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荣成的“解逃之路”看夏文化与西方的关系_陕西文化论文

从《容成氏》所记桀逃亡路线看夏文化与西部的关系,本文主要内容关键词为:化与论文,路线论文,西部论文,关系论文,容成论文,此文献不代表本站观点,内容供学术参考,文章仅供参考阅读下载。

〔中图分类号〕K222〔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0447-662X(2007)02-0159-06

按《古本竹书纪年》,我国第一个王朝——夏朝是从公元前1994年① 到公元前1523年,共471年。目前还没有发现夏朝有文字,关于夏族的发源地,豫西或晋南成为当前学术界关注的两大焦点。据我的推测,夏族起源于渭水。渭水流域(以今天甘肃、陕西为核心)和汉水上游(陕西省东南和湖北省西北)的仰韶文化居民形成了一支“天鱼”部落,经过2000年左右的发展,分化出“玄鼋”族,也就是夏族②。本文就上海博物馆藏战国竹简《容成氏》③ 所记汤伐桀、桀逃亡的路线继续探讨夏文化与西部的关系。

汤伐桀和桀逃亡的路线,是探索夏史的重要线索,传统文献对此不乏记载,大同小异。“大同”是说桀败于鸣条,逃往南巢;“小异”则涉及其他地名,现在逐一分析如下。

首先要确定桀的首都。据《水经·巨洋水注》引《汲郡古文》云:“太康居斟鄩,羿亦居之,桀又居之。”据《史记·夏本纪》:“太史公曰:禹为姒姓,其后分封,用国为姓,故有夏后氏、有扈氏、有男氏、斟寻氏、彤城氏、褎氏、费氏、杞氏、缯氏、辛氏、冥氏、斟戈氏。”斟鄩,《集解》引徐广曰:“一作‘斟氏寻氏’。”如果斟氏、寻氏都是夏的同姓,夏朝以他们的所在地做首都,理固宜然。据《左传·襄公四年》及《哀公元年》记载,夏代一度中衰,东夷中的有穷后羿遂因夏民以代夏政。后羿淫于田猎,重用寒浞,自取灭亡。寒浞霸占后羿妻妾,生子浇及豷。而后相自失国后,依于同姓国斟灌、斟寻,寒浞命浇灭斟灌、斟寻氏,并杀后相。后来后相之子少康剿灭寒浞,完成中兴之业。杜预注:“乐安寿光县东南有灌亭,北海平寿县东南有斟亭。”这是一种说法。可是《水经·巨洋水注》同时引薛瓒《汉书集注》:“按《汲郡古文》,相居斟灌,东郡灌是也。明帝以后封周后,改曰卫。斟寻在河南,非平寿也。……《尚书序》:‘太康失国,兄弟五人傒于洛汭’,此即太康之居,为近洛也。”近洛的斟寻在河南巩县西南。这是第二说。第三说据《左传·僖公三十一年》云:“卫迁于帝丘,……卫成公梦康叔曰:‘相夺予享。’”认为因帝丘本相之旧都,一旦为卫所据,故相夺康叔之享。帝丘,今之濮阳县西南,后讹为商丘,古本《竹书纪年》谓相居商丘④。其实斟灌是斟灌,斟鄩是斟鄩,不得因斟灌在今山东范县就以为斟鄩也在山东,斟鄩地望应依雷学淇所考,在偃师县东北,钱穆先生表彰于前⑤,杨伯峻先生取之于后⑥。斟鄩是夏朝标志性地名之一,考古学者在这里的二里头遗址发掘出的二里头文化,区分为四期,争论几十年,现在多认同邹衡先生提出的二里头四期文化都是夏文化。

其次要确定汤所都在何处。史载汤起于亳,带“亳”的地名很多,从山东到陕西都有。无论如何,商族作为鸟夷族系,首都必然在鸟夷分布区。可是鸟夷分布区也很大,到底哪里是汤所都的亳?我以为最能说明问题的就是《左传·哀公十四年》载宋国权臣桓魋妄图拿自己的鞌交换宋公的薄,宋公曰:“不可。薄,宗邑也。”“薄”即亳。宋为殷商后裔,视亳为宗邑,即因此亳为汤所都,在今曹县南。王国维《观堂集林》卷十二《释亳》即死守此点,最为明智。

第三,讨论夏、商之争,基本的方位观念是夏在中西部,商在东部。特别要重视殷人传下的史诗《长发》,见《诗经·商颂》。《长发》歌颂武王汤的伟大功绩,其战功是“韦顾既伐,昆吾夏桀”,也就是在灭夏之前,先拔掉韦、顾、昆吾三个据点。韦在今河南滑县东二十里,顾在今山东范县,昆吾在今河南许昌。还有几个与伐桀有关的地名讨论如下:

1.有娀之虚

《史记·殷本纪》说“桀败于有娀之虚,桀奔于鸣条,夏师败绩。”《正义》以为有娀在蒲州,不可信。“娀”即“戎”,殷人祖先契的母亲简狄就是有娀氏之女。顾颉刚先生据《春秋·隐公二年》:“公会戎于潜”,杜《解》:“陈留济阳县东南有戎城”。戎国在济水流域,顾先生认为有娀氏也在济水流域。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云:“‘济阳’,汉县,属陈留郡,晋亦属陈留国,故城在兰阳县(按在今河南开封专区兰考县)东50里,故戎城则在今曹县境。”《清一统志》则谓“戎城在今曹州府菏泽县(今山东菏泽县)西南”。两说虽不同,但和汤居的亳都是极近的⑦。

《容成氏》记汤伐桀的过程,首先是“(升)自戎(?)述(遂)”。“遂”是地名,夏代有地名叫“耹隧”。《国语·周语上》载内史过的话:“昔夏之兴也,融降于崇山;其亡也,回禄信于耹隧。”韦昭注:“回禄,火神,再宿为信。耹隧,地名。”⑧“戎遂”之“戎”极有可能是“有娀”之“娀”,济水流域本是殷人的大本营,有娀氏又是殷人的外家,难怪夏桀在此遭遇惨败。

济水流域另一与夏朝命运有关的地名是蒙山。《太平御览》卷一三五“皇亲部”引《竹书纪年》:“后桀伐岷山,〔进〕女于桀二人:曰琬,曰琰。桀受二女……而弃其元妃于洛,曰末喜氏;末喜氏以与伊尹交,遂以间夏”“岷山”又作“山”。《韩非子·难四》:“是以桀索山之女,……而天下离。”《容成氏》:“[桀]不量其力之不足,起师以伐昏()山氏,取其两女琰、琬。”《楚辞·天问》:“桀伐蒙山,何所得焉?”学者均认为“蒙”、“岷”一声之转。《论语·季氏》:“季氏将伐颛臾,冉有、季路见于孔子曰:‘季氏将有事于颛臾。’孔子曰:‘求!无乃尔是过与?夫颛臾,昔者先王以为东蒙主,且在邦域之中矣,是社稷之臣也,何以伐为!”邢昺《疏》:“昔者先王始封颛臾为附庸之君,使主祭蒙山,蒙山在东,故曰‘东蒙’。……鲁之封域方七百里,颛臾为附庸,在其域中也。……小城曰‘附庸’。附庸者,以国事附于大国,未能以其名通也。”刘宝楠《正义》引《左传》言颛臾“司有济之祀”,指出济与东蒙,颛臾并主其祀,《左传》、《论语》各举其一耳。又说:“蒙山高峰数处,俗以在东者为东蒙,中央者为云蒙,在西北为龟蒙,其实一山。”胡渭《禹贡锥指》:“在今蒙阴县南四十里,西南接费县界。……颛臾国在山下。”

按:《左传·昭公四年》:“夏桀为仍之会,有缗叛之。”《左传·昭公十一年》:年云:“桀克有缗以丧其身。”有缗与夏朝息息相关如此,学者均认为有缗即岷山氏,也即蒙山,这一说法不无可疑。《山海经·大荒南经》有缗渊,待考。

2.鬲山

《容成氏》记桀逃到鸣条之前,先逃到“鬲山氏”。“鬲山”,最容易联想到“历山”。《淮南子·修务训》:“(汤)乃整兵鸣条,困夏南巢,谯以其过,放之历山。”历山有多处,应当是鸟夷族由东向西发展留下的痕迹,原始之历山应当是《汉书·地理志》之济阴郡下的成阳。班固在“成阳”下注云:“有尧冢灵台,《禹贡》雷泽在西北。”这里离黄河不远。战国以来的典籍提到舜总是说他“耕于历山,陶于河滨,渔于雷泽”,《容成氏》犹如是说,只是“历山”作历丘,应为一地。从今天的山东定陶往西北经荷泽,再往西不远就是黄河(忽略黄河历史上改道的因素),大略就是古人艳称的历山、雷泽、河滨三个连带相提的地名。

3.鸣条

《史记·夏本纪》:“汤遂率兵以伐夏桀。桀走鸣条,遂放而死。”

《史记·秦本纪》:“秦之先……大费,……舜赐姓嬴氏。大费生子二人:一曰大廉,实鸟俗氏;二曰若木,实费氏。其玄孙曰费昌,……为汤御以败桀于鸣条。”

鸣条,传统上认为在陈留。陈留在今河南开封市附近。《帝王世纪》载禹摄政五年,“有苗氏叛,南征,崩于鸣条,年百岁。葬苍梧九疑山之阳,是谓零陵。谓之纪市,在今营道县。”鸣条应该接近苍梧、九疑。九疑、零陵原来都是丹水流域的地名⑨,后来被带到湖南。则鸣条也在丹水流域。丹水发源陕西,流经陕西、河南、湖北,流入汉水,是三苗的聚居地。《吕氏春秋·召类》、《淮南子·兵略》都说尧与有苗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

《史记·殷本纪》又说:“桀败于有娀之虚,桀犇于鸣条,夏师败绩。汤遂伐三鬷,俘厥宝玉。”《集解》:“孔安国曰:三鬷,国名,桀走保之,今定陶也。”历代多承袭此说,定三鬷于山东。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研究所杨升南研究员引用清代高士奇《春秋地名考略》所考,认为三鬷即《左传·昭公二十九年》的鬷夷,在今河南唐河县之南的湖阳,刘起釪先生同意此说⑩。按:《汉书·地理志》列湖阳于南阳郡,属荆州。今唐河县还有湖阳镇,靠近湖北。

4.南巢(巢门、焦门)

《太平御览》卷八二“皇王部”引《竹书纪年》曰:“汤遂灭夏,桀逃南巢氏。”则南巢是国名。“南巢”又作“巢门”。《吕氏春秋·仲秋纪·简选》:“殷汤良车七十乘,必死士六千人,以戊子战于郕,遂禽推移、大牺,登自鸣条,乃入巢门,遂有夏。”《吕氏春秋·仲秋纪·论威》:“此夏桀之所以死于南巢也。”

由“巢门”又讹为“焦门”。《淮南子·主术训》:“汤革车三百,困之鸣条,擒之焦门。”

南巢的地望,从古至今被定为今安徽巢湖,这也是鸟夷族的腹地,似乎不适合作为避难所。而且安徽与夏文化的关系,多因附会禹娶于涂山氏而起。

值得注意的是,《史记·夏本纪·集解》引郑玄的注解,说南巢是“南夷地名”。郑玄是东汉人,另一东汉人班固作《汉书·地理志》,列入正南的是荆州,则南巢有可能在荆州。南阳郡、南郡、江夏郡都属于荆州,其地域大多在今南阳盆地和汉水流域。《荀子·解敝》:“桀死于亭山。”杨注:“亭山,南巢之山,或本作‘鬲山’”。王先谦《荀子集解》引王念孙说,认为作“鬲山”者是。我以为还有一种可能,“亭山”可能为“章山”之讹,章山即南巢。《山海经·大荒西经》:“成汤伐夏桀于章山,克之。”《大荒西经》记汤伐桀于章山还涉及另外一个地名巫山:

有人无首,操戈盾立,名曰夏耕之尸。故成汤伐夏桀于章山,克之,斩耕厥前。耕既立,无首,走厥咎,乃降于巫山。

此巫山大概不会离章山很远。郭璞注:“自窜于巫山,巫山今在建平巫县。”历代都认为即今重庆市最东边的巫山县,位于长江三峡中的巫峡,东与湖北省巴东县接壤,这是极大的误解。按《汉书·地理志》云:“南郡巫。”应劭注云:“巫山在西南。”又说:“夷水出巫,东入江。”历代又以为“江”是“长江”的专称,导致坐标大移位。其实汉水在古代屡被称为“江”,周昭王南巡不复,就是卒于“江”(汉水)上的。石泉先生指出,沂水、淮水都曾称“江”,尤其是指出今湖北宜城市南境、汉水的支流蛮河古代也称“江”(11),石破天惊。早在禹贡学派活跃的时期,钱穆先生已经指出巫山最初在湖北随县西南百二十里之大洪山。石泉先生也指出三国吴时的巫县还在今宜城市西南角、南漳县东南境,巫山也当在此,不在今巫山山脉(12)。如此,汤伐桀于章山的所在,也应该在今湖北西部。《汉书·地理志》荆州“江夏郡”下列十四县,班固在其中的竟陵下注云:“章山在东北,古文以为内方山。”即今大洪山脉的中段(13)。《山海经·大荒北经》:“西北海外,黑水之北,有人有翼,名苗民曰苗民。颛顼生驩头,驩头生苗民,苗民厘姓,食肉。有山名曰章山。”这里的“苗民”应当就是三苗,三苗的范围,《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引吴起所说“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则章山必靠近洞庭、彭蠡,《山海经》置于西北海外、黑水之北,可能是传闻之异。还有一种可能是如《史记·五帝本纪》所说:“三苗在江淮荆州数为乱”,被赶到三危,历代注家认为三危在今甘肃最西之敦煌,钱穆先生认为在今甘肃渭源、岷县一带(14),《山海经》也置三危于西北,又补叙三苗原居地有章山。

5.苍梧

传统文献总是将苍梧与舜联系在一起,《容成氏》有:

桀乃逃之南巢氏,汤或(又)从而攻之,述(遂)逃迲(去),之桑(苍)(梧)之埜(野)。

苍梧,历来定在今广西东部、靠近广东的苍梧,实际上桀是绝不可能逃这么远的,此“苍梧之野”必然别有所指。《文选》卷八司马相如《上林赋》:

独不闻天子之上林乎?左苍梧,右西极。丹水更其南,紫渊径其北。终始灞浐,出入泾渭。酆镐潦潏,纡余委蛇,经营乎其内。

《上林赋》是文学作品,极尽铺张之能事,或以为这一段出现的地名都是虚指。比如2005年国庆节前夕,天安门广场搭起一个布达拉宫景观,难道可以说布达拉宫在北京而不在西藏?南宋吴仁杰《两汉刊误补遗》卷六具体指出《礼记·檀弓》言舜葬于苍梧之野,注谓零陵是其地,零陵在长安之南,不得云左。其实清初王夫之已经指出屈原曾居汉水北。在《禹贡》学派活跃的时期,钱穆先生已指出今湘西之湘水、澧水、沅水在长江北不在今湖南。石泉先生的考证更加细密。与此相关的零陵等现在湖南境内的地名原来是从汉水流域带来的。苍梧,李善注引文颖曰:“苍梧郡属交州,在长安东南,故言左”。汉代确有交州,可是《上林赋》中提到的几个地名:

西极,李善注引《尔雅》曰:“至于豳国,为西极,在长安西,故言右也。”

丹水,李善注引应劭曰:丹水出上洛冢领山,东南至析县入汋水。

紫渊,李善注引文颖曰:河南谷罗县有紫泽,在县北,于长安为在北也。

灞浐,李善注引张揖曰:灞、浐二水终始尽于苑中,不复出也。泾、渭二水从苑外来,又出苑去也。

酆镐潦潏,李善注引张揖曰:酆水出鄠县南山酆谷,北入渭。镐在昆明池北。李善曰:潦,即涝水也。《说文》曰:涝水出鄠县,北入渭。潏水出杜陵,今名沇水,自南山黄子陂西北流经至昆明池入渭。

可见这四个地名都在首都长安周围,则苍梧不会远到交州。钱穆先生认为这个“苍梧”就是苍野。《左传·哀公四年》:“楚右师军于苍野”,杜预注:“苍野在上洛县。”《水经注》:“丹水自苍野,东历菟和山。”钱先生推测苍梧之野亦可称苍野,相其地望,当在今陕西商县东南,菟和山西境(15)。

我主张这个“苍梧”可以参照《文选》卷八扬雄《羽猎赋》:

入洞穴,出苍梧。乘巨鳞,骑鲸鱼,浮彭蠡,目有虞。

洞穴,李善注引晋灼曰:洞穴,禹穴也。李善曰:郭璞《山海经注》曰:吴县南太湖,中有包山,山下有洞庭道也。言潜行水底,无所不通也。

彭蠡,李善注引应劭曰:彭蠡,大泽,在豫章。

有虞,李善注:有虞,谓舜也。

应劭是东汉人,他说彭蠡在豫章,“豫章”应指豫章大陂,远古的豫章大陂并不在今天的江西,而在今湖北省襄樊市东北约40里的唐河与白河之间近白河东岸处,亦即以新野以南、汉水以北的南阳盆地南部较低洼地带,《方舆纪要》卷51《河南》六《南阳府邓州新野县·樊陂》尚有记载(16)。看来《羽猎赋》里的“洞穴”只是普通的入口,不是“洞庭”。陕西东南和湖北西北自古以来就是一条息息相通的大通道,扬雄所描写的正是从陕西出发东南行,到达鄂西北的襄樊一带。

而且彭蠡的地望还可参照洞庭。前引吴起所说“昔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洞庭既不是主流看法所指认的今湖南洞庭湖,更不在江苏吴县。《山海经·中山经》:

又东南一百二十里,曰洞庭之山,……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是在九江之间。

先定“九江”的所在,这也是个很有争议的问题。《尚书·禹贡》:“荆及衡阳惟荆州,江汉朝宗于海,九江孔殷,沱潜既道,云土梦作乂”,后面还说到“九江纳锡大龟,浮于江沱潜汉,逾于洛,至于南河。”《汉书·地理志》认为在庐江郡寻阳县,南宋蔡沈《书集传》认为九江明明写在荆州,“今详汉九江郡之寻阳乃《禹贡》扬州之境,而唐孔氏又以为九江之名起于近代,未足为据。”直到清代的胡渭、杨守敬等著名历史地理学家,都坚持寻阳属《禹贡》之扬州。蔡沈采纳胡氏(旦)、曾氏(旼)、朱熹的意见,认为九江在洞庭。这是正确的意见,不过他承袭了洞庭在长江以南的旧说。按:《战国策·秦策》载张仪说秦王曰:“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都江南”,“五都江南”,《韩非子·初见秦》作“五湖江南”。《史记·苏秦列传》载苏秦游说楚威王曰:

楚,……南有洞庭、苍梧。

同篇后文又云:

蜀地之甲,乘船浮于汶,乘夏水而下江,五日而至郢。汉中之甲,乘船出于巴,乘夏水而下汉,四日而至五渚。

巴,《索隐》:“巴,水名,与汉水近。”《正义》:巴岭山在梁州南一百九十里。《周地志》云:‘南渡老子水,登巴岭山。南回(记)大江。此南是古巴国,因以名山。’”

五渚,《集解》:《战国策》曰“秦与荆人战,大破荆,袭郢,取洞庭、五渚”,然则五渚在洞庭。《索隐》:“按:五渚,五处洲渚也,刘氏以为宛邓之间,临汉水,不得在洞庭。”

可见前人早已认识到五渚在长江以北的汉水流域,因而怀疑不会在长江以南的洞庭,如果加以“疑古”,把五渚、洞庭都置于长江以北,就无疑滞了。钱穆先生已经有比较详细的论证(17),石泉先生大畅其说,指出春秋战国时的洞庭,尚在今宜城东南境、钟祥西北境之汉水西岸,朱堡埠西处(18)。

主张九江在庐江寻阳的学者,常用《史记·龟箂列传》“庐江郡常岁时生龟,长尺二寸者,二十枚输太卜官”作证,最近刘起釪先生还如是说(19)。实际长江本来多龟,《山海经·中山经》:“又东北三百里,曰岷山,江水出焉,东北流注于海,其中多良龟。”

又,《山海经·中山经》:“又东南一百二十里,曰洞庭之山,……澧沅之风,交潇湘之渊,是在九江之间。”湘水、资水、澧水、沅水是现今湖南西部四大水,钱穆先生已考证它们原来也在长江以北,石泉先生论证转精(20)。《山海经》保存古代史料的价值,于此可见。清代杰出的历史地理学家胡渭评论说:“太史公不敢言《山海经》,然其中亦有可信者。如谓澧、沅、潇、湘在九江之间,赖此一语,而九江遗迹犹可推寻,其有造于《禹贡》不小也。”(21) 近代王国维标举“二重证据法”,用《山海经》有关王亥的记载考证甲骨文中的商代先公先王,使《山海经》的史料价值名声大振,其实清初胡渭(1633-1714)已开风气(22)。

与苍梧联系最多的,是说它是舜的死处、葬处。《礼记·檀弓下》云:“舜葬于苍梧之野。”《史记·五帝本纪》:“(舜)崩于苍梧之野。”《山海经·海内南经》置苍梧于南方,说帝舜葬于苍梧之山之阳,尧的儿子帝丹朱葬于苍梧之山之阴。舜的最大武功是征服三苗,“三苗氏左洞庭,右彭蠡”,都在今湖北西北。

现在回顾《容成氏》所载汤伐桀、桀逃亡的过程:

汤……升自戎遂,入自北门,立于中□。傑(桀)乃逃之(鬲)山是(氏),汤或(又)从而攻之,(降)自鸣攸(条)之述(遂),伐高神之门。傑(桀)乃逃之南(巢)是(氏),汤或(又)从而攻之,述(遂)逃迲(去),之桑(苍)(梧)之埜(野)。

其路线是戎遂→鬲山氏→鸣条之遂→南巢氏→苍梧之野,桀的意图是想从鸟夷大本营逃脱,进入西北夏人的老根据地。

文物与文献的对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每个人的学识背景不同,各有所偏,只有尽可能提出多种可能,以待被证实或被证伪。

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二帝三王被认为是中国正统文化的创作者,孔子被认为继承了二帝三王的道统。二帝者,尧、舜;三王者,夏禹,商汤,周武王(23)。我国最早的历史文献《尚书》被儒家尊为《书经》,被认为是专门记录二帝三王美言美行的。现在看来,尧、舜为东方鸟夷族系,但典籍屡言尧、舜与有苗战于丹水之浦,以服南蛮,反映出东西族系的斗争。夏禹,若按本文所解,兴于渭水。商汤,属于东方鸟夷族系(24),可是从西汉以来都有汤兴于陕西的说法,反映了商朝与陕西的密切关系。周武王,陕西土著。如果我们把二帝三王看作是中国上古史的基本框架,大致不误。二帝三王中有的是陕西土著(如夏禹、周武王),有的与陕西有密切关系(如尧、舜、商汤),陕西这块土地在中国上古史上的地位需要重新定位。

注释:

①夏商周断代工程将夏代起始年定为公元前2070年,笔者认为不可靠。参考《古史考》第九卷相关讨论,海南出版社,2003年。

②拙作《“禹是一条虫”再研究》,2006年10月20-23日山东大学“上古史研究的新路向暨《古史辨》第一册出版八十周年”国际学术研讨会论文,将发表在《文史哲》。

③马承源主编《上海博物馆藏战国楚竹书(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

④杨向奎先生即主此说。见《宗周社会与礼乐文明》,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0页。

⑤钱穆《雷学淇〈纪年义证〉论夏邑鄩酄》,《禹贡》第三卷第三期。收入《古地理论丛》,三联书店,2004年。

⑥《春秋左传注》第三册,中华书局,1990年,第937页。

⑦《鸟夷族的图腾崇拜及其氏族集团的兴亡》,《古史考》第六卷,海南出版社,2003年。

⑧《今本竹书纪年》于桀三十年下载:“冬,聆隧灾。”雷学淇《竹书纪年义证》卷十将“隧”解释为《左传》隧而相见之“隧”,认为是桀的宫谷。可备一说。关于《书序》的作者,传统上相信是孔子作。宋代吴棫第一个指出《书序》非孔子作,受到朱熹的赞赏,朱熹认为《书序》只是周秦间低手人作。当代著名《尚书》学家程元敏先生认为是汉初人作,早于《史记》,见其《书序通考》,台北:学生书局,1999年。

⑨钱穆《古地理论丛·苍梧、九疑、零陵地望考》,北京:三联书店,2004年。

⑩《古史续辨》,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1年,第453页。按:山西有三嵕山。《文选》卷八司马相如《上林赋》:“跨壄马,凌三嵕之危。”李善注引郭璞《三苍》注:嵕山在闻喜。”这个三嵕山是否与汤伐的三鬷有关,尚待研究。

(11)《古文献中的“江”不是长江的专称》,《文史》第六辑,中华书局,1979年。收入《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年。

(12)《古巫、巴、黔中故址新探》,收入《古代荆楚地理新探续集》,武汉大学出版社,2004年。

(13)《古代荆楚地理新探》,武汉大学出版社,1988年,第385-386页。

(14)钱穆《史记地名考》卷二,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年,第67页。

(15)钱穆《古史地理论丛》,北京三联书店,2004年,第280页。

(16)《古代荆楚地理新探续集》,武汉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60页。

(17)钱穆《楚辞地名考》,《清华学报》第九卷第三期,1934年。又见《古史地理论丛》。

(18)《古代荆楚地理新探续集》,武汉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219-221页。

(19)顾颉刚、刘起釪:《尚书校释译论》第二册,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656页。

(20)《古代荆楚地理新探续集》,武汉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160-228页。

(21)《禹贡锥指》卷十七,邹逸麟整理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第208页。

(22)由于竞争“清华学派最后传人”的刺激,“走出疑古”者刻意将王国维神话为“释古”的太祖高皇帝,笔者已作辨伪,见《古史考》第五卷,第500-501页;第九卷,第550-554页。海南出版社,2003年。

(23)《风俗通义·三王》引《礼号谥记》。文王臣服于商朝,儒家讳言三王中有文王。

(24)“走出疑古”者看见文物上有鸟站在山上的图像,“山”字上一个“鸟”不是“岛”吗?于是就与《尚书》中的“岛夷”对应,尚不知《尚书》中的“岛夷”原本作“鸟夷”,他们中的大部分既不住在山上也不住在岛上,见拙作《从“岛夷”论谈考古与文献的对应——学习第十三批判笔记之三》,《古史考》第六卷,海南出版社,2003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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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荣成的“解逃之路”看夏文化与西方的关系_陕西文化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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