鹞眼”、“水蛇腰”、“门楼头”之类的话相似, 非真是也。《赵世家》所说,足证断句、注、译之误。此“鸟身人言”不能成立二也。
司马迁在《大宛列传·太史公□》中说:
《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
中衍果真“鸟身人言”,无异于《山海经》中的怪物。《山海经》中记述的鸟兽鱼虫 ,人神鬼怪,无奇不有。其中怪鸟就有100余种,有“其状如鸱而人手,其音如痹”的(注:《山海经》第一《南山经》。),有“其状如枭,人面四目而有耳”的颙(注:《山海经》第一《南山经》。),有“其状如,而白首、三足、人面”的 瞿如(注:《山海经》第一《南山经》。),有“其状如枭,人面而一足”的橐(注 :《山海经》第二《西山经》。),有“其状如雄鸡而人面”的凫徯(注:《山海经 》第二《西山经》。),有“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相得乃飞”的蛮蛮(注:《山海经 》第二《西山经》。),有“其状如雌雉而人面,见人则跃”的竦斯(注:《山海经》第 三《北山经》。)等等。都不会说话。会说话的鸟只有一种,那就是《山海经》第二《 西山经》所记述的“鹦”。《西山经》说:
又西百八十里,曰黄山,……有鸟焉,其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又西一百七十里,曰数历之山,……其鸟多鹦。(袁珂按曰:“即鹦鹉 ”)
至于《山海经》中鸟身人面的人、神,有:
凡济山之首,自煇诸之山至于蔓渠之山,凡九山,一千六百七十里,其神皆人面而 鸟身。(注:《山海经》第五《中山经》。)
羽民国,……其为人长头,身生羽。(注:《山海经》第六《海外南经》。)
讙头国,……其为人,人面有翼,鸟喙,方捕鱼。(注:《山海经》第六《海外南 经》。)
东方句芒,鸟身人面,乘两龙。(注:《山海经》第九《海外东经》。)
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北极天柜,……有神,九首人面鸟身,名曰九凤。(注:《山海 经》第十七《大荒北经》。)
盐长之国,有人焉,鸟首,名曰鸟氏。(注:《山海经》第十八《海内经》。)
《山海经》中所写,无论是“鸟身人面”的鸟,还是“人身鸟首”的人、神,都没有 说他们会驾车,会说话的鸟只有一种鹦。若中衍果真“鸟身人言”,又会驾车, 司马迁所写的中衍,其荒诞离奇岂不是超过了《山海经》?司马迁岂不是否定了自己所 说的“《禹本纪》、《山海经》所有怪物,余不敢言之也”的话?此“鸟身人言”不能 成立三也。
司马迁在《史记》中把传说中的神或半人半神,都写成了人。如黄帝,他是五天帝之 一,中央的天帝。连儒家的经典也都这样认为,《礼记·月令》说:“中央土,其日戊 己,其帝黄帝,其神后土。”再如蚩尤,《龙鱼河图》云:“黄帝摄政,有蚩尤兄弟八 十一人,并兽身人语,铜头铁额,食沙石子。”(注:《史记正义》引。)再如西王母, “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戴胜,是司天之厉及五残”(注:《山海经》第二《西山经》 。),司马迁也把她写成周缪王西巡狩见了“乐之忘归”的美人。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 战,古书上说的更是神乎其神。蚩尤被杀,也是其说各异。《逸周书·尝麦》说:“蚩 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河,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 …用名之曰绝辔之野。”《山海经·大荒北经》说:“应龙处南级,杀蚩尤。”《山海 经·大荒北经》又说:“黄帝乃下天女曰魃,止雨,遂杀蚩尤。”《龙鱼河图》又说: “黄帝以仁义不能禁止蚩尤,乃仰天而叹。天遣玄女下授黄帝兵信神符,制伏蚩尤,帝 因使之主兵,以制八方。”(注:《史记正义》引。)等等。涿鹿之战,黄帝胜,蚩尤败 ,殆无疑义,然对斩杀蚩尤其说各异,归根结蒂,黄帝所以能斩杀蚩尤,还是由于神的 帮助。司马迁皆不取,此所谓“百家言黄帝,其文不雅驯”也。司马迁说:“黄帝乃征 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禽杀蚩尤。”(注:《五帝本纪》。)抛却了各类离奇 的说法,联合诸侯,以人和取胜。司马迁既把怪物、神或半人半神都写成了人,还未见 他再把人写成怪物。对仅有的一个中衍,他绝不会在《秦本纪》中把中衍写成“鸟身人 言”的怪物,在《赵世家》中只写“中衍,为帝大戊御”,文通词顺,丝毫没有怪异的 迹象。“中衍为帝太戊御”,在《竹书纪年》中亦能得到证实:“太戊……三十一年, 命费侯仲衍为车正。”(注:《四库全书》303册《竹书纪年》卷上。)虽然韩厥说中衍 “人面鸟噣”,但中衍毕竟还是一个人,仅仅长着一张尖凸的嘴。韩厥并说中衍“降 佐殷帝大戊,及周天子,皆有明德”。这决不是“能言鸟”所能做的事,此“鸟身人言 ”不能成立四也。
(四)
“鸟身人言”,断句及解释致误的原因何在呢?误在最初的解释者由于受《山海经》及 种种传说的影响,务求以奇为胜而扩大化,将中衍身上有某些似鸟特点,经传说扩大为 全身。把韩厥说“中衍人面鸟噣”,扩大为“中衍鸟身人言”。他们没有全面考虑司 马迁对怪诞传说的态度,那些荒诞离奇的传闻,司马迁是决不记载的。后之学者,跟着 前人走,不加思考,故不能走出误区。
然而,这几句究竟如何标点?笔者认为:
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鸟身。人言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吉,遂致使御而妻之。 若加上司马迁所省略的成分,则是:
大廉玄孙曰孟戏、中衍,[中衍]鸟身。人言[之]帝太戊,[帝太戊]闻而卜之使御,吉 ,遂致使御而妻之。
古书之句读、注释,误者甚多,“鸟身人言”为其一例。我们研究古籍,要吸收前人 的成果,对其谬误之处,亦不能盲从。不要迷信古人,要通观全书,对作者的思想作全 面的考虑,统筹兼顾,才能发现问题,不至于一误再误。
笔者意见如此,“就有道而正焉”。
收稿日期:2001-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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